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薊州救人 下

第十三章 薊州救人 下

遼國地方州府,仍沿用唐宋官制,但又在每個州府設置「投下軍州」,往往由外戚或有戰功的將領升任。這薊州府的軍州姓蕭,叫蕭八喜,也算是當朝蕭太后八竿子打得著的一門親戚。

蕭八喜愛財如命,每月向農商戶徵收繁重的苛捐雜稅。眼下剛娶了第八房小妾,小老婆就要過生日,為了討她喜歡,蕭八喜專門託人打造了一身金絲鳳服,需用到不少金銀珠寶,造價不菲。這一陣蕭八喜更是橫徵暴斂,薊州農商戶為此賦稅又增,叫苦不迭。

這天早上用過早飯,蕭八喜正要去州府升堂,前腳才出宅子,後腳就有下人氣喘吁吁追出來攔住轎子,急急忙忙道:「啟稟大人,大娘娘請大人速速回府,有急事相商。」

蕭八喜不耐煩地挑起轎簾道:「什麼事不能等我辦完公事再說?」

「大人,小娘娘有恙,上吐下瀉,昏迷不醒,怕是、怕是……」

「什麼?吃早飯時不是好端端的么?快,快抬我回去……」這蕭八喜一聽小老婆抱恙,驚得三屍神暴跳,恨不能肋插雙翅趕回府中。等進了家門,就見大娘娘坐在卧房內面色鐵青,那小老婆身穿金絲鳳服,卻雙目浮腫,滿口白沫倒在床上,一張粉臉早已漲成了紫青色。

「啊喲,我的小心肝兒,你這是怎麼了?早上梳妝打扮不是還好好的嗎?」蕭八喜趴在床頭連呼帶喊,卻聽小老婆呢喃道:「紅的,藍的,黃的,綠的,好多小人兒飛來飛去,老爺您瞧,大夫人是不是長得像個大馬猴一樣?老爺,你的臉怎麼也拉得這麼長?」

蕭八喜大驚:「這是中了什麼邪?快,還不快去請郎中來。」

大夫人道:「已經來過好幾撥了,都說看不好,這不又去找了。」

話音剛落,就聽屋外下人三步並兩步跑了進來,氣喘吁吁道:「稟、稟老爺,四周都找遍了,都說不會治。剛才遇到個自稱伍半仙的,聽說了小娘娘的癥狀,說是能治。」

眾人看向門口,就見一個年輕人帶著一個相貌俊雅的小隨從走了進來,正是伍拾玖和雙夕夕扮成了郎中的模樣。

蕭八喜上下打量半天,似乎難以相信如此年輕的兩個人就是所謂的「半仙」,猶豫道:「敢問二位來到薊州城多久了,為何本官從未聽人提起過?」

伍拾玖道:「勞煩老爺動問,我二人云游四方,今日恰巧路過貴府,見屋舍上方一層黑氣籠罩,猜想府中定然出了大事,冒昧前來詢問。」

蕭八喜眼珠一轉:「既然如此,便要請教二人,我這府上出了什麼大事?又從哪來的黑氣?」

伍拾玖裝模作樣地捋了捋假鬍子:「如果猜得不錯,貴府中小夫人有恙,且很棘手。」

「哦?你倒說說看,我家小娘子有什麼不妥?」

「小夫人此刻應是面目浮腫,出現了幻覺,能看到我等凡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小人兒……」

話還沒說完,蕭八喜再也綳不住,上前拉住伍拾玖的手道:「對對對,果如神醫所說,我家小娘子方才說空中有五顏六色的小人兒,又說我這臉……咳,你快救救她,救好了本官大大有賞!」

