抹殺
白雪王子看似提的要求很簡單。
似乎只需要花枝子給做一個公主,他就能滿足,回去自己的世界里快樂的生活下去。
但花枝子知道事實並不是這樣。
他們永遠不會被滿足。
這些人總是這樣。只要撿回來了,他們就會一次又一次找花枝子要更多的東西。
他們被花枝子撿回來就有了生命。但他們不會僅僅滿足於擁有生命,還會想找到自己的記憶和過去。
有了虛假的記憶和過去呢,又想要找到回憶里的世界,這就需要花枝子給他們造出和過去一樣的背景才可以。
而有了背景他們又會可能會覺得粗製濫造的背景虛假,於是又需要花枝子去深化細節。
···總之,這些人永遠不會被滿足,他們永遠都想要更多東西。
那他們為什麼理所當然就會覺得她一定會願意幫他們呢?
說不定她早就厭煩了。
於是,面對白雪王子的問題,花枝子打算給出另類的答案。
花枝子看著眼前白雪王子的臉,說:「我可以幫你找回公主。可是你能給我什麼呢?」
「是毫無用處的珠寶?還是用你廉價的感謝?你能給我的我都不需要。」
花枝子突然想到了周子瑜做的事情。
她的唇畔於是又有了一絲笑容,雖說那絲笑容半點沒有到達眼底。
她慢悠悠的,饒有興緻的打量了白雪王子的身體,又說:「哦,我想到了你能帶給我的東西了。行吧,那我答應你了。」
白雪王子感激的單膝下跪,請問她的手指:「我不知道怎麼感謝您才好,如果您真的能夠幫助我找到公主。等我和公主回到了自己的國度,會專門為你造一尊雕塑。我的子孫後代將會記得您的恩澤。」
花枝子淡淡的看著白雪王子稜角分明的漂亮面龐,像看著握在手裡的一隻倉鼠。
「不用。」她說:「你現在就可以回報我。」
一個遊戲人物將怎麼帶給上帝視角的玩家回報和樂趣呢?
她伸出手指:「你之前有沒有注意到前面有一個游泳池?」
她的話語落下之時,他們背後有一個百來平米的游泳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透明的輕柔的水,五彩的瓷磚,隱隱的還有消毒水的味道。看起來既方便又安全。
「你進去那個游泳池裡。我就告訴你幫你的條件。」
白雪王子將自己的嘴唇咬的嫣紅一片,但在花枝子的注視下,迫於那種無形的威懾。他還是依言跳下了水池。
他在水池中央狼狽的漂浮著,眼睛還充滿著希望:「您現在可以告訴我條件了嗎?」
花枝子饒有興趣的微微一笑,她手指翻轉,暗暗念了一句什麼。
隨著她的話語落地,泳池的四邊突然出現了四堵嚴絲合縫的圍牆。
這些牆將泳池圍得毫無縫隙,在泳池裡的人類踩著水本來力量有限,牆面上也沒有縫隙,他基本上不可能單憑自己的力量出去。
花枝子爬著圍牆外面的簡易梯子坐到了圍牆上邊,看著撲騰在水裡的白雪王子。
她靜靜的對他說:「我一天會來這個世界一次,但我不一定會經過這裡。這裡是個比較角落的地方,附近也沒有什麼吸引我的東西。平均算下來,我大概五六天來一次吧。」
「你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爭取活下去。如果你下次來的時候還活著,那麼我就會實現你的願望。」
她看著白雪王子那張玫瑰花一樣的臉瞬間變得煞白,那雙永遠閃動著快活和希望的眼睛暗淡下來。白雪王子看著她天真的到讓他感到不寒而慄的眼神,好像明白了什麼:「您恨我嗎?」
花枝子淡淡一笑:「不,我不恨你,反倒還挺喜歡你的。但是不恨你就不能殺了你嗎?」
說出這一句話的那一瞬間,她似乎真的感受到了某種隱蔽的快樂。就象身體里有一部分的自己死掉了,又有一部分重新長了出來。
她於是帶著笑容走掉了。
如果她的這個夢世界是一個遊戲,遊戲里的人物到底可以給玩家帶來什麼?
喜歡就滿足這個人的願望,討厭就把這個人從這個世界刪除。
大家玩的不就是這麼一點點樂趣嗎?
