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大白
什麼是喜歡?
大概總是想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捧到他面前,無論是精心雕琢的寶石、細心挑選的花朵、獨一無二的珊瑚。
或者是碩大的輪船、可容納幾十人的馬車、鑲滿碎磚的玉冠。
只要花枝子能夠想到的、能夠做出的東西,她都一一為陳生奉上。
慢慢的,整個府邸都裝滿了這些她費勁心機做出的珍寶,陳生的房間更是誇張,除了一張碩大的軟榻之外,其餘部分全部被黃金、玉石、珍寶塞得滿滿當當的。
花枝子是如此費勁心機討好陳生,用盡心力也只盼他能一展歡顏。
但陳生就像是一株靜等枯死的蘭草,無論多麼精心的澆水施肥也換不得他片刻回眸。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每日除了睡便是望著窗外發獃,除此之外,無論花枝子奉上什麼,他都禮貌性的笑笑:「謝謝小姐,我很喜歡。」
說著喜歡,眼睛卻透不出一絲光彩,也不往那些東西多看一眼。
但是,花枝子卻又知道···他到底還是有喜歡的東西。
那隻小鳥留下來了。
那隻鳥兒極為乖巧,總喜歡棲息在他的塌旁,在小鳥蹦蹦跳跳的時候,他不願意多看那隻鳥,也不願意餵養它。
但是每當小鳥睡著了,將腦袋埋在翅膀里,他的就會看著小鳥發獃。
看起來又溫柔又悵然。
而花枝子送他的那隻花紋繁複的黃金鳥籠,他倒是表現出了明顯的反感。只看了一眼,便交代花枝子遠遠的扔掉了。
花枝子既然知道了他喜歡那隻鳥,也暗地裡叮囑小鳥要好好陪伴他。
小鳥本就是花枝子隨心變的,十分聽話,它一心一意跟在陳生身邊,不怎麼叫嚷,也不怎麼動彈,顯得十分乖巧。
有次陳生不慎從塌下摔落,碰到腦袋暈死過去,也是這隻小鳥慌忙尋到花枝子,嘰嘰喳喳銜了她的衣角去尋他。
只是,又有一天,這隻小鳥突然不見了。花枝子叫了一堆人去找也找不到。
不知道是飛走了,亦或是死了,畢竟這個世界里是沒有屍體存在的。
陳生再也不笑了。
他坐在一堆金銀珠寶裡面卻對什麼都興緻缺缺。
他不怎麼愛動彈,也不太願意吃飯,更不願意配合喝葯,花枝子哄他半天也不見得願意喝口水,肉眼可見就這樣憔悴下來。
花枝子喜歡他的笑容,只好再給他變一隻小鳥,哄他小鳥又回來了,於是那天,他終於打起精神用了點粥。
但是第二天,陳生告訴她,那隻鳥又消失了。
他靜靜的仰躺在堆滿金玉珠寶熠熠生輝的房間里,望也不望她一眼,只死水一樣平靜的說:「···不見了就不見了罷。大概是不會回來了。」
花枝子實在不忍看他這番失望的樣子。
她也算有了經驗,輕車路熟又給他做了一隻鳥。
仍舊是一隻羽翼豐滿的彩色鳥兒,眼瞳圓溜溜的眨巴眨巴,你沖它笑的話,它就會把腦袋埋在你掌心裡蹭蹭。
她興緻勃勃的提著鳥籠去他房間找他。
「阿生!小鳥找到了!」
外頭是白天,但屋內的窗戶卻蒙著厚厚的床簾,一切都是暗淡的。
陳生平躺在榻上,沉默不發一語。但花枝子看到他的眼瞳微微張著的,他醒著。
她心下有些不安,但還是嬉皮笑臉的走了過來,沖他笑:「阿生——我找到小翡了,我剛剛出門,就看它在院子里那顆樹上歇著,我伸出手,它就自己跳到我手裡來啦,你看——」
花枝子自己替那隻小鳥取了名字,因其大半的羽毛都是翠綠的,花枝子便叫它小翡。
她伸出手,小鳥毛茸茸的腦袋頂了出來,好奇的盯著兩人。
陳生依然沉默不語。
花枝子有些害怕,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手:「阿生?」
「你還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陳生髮出來的聲音是陌生而冰冷的。
「我···我怎麼瞞著你了?」花枝子心中不安,下意識就含混不清的分辨起來。
陳生於是伸出了一直藏在被子里的右手——他的右手捧著一個毛絨絨的東西——正是他說已經消失的小鳥。
他們所捧著的兩隻小鳥都是翠色的,鮮艷欲滴。
這隻鳥的右邊羽毛有些異樣,混著些淡淡的藍色,因此極易分辨。
