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人物而已
最近兩天。花枝子的父母明顯感覺到花枝子有些不對勁。
那天,看著幽靈狀從客廳漂浮而過的花枝子,花枝丸再次和老婆確認:「你說,我們女兒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花枝丸最近看喪屍片幾乎已經入了迷,前幾天剛剛拜讀了行屍走肉。
他看見老婆心不在焉的切菜,又再次強調:「我感覺像是喪屍病毒,她已經不是我們的女兒了!」
秋笙瞪了花枝丸一眼,揚起手中血淋淋的菜刀:「是不是你的女兒我不確定,但她確實是我的女兒。」
花枝丸一明白老婆的意思,就立即將女兒的問題拋在腦後,他慘叫一聲:「老婆!你什麼意思!難道當年你和我結婚後還和那個姓余的藕斷絲連?!」
秋笙沒好氣的踢了他一腳,也不接他的話:「滾開。」
她嘴上強硬,卻也一邊在心裡暗暗打鼓:女兒怎麼突然像變了一個人?
她好像一直就沒有睡覺。
這幾天,每次半夜三四點起床去起夜的時候,她總會發現花枝子卧室的燈還是開著的。
她一推門,就會看到花枝子坐在書桌前發獃。
她催促花枝子去睡覺,但就算她主動關了燈命令她躺下,她也並沒有睡著。
持續不退的熊貓眼就是證據。
秋笙對這件事幾乎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解又慢慢轉化為不滿和擔心。
於是,飯桌前,她看著幾乎把飯粒捅到鼻孔的花枝子,輕咳一聲:「枝子。」
一開口,她就覺得自己說話聲太過軟綿綿了,於是她又調整了語氣,正色說:「花枝子,你之前不是有朋友找你玩嗎?」
花枝子頂著快掛到下巴上的黑眼圈:「媽,我這兩天不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的!」秋笙敲了敲筷子:「你整天呆在家也沒看你做點正事!有同學找你玩就快出去,省的天天在家礙眼。」
花枝子一臉懵:「礙眼?」
花枝丸覺得老婆說話有些重了,於是咳了一聲出來打圓場:「你媽也是擔心你。希望你多出去走走散散心,交交朋友。」
他又補充一句:「心情開闊了,什麼問題都解決了。你心情不好,我們在家也難受。」
花枝子心裡明鏡似的看著爸媽的臉色,知道他們夫妻倆一唱一和的趕她出門。
無可辯駁,於是她尷尬的笑笑:「好的,我知道了。」
飯過三巡,在父母殷勤期待的目光中,花枝子換了鞋子,走入霧蒙蒙的街道。
翻翻手機,看著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名字,她微微嘆了一口氣。
她沒有什麼朋友,也沒有什麼可以去的地方。
當一個人在某個地方花費了太多的感情和時間,而那個地方一旦去不了的時候,誰都會感到無處可去的惶恐。
翻著手機通訊錄。有一個人名吸引了她的注意。
周子瑜。
她前天用來應付媽媽的名字。
這當然也不是她隨口說出的名字,這段時間他們確實也走的比較近。
周子瑜是她的高中同學,但高中的時候他們並不熟。
但是他們在高考的時候都做了一件和其他本地的同學不太一樣的事情——他們同樣選擇了外地的同一所大學。
在異地他鄉的日子裡,本來不熟的兩個人因為擁有共同的回憶,自然而然多了聯絡。
兩個少男少女經常互發消息,說是沒有曖昧誰都不信。
但花枝子確信他們兩個人缺了一點什麼,也正是缺的那一點東西讓他們的關係無法再進一步。
雖說暑假回家后他們減少了聯繫,但也已經比大多數人都要親近了。
她打通電話。
周子瑜能和花枝子聊得來,當然是兩人有一些共同之處。
那就是「宅」。
他在電話里表達了對花枝子的歡迎,同時興高采烈邀請花枝子去他家打遊戲。
