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維谷(一)
兩個月過去,由暮春到盛夏,白象觀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像閨中少婦一樣,安安靜靜地在落木山中等待丈夫的歸來。
「師父!」見到沈方生的一瞬間,林紫陌便從太極宮中跑了出來,直撲入沈方生懷裡。沈方生把林紫陌推開,蹲下身子來看她:只見林紫陌早已是滿面淚痕,一副受委屈的小樣。
「跟師父說實話,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又沒有聽太師父話?」
「我很乖的,太師父常常誇我聰明。」林紫陌還要說什麼,只見許丹青從太極宮中慢慢踱步出來,便不再說話了。
沈方生連忙跪了下去:「師父,徒兒此次下山,幫郭半城找到了靈石,他也幫我消除了奴籍。白重樓不會再找咱們麻煩了。」
許丹青點點頭,只是道:「起來吧,回屋再說。」
進了屋子以後,沈方生久久不見玉兒,正懷疑間,林紫陌悄聲道:「師父,師娘在悄悄流眼淚呢,她說等一會兒再出來,怕你看出來。」
「什麼師娘!」沈方生訓斥了林紫陌一句:「這是師姑!」沈方生於是直接進了玉兒房間,只見玉兒正對著銅鏡梳妝,只是眼睛似乎有些腫了。沈方生也不說話,悄悄走到玉兒身後,雙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玉兒嚇了一跳,忽然發現是沈方生,於是扭轉過身子來,抱住沈方生,頭埋在他的懷裡,痛哭起來。
「我還以為你死了……」玉兒把沈方生抱緊了。
「怎麼會!」沈方生道:「清風縣的高手裡面,可沒有幾個能傷得到我。」
玉兒道:「我只是聽說有刺客刺殺了金眼雕,後來郭半城廢了好大力氣,將那三個刺客擒獲,我當時以為就是你……」
沈方生聽玉兒這麼說,心裡明白了大半:原來郭半城這是找人李代桃僵了。
安慰好玉兒,沈方生便回到了許丹青房間。當晚晚上,許丹青又是親自下廚。這次來不及搞上好的食材,於是許丹青親自去森林裡打了一頭野豬,下午,師徒二人便把這頭野豬殺了,豬頭、豬手,用火烤熟了,加上佐料,各算是一道菜,再把豬排骨剔出來,拳頭那麼大的肉塊,直接扔進三足大鼎裡面,加上水,一瓶醬油,蓋上蓋子,燉了四個時辰,直到鼎裡面的肉粘稠地像調羹。師徒二人才叫眾人來吃飯。
這次就連蟬衣也被燕輕塵邀請來了。許丹青坐正座,其餘人:沈方生、朱萬機、燕輕塵、蟬衣、林紫陌、玉兒共七人,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個案幾,圍坐一圈,等待開飯。
沈方生也不顧那大鼎的邊緣很燙手,激出冰靈之力敷在手掌上,兩手端起那大鼎的耳朵,便架在了屋子中央。
掀開鼎的蓋子,一陣濃烈的肉香頓時彌散開來。林紫陌聞到這股肉香,喉嚨里咕嘟一聲咽下了一口口水。
沈方生早在林紫陌面前放了一個案幾,先拿了一個大瓦罐,往裡面盛了一大塊排骨,紅紅的醬油湯順著骨頭縫流下來。林紫陌迫不及待地去抓,張嘴就啃,也不顧得吃得滿嘴都是油。
這個時候,龍寒也聞到肉香,忍不住從乾坤袋裡鑽了出來。沈方生這才想起來它,於是餵了它幾塊肉。
席間,許丹青問起了此次下山的境況。沈方生除了將刺殺金眼雕的事情隱瞞下來,其餘都如實稟報。許丹青又問,幫助郭半城找到靈石已經是一個月以前的事情,這一個月去哪裡了?沈方生道:「當年在江洪縣,是我求燕姑娘去守城,我欠她一個人情。這一個月里,我和燕姑娘去了一趟百鬼山,將那裡上上下下翻了個底朝天,終於找到了一株很奇特的花,算是還她的人情。」
許丹青聽完這話,略微一怔,總感覺這話似乎有些不對,卻又說不出來。於是只得低頭吃飯。倒是林紫陌和朱萬機兩人似乎很合得來,一直在說說笑笑。
當晚,眾人皆回到各自房間了。沈方生卻識趣地留了下來,他知道師父一定有許多話要對自己說。
這一次,許丹青卻沒有上一次獨自面對自己時候那種威嚴了,並沒有讓沈方生跪著,而是與他促膝交談。沈方生看許丹青的樣子,似乎也有些心事,忽然也有些可憐許丹青:許丹青不像自己,他身上背負了太沉重的枷鎖,有太多解不開的心結。他不像自己,有許多朋友。那些壓力,就只能一個人承受。
