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曾記否
未止送走景王妃和景世子妃后,靠在承明宮大殿外的朱漆柱上,望著門口的方向,怔怔離神。
不知何時,一陣寒風吹過,未止咳了兩聲,攏了攏身上的狐裘。
郁寧連忙道:「主子身子還未好全,還是趕緊進去吧。」
未止沒必要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扶著郁寧的手臂進了寢殿,命人把公文搬來批閱。
郁寧一邊為未止研墨,一邊道:「來年選秀,主子何不多安排幾個人入宮?」
「美人貴精不貴多,」未止淡淡道,「倘若能一舉拿下帝寵,一個就夠了,若是沒本事,再多,也是無用。」
郁寧又道:「主子說,淑妃還能復寵嗎?」
未止搖搖頭,「不好說。」
崇康帝既然願意保蕭淑妃,就說明蕭淑妃在他心裡很有些分量。
不過帝心難測,如今新歡在側,蕭淑妃還能不能東山再起,還真兩說。
郁寧問道:「奴婢愚笨,不知主子打算如何除了淑妃?」
未止道:「淑妃是一定要除的,可要除得跟我們沾不上關係,就難了。」
蕭淑妃膝下有兩個兒子,雖比不上六皇子得寵,但也頗受重視。
崇康帝正值盛年,局勢易變,誰也不敢保證最後登上帝位的是誰。
若是崇康帝想讓蕭淑妃的兒子登基,那兩位小皇子又知道她對蕭淑妃動了手……
想到這,未止有些頭疼。
蕭淑妃對兒子的教導很看重,十三皇子已經初見成效,聰敏過人。
郁寧笑道:「要奴婢說,主子還是小看了後宮的女人。」
未止道:「咱們景王府又沒有那些個媵妾爭風吃醋,我往年也沒怎麼見識妃嬪爭寵,確實是,孤陋寡聞了……」
郁寧輕輕笑出聲。
次日清晨,顧清雲和顧辰非照舊來廣內殿聽教。
顧清雲提及昨日的事,「昨日見了景王和景世子,說來是弟子們的不是,拖累了先生不能回府,承歡景王夫婦膝下。」
未止之前請奏崇康帝准她在景王在京期間回府小住,被崇康帝以公事繁多拒絕了。
未止淡笑道:「殿下說笑了,陛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何來殿下拖累一說。」
顧清雲望著道:「弟子想起昭文世子在世時,從未向先生這般指導過弟子。」
未止抿唇,「若是二王兄還在,殿下來日登臨大寶后,自然會言傳身教。」
「也是,名不正則言不順,」顧清雲自嘲一笑,轉而問道,「先生以為,父皇最看好誰?」
未止默然。
這是顧清雲第一次,問這樣敏感的問題。
片刻,未止道:「臣以為,陛下既立太子,就不會輕易廢黜。」
這是未止一直以來最疑惑的地方。
昔日崇康帝登基,立華皇後為后已實屬勉強,彼時崇康帝不過而立,完全可以以年盛為由,拒立太子。
可崇康帝偏偏立了,立的還是他厭惡的華皇后之子。
若說崇康帝心儀顧清雲,似也不然,每每太子與兄弟發生爭執,崇康帝絕不偏向太子。
更詭異的是,未止不知道崇康帝到底安的什麼心,把太子和五皇子都發配到她這。
她是未來的帝師,嚴格來說教導的應該只有未來的天子。
崇康帝種種行為如同空中樓閣,實在讓人眼花繚亂。
顧清雲意味深長道:「先生所見,自成一家。」
未止含笑看著顧清雲,別具深意道:「陛下待殿下如何,只有殿下最清楚,臣等旁觀者,不敢妄言。」
顧清雲深深望著未止,一語不言。
未止不動如山,笑顏依舊。
時辰到了后,顧清雲告別未止離開。
一反尋常的,顧辰非竟多留了一會。
「五殿下?」未止疑惑地看著顧辰非。
顧辰非沉默半晌,從懷中掏出一條錦帕,小心翼翼地展開,問:「先生還記得,這個嗎?」
未止盯著錦帕,發現上面綉著精緻的月下玉華,曇花花瓣朵朵分明,在光照下隱隱有亮光浮動。
而錦帕的料子,未止看得出,是用作貢品的天蠶絲。
天蠶絲和玉華紋飾,並非一般女子能用。
未止想了許久,也不曾想起自己是否見過這錦帕,搖頭道:「不曾見過……這錦帕,有什麼特殊來歷嗎?」
顧辰非一怔,隨後搖頭,有些低落道:「沒什麼……一條錦帕而已……」
一條錦帕,而已。
未止感到莫名其妙。
然而這件小事並不足以引起未止過多關注。
在華皇后的別有用心下,景王妃和景世子妃被允許常出入大辰雲宮陪華皇后說話。
未止因此得了不少機會同景王妃和景世子妃相聚,景王和景世子則以探討朝政為由常出入承明宮,一家人倒也一起用了幾次午膳。
楚國儀仗到京的那日,景王對未止道:「楚世子非良善之輩,你要多小心他。」
未止也這樣認為。
楚世子的兄弟都死完了,就剩他一個好的好好的,天底下哪有這樣巧的事?
