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格的替代品
現在的花枝子根本不知道她的情緒源自何處,但自從和周子瑜對話以後,她嘗試著從之前的經歷抽身出來,試著以一個上帝視角看之前所經歷的事情。
看到的卻永遠是她一廂情願的付出和月亮無比冷淡的表情。
夢境。荒誕的夢境。可笑的夢境。可怕的夢境。可憐的夢境。
好像是典型的痴情女和負心漢的戲碼——明知一切都是荒誕泡影。可她為何卻把一切都當真。用盡全力把心捧給那人,給出了自己能給出的一切。
但還是被棄之敝履。
當花枝子冷靜下來的時候,她開始復盤之前的一切。
月亮是故意死在她面前的。
他恨她。
他想毀了她。
他等了這麼久,用淚傷她,用吻誘她,終於找到可趁之機,給她獻上這樣一份大禮。
身死之前,月亮問她:「你我之間,何苦鬧那麼難看。」
是啊,何苦呢?這是有多恨,才會要用自己的生命來踐踏她的心?
想通了以後,她甚至開始怨恨月亮了。
那是她花了十年去費勁討好的月亮啊。他用他的死證明了一件事:花枝子的所有付出原來不過是水中月和鏡中花。她以為閃閃發光的需要珍惜的東西早已被人棄之敝履視作垃圾。
而她到底不過是不停打撈月亮倒影的猴子,陷在自以為是的深情裡面。
太可笑了。
或者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越是用心就越會被辜負,越是把心捧給別人就越是會被踐踏。
那她又何苦?
是啊,不過是一場遊戲而已。
既然之前的用心經營善待已經被證明全無用處,那她又何苦再這樣小心翼翼?
既然知道夢中人用盡心機只為讓她絕望痛苦,那她又何苦為這樣的虛擬人物付出感情?
明明,她才是那個世界的主人!
花枝子在睡著之前,雖然還是感覺到胸腔內隱隱作痛,但自知失去重要東西的她又暗暗下定決心:就當夢裡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遊戲。
她閉上眼睛,這一回,因為太過睏倦,她幾乎是一秒就進入了夢鄉。
這才是場遊戲的真正的開始。
當她的腳再次踩到這片雲上,感受到熟悉的綿軟的觸感的時候,花枝子已經覺得有些恍如隔世了。
「月亮啊月亮。」她陰晴不定的看著自己腳踩的雲。
「你以為,這就會讓我害怕嗎?這就會讓我逃避嗎?這就會讓我從此不再做夢嗎?」
「你錯了。」
花枝子性格一向如此,天生不服輸又睚眥必報。她天生就是當反派的最佳材料。
當然,不怎麼愛讀書的花枝子還沒有察覺她正在經歷的情緒是完全有跡可循的,研究表明,當人們遇到難以接受的痛苦和珍惜之人的死亡的時候,心理通常會經歷這樣幾個階段: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悲傷、接納。
而目前的她正深陷在被拋棄在憤怒里。她甚至有些賭氣的意思。
「你既然用這種方式拋棄我,那麼,你珍惜的地方從此——就會變成我的遊樂場。你不讓我乾的事情我都會一一去做。」
她惡狠狠的對著這一片雲和雲里藏著的門大喊著,但是這一回,已經永遠不會有人回答她了。
她等了一會兒,又覺得索然無味。
這個世界太安靜了。
而憤怒的下一步就是討價還價——果然,沒過一會兒,花枝子就試著使用自己的真言之力:「幫我把月亮復活——就算是一分鐘也好。」
她非常彆扭的掩飾自己的心情,堅持認為自己就是憤怒而並非傷心。
她只能咬著牙想:「你既然一心要死——那我怎麼也要把你弄回來,□□一遍,再叫你去死!你根本就不配這樣死!」
隨著她的話語,面前潔白的雲里慢慢凝聚出一個纖細的人形,她屏息看著。
但是,這個人形剛剛凝聚出一個形態,就立馬破碎了。
她於是皺著眉頭:「行,不要復活,那就做一個相似的。」
她拚命回憶月亮的樣子,然後用真言之力描述出來:「我要一個人,他頭髮是金黃色的亮晶晶的,眼睛是淡淡的褐色,下半身是條會發光的尾巴。」
不一會兒,一條頭髮亮晶晶的人魚就出現在她面青,獃滯的喊她:「主人。」
「不是你。」花枝子皺著眉頭:「月亮的頭髮···不是這麼亮的。他的顏色要更淺一點點,也更軟一點。」
她描述著,卻回憶起離別之際月亮枯草似的頭髮,心裡一痛。
眼前的小人木頭似的一動不動。
這種倉促捏出來的人偶,確實也不能指望他能有多少反應。
花枝子又有些意興闌珊:「算了。我不需要你了。」
她一揮手,眼前的小人就散了。
在她的夢之世界,所有的有自我意識的、能夠與她對話的人,都必須是她從那片湖裡撿來的。
花枝子努力打起精神,又拿著周子瑜那套安慰自己:既然失去最愛的那一個人物,就要用更多的人物來填滿自己的心····。
一定要有其他的、更多的人物。
到了這個時候,花枝子才突然想起,自己是不是前幾天剛從湖裡撿了一個來著?