伍拾玖裝模作樣地走到床前,搭了搭脈,又仔細瞧了瞧面色,眉頭擰到了一起。蕭八喜緊張到滿頭大汗,小心翼翼地問:「請教伍神醫,這病……」

「小娘子這病,實在古怪。按說小娘子本當風華絕代,陽壽正長。不知為何驚動了過路的黑山神,如今這黑山神附在小娘子身上卻不肯走……」

黑山神在契丹一族中,主管人的生死和魂靈,最受契丹人敬重,每年冬至都要隆重祭拜。伍拾玖搖頭晃腦說得有模有樣,那蕭八喜只聽得嘴巴張得老大,臉上陰一陣陽一陣,一旁的雙夕夕看在眼裡,險些沒繃住樂了。

「咳咳……」伍拾玖掩口乾咳幾聲,瞪了雙夕夕一眼,沖蕭八喜繼續道:「不才想請教老爺名諱?」

蕭八喜忙道:「鄙姓簫,名八喜。」

「嗯,敢問簫老爺這小娘子,是第幾房妻妾?」

「第八房。」

「這就是了,簫老爺名字中有個八喜,而小娘子又是老爺第八房妻妾,想是老爺陽氣過盛,而小娘子身子陰虛孱弱,被老爺的八喜沖了陽氣,陽氣一弱,自然容易被黑山神附體。」

「啊喲……八喜、八房……我卻把這事兒給忘了,怎麼會如此湊巧!似此又該怎樣?」

「我這裡有一粒丹藥,可保她一時無恙,但如果想請走黑山神,保小娘娘長樂安康,我倒有一人推薦。」

「哦?神醫快說,不管是誰,老夫就是親自為他抬轎也願意。」

看著蕭八喜一副急赤白臉的樣子,一旁的大夫人一臉的不高興:「倘若是老身病了,不知道有沒有這份福氣。」

被她這一句搶白,蕭八喜自知口沒遮攔,討了個沒趣。

兩口子各懷心事,屋內氣氛尷尬了片刻,那小娘娘又是一陣發作,吭哧嗨喲地喘氣,滿口胡言亂語,什麼大夫人人老色衰嫉妒自己了,二夫人五夫人合起伙來為難自己了,老爺如何床幃之中沒個正形了……越往下說越沒正經。蕭八喜跺腳道:「哎喲我的神醫吶,這到底該怎麼辦吶?你……你就別賣關子了。」

伍拾玖故作神秘沖蕭八喜招了招手,趴在他耳朵上小聲說了幾句,蕭八喜臉色大變:「這怎麼能行?我聽說她自己就是個瘋子,而且這人名聲不好,怎麼能治病?」

伍拾玖笑道:「梁家小姐當初和你家娘子得的是一個病,但她有家傳祖方,經過這大半年的調養,人已經好了。所以,治這個病她若不行,誰行?」

蕭八喜兩眼瞪得溜圓,半天仍不敢相信。

伍拾玖道:「這樣吧,蕭老爺,你可以現在差人去請梁家小姐,到了這裡,能治不能治,一試便知。」

辰時剛過,一個家丁小跑著衝進梁府大堂,磕磕巴巴道:「老爺、老爺,軍州的蕭老爺想請您和梁小姐一去過去一趟,車馬就候在門外。」

梁富平做藥材生意,繳稅尤其要多,但平時上下打點,平衡地方刺史和軍州的關係,也算當地的「頭下戶」,用今天的話說,就是納稅大戶。此時忽然聽到薊州府軍州大人來請,而且還要自己帶著女兒一起,不由得滿心惶恐。

燕雲地區百姓在契丹人管制下苦不堪言,官府動輒就給編織罪名,強征重稅。

梁富平以為女兒的事要被官府治罪,哆哆嗦嗦帶著梁碧瑩來到蕭八喜府上,一進門倒頭就拜,磕頭如同搗蒜,一個勁地求老爺開恩。

蕭八喜趕忙上前扶起:「梁員外不必多禮。我……咳,我家小娘子偶感心疾,這個……行事有些……有些失常。聽聞……聽聞這位伍半仙推薦,梁小姐能驅鬼去病,有起死回生之術,本官特意來請,還望梁小姐不吝援手,救救我家娘子吧。」

這話把梁富平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說我這女兒的瘋病還是伍公子他們治好的,她怎能給別人治病?這伍公子和雙姑娘什麼時候又成了半仙?他們這葫蘆里到底在賣什麼葯?

