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章：重新開始

陳生像被她的手指傳過來的溫度灼痛似的，猛地拉開了她的手。

看著花枝子受傷的表情，他好久才擠出一句話：「為什麼不說？」

花枝子有些疑惑：「說什麼？」

眼前的一幕如此荒謬，讓他幾乎有些失控了：「你以為你這樣做了，把自己變得這麼可憐，我就會同情你，就會可憐你，就會因此而原諒你嗎？!」

花枝子坐起身體，一掃周邊的一切。

她好像有點明白了。

看著陳生憤恨的表情，她並沒有害怕躲閃，只是迎著他的眼神，反問他：「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阿生？」

她說話的尾音拉的很長，幾乎是某種挑釁的姿態：「沒有鑰匙的我只不過是一個平凡的人類，我需要喝水，需要食物，需要衣服，需要睡眠。這些···我不告訴你，你就真的不知道嗎？」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只是裝作不知道？！」

她淡淡一笑，目光盈盈，直視著他。

陳生沒有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反倒愣住了。

花枝子等了一會，然後很安靜的拉了他的手，緊緊握住了。

明明孱弱的是她，快要死掉的人是她，但是為什麼，她手心裡的那隻手掌，還是在不停的發抖呢？

她握住這隻手，在他耳畔說：「阿生，不要怕。」

陳生一咬牙：「要死的是你，我有什麼好害怕？」

她一愣，又笑了起來：「是的，要死的是我···所以你別害怕了。別怕我。因為我也從來沒有怕過你。」

這具身體的衰竭，花枝子當然感受到了。

心慌心悸，身體不受控制的虛弱感如此強烈。

在這個空洞荒蕪的垃圾場里，她能夠撐三天，已經是極限了。

反正要死了，她什麼都不害怕了。

花枝子低下頭，她伸手將他一縷掉落的頭髮拂到耳後，又說：「我也並不是怪你···只是想把選擇的權利，再次給到你的手中。」

她將他的手掌抵住她的胸口，她的心臟跳動的如此劇烈。

「我不會再逼迫你了。不會再讓你做任何一件不願意做的事情了。這一次也是···」眼睛模糊，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她眯起眼睛，還是努力注視他的面龐。

