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完結篇(八)
容靜秋之前與齊傲兒有過一番這樣的談話。
那天雨後陽光明媚,一身宮女服飾的齊傲兒似乎褪去了曾經的驕傲,整個人變得平靜了許多,但那雙眼睛依舊顯示出她的不屈服。
行禮過後,齊傲兒抬頭直視容靜秋,冷笑諷刺道,「皇後娘娘宣奴婢覲見,是為了炫耀你的權勢與地位嗎?」
「大膽!」珍珠怒喝一聲。
齊傲兒昂著頭看向珍珠,睨了眼容靜秋,「皇後娘娘是想讓你身邊的一條狗來羞辱我嗎?」頓了一會兒,她眯眼道,「不管你如何羞辱我,你也不可能真的在精神上打垮我……」
「放肆!」這回怒喝的不是珍珠,而是頗有武力地琥珀,只見她衝上前去反剪了齊傲兒的雙手,不讓她再造次說出大逆不道的話來。
身體的疼痛讓齊傲兒皺緊眉頭,但她卻是咬緊牙關不肯喊一聲疼,然後朝容靜秋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就這樣的程度是不會讓她服輸的。
剛剛進入掖庭為奴的時候,她是吃盡了苦頭,沒有人再憐惜她這個宰相之女,父親的名號第一次沒有讓她享受到半分優待,那些個老宮奴看到她這個細皮嫩肉的新人,那是想盡了一切辦法折磨她。
初初的那半個月,她每晚身體都因為過多過重的勞動而酸疼得無法入睡,她把半輩子沒幹過的粗活都幹完了。
也是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在想,她空有一身的知識卻幫不到她半點忙,在這裡不需要你識字,也不需要你花容月貌,更不需要你有靈魂,這樣行屍走肉地活下去真有意思嗎?
她動搖過,她又一次想到了死亡,但最後她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
慢慢的,她褪去了相府千金的驕傲,她像個潑婦那般與那些以折磨人為樂的老宮奴抗爭,漸漸地,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好惹,她這才在那個人吃人的地方爭到一席之地。
所以,容靜秋想要叫她屈服,那是妄想。
她用挑釁的目光看著容靜秋,一副你有本事就殺了我的表情。
容靜秋沒有第一時間喝斥珍珠和琥珀,看到齊傲兒這不肯低頭的樣子,她半點也沒有失望,這齊家姑娘一直以來不都是這個鳥樣嗎?說實話,她還是真的無法看她順眼。
不過,她還是輕輕地揮手,示意琥珀放開齊傲兒。
在齊傲兒活動有些麻了的手腕之時,她指了指自己的對面,道,「聽說齊姑娘琴棋書畫中,最擅下棋,過來與本宮手語一局,如何?」
齊傲兒看向棋盤,有多久沒下過棋了,她已經不知道了,自從發現曾經引以為傲的知識沒有用的時候,她就不再在這上面花心思了。
但是,一些刻在骨子裡的東西不是那麼容易就會忘卻的,她不由自主地起緩步走到容靜秋的對面,然後輕輕地落座,一雙粗糙的手摸過棋盒裡的棋子,她下意識地執起一枚白子下到棋盤上。
容靜秋看到她執子就下,執起黑子就迎戰上去。
兩人沒再說話,只有棋盤上棋子落下的聲音,微風拂過,吹動那一華麗一普通的衣裳,彷彿如棋盤上的棋子那般在較量著。
「我以為你會恨不得殺了我。」齊傲兒此時眼神有些複雜地看向容靜秋,「如果今天是我處在你的位置上,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本宮知道。」容靜秋正眼看了眼齊傲兒,「可是本宮覺得這樣做太便宜你了,這樣本宮會很吃虧。」
換做她剛重生那會兒,她一定想方設法整死齊傲兒,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讓她去死,一如那位早就做古多年的前大伯母葉氏。
齊傲兒聞言,表情複雜起來,她看不清容靜秋到底在想什麼,她不是霸道地不讓陛下納妃嗎?按理說應該恨死她這個想要搶她位置的女人才對。
「你不懂沒關係,反正本宮也不想讓你懂。」
齊傲兒聽到容靜秋這番無賴的話,頓時一臉的無語,這是一國之後會說的嗎?