他心裡這麼想,當著軍州大人的面又不便直說,只是推辭道:「犬女如何有這能耐,還請大人明察。」一邊說一邊磕頭。

一旁的伍拾玖見梁碧瑩站著不動,連使眼色。梁碧瑩會意,緩步走到那小娘子床前,先是把了把脈,接著又單手掐訣,口中念念有詞,接著對蕭八喜行禮道:「蕭老爺,民婦斗膽猜測,小夫人莫不是被老爺的名諱沖了喜,又惹上黑山神附體,這才出現幻視幻聽的癥狀?」

蕭八喜一聽,連連點頭:「是是是,梁小姐神斷,剛才這位伍半仙也是這麼說。」

梁碧瑩道:「若治此病說難不難,說易卻也不易,只是怕熏著老爺和夫人。」

蕭八喜忙道:「不礙事不礙事,梁小姐只管行醫用藥,只要能醫好了我家小娘子,什麼都能接受。」

梁碧瑩點了點頭,又和伍拾玖雙夕夕對視一眼,三人心領神會,取出帕子來綁在口鼻處。

「勞煩婆婆去取一碗鮮蒜,一碗生薑全都搗成泥,再取個湯勺來。」

兩個婆子答應著去了,梁富平眼見女兒又是掐訣念咒,又是把脈開方,現在又以帕巾遮面,不禁滿腹狐疑,搞不懂女兒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心想倘若一會兒治不好病,梁府上下老老少少可還有好日子過?

他在那胡思亂想心神不定,一時間卻也無計可施。不一會兒,下人端來一碗蒜泥,一碗姜碎,梁碧瑩又從懷裡取出個小瓶倒了些丹藥出來,與蒜泥薑末和在一起,攪拌均勻,一勺一勺給那小娘娘餵了下去。

還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只聽被窩裡「叮噹」一陣屁響,過不多時一股惡臭散發了出來,在場眾人全都捂住鼻子,終於知道三人為何提前捂住口鼻。

不一會兒滿屋臭味,大夫人有些挨不住,道:「老身氣悶,去外面等。」掩著鼻子小跑了出去。

又挨了一會兒,那小娘娘只是一個勁地放屁,又響又臭,蕭八喜也忍不住,乾嘔了幾次,漲紅了臉道:「本官……本官……」話沒說完,一捂嘴也跑了出去。屋內只剩伍拾玖、雙夕夕、梁碧瑩、梁員外和兩個下人。

再挨片刻,兩個下人一步一步挪向門口:「仙長有事叫我等便是,我們就在門口……」說著也撒腿跑了出去。

雙夕夕皺眉道:「梁員外,也請你去外面等罷,你家小姐要做法了,旁人不便在此。」

梁富平正被熏得三魂出竅,胃裡幾乎是翻江倒海,但迫於軍州大人淫威,哪敢出去。這時聽雙夕夕這麼說,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扭頭就往外跑。大概他行醫賣葯這麼多年,還沒從見過這種醫治方法。

此時屋內就只剩伍拾玖、雙夕夕和梁碧瑩。伍拾玖沖梁碧瑩一點頭:「可以開始了。」

梁碧瑩清了清嗓門大聲道:「天有三奇日月星,通天透地鬼神驚,若有凶神鬼來臨,地頭惡煞走不停,天清清,地靈靈,何神不討,何鬼不驚。祖師在此,還不速速退請!」

她每說一句,伍拾玖便催動一次火焰掌,將屋子照得透亮。旁人在屋外看著,只見房間里忽明忽暗,火光閃爍,都以為是梁小姐在裡面做法驅魔,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等梁碧瑩念完,雙夕夕走到床前,輕輕掀開被子,強忍惡臭,在那小娘娘腹部天樞穴和神闕穴上一點。她自從服了相柳蛇膽,又根據屬性修鍊水靈訣,自有一股陰柔之力,這份力道透了進去,半天,那小娘娘腹中嘰里咕嚕又是一陣響動。

