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
李知偶是個有些膽小的人,即使他答應了陳生要為他想想辦法,但之後的十多天他也沒敢動什麼手腳。
社畜的悲哀就在於此,花枝子就是他現任BOSS,滿足陳生的願望就等於砸掉自己的飯碗。
他雖說對現在的生活感到乏味,但他卻不想因此而徒勞的丟掉性命。
花枝子說他自己只不過是一段意識的集合體,但他無數次撫摸自己的腹肌胸肌和心跳,他確確實實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無論以什麼樣的形式活著,他確實也活著。
每個世界多的是苟且偷生的小人物,這樣活著也是活著,沒什麼不好。
並且——最近,他對目前的生活又有了新的期待。
清晨六點,他睡在自己家300公分的超高級軟床上,被兩個穿著粉紅色比基尼的少女用溫柔的親吻叫醒。
「主人。您該起床了。」少女的聲音羞怯,雖說這個女孩不過是一個粗製濫造的木偶,五官並不精緻,可是她的身體是年輕且生機勃勃的。
誰會不喜歡年輕的肉體,誰不喜歡乖巧的、永遠不會背叛的女孩呢。
「主人,可以開始表演了嗎?」
李知偶故作高深的點點頭,隨著音樂和燈光亮起,十幾個身材妙曼的少女在他面前開始進行了唱跳演出。無數個WINK和隔空飛吻看得他樂呵呵的應接不暇。
沒錯,他在自己家裡面養成了一個女團。
出門時,在接受了十多個少女的擁抱、親吻和表白之後,他穿上了潔白的白大褂,義正凜然的去面對自己今天的工作。
他打開了屬於自己的門,站在白雲上,準備步行去往陳生和花枝子的府邸。
他能在白雲上行走,是因為他是這個世界極為少數的擁有「通行權」的人,這就意味著他能去往很多扇不同的門。
一般來說,外面的這片白雲上是沒有任何人的,只會偶爾有花枝子所布置的監察人偶經過。
但是,今天,他卻看到路邊的台階上坐著一個哭哭啼啼的短髮少女,他有些好奇,於是靠近她提醒她:「怎麼啦?你不知道這裡是不能久留的嗎,小心被人偶看見了···」
少女一抬頭,他發現他居然認識這女孩——她是和他一起進入這個世界的三個女孩之一。
於是他脫口而出:「綠撫,你怎麼在這裡?」
綠撫哭的眼睛都腫了,她看了他擔憂的臉,哭的更凶:「我哥哥不見了···」
綠撫的哥哥是花枝子做的人偶,事實上,為了方便管理,他們每個人都分了好幾個按自己希望塑造的人偶。
那些沒有靈魂,很少反應的人,在花枝子眼中是人偶,但是對他們來說,卻都是可以陪伴自己的,活生生的人。
聽到綠撫的哥哥不見了,他第一反應是問:「你好好找了沒啊?」
綠撫崩潰點頭,又拚命搖頭:「哥哥最好了,他前些天還在為我過生日呢!他不可能在不告訴我就這樣消失掉的!」
她突然想到了什麼,她拚命擦拭自己的眼淚:「肯定是小姐乾的!因為我讓她失望了···所以她殺死了我哥哥····那是我哥哥啊····」
李知偶第一反應是皺眉,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說:「小姐雖然說不太好相處,但是並不是這麼殘暴的人,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呢?」
少女猛地抬頭:「不,小姐她絕對會做這種事情···那天···我看見了····」
「那天我剛來,對附近不熟悉,所以偷偷出去了,結果在這附近看到有二十幾個人在往西邊走···他們的下肢都全部磨爛了,腳也磨沒了,血流了一地,可他們還是一直在走···我問他們為什麼···他們說是小姐的意思···你說,能做出這麼殘忍事情的人,她還有什麼都做不出來的?」
正是那幕恐怖的場景讓綠撫之後一直心存恐懼,無法自如的面對花枝子。
李知偶聽到這樣的消息也不免心驚,再聯想到陳生的遭遇,但他還是安慰少女:「我覺得小姐不是這樣的人,她自己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小女孩,這樣吧,你先回去。小姐每天都會去見那個男人的,她今天來了,我便當面問問她,好不好?」
他的安慰並沒有什麼作用,綠撫又落下兩行淚,她甚至覺得此事已經成定論了。
她咬著牙說:「為什麼她一次又一次拿我們心愛的人要挾我們,逼迫我們做不情願做的事情呢?」
「為什麼萬事就在她一念之間,只有她心愛的人是人,別人心愛的人卻不過是所謂的'區區一個人偶'?」
「就算是人偶···但那是我哥哥的樣子啊!我怎麼能再看一次哥哥死在我面前呢?」
在綠撫的記憶當中,她的哥哥在她十六歲生日那年,為了救她而出車禍死去了。
