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奢侈的是自由
他步履沉痛的回家,猶豫再三,到底還是勇氣戰勝膽怯,他還是找到了綠撫,向她說明了一切。
綠撫蹲在他的面前,嚎啕大哭。但逝去的東西就是逝去了,這樣的眼淚已經毫無意義。
李知偶準備離開,綠撫卻伸出手來,抱住他的腿,她的臉上綴滿眼淚,但眼睛里卻充滿怒火和恨意:「她說再給我做一個哥哥?她根本不會知道我的痛苦!她永遠不會知道!」
她的說的每一個字都充滿著痛恨,這種情緒也恰巧砸中了李知偶的心:「我們這些人只會一次又一次的剝奪所愛,一次又一次承受痛苦!我們根本不應該擁有珍貴的東西,也完全保護不了自己珍貴的東西,我們所珍惜的人都是她的玩物和威脅我們的資本,她隨手就要將我們珍惜的人去打殺、拋棄。你說,我們還有什麼活下去的價值?」
對於綠撫的質問,李知偶顯得啞口無言,他自己也有珍惜的東西和想要好好保護的對象,花枝子的態度也確實讓他感覺害怕,他們明明是人,但花枝子卻如此輕易的對待他們,好像擁有珍貴的東西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好像他們所有人都是花枝子的玩具,不被尊重,全無價值。
他只能蹲了下來,摸了摸綠撫的腦袋:「再怎麼痛,也要努力活下去啊。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綠撫抬起了如同死水的一雙眼:「還有什麼希望?」
她突然想到什麼,眼中泛起一絲光彩,她立刻說:「據說···那個橙色門裡面的男人,是她最為珍惜的人···或許只有讓她愛的人死去,她才會有實感,她才會知道我們的痛苦···才會明白要珍惜別人的生命。」
「她既然殺了哥哥,我一定要,一定要想辦法殺了那男人···!」
「那個女人,不得到教訓是絕對不會停手的!今天是我,明天就是你了!你...會幫我的對不對?」
理智告訴李知偶現在最好拔腿就走,可是他又情不自禁想起那個男人的眼睛,黑白分明,凝著化不去的眼淚。
是他所見過最美麗溫柔的,也是最慘最痛的眼睛。
誰能看到那隻美麗的小鹿轉瞬進入獵人的飯桌?
他心中動搖,沉默良久,最終嘆息一聲,蹲在了綠撫腳邊:「我每天早上八點會去那扇門裡,明天我不會關門,也會試著支開其他守衛。小姐一般在八點十分左右到那裡,你只有十分鐘時間。那個男人一直昏迷著,毫無意識,你下手很容易。」
他心酸難言,只說:「他和我們一樣···他也沒有錯,你動手的時候要溫柔一點。」
回家以後,十幾個女孩兒過來迎接他,她們笑容爛漫,李知偶嘆了一口氣,坐到了沙發上。
他招呼著這些女孩坐到他的身旁,然後說:「唉···我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但我會努力保護好你們的···努力不讓你們死在我的前頭。」
這些女孩依然笑容明媚,對即將到來的事情沒有半點覺察。
但李知偶並沒有動搖和後悔,他心甘情願冒險為那男人做一點事情,這大概就是小人物的英雄主義。
第二天。
在觀賞了女團的唱跳歌舞之後,李知偶和以前一樣出了門。
每扇特殊的門都只有授過權的人才能夠進去,他進入了陳生的門之後,刻意沒有關閉,留下了一絲門縫。
因為花枝子喜好清凈,這座府邸裡面人偶並不多,只有陳生貼身的那麼幾個而已。
他已經取得了花枝子幾乎完全的信任,在向門口的兩個人偶打了招呼之後,便進入了陳生的房間。
他和往常一樣先去檢查了陳生的身體,昨日的迷藥藥效已經差不多了,陳生眼瞳已經歸位,手指微微動彈。
但此時李知偶並沒有為他繼續下藥,不管如何,希望他能夠以清醒狀態,有尊嚴的向自己的人生告別。
他摸了摸青年柔軟的黑髮,與他朝夕相處幾個月,即使他們的交流僅限於陳生清醒時的驚鴻一瞥,但他的心裡還是悲傷難言。
「不出意外的話,你今天就能解脫了···對你這幾個月的痛苦,我也很抱歉。」
作為醫生,他知道這個青年一直以來所承受的痛苦是完全多餘的,他自己心存死志,身體沒有康復的希望。而他每天承受的復健何其痛苦,每次都到了他身體的極限。
李知偶的復健方式就是在與死神拉扯他的身體,讓那個「生」的界限更寬廣一點,同時也就導致他的昏迷時仍在承受極端的痛楚。花枝子給他用的那些藥物,讓他痛的哪怕即將死去也無力發出吶喊。
這完全背離他作為醫生的良知和原則。
但是···不管如何,希望這個青年在今天能夠解脫。
或許因為藥效過了,陳生掙動眼睫,緩慢張開了那雙流光溢彩,盛滿星星的眼睛。
他聽到了李知偶的話。