「沈方生,我問你話,你便如實回答我吧。」許丹青道:「有些事情我已有耳聞。」
沈方生道:「弟子……弟子確實有許多瞞著師父的事情。」
許丹青道:「是你殺了金眼雕?」
沈方生遲疑了一下道:「不是我下手……不過……我算是幫凶。」
許丹青點點頭道:「還好,你能跟我說實話。」
沈方生忽然跪了下來:「師父,五戒第一條便是不能背叛朝廷,我……弟子甘領責罰!」
許丹青卻不說話,過了許久,才長嘆一聲:「這五戒,我看也該破一破了。」
「什麼?」沈方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破不立,先破后立。」許丹青道:「這也是師祖告訴我的話,起初我不明白,如今,漸漸有點懂了。」
沈方生皺眉:「還請師父示下。」
許丹青道:「還記得曹炎斌么?」
沈方生道:「是團練使曹大人,弟子記得他。」
許丹青道:「兩個月以前,曹炎斌對我說,這次江洪縣被妖族屠城,起因是大將軍逼迫百姓去妖界盜竊靈石。這個消息一旦上達天聽,大將軍一定會被革職查辦!然而……他們失策了。」
「奏章被大將軍淹了?」沈方生問道。
「若是那樣,事情便好辦了。」許丹青道:「據說炎帝連這封奏章看都沒看,就一把火燒了!」
「什麼?」沈方生忍不住喊了出來。
「哎——」許丹青嘆了一口氣道:「炎帝明明知道這奏章裡面是彈劾大將軍的鐵證,可是他卻看都不看一眼,這說明炎帝對大將軍還是信任的呀。」
「那……是不是意味著曹大人危險了?」沈方生道:「曹大人沒有扳倒大將軍,大將軍一定會想辦法報復曹大人!」。他對朝廷內部的明爭暗鬥不是很明白,只是憑自己的猜測,這樣想的。
「曹大人非但不危險,卻被大將軍以『忠正耿介』的賢名提拔了,現在的曹炎斌,便是大遼州刺史!」
「這豈不是一件好事?」
許丹青道:「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大將軍擺明了要把曹大人放到火里烤啊!」
「為什麼這麼說?」
每年大遼州都要向宮裡進貢十石靈石,原本,大遼州就指著兩個商人:一個是大名府郭半城,一個是大成府王家。聽說王家已經因為交不上靈石而被抄家,剩下的擔子,恐怕全是郭半城的了。
沈方生道:「郭半城已經把交不上靈石的罪過推給刺客了!」
許丹青道:「在朝廷看來,罪過是誰的,重要的是,最終一定要到朝廷的口袋裡。」
沈方生道:「……這是個死局!」
許丹青道:「這不是死局,看你敢不敢棄車保帥。」
「什麼意思?」
許丹青道:「曹炎斌的意思是,只要郭半城交不上這十石靈石,就要抄郭半城的家!」
「什麼!」沈方生忍不住激動起來:「師父,據徒兒所知,郭半城雖然並非什麼君子,可也絕不是只圖利益,不顧大義的奸惡之徒,怎麼能隨便抄他的家呢?更何況,朝廷每年都要靈石,只有郭半城有辦法搞到這些靈石,抄了他的家,豈不是殺雞取卵?」
許丹青道:「道理連你都懂,朝廷怎麼會不懂。可是天意難違啊。」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么?」沈方生道:「郭半城待徒兒不薄,徒兒不忍心看著他這樣坐以待斃。」
許丹青道:「倒是有一種方法,只不過你不願意。就算你願意,我也要阻止。」
「什麼方法?」
許丹青道:「拿百姓的天靈蓋來煉。」
許丹青道:「靈石是集天地造化的神物,自然界中本就不可多得。若要強求,必須付出代價。人族是萬物靈長,頂骨又是人的靈氣聚集之地。所以敲碎百姓的天靈蓋去煉化靈石,也是可行的。」
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原來郭半城所說「只有拿百姓的天靈蓋來煉了」不是比喻,是確有其事!
「這郭半城,你是幫他不得的。」許丹青道:「順其自然吧。」
許丹青見沈方生坐在那裡,久久不語,於是問道:「怎麼,你還有話要說?」
沈方生抬頭道:「師父,徒兒知道,可以去哪裡再搞些靈石來。」
「哦?」
沈方生道:「清風縣城下,水網密布,有許多江洋大盜聚集於此。那些盜賊是黃國的盜賊,也是炎國的良民。然而若徒兒以刺客的身份去端掉這些盜賊的老巢,或許能解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