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古剎巨變 上
自從興州城一戰,世子元昊跌入靈門消失不見,西平王李德明每日食不甘味,常常夢中驚醒。雖然派出多路哨探四處打聽消息,卻始終沒有元昊的下落。他又請巫君堂做法佔卜,請皇室薩滿主教夜觀天象,都說主星閃亮,當是王室後繼有人,血脈興旺之象。
可元昊跌入靈門后毫無消息,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玄武寶盒中,一龜一蛇時有探出頭來指向某個方向,李德明心知定是靈門又在各處開啟,不知放了多少妖魔惡獸出來為患人間。與此同時,西夏各地軍司也都奏報有百姓被惡獸侵擾,求援的文書不斷遞到西平王案頭。
偏又在此時,通靈使者離奇消失,關閉靈門一事更變得撲朔迷離。無奈,李德明只好再請風鬍子派出弟子,四處打探伍拾玖的消息。
沒能保護好伍拾玖,肥爺挨了風鬍子好一頓訓斥。不過他江湖上交遊甚廣,沒過多久,就打聽到十靈先生中的奔雷手莫柒子曾與伍拾玖有過一面之緣,得知伍拾玖曾在薊州出現,便趕了過去,果然打聽到伍拾玖和雙夕夕正在梁府。
肥爺飛鴿傳書告知風鬍子關於伍拾玖的下落,風鬍子回信,要他們不用回興州城,即刻啟程趕往長安終南山觀音龍象寺。伍拾玖聽說師父有任務交待,不敢耽擱,雖有心邀雙夕夕同往,卻又不知以什麼理由。
雙夕夕見肥爺總是避著自己與伍拾玖耳語,顯是有重要的事不便自己參與。她性子一向要強,此時心知伍拾玖去意已決,他不開口,自己又何必討這個沒趣。隨後將那《抱玄心經》悄悄留在伍拾玖房中,不辭而別。
她這一走,伍拾玖心中不免悵然:兩個人一起結伴同行三個多月,默契日增,此後不能一起闖蕩江湖,竟然有些不舍。但師父催得緊,哪容得他這時兒女情長。只好跟著肥爺日夜兼程,奔赴長安。
北宋年間,京兆府下轄十三縣,其中包括長安、咸陽等大縣。那長安又是六朝古都,自唐朝之後,雖經動蕩與戰亂,但人口稠密,物產豐饒,自古就有山河四塞之稱。宋朝時期,陸路運輸的需求較大,長安因不適合開漕運,而逐漸淡出人們視野,政治中心慢慢轉移到了「四京」。
不過六朝古都自有不可取代之處,這裡古風古貌,樓台殿宇、寺廟眾多,也吸引著天下文人墨客和江湖人士駐足。
長安以南六十餘里,終南山下有一座百年古剎,因供奉觀音佛像而聞名,相傳當年魏徵上天執法,斬龍十八段,龍頭落下化成龍首村,龍尾化成丈八村,龍身落在一口神泉的東西兩側,化身十八條山溝,有龍護觀音之說,因此,這古剎也被稱為觀音龍象寺。
這一日,伍拾玖和肥爺便來到了終南山下。已是深秋時節,觀音龍象寺偌大一座山門悄然矗立,門前古樹參天,落葉繽紛,似乎有一段時間無人打掃。兩扇朱漆大門緊閉,門環上落了薄薄一層灰,牌匾上結著蛛網,蕭殺肅穆。
伍拾玖道:「師兄,這寺廟香火好像不旺啊,你確定師父是要咱們來這裡嗎?」
肥爺摸出書信展開,信的右上角寫著「長安終南山觀音龍象寺」,正中寫著兩個大字「帝樹」,再無其他信息。
「師父這麼說,必然有他的道理,咱們先遞上拜帖吧。」說著,肥爺拿出拜帖,上前敲門。誰知剛拍了兩下,那龐大的山門竟然「轟」地一聲向里倒了下去,揚起一陣濃密的煙塵,嗆得二人直往後退。
等煙塵散去,兩個人這才看清,寺院內靜悄悄地,空無一人。肥爺緩緩從腰間抽出錕鋙雙刀,小心翼翼走了進去。偌大一座寺廟,來客拍了兩下山門,兩扇大門竟然應聲而倒,半天也無人出來,顯得這座古剎更加神秘詭異。
忽然通往大殿的路上一團黑影從天井飛過,發出「呱呱」的叫聲,伍拾玖抬頭看時,卻是一群烏鴉受了驚嚇,從屋頂呼啦啦飛起一片。有幾隻落在地上,蹦蹦跳跳離得近了,才振翅飛走。伍拾玖眼尖,一眼看出那烏鴉嘴上掛著血肉,不知從哪裡吃了生肉,個頭碩大,目光兇狠,絲毫不怕生人。