他緩慢啟唇,艱難的以氣音說:「謝謝你···放我自由。」
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終於能結束自己的生命,陳生的話語多麼溫柔,眼神也滿是感激。
李知偶握了握他軟弱無力的手指,問他:「你需要一點兒葯嗎?這樣的話....等會就不疼了。」
青年搖搖頭:「不,清醒的時間對我來說太珍貴了···請讓我醒著。我會注意不被發現的,也不會連累旁人的。」
聽到青年這樣說,李知偶瞬間流下眼淚。
自由本來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權利,這麼溫柔美麗的青年,如今卻如同一具屍體那樣虛弱的躺在那裡,那些我們視之為理所當然的權利:交談、行走、吃飯、運動、清醒的神智、美麗的夢,這些他都失去了。
我們通常無視那些我們理所當然擁有的權利,但是我們的人生最寶貴的也是那些權利,那些不用用金錢去買的卻最為美麗的東西。
每一天的朝陽夕陽,突如其來的雪和雨,與戀人真心相愛的吻。那些事情是人類賴以存在的理由,只有在失去時才知道它們有多寶貴。
可是這個青年,竟都失去了。
他承受了這樣的痛苦,可他還是如此寬容溫柔。
他站起身來,對陳生真心實意的鞠了躬:「辛苦了。希望你永遠自由。」
陳生微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真心實意,於是連他慘白枯槁的面容都顯得流光溢彩:「謝謝你,你也是。」
自由,在這個世界是一個多麼奢侈,卻又多麼讓人嚮往的願望。
考慮到時間也差不多了,李知偶不再猶豫,走出了房門。
他看見走廊的角落裡有個人影一閃而過,他調整表情,對在房門外看守的兩個人偶說:「你們兩個幫我去廚房煎藥。」
因為這些人偶一向是由他使喚的,兩人沒有猶豫就去了廚房。
而他又對另外一個貼身人偶說:「現在去旁邊的房間翻找一下叫梓英的藥材,一會送到廚房裡去。」
那個人偶是監視他的人偶,眼下有些猶豫:「小姐讓我看著···」
李知偶一瞪眼,敞開門帶他又進了房間,確認了陳生的狀態:「一個昏迷癱瘓的病人有什麼好看著的,這裡也沒外人,還不快去找葯,一會晚了耽誤他治療,小心我讓小姐殺了你!」
那人偶又猶豫了一下,考量再三,李知偶則和另外兩個人偶一起去往廚房后,才一步三回頭的去了旁邊的房間。
走廊變得空無一人,便給綠撫尋到機會,她鑽入了陳生的房間。
她走到陳生床榻面前,看著床上這個閉著眼睛,形容枯槁,但五官卻依然柔美的黑髮青年猶豫了很久。
她自己不過是一個高中女生,就算因為失去親人而無比痛苦,但是,真的要讓她殺人,卻不免猶豫糾結。
但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和眼淚讓她清醒無比,時間又如此寶貴,她還是顫抖著,將雙手放在了青年的脖頸上。
她按了一會兒,青年虛軟的身體便窒息了,他眼瞳泛白,身體顫抖,四肢抽搐,那種汲死的慘狀讓綠撫嚇了一跳,收回手指。
但是復仇的火焰在胸中灼灼燃燒,她失去了自己最珍貴的親人,她痛到甚至想把整個世界都一起拉入地獄,她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情而放棄復仇。
她於是轉而拿了一塊軟枕要去捂死青年的口鼻。
但是——窗戶外面突然傳來對話,是李知偶在沖什麼人打招呼,他說:「小姐,今天怎麼提前來了?」
花枝子於是停住腳步:「今天不知怎麼有點心神不寧,想找點過來看看。」
李知偶說:「沒事,我一早看過了,他狀態還好,小姐如若有空的話,一起來廚房看看今天的葯是否可以?」
綠撫聽得外邊的對話,知道現在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她一是確實不忍心下手,二是憂心自己被發現,一時情急,乾脆抱起了床上孱弱的青年,匆匆向外跑去。
外面冰天雪地,雪已經積的很高很高,在宅子外面的小樹林里無人踩踏的地方甚至有一兩米的深度。
而青年僅僅身穿單薄的絲綢白衣,綠撫看著這一切,心下一動,她趁著別人不注意迅速帶著他鑽到了樹林的拐角里,然後挖了個坑將他埋入雪下。
她極為慌張惶恐,確認四下無人後,迅速拿雪覆蓋青年慘白的面龐。
一切妥當之後,她又拿了一個大的樹枝來掃了附近的雪塊,蓋過她來時的印痕,自己則從另外一個方向迅速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