而讓未止沒想到的是,楚世子拜見過崇康帝后,給承明宮遞了拜帖。
未止思慮片刻,便同意了。
再次見到蕭豈言,未止差點沒認出來。
記憶中的蕭豈言,是跟在先楚世子身後,總是低著眉眼,任打任罵的卑微庶子。
而如今的楚世子,意氣風發,錦衣華服,高貴雍華。
張揚的絳紫深衣勾勒大朵大朵的金色牡丹,紫金玉冠,祖母綠玉佩,碧璽扳指,無一不是奢華之物。
此刻的他氣宇軒昂,未止也是才發現,原來蕭豈言生得這般俊美,沈腰潘鬢,劍眉鳳目,姿容之妙當世少見。
未止打量蕭豈言的時候,蕭豈言也在看她。
一別從前的錦羅玉衣,珠圍翠繞,面前的她一身淺素,不著紋綉,長及腰際的青絲一如既往地用那根與發齊長的淺縹綾緞帶束髮,一枚精巧的白玉蓮花冠是唯一的裝飾。
華衣不再,朱顏依舊,她仍美得驚心動魄,眉心的硃砂痣鮮紅欲滴,更添幾分魅惑。
原以為她最適合錦衣,如今才知道,何為淡妝濃抹總相宜。
蕭豈言走近,含笑道:「久未見女公子,別來無恙。」
未止頷首,直入主題,「楚世子別來無恙,今日找我有何貴幹?」
蕭豈言坐到未止身畔,輕聲道:「女公子喚我子染便是,你我原不必這樣客氣。」
未止似笑非笑看著蕭豈言,「我不曾記得,幼時與世子有過多交集。」
蕭豈言語氣淡了些,「是子染冒犯了,原以為子染與女公子相識甚早,際遇亦有異曲同工之處,這才上門叨擾女公子。」
未止怎麼都覺得他這話說得不舒心極了。
是,他們都是兄弟死瞭然后坐上世子的位置,但,能一樣嗎?
她苦心孤詣想要求得一個真相,而他恨不得永遠抹殺死去的先楚世子和公子們。
未止語氣微涼,「楚世子,咱們可算不得什麼百慮一致,你可要仔細,搞錯了對象。」
蕭豈言感受到來自未止的不善,巧妙地轉移了話題,「聽聞女公子和姑母多有衝突。」
未止直言:「是。」
蕭豈言笑道:「子染心知姑母心腸惡毒,願大義滅親,為女公子分憂。」
如此,就是擺明態度了。
蕭淑妃若是出了什麼事,楚國絕不會深究。
未止心情稍好,「我倒是未曾想到,世子這樣坦誠。」
蕭豈言想到蕭淑妃,不禁厭惡道:「蕭采萍為老不慈,害我生母,助紂為虐,這樣的人,死了也活該!」
未止早就想到,蕭淑妃估計對蕭豈言做過什麼,才導致蕭淑妃對蕭豈言上位驚恐萬分,原來不只是幫著先楚世子欺辱蕭豈言,連蕭豈言生母的死都有她的手筆。
果真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未止微笑,試探道:「子染這樣說我便放心了,可淑妃是楚王胞妹……」
聽到未止換了稱呼,蕭豈言淺笑莞爾。
蕭豈言笑道:「阿辰不必擔心。」
一句話,道明了蕭豈言在楚國的地位權力,已經無人超越。
未止在蕭豈言走後,立刻就拉著賀蘭容淵著手商量怎麼搞死蕭淑妃。
未止道:「我覺得,我們可以直接下毒,方便省事。」
簡單,粗暴,省時間。
賀蘭容淵撫額,「阿止,就這樣讓淑妃死了,會不會太便宜她了?」
未止沉思著,「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
「主子,刑部出事了,」郁寧突然小跑過來通報,「您快去看看吧。」
未止和賀蘭容淵對視一眼,兩人同時起身向外走去。
刑部。
刑部右侍郎洪康被眼前的局勢弄得焦頭爛額,好容易才等到未止來了,趕緊迎上去,「世子您可來了……」
刑部尚書年邁,早已不問事,不過掛個名,刑部的主要事務皆由未止處理,洪康輔助。
未止來得匆忙,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讓郁寧那樣焦急,便問道:「發什麼什麼事?」
洪康一五一十地說了。
今日巳時,秦王世子和淮陰王共聚長安城中的一處酒樓敘舊,巧遇長廣王和魏王世子,四人便湊了一桌。
長廣王言那家酒樓的菊花最是醉人心脾,便邀淮陰王等人共飲。
一壺酒飲完后,秦王世子突然口吐黑血,昏死過去。
眾人嚇了一大跳,淮陰王讓人把秦王世子送到府中,並請太醫醫治,自己則留下指認長廣王心懷不軌,毒害秦王世子,要為秦王世子討公道。
涉及藩王世子和兩位皇子,京兆尹根本不敢做主,於是把人都送到刑部來了。
洪康不敢輕易下結論,審又不好審,長廣王和淮陰王一直在互相譴責。
淮陰王指責長廣王狼子野心,欲害秦王世子藉此削弱秦國,好藉此機會上位。
長廣王則認為淮陰王和秦王世子故意設計陷害他。
洪康為人長袖善舞,這會兒是幫哪一邊說話都要得罪另一邊,弄得裡外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