兩人短暫交談了幾句之後,又把心思用回到棋盤上,此時黑白子廝殺得格外激烈,哪怕容靜秋是一國之後,齊傲兒也不會放水給她,她就是要證明自己比她強。
「本宮聽說齊宰相一直是把你當男兒來養的,培養你比培養兒子還要費時費力,」容靜秋輕撩眼眉看向對面的齊傲兒,「聽說你曾說過女子未必不如男這樣的話,那今日本宮問你,這天下的女子該如何才能做到與男人有同等的地位?」
「讀書,識字,明理。」齊傲兒立即回答,「這些不是男人單獨享有的權利,我們女人也該有這樣的資格與權利,可男人為了壓制女性,給女性制定了不少的框框條條,意圖把女性都禁錮在這框框條條裡面,讓女性永遠處於從屬的地位……」
齊傲兒是越說越激動,甚至站了起來,自從她少時知道自己拚命讀書也不可能像兄長那般參加科舉入仕實現理想抱負,更不能像男兒那般遊歷四方,只能被困在一方天地里相夫教子,她就頗為不忿,為什麼她樣樣都不輸給男子,就因為她是女人,所以她就只能把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一個男人的身上嗎?
她不服,上天讓她生而為女,她就偏要為自己爭出一條光明大道來。
所以她才會一心一意地爭取皇后的寶座,她要借這個身份實現她的抱負,要讓天下人看到女兒與男兒一樣聰明能幹。
容靜秋沒有打斷齊傲兒激情慷慨地發言,可以說在這一點上她與齊傲兒是有共鳴的,而不是利益之爭。
似乎發現自己過於激動了,齊傲兒慢慢地收斂自己的表情,重新落座,這個時候再談什麼抱負理想還有用嗎?徒增笑話。
「讓皇後娘娘看笑話了。」
容靜秋卻是輕輕地拍了兩下掌,齊傲兒驚訝地看向她,她從來沒想過她視之為最大的敵人居然會給她鼓掌。
容靜秋沒有理會齊傲兒吃驚的表情,而是一邊下棋一邊道,「你覺得會有多少窮苦百姓會送女兒讀書識字?」
一說到現實問題,齊傲兒就不言語了,如果是以前的她,就會很直接地說辦女學,讓女子像男子一樣入學。
「辦女學嗎?」容靜秋似乎猜到她的心思,直接道。
齊傲兒聞言,第一次鄭重地看向容靜秋,「以前我覺得這是個好辦法,要不然女子永遠沒有學習知識的機會……」
「但辦學的錢從哪裡來?國庫可沒有這麼多銀子。」容靜秋提了個現實問題,沒等齊傲兒回答,她又道,「男子讀書可以考科舉當官,女子讀書的出路在哪裡?百姓之家尚且需要以一家之力或者一族之力才能供出一個讀書人,會有多餘的資源給女兒嗎?」
這些問題齊傲兒一個也回答不上來,此時她的後背已經開始冒冷汗了,第一次,她覺得以前的自己太天真了。
她以為當上了皇后,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只要把容靜秋提的問題拿去朝堂討論,不用說,辦女學絕對不會通過,就算她以皇后的名義下旨也沒有用,百姓看不到好處的事情是不會去做的,尤其是讓女兒讀書這樣無用的事情。
人性都是現實的,必須讓百姓看到某件事能帶來的好處,那樣他們才會自發地去做。
「那娘娘以為該如何?」她不再昂著自己的頭顱。
容靜秋輕聲道,「本宮以為,人之所以能有獨立的人格和精神,必須先要有獨立的經濟。」
獨立的經濟?