那個叫什麼?
陳生?
那個人還活著沒?
···
想起了這件事,花枝子打開了那一扇屬於陳生的門。
青磚石塊上面曾經的青苔已經被完全被刷洗乾淨,地面上沒有一片落葉,連一般不會坐人的青石凳上都未落下半點灰塵。整個屋子乾淨整潔,屋脊有些雕工精細之處似乎被重新上了一遍漆,帶了一些暗暗的神采。
僕從掃灑進出有序,見了她也不驚慌,只向她行了禮就自去忙了。
幾日未見,花枝子隨意造的這處老宅倒像是重新翻新過似的。
花枝子心下好奇,喚了玉枝到樹蔭底下,翹著腳詢問她:「我之前交代你的事情辦好了嗎?」
玉枝對她躬身:「小姐交代的奴隸一直謹記在心。」
「所以,陳生還活著?」
「是的。」
「那他有沒有起疑心?」
玉枝抬起腦袋有些迷茫的看著花枝子:「起什麼疑心?」
花枝子一拍玉枝腦袋,啊呀半天又覺得自己沒必要和一個人偶說這個,就應付道:「算了,我自己去看看,你跟著我,等會機靈一點兒。」
「陳生在哪?」
玉枝低了腦袋:「好像在外院修補牆面。」
外院是下人住的地方,和主屋有好長一段的距離,一般來說,外客是不會在那兒活動的。
花枝子一愣:「陳生,修牆?」
她環顧四周:「難不成府里上下都是他這幾天休整的。」
玉枝含笑說:「不愧是小姐找的人,一能下床就立刻幫小姐休整府邸。」
花枝子卻大翻白眼,一時居然有點護犢子:「我好好找的一個小白臉,全身都是傷,前幾天還下不來床,你居然告訴我他去修牆了?」
玉枝顯得有些委屈:「是您說的···要我們什麼都聽他的。」
花枝子顧不得和玉枝鬥嘴,她快走幾步打開了外院的門,一看裡面,又有點愣住了。
陳生正在後院里劈柴。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一般只有下人才穿的粗布麻衣,手裡掄著一把和他差不多高的斧子,劈柴劈的是虎虎有聲。
花枝子默默站在背後觀察了他一會兒,發現他想必是精於此道,劈的非常有技巧。
大概由於傷重無力,斧子也掄不了太高,所以他聰明的找了個很高的樹墩子放柴,每次都將柴橫著放在樹墩上,再用斧子的任意一頭順著柴的豎紋先劈開個縫,再從縫裡慢慢劈下去。
別人劈個三五下,他得劈個五六下。
花枝子在那非常無語的觀察了他一會,忍不住說話了:「你是我們府上新招的打雜的嗎?」
陳生背影一愣,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放下斧頭沖她行禮:「小姐,您回來了。」
「我問你話呢。」花枝子翻了個白眼:「你是我府上新招的打雜的嗎?」
花枝子沒有忍耐自己語氣里的怒意,她覺得陳生辜負了她的心意。
她千挑萬選從湖裡撿的人,卻在這裡干那些人偶就可以乾的粗活!
陳生的身體有些僵直:「陳生想為小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力所能及?」花枝子冷哼一聲。
她伸出手,毫無顧及的握住了陳生的手臂,在她的記憶里,這裡有一處撕裂傷。
她暗暗用力。
陳生悶哼一聲,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他皺起眉頭,抬起臉看花枝子,他眼裡有一閃而過的不解:「小姐···您這是?」
花枝子甩開他的手臂:「我是生氣你浪費了我的那些好葯!」
她注意到陳生的表情,又刻意放柔了自己的語調:「我費心帶你回來醫治,就是希望你能早點康復,可你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我實在看不下去。」
陳生楞了一會兒,原本帶些怒氣的面容柔和了下來:「小姐,是我···」
花枝子遞給他一塊帕子,拉拉他的手臂:「回去吧。不用向我認錯。你早點好起來我就放心啦。」
好不容易應付了陳生,花枝子怒氣沖沖拉了玉枝在角落裡:「你們以後可別聽他的了。」
「是,小姐。」玉枝低頭應道:「只是此人雖說重傷在身,卻到底武功高強,尋常人也近不得他身,他真要幹些什麼事,我們也攔不得他。
花枝子倒是忘了這一環。她挑了挑眉:「你說的也是,那個陳生這麼會打架也是個麻煩。而且我現在也不喜歡舞蹈弄棍的硬漢類型了。」
她於是默念了一句什麼話,伸出手把變出來的藥包交給了玉枝:「把這個拌到他的飯里。」
今天是一個好天氣,陽光毫無顧忌從天上射了下來,還好這裡有一處隱蔽的樹蔭,花枝子翹著腿坐在樹蔭底下,看著玉枝漸行漸遠。
大概是剛才被張生劈柴的樣子震懾了,她心裡又有些失落。
按理來說,失去的東西。再多拿幾個就好了。
可是,就算再來一百個陳生,真的能代替哪怕一個月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