···
花枝子沒睡多久就醒了,一看時間也到了晚上,於是和周子瑜說自己要回家了。
周子瑜本來是打定主意想留花枝子吃飯的,他還因此在網上搜索了不少菜譜。但菜譜易,實踐難,他試著做了一個菜嘗了一嘗,一番呸呸呸了以後,也不再強留花枝子留下來吃代表少年人心意的燭光晚餐。
但看著花枝子,他又覺得心下有些不舍,於是堅持送花枝子回家。
夏天的晚上,溫度正好。
少年和少女在路燈下面走,影子拖的老長。
周子瑜時不時就盯著花枝子側臉瞧,她濃密的睫毛忽閃忽閃也撩動著他的心。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砰砰砰砰的跳的劇烈,手心裡全是汗。
想開口說什麼,卻又怕說出來事情全部都變味。
花枝子卻停下步子,借著路燈光,抬頭看他。
路燈的映照下,周子瑜的五官清秀乾淨,整個人都散發著青春的味道,他的臉頰上掛著一些汗珠,耳朵有點兒紅,眼神是躲閃的。
沒有人能會對這樣的少年說討厭。
青春的荷爾蒙、陌生的心跳、溫柔又不帶任何□□的愛慕,少年人所擁有的炙熱而又陌生的情感,這本身就足以打動人心。
花枝子知道,如果她牽了面前這個男孩的手,她將會擁有一段完全不一樣的經歷。
不再是冰冷的含著血液和眼淚的吻,不再是被回饋恨意和抗拒的擁抱,她的愛之花朵不再被視為毒瘤。
而是完全平等的手牽手站在一起,彼此都是心跳、微笑和綿長的情愫。
是打不完的電話發不完的簡訊天天在一起卻還是天天懷有期待的每一天。
這才是屬於這個年紀的正常的戀愛。
花枝子一直覺得,她和周子瑜之間是因為缺乏某種東西關係才無法更進一步。
但她現在終於知道,缺乏那樣東西的從來不是周子瑜。而只是她自己。
所以她就這樣安靜的注視著周子瑜,直到他的臉龐的紅暈褪去。
她低著頭將自己的頭髮拂至而後,輕輕說:「謝謝你推薦的遊戲。真的很有趣,我會好好玩的。不過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了。是我配不上你。」
回到家以後,她關上房門,在暗暗的房間里又坐了一會。
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又躺回床上,面對著暗淡的天花板,再次進入夢鄉。
···
陳生覺得自己身體十分不對勁。
他是一個殺手,最明白自己的身體。
他之前墜崖的確受了重傷,但他確信自己沒有傷到五臟肺腑,因此傷剛好一點便催促自己下床早一點為恩人干一點活。
但剛下床為小姐劈了點柴掃了點地,隔天就發起高燒。
這一發燒,他迷迷茫茫昏睡了好多天,總覺得身上的傷口每一道都疼的厲害,尤其是之前背後一道幾乎刺進他脊骨的劈砍傷尤其痛的驚人。
這種深入骨髓的痛苦幾乎瓦解了他的意志,他每每在痛中輾轉,卻難以醒來,原本輕鬆掌控的身體卻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在最重的痛當中,他又每每做夢。
夢見的是自己少年時被選中進入殺手的培訓營地。他因年紀小,個頭小而常常被人欺負,有天晚上,他又滾了一身泥水回家。
收養他的師父看著他,一聲嘆息:「真是個廢物。」
師父的那句「廢物」一直刺痛著他,後來,他之所以一路費勁千辛萬苦終於進入天機營,成為皇帝的近衛軍。也是因為午夜夢回之際往往糾纏著他的那句「廢物」。
他必須成為有用之人。
這就是他生存下來的理由。
深夜,他痛的不能自抑,迷濛之中睜開了眼睛,看見花枝子正坐在他的床邊。
見到他醒過來,花枝子坐的離他近了些,用自己的暖融融的手指摸了摸他的額頭。
「總算退燒了。」她說。
他本來就燒的迷迷糊糊,這個場景又擊碎他心內的頑石和鎧甲,他覺得妥帖的同時,卻不由自主流了淚。
「小姐。」剛開口,他察覺自己的聲音乾澀沙啞,本想就此住嘴,但花枝子溫柔的眸光又給了他勇氣,他接著說:「小姐,又為您添麻煩了。等陳生好了···」
花枝子握了他的手,又摸摸他形狀較好的眼睫,催促他閉上眼睛:「知道啦,等你好了再當牛做馬報答我吧。」
燭光柔和,他偏了偏臉,又睜開眼睛,只為看清楚花枝子的面容。
而那張在搖曳燭火中失去稜角的面容又給了他更多勇氣。
「小姐···我不是廢人。我什麼都可以做。」
這是他最想和小姐說的話,也是他最想和師傅說的話。
說出這句話,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花枝子聞言,沉默了一會,她安安靜靜注視著陳生,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他意識清醒的時候認真注視他。
但她很快又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她又端起一旁褐色的葯碗。
她的手有點抖。但她臉上的笑容半絲未動。
「我知道···你喝了葯再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