「師兄,我怎麼覺得這廟裡陰森森的?你瞧那烏鴉的嘴上還掛著帶血的生肉,這裡是吃素的地方,它們從哪裡吃的肉?」
伍拾玖正說著,忽然頭頂一陣疾風吹來,體內真氣立時生出感應,他頭也不抬,一掌拍向空中,火焰噴出,只聽一隻烏鴉「啊啊」慘叫,被燒成了一個火球,掉在地上。與此同時,肥爺揮動錕鋙雙刀,也將一隻襲來的烏鴉斬為兩段,其他烏鴉見狀,不敢靠近,都遠遠地落在樹上。
「這烏鴉好厲害,竟然敢襲擊我們。」
「這是食人鴉,也是從靈門中出來的異獸,貪食腐爛血肉,能從百里之外聞到血肉腥氣,奇怪,這種惡獸怎麼會出現在寺廟裡?」
說著,肥爺抬高了嗓音,朗聲道:「風火堂諸葛冷心、伍拾玖奉恩師風鬍子之命前來拜會,請問廟裡可有人嗎?」
迴音遠遠地傳了出去,餘聲裊裊,卻無人應答。兩個人仗著膽子來到大殿門前,此時大殿的門虛掩著,裡面黑黢黢的看不太清。肥爺上前輕輕拍了拍門,那門「吱呀」一聲緩緩開了,一團綠豆蠅嗡嗡地衝出殿門,接著濃重的血腥味傳了出來,裡面的景象讓二人當場驚呆。
就見滿地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多個僧人,有穿灰布僧袍的,也有穿淡黃色袈裟的,全都血跡斑斑,每個人身上至少兩三道致命傷口,有的喉頭被劃破,有的心口被利器刺入,有的胳膊或腿被人砍掉,散落在地上。大殿中佛像也被推到,一片狼藉。
肥爺走到幾個僧人的屍體前,掏出帕子掩住口鼻,仔細察看。
這些屍體血跡已呈黑紅色,傷口糜爛,有的甚至生出了蛆蟲。有的人傷口是被利器割破,有的是被鈍器擊碎頭骨,有的是中了有毒的暗器,渾身發紫,還有的身上沒有傷口,臉色卻鐵青,顯然是被人用重手法擊斃。
縱觀整個大殿,香案佛像等物七零八落,遇難者全是僧人,然而死者所受的傷又各自不同,想是經歷一場惡戰,雙方人數都不少。
「拾玖,咱們再到雲水寮看看,還有沒有活著的僧人。」
肥爺畢竟江湖經驗豐富,雖然初見滿地僧人屍體,難免吃驚,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此時如果忽然有人來訪,你我二人恐怕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最好是找到倖存的僧侶問個明白。咱們兩個倒也罷了,連累了師父,那可真的萬死莫贖了。」
雲水寮是僧人的住處,過了大殿,又穿過幾間偏殿,就到了禪房一帶。
這一路又見幾名僧人暴屍在路上,都是受了極重的內傷,有幾隻食人鴉正在啄食死屍,兩個人越往裡走心越往下沉。
雲水寮大部分房門敞開著,裡面三三兩兩躺著一些僧人的屍體,有的已被食人鴉啄得只剩骨架,整個禪房充滿恐怖詭異的氣息。
走到最裡面一間禪房,房門虛掩,推開后空無一人。兩人走進去,見禪房空間雖大,擺設卻很簡樸,一張卧榻,一張書桌,書桌上放著茶具和幾本經書。
肥爺忽然朗聲道:「拾玖,這裡沒人,咱們要不要去別的地方看看。」
伍拾玖不明白他為何忽然沒頭沒腦地提高了嗓門,轉頭一看,見他一邊說,一邊向自己使眼色,用手指了指桌上一個茶碗。
原來,那茶碗的水還冒著熱氣,想是剛才曾有人在這裡逗留過。
伍拾玖提一口真氣,暗暗提防,一邊也故意提高了聲音道:「好啊,咱們再去後院看看吧。」
肥爺輕手輕腳走到卧榻旁,仔細觀察,輕輕掀開被褥,果然,下面藏著一個小小的拉環。二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肥爺將那拉環猛地向上一提,一塊木板被提了起來,露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洞來。
兩個人正要向里張望,忽然伸出一把巨大的掃帚,直擊二人面部。