齊傲兒沒想到容靜秋會這樣回答她,這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
「女子為何會是男子的依附和從屬?」容靜秋繼續道,「因為無論是精神還是經濟,她們都高度依靠男子,一旦這個男子拋下她,她將無路可走。」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一份豐厚的嫁妝,就算有豐厚的嫁妝,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勇氣離開不幸的婚姻。
齊傲兒從來沒有去想過這麼深層次的問題,細細咀嚼過容靜秋說過的話,她深吸一口氣,「那娘娘認為該如何能改變現狀?」
容靜秋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路還得一步一步地去走,不過本宮以為辦個女子技術學校還是可行的。」
讓家有女兒的普通人家看到養女兒的好處,他們才會送女兒去這樣的學校就讀,但是,學東西嘛,少不得還是要讀書識字,那麼獨立的思想就可以潛移默化地教導下去,採用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就能讓她們做到明理,而且這樣可以在一開始避開衛道士們的攻擊。
齊傲兒是一點就通的性子,通過發散思維,她很快就明白了容靜秋真正的用意。
就在她與容靜秋再度對視之時,她聽到對面的女子輕聲笑道,「齊姑娘,你輸了。」
她這才低頭去看向棋盤,容靜秋的黑子已經將她的白子全部圍殺了,微微驚訝過後,她很平靜地接受了自己是輸家的結局。
容靜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向齊傲兒,「齊姑娘,本宮對你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你是想在掖庭裡面干一輩子的粗活,還是另一種活法,那就看你如何抉擇了。」
話落,她也就轉身離去了。
齊傲兒不知道那天她是如何離開回到掖庭的,她的腦海里一直回蕩著容靜秋的話。
不過三天,她重新找上了容靜秋,接受了她任命的職務,當上了督辦女子技術學校的宮廷女官。
這女子技術學校最開始的創辦人很少,容靜秋是絕對的領導者,另外兩個具體實馳的人還有清瀾郡主和十一王妃金蕊。
至於資金的來源,那絕對是容靜秋個人出資最多,而且後宮省下來的開支也會用在這上面,畢竟現在無須養龐大的後宮,這方面可以省不少錢,為此,容靜秋甚至還鼓動趙裕,準備把先帝遺留下來的后妃們重新安排出路,有子女的可以出宮跟隨子女生活,這樣也可以省下一筆錢來。
為此,趙裕瞪大眼睛看向她,「我看你現在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方法來省錢。」居然還動了這樣的念頭,從古至今還無人如此干過。
容靜秋卻是振振有詞,「我這樣也是為了她們好,能享受到天倫之樂,何樂而不為?當然這不是強制性的,不願出宮的就留下來唄,反正又不是不養她們。」
趙裕覺得她這是無賴,能出宮與子女團圓的,誰願意留在宮裡冷冷清清的?除非是實在沒有子女可以依靠了,她們才會選擇留下來。
不過這樣確實可以省下一大筆錢來,他還真的說不出反對的意見。
所以,沒多時,那些皇子皇女們都收到了陛下的旨意,准許太妃太嬪們出宮享受天倫之樂,這讓一眾皇子皇女們都大吃一驚,想到一直聚少離多的母親,他們都歡喜地去內務府諮詢該如何改建府邸才能迎太妃太嬪出宮。
一眾太妃太嬪們得知可以出宮與子女團圓,有不少人都熱淚盈眶,原本以為要在宮裡過完這凄清的一生,哪裡知道還能有這樣的福氣?頓時沒有人想要再生事,感恩新君之餘,都想著儘快出宮。
要說在這個事件中哪一群人最不開心,無疑是那一群皇家兒媳們,她們都過了大半輩子沒有婆母管束的生活,如今突然有了婆母,可想而知未來的生活該如何的雞飛狗跳,畢竟一山不容二虎。
不知道內情的她們,甚至還有人到容靜秋這裡來敲邊鼓,希望容靜秋能勸新君收回成命。
三王妃鄒氏是最為激動,「娘娘,您看臣婦都這把年紀了,哪裡還能侍候得了婆母?這不是要臣婦的命嘛……」
她以前得罪過容靜秋,一直都夾著尾巴做人,如今為了不讓婆母鉗制,也只能厚著臉皮來求容靜秋。
二王妃路氏神情微動,自家丈夫入選了軍機處,可以說聖眷頗隆,她不想在這件事上得罪新君和容靜秋,遂在一旁道,「三弟妹,這有婆母侍奉是好事……」
「二嫂,你說這話虧不虧心?」鄒氏不敢噴容靜秋,但敢噴路氏。
二王爺的生母早已過世,她壓根沒有需要侍奉的親婆婆,這不正是飽漢不知餓漢飢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