伍拾玖笑道:「再不跑,咱們也要被臭死啦。」掉頭就往外走,三人剛出了屋,就聽見屋內小娘娘一瀉千里的聲音此起彼伏,可憐重金打造的金絲鳳服,這下也成了糞兜子。

梁碧瑩忍住了笑,對等在屋外的蕭八喜斂衽行禮道:「恭喜蕭老爺,黑山神已被請走,小娘娘體內餘毒正被清出,調養些日子就沒事了。」

蕭八喜大喜過望,連忙衝進屋想去看看心愛的小妾,卻忘了那排毒的味道實在頂人,剛進屋就「哎喲」一聲,踉踉蹌蹌沖了出來,對兩個婆子招手道:「快,快去服侍小娘子盥洗。」

兩個下人咬牙切齒用手帕捂住口鼻進屋服侍,心裡自是將蕭八喜祖上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當晚,蕭八喜大設家宴,款待梁富平父女。梁碧瑩婉拒了,說孩子還小,要回家照顧,伍拾玖和雙夕夕也找了個理由推辭了。梁富平經營藥鋪,正需要打點官府,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哪能放過,就留了下來。

回程路上,梁碧瑩小聲問伍拾玖和雙夕夕:「你們到底用了什麼法子讓那小娘娘出現幻覺?」

伍拾玖笑道:「梁小姐可知道有種蘑菇叫見人青嗎?」

梁碧瑩出身藥劑世家,自然知道見人青是一種有毒的菌菇,恍然道:「啊?原來你偷偷給那小娘子服了見人青?」

「是啊,我以前聽過,這種蘑菇被人一碰,就會變成灰青色。吃了之後,會麻痹人的中樞神經,產生幻覺。」

雙夕夕笑道:「別說,你這歪門邪道懂得倒是不少。」

伍拾玖道:「嘿,在我們那個時代,這叫做科學。我聽說這蕭八喜官聲很差,到處扒皮,卻特別寵愛這個小老婆,為了給她過壽,盤剝當地農商戶。我就想了這個辦法,一來教訓教訓這貪官,二來還能幫到梁小姐。昨晚我偷偷進了他家的廚房,在他小老婆的夜宵中加了一點見人青的粉末進去。」

雙夕夕打斷他道:「加了一點?你看那小娘子的樣子,何止一點!再多一些,恐怕就要把那位蕭老爺的醜事全說出來啦。」

梁碧瑩笑道:「是了,見人青需得用大蒜生薑解毒,你讓我再配點連翹、萊菔子、靈仙等排氣,最後加上夕夕妹子那兩指穴位按摩排毒。伍公子這個法子好是好,不過就要委屈那小娘子連著臭幾天啦。」

說完,三人哈哈大笑。

果然,那小娘子醒后,又連排了幾天的毒,她又是吃蒜又是不停放屁,蕭大老爺更是幾天不敢近身,徵稅的事也被忘在了腦後。

經過這件事,左鄰右舍都對梁碧瑩刮目相看,蕭八喜更是請來當地書法名家揮毫潑墨,寫了「杏林妙手」四個大字,又著人打造成一副金字牌匾送來。坊間也都傳言說梁家小姐妙手通神,藥到病除。軍州和刺史家中有人患病,也來請她上門醫治。好在梁碧瑩自幼就跟父親學習問診開藥,一些頭疼腦熱的常見病,倒也難不住她。梁府的生意,有了女兒的這塊金字招牌,日漸興隆起來。

盤桓幾日,伍拾玖和雙夕夕要走,梁員外堅決不肯,再三挽留。

這天二人正在院內相互印證功夫,有下人來報:「伍公子,門外有位複姓諸葛的男子,說是你的師兄,有非常緊急的事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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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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