這一下來得十分突然,幸好兩人早有提防,各自側身避開了這一擊,接著向門外退去。就聽那地洞中一聲大喝,一個胖大的和尚手持掃帚沖了出來,一直衝到門外,他將那掃帚橫握了,碩大的身軀擋在門口大聲道:「我看哪個瓜皮賊子敢來送死!」
這和尚生得十分高大魁梧,一張黝黑的大臉,瞪著銅鈴般的一雙大眼,肉頭鼻子幾乎佔到大臉盤的三分之一,兩片大嘴唇上下翻動,頭頂的戒疤每個都有拇指蓋大小,兩隻蒲扇般的大手拿著一把生鐵澆鑄的掃帚,站在門口喘著粗氣,滿頭大汗,看上去面色發紫,似乎中了毒。
肥爺看到那和尚手中的鐵掃帚,心中已猜到八九分,忙退開幾步,抱拳拱手:「敢問高僧可是敝珍法師?」
那和尚一愣,氣喘吁吁地問:「是又怎樣,你們這些瓜皮狗賊,休想傷我師父,看哪個敢上前半步,洒家定與他拚命。」
肥爺忙道:「法師誤會了,在下風火堂諸葛冷心,這是我師弟伍拾玖,我們奉老師風鬍子之命前來拜訪,今日初到寶寺,不料發現大殿遭遇如此巨大的變故,就想到這禪房附近找找,看萬四法師是否平安無事?」
敝珍和尚正要答話,就聽禪房內有個蒼老的聲音道:「原來是風先生高足到了,老衲有失遠迎,還望兩位施主莫怪。」說著,一個身著白色僧衣的老僧走出門來。旁邊的敝珍和尚忙問:「師父,你怎麼出來了?」那老和尚搖搖頭,一字一頓道:「萬法皆空,因果不壞,這都是定數。」
肥爺趕忙深施一禮:「晚輩諸葛冷心,見過萬四法師。」
伍拾玖見那萬四法師面頰削瘦,兩道長長的白眉垂下,看樣子已是八十多歲的年紀,花白的鬍鬚上沾染了不少鮮血,不知什麼人將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傷成這樣。
他心中不忍,走上前用手攙住萬四法師道:「是誰打傷了法師?傷在哪裡?」說著將一股至陽至剛的內力緩緩傳了過去。
萬四法師一愣,轉頭見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十分詫異:「小施主這內力,源自白雲先生抱玄一派,卻又有畢方火囊的純陽之性,恕老衲眼拙,請教施主高姓大名。」
「我叫伍拾玖。」
「伍拾玖……伍拾玖……你是風老先生的弟子,想必你就是……嗯嗯,是了是了……甚好甚好。」
說著輕輕甩脫伍拾玖的手又道:「伍施主好意,老衲心領了,行將作古之人,就別再浪費施主的真氣了。」
萬四法師說完這番話,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緩緩坐倒,盤膝打坐,調息了很久。敝珍和尚在一旁急得搓手跺腳,卻又不敢伸手相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肥爺道:「敢問法師,寺中這是發生了什麼變故?我們來的時候,前殿佛堂中全是僧人遺體。」
萬四法師無力地笑笑:「是我寫信給你師父,讓他遣人來我寺中取走一件重要物事……那些人只不過比你們早到了一步而已。」
正說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肥爺大驚,忙道:「法師先別說了,我扶你去禪房裡休息。」那敝珍和尚扔了鐵掃帚,跪倒在地一個勁地只是磕頭,滿面是淚。
萬四法師搖了搖頭:「一切都是定數使然,前有因,後有果,因果輪迴,終有此劫。佛家四劫,尤以壞劫為甚,世人終逃不過此劫。住劫終了,人壽八萬四千歲已盡,正該是我輩奮力阻止地獄有情界崩壞之時。二位可隨敝珍到後院帝王之樹下,取出那物事,此後種種因緣際會,還望諸位把握良機,儘力而為。」
隨後,萬四法師不再說話,只是盤膝打坐,臉上掛著一絲慈祥的微笑。等了片刻,仍是不言不語,肥爺上前一搭脈搏,心中黯然。
「法師……法師圓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