「···阿生···你會怎麼選？」

陳生又想了一會，他慢慢的，輕輕的說：「可是···這個世界不需要第二隻鬼了。」

他不能再用任何手段留下一個人了。讓青春的少年變成瘦削的厲鬼。這樣的事情，他不想看到了。

花枝子努力握緊他的手，用最後的力氣淡淡的笑了一下：「阿生···你還沒有意識到嗎···我早就已經變成鬼了···因為卑劣···因為愧疚···因為心痛···」

視野一片昏黑，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意識再次溜走，她又暈了過去。

只剩下陳生一個人默默注視著她的枯槁的容顏，他從未看誰看得如此認真。像在觀察一隻怪獸一樣觀察著昏迷的少女。

白皙的面龐已經泛出紫氣。毫無疑問，她快要死掉了。

似乎用盡了最後一絲生命力，少女的臉龐如同骷顱。

生命是什麼？

生命就是呼吸和心跳。少女的這具身體的呼吸已經停止。心跳也慢慢衰弱下來。

陳生依舊在等。

他在黑暗中靜默的看著她，看著生命慢慢遠離這具軀體，等著死亡的風降臨。

直到最後一刻，他才最終下定決心。

他撈起她的身軀，扶正她的臉頰，將她剛才遞到他手中的綠色藥丸含在唇里，然後哺給了她。

看著她無知無覺的容顏，死亡之風吹拂著他們的衣角發梢，讓兩人如同身在雲端。

「你說···要把選擇的權利給我？」他對著空氣說：「但是，這一回，依然要你自己選。走，還是留？」

````

花枝子醒了過來。

面前是熟悉的黑暗。在這個時候，黑暗不再是她的恐懼，而是她的救贖。

她傻傻的笑了起來。

她坐了起來，去找熟悉的光。

黑暗中，那束亮在他的手腕上的光芒如此顯眼。

她走了過去，坐在他身旁。

「阿生。我想要吃火鍋、米飯、大盤雞。還要全脂牛奶、可口可樂···」

陳生沉默半天：「走開。」

她拉拉他的手臂：「我餓了嘛。難道你想我繼續去吃垃圾嗎？」

陳生偏過頭，好久才說：「隨你。」

花枝子一點也不怕他了。就在他背後，溫柔的抱了抱他：「是啊，隨我。」

她削尖的下巴抵在他的腦袋上，抵的他生疼，他嫌棄的皺眉頭。

花枝子不理他的嘆氣，回頭又在黑暗裡去翻找什麼。

卻有什麼東西抵住她的背，她回頭摸了摸。

是一張小小的方桌，桌上面放著幾個小碗。食物的香味飄了過來。

她笑了笑，卻回頭繼續在她收藏的那堆垃圾翻找。

找了好久，這才找到了那個灰撲撲的背包，她把那個背包拎了起來，走回他身邊。

陳生又皺眉頭：「先去吃飯。」

花枝子在他旁邊蹲了下來，亮了亮手上的繃帶和藥瓶：「先上藥。」

「上次，李知偶給我的。」她補充說：「你早就應該用的，為什麼不願意？」

陳生偏了腦袋，不發一言。

腿上的褲子被她剪開，血肉模糊的血肉和白骨□□裸在空氣里暴露出來。

就算早已經看過，她依然倒吸一口涼氣。

陳生諷刺的笑了起來：「為什麼不願意？揭人瘡疤這種事情，除了你，誰還能做的出來？」

這傢伙嘴巴真壞啊。

每一句話都直戳痛點。偏生他是存心的。

但是從他嘴巴里掉出來的，每一句壞掉的話，每一句傷人的話。都不該換來恐懼、換來討厭。

再也不會了。

她站起身來，又去抱他。

她伸出手摸他的腦袋，像摸一隻毛茸茸的大狗：「很疼是不是？我替你上了葯，就不會再疼了。」

溫柔的撫摸成功的讓他住了嘴。他偏了頭，不再說話了。

她再次蹲下，小心替他上藥。

剪去那些糾纏的瘡口，洗掉腐爛的肉糜。和鋼鐵纏繞在一起的骨頭她束手無策，只能匆匆裹好。

「好黑。我什麼都看不見，會不會弄痛你」她話語間鼻音太重。

「阿生，開燈吧。」

陳生又沉默了一會，再次開口，語氣依然陰陽怪氣：「你確定？」

花枝子點頭：「我確定。」

神輕彈指尖。

陽光從角落生了出來，越來越亮，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這個空洞的曠野里的黑暗全部被光亮所驅逐。而那些原先沉默在黑暗裡的東西，全部都被看的清清楚楚。

附近全部都是垃圾。這些垃圾的樣子都是熟悉的。

破碎的黃金鳥籠。小鳥的屍體。奇怪散落的橫幅。枯死的花朵。還有好多好多破碎腐朽的金玉珠寶。

遠處更是有一條爛掉只剩骨架的大船。

這個他住著的垃圾場，裡面的所有垃圾，都是花枝子曾經送給他的禮物。

他逃避的是什麼？憎恨的是什麼？不願看見的，到底是什麼？

陳生給她看這個，是希望她心生退意吧。

他甘願住在黑暗裡，或者就是不願意看見他所討厭、所憎惡的東西。

這些東西，甚至包括花枝子自己。

花枝子心裡明白，卻依然沖他微笑：「這些都不好。扔了就扔了。我會給你更多，更好的禮物的。」

她拉著他的手，在他手心放上一隻雪白的千紙鶴。

「用這個來換吧。換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熟悉的，好久的沉默。

她幾乎以為他再也不會開口了。

可當她抬頭，去注視這個黑髮青年的瞳孔的時候，卻分明聽到了那句回答。

「好。」

她忍不住微笑，忍不住眼淚。伸出雙臂，撲入他懷中。

這是個闊別太久的擁抱。明明兩個人的身體都是冷的，但他們的身體里，依然是兩顆蓬勃跳動的心臟。

「對不起···讓你等這麼久。」花枝子說。

花枝子撫摸著他散落的頭髮，回頭看著腐爛的一切。

他一直被困在這裡，被困在這些腐爛的禮物里，被困在別人營造的黑暗裡。他等的太久了。

而她也一樣，困在別人造的和自己造的夢魘里，也已經太久了。

乾脆，放下一切過往，重新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