電話那端,少年羞澀的表示他父母都在做生意不在家,家裡只有他自己,因此非常自由。
花枝子並未多想,直接赴約。
其實周子瑜約她,真的只是為了打遊戲而已。
周子瑜家是一百多平米的三室一廳,家長把最大的帶廁所和小書房的房間給了自己唯一的兒子,本意是為了讓兒子好好學習奮發圖強。
但周子瑜和其他同齡的男孩一樣,存在的理由就是為了讓父母失望的,他省吃儉用把房間剩餘的地方改造成了遊戲廳。
少年人的另一個通病就是總是會興緻勃勃向心儀的對象科普自己喜歡的東西。
「花枝子!快來看快來看。」他樂呵呵的招呼著:「steam新上了一款特牛的遊戲!我剛才花巨資買了,就是為了讓你看的!」
「喔···」花枝子努力撐起眼皮,提起興緻,表示不明覺厲。
「你看!這精良的畫面!你看!這流暢的武打!你看!我行雲流水一樣的操作!是不是□□爆了!」
「喔···」花枝子敷衍了揮舞了幾下手指,鼓了下掌。
周子瑜並不是傻子,很快察覺到了花枝子的興緻缺缺,機靈的他立刻轉移視線:「我知道另外一個遊戲特別贊,也是新出的!你看,恐怖類的!」
他靈活的手指打開了另一款遊戲,試著操作了幾下,沒想到遊戲存檔正好在鬼屋的解密部分,他一時不察被鬼抓住了。
恐怖的音效響起,女鬼的臉貼在了屏幕上,周子瑜下意識的把手裡的遙控一扔,尖叫了一聲。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立刻回頭對花枝子說:「抱抱抱抱···抱歉啊,這個遊戲是有點嚇人···」
卻見花枝子正神遊天外,這麼大的動靜也沒讓她看過來一眼,她似乎還停留在上個遊戲,手指還在繼續鼓掌。
「···」
「花枝子···」他叫了一聲。
見花枝子總算抬起頭來,他調整心態,摸摸後腦勺,為自己加油打氣:「哎,我都不曉得你們女孩子的喜好,這些遊戲對你來說是不是有點無聊?」
「不要緊,我這裡還有其他的···其他的···你肯定喜歡的。」
他一邊默默念叨:女孩子喜歡的···女孩子喜歡的···女孩子喜歡的···,一邊迅速在平台上翻找。
找到了!
這是一款叫【模擬人生】的遊戲。因為遊戲里的人物與現實高度相似而在微博里大火過一陣,他也跟風玩過一段時間。
遊戲里精緻的小人、漂亮的建築,以及極為自由的操作讓這款遊戲在女玩家之間呼聲非常高。
果然,他一打開這個遊戲,花枝子的目光就被吸引過來了。
「模擬···人生嗎?」她幽幽的說了一句。
成功吸引了花枝子的注意,周子瑜在心裡為自己的機智點贊,他一邊熟練的操作為花枝子展示這款遊戲,一邊回答她:「對啊,去安排某個人過一段真實的人生,你為他們塑造性格,背景,看他們出生,上學,結婚,生子,死亡。這不是挺有趣的嗎?」
花枝子在他背後回:「是啊,挺有趣的。」
很快,她又為周子瑜的操作好奇起來:「你在幹什麼?」
「給你演示玩法啊。」
周子瑜五指翻飛,迅速建好一個泳池。然後翻轉屏幕,找到了附近的一個小人兒,他操作小人去往泳池。
果不其然,小人很快被這片泳池吸引了,穿上泳衣下水。
周子瑜趁其不備,在泳池邊上建了高牆,並調快時間。
很快,游泳的小人已經有些疲乏了,他想上岸休息,但立刻發現四面已經被高牆圍住。
他腦袋頂上冒出感嘆號和恐懼的圖標,但他只能繼續游泳。
遊戲里的天空暗了又亮,小人很快溺死在了泳池裡。
再過了一會,死神來了,小人的屍體變成了一塊十字架墓碑。
周子瑜一邊展示一邊說:「遊戲里有很多種玩法,既有出生,也有死亡。如果你對一個小人感到膩味了,就可以這樣殺死他。」
「挺有趣的吧?」
花枝子幾乎看的入神了:「是啊,挺有趣的···只是,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兒殘忍?」