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最痛的事情。如今來到了這裡,雖然不習慣,但她還是開心的,她無比慶幸自己的哥哥能夠復生。
她無法接受哥哥的再次消失,哪怕她明知道這個哥哥是假的。
李知偶拍拍她,他不由得也想起他房間里那些妙曼的人偶,即使只是短暫相處了一個多月,但是他還是對那些女孩有了情感和聯繫,他無法想象那些孩子在他眼前死去的場景。
但他還是覺得不應該用虛無縹緲的猜測來定下花枝子的罪名,還是儘力安慰女孩:「不管怎麼樣,你先回去,不管結果如何,我會去找你的。」
···
花枝子盯陳生就像盯著自己的眼珠子,哪怕平時再忙,在他復健的時候,她一定會出現。這次也一樣。
對昏迷的人進行走路訓練和下蹲訓練是比較困難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會導致病人受傷,往往需要五六個人一起合作。
兩個人偶將陳生扶了起來,將他身體放置在柔軟的矮凳上,他四肢癱軟,下肢根本承受不住他身體的重量,因此即使靠坐在凳子上,也必須要有人扶著他的腰肢和頭顱。
李知偶不會錯過病人任何的生理反應,他將陳生眼皮掀開,注視著他上翻的瞳仁,他通過他肢體無意識的反饋來判斷他如今的痛苦程度,如果過度,他會立刻叫停。
他讓人偶將陳生的雙腳擺正,並讓他們將他的雙腳按在地板上,確定他的腳能夠替他的身體承受一部分的力度,藉此訓練他的肌肉。
陳生從平躺換到坐姿,身體承受不來,抽搐好久才勉強平復,確定他瞳仁歸正以後,李知偶說:「好,撤掉椅子。」
花枝子在陳生背後抱緊了他的腰肢,另外幾個人偶則各自扶正他的頭顱和四肢,讓他不至於因為抽搐而倒地受傷。
椅子撤掉后,陳生的身體便因為失去支撐而完全浮在空中,僅僅依靠腰背和幾個人偶的牽扯而勉強不至於倒下,他的腰背和腿部受不了一點兒力氣,立刻像沒有骨頭似的軟倒下來,但幾個恪盡職守的人偶一絲不苟的按著他,讓他連倒下都做不到。
「5,4,3,2,1····」
他眼瞳泛白,身體不住抽搐,嘴唇因為無法呼吸而泛紫,眼看著就要背過氣去。
李知偶看準時機,立刻說:"好了,把他放回去吧。」
花枝子立刻和其他人偶一起扶抱了陳生,將他的身體小心的放回了床上。
僅僅幾分鐘的復健讓陳生滿身大汗,幾乎又要死去一回。
花枝子憐惜的替他擦拭臉上和身上的汗珠。而李知偶則站在一旁熟練的替他按揉身上的肌肉,讓那些糾纏僵硬的肌肉軟化下來。
花枝子一心繫在男人身上,眼下氛圍還好,李知偶於是鼓起勇氣開口:「我早上起來,看到綠撫在哭···」
花枝子正在梳理男人散亂的長發,渾不在意的說:「是嗎?她為什麼哭?」
「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好像是因為她哥哥不見了···」
花枝子無法理解這件事,她回頭看了李知偶一眼:「不過是個人偶而已,她幹嘛為這點事情哭?她要喜歡的話,我再給她做十個八個的。」
她大概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現在說話的表情和語氣和她媽媽秋笙何其相似,她奪走別人珍惜的人偶和她媽媽扔掉她喜愛的寵物狗一樣的理所當然。
看到花枝子的表情,李知偶心口一咯噔:「不管怎麼樣,就算是人偶,相處久了也就有了感情···人的感情不就是這樣嗎?剪不斷,理還亂。只是舊的那個最好,再換多少個新的也不行。」
花枝子表情有些困擾:「她那麼在意啊?那就糟糕了,我看她的那個人偶那天穿的衣服不太符合本身的定位,大概是個劣等品,就讓他自殺了。你回去和她說說,讓她不要傷心了,我會給她做個更好的人偶的。」
少女表情天真,吐出的話語也天真。但這樣無害的少女輕而易舉結束了別人珍貴之人的生命。並且,她認為這一切是理所當然的。
這代表她不僅僅只當人偶為毫無生命的物品,也完全不尊重其他的和李知偶一樣的有感情、有尊嚴、有信仰的人的感情。
這種不知不覺卻又理所當然的殘忍態度讓李知偶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手握「神」的權利的少女,對他們這些人卻沒有絲毫的同理心。
這一切對她或許是理所當然的遊戲,但她手中握著的卻是一個又一個有眼淚、會痛苦、要掙扎的靈魂的人生。
李知偶看著少女極為珍惜握住黑髮青年松垂的手掌,俯下身來親吻青年的臉頰,她的黑髮也落在床榻上,和那昏迷的青年糾纏在一起。
畫面里似乎僅僅是兩個相愛的情侶。但他默默看著這一幕,卻只覺得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