這是一模一樣的兩隻鳥。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陳生偏了頭不再看她,在昏暗的室內表情難辨,他在等她解釋。
花枝子腦中警鈴大作,立馬隨便找了一個理由:「看來我應該是找錯了,以為這隻鳥是小翡···我這就把它放走···」
陳生身體一僵,猛的閉了眼睛又猝然睜開:「事到如今···還要欺瞞我么?」
他當著花枝子的面,抓握了自己手中的小鳥,狠勁一捏。
那鳥倉促的驚叫一聲,就被他捏成了一團,它骨骼盡碎,抽搐了好幾下,很快就死了。
似乎微微一陣風,他掌中很快就變得空空蕩蕩,沒有任何屍體。
這隻鳥好像從未存在過。
他嗤笑了一下,張開血淋淋的手掌,回頭望著花枝子,眼神也是血淋淋的:「第一隻鳥就是我殺的。我不願見到這種向人搖尾乞憐的寵物,它明明有天空,也有翅膀,卻甘願被囚禁在這樣小小的房子里,這麼不堪又愚蠢的東西。我恨它,就殺了它。卻未想到···它居然就這樣消失了。」
「然後···第二天,你又捧了這隻新的鳥給我。我再次告訴你鳥丟了,果不其然···今天,你又把一模一樣的鳥放在我面前。」
他眼眶泛紅,表情這麼掙扎痛苦:「你現在還要告訴我,這是你隨處撿的鳥的嗎?你現在還要告訴我,這一切是合理的嗎?這個宅子···這些珠寶···這個世界···你還會和我說···這都是合理的嗎?」
「其實我早就發現不對了···舉止僵硬怪異的奴僕,遠處紋絲不動的天空,虛假無垠的景緻,粉飾太平的你···這個世界如此不對勁,可我願信你,便真的讓自己信了。」
「可是啊···虛假的東西,就是虛假的,永遠變不成真的。」
「你到底還能瞞我到幾時?」
陳生眼睛一眨不眨望著花枝子。
他心裡其實早就開始懷疑了,這處仿若憑空出現的府邸和這個幾乎無所不能的小姐。
可是···因為她溫言軟語,柔情對待。而他此生沒有感受過任何人的溫情對待,一時不舍,一些荒唐的謊話他也沒有忍心拆穿,居然就這樣鑽入這個密布的羅網。
溫柔的愛意,密布的吻,柔軟的擁抱,輕柔的觸碰,這些他從未得到過的美好感受,如美酒一般讓他迷醉,讓他失去了自己。
但當他醒來,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已經失去了。
原來是混著糖的玻璃渣,他只顧舔舐那一點點的甜,卻不知自己已經在碎玻璃當中粉身碎骨。
如今,他連自己也騙不下去了。
騙不下去自己,卻還是想要找到一個答案。
到底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如此費盡心機哄騙他?
哄騙他的同時又傷害他、踐踏他?
於是他仰起臉,死死盯著花枝子,不甘的問:「你還要瞞我到幾時?」
陳生···發現了。花枝子知道了這一件事,第一反應居然是想奪路而逃。
但是陳生第一時間察覺了她的想法,他伸出手,上下摸索。
花枝子早就把這件屋子裡所有可以傷到他的物品全部都收起來了,連木質的床沿都裹上了一層厚布,他所能碰觸的地方都是極為綿軟的,這些都確保他不會在這個房間受到任何傷害。也確保他在這個房間沒有任何自由。
連自裁的自由都沒有。
但陳生是殺手。
他還有後手。
小時候,師傅割開他腿部的皮膚,在裡面埋入了一把極薄的刀片。
師傅當時告訴他:「要當殺手,不能沒有後手,也絕不能沒有尊嚴。這就是你的最後的一條路。」
他當時痛的淚水漣漣,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眼睜睜的看著師傅將薄如蟬翼的刀片插入他的皮膚,後來,這處總是隱隱作痛。當時的他恨死了自己的師傅。
可是如今,他終於明白了師傅的深意。
既然是殺手,無論如何,起碼要有尊嚴的死去。
他咬著牙,悄無聲息按住了自己腿上的那一塊硬硬的皮膚,腿上沒有知覺,並不如何疼痛,他使勁一壓,將那塊刀片取了出來。
那刀片是師傅專門為他挑的,分量極輕,握在手裡極為趁手。
他趁著花枝子不注意。毫不猶豫,將刀片插入自己的心臟部位。
他知道分寸,第一下插得並不太深,刀片只進入了一半。
其實不怎麼痛,反正不如自己的心更痛。
血很快流了滿身,他卻表情淡漠,眼中卻水淋淋的,滿懷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