周子瑜詫異的回頭看了花枝子一眼:「沒想到你心這麼軟啊。」
他又笑了一下:「不過是遊戲而已,這些人都是些虛擬的人,無論你在遊戲裡面怎麼對待他們,他們也不會對你的現實生活有什麼影響。」
「遊戲就是隨意才叫遊戲,他們不過是些被人創造出來的代碼,快樂你就讓他們出生,不爽你就讓他們去死,這叫什麼殘忍?」
「如果···他們也會痛苦呢?」花枝子閉上眼睛:「你想想看,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去,莫名其妙的被囚禁,他們會不會和我們一樣會感到恐懼、痛苦呢?」
像是花枝子說話很好笑一樣,周子瑜笑了一下,說:「遊戲而已啊,遊戲的存在就是給我們解悶兒的,遊戲給了我們上帝的權利,誰會放棄呢?這種體驗太有快感了。」
「至於遊戲里的人會不會感到痛苦···這可不是我們能關心的。」
他又補充說:「你想想,我們這個世界也有這麼多生離死別,如果我們的世界有神,神是否會在意我們的痛苦和死活?」
「這倒也是。」花枝子按按額頭:「可是我說的是別的事情···我就打個比方吧,你經常玩一個人物,你整天在遊戲里和這個人物在一起,因此你格外對他抱有感情,他也因此成為你的朋友.」
「這就和其他遊戲人物完全不一樣了。他變成了一個不可取代的人···當他在遊戲里死亡並且無法復活的時候,你會因此感到痛苦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周子瑜顯然不能理解花枝子的奇思妙想:「遊戲而已啦,就算真的有這樣一個無可取代的人物,他如此特殊也不過是因為你在他身上花了很多時間。」
「珍貴的、無可取代的一直是你的時間,而不是他這個人物。」
「遊戲里值得你付出時間的人物那麼多,這個死了,你再找下一個不行嗎?」
他指了指屏幕,用手裡的遊戲打比方:"就像這個遊戲,連最不起眼的吸血鬼武尊都可以有感情線,攻略哪個人都是有趣的。你多玩幾條線就知道了。」
他看了看花枝子若有所思的表情,又舉了一個自以為非常恰當的例子:「就像你養了一隻倉鼠,倉鼠死了你感到傷心痛苦,那你可以再買幾十隻養著,這些新的寵物會立馬填滿你的時間,讓你忘記那隻舊的倉鼠。」
花枝子用一隻手捂住臉:「我可以那樣嗎?這難道不是對舊倉鼠的背叛?」
「怎麼是背叛?它先一步離你而去難道不是更早背叛你嗎?」
陳子瑜皺著眉頭。眼睛卻在發亮。
他和其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一樣,總是無所顧忌的表現自己的情感:「如果它真的喜歡你,也會高興你能擁有新的寵物,並得到新的樂趣的。」
花枝子嘆息一聲。
她心裡還是有點兒感傷,但她又覺得周子瑜說的對。
於是她說:「你說的對。我很快就能擁有新的寵物,和新的樂趣的。」
「那恭喜你了。」周子瑜笑著說。
花枝子既然捧了場,陳子瑜也有心在心儀的女孩兒面前露兩手,因此在遊戲了做了不少複雜的操作。
當他成功在短時間內使喚兩個小人榮登婚姻殿堂之後,有些得意的回頭看花枝子。
卻發現花枝子已經抱著枕頭,在地上擺著的沙發上睡了過去。
她睡著的表情有點兒複雜。這吸引他放下遊戲手柄,注視了她一會兒。
她脖頸上的那條銀色的月亮項鏈在視頻反光的映襯之下,亮的驚人。
「真漂亮。又漂亮又···古怪。」
他暗暗說了一聲,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說花枝子,還是單純的只是在形容這條項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