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4章 夭折的體育夢
佟童前一天晚上躊躇滿志,下定決心要好好生活,可第二天一早就闖了禍。
他要重新做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按時上學,不再遲到早退,不讓孟老師生氣。可他混了太久,居然連早自習的時間都忘記了。
一大早,他破天荒地給耿小慶發了信息,要跟她一起去學校。他以為耿小慶肯定會喜出望外,順便誇他一番,沒想到她回復道:「傻子,早自習都上了一半了,我出來透透氣。」
那時不過六點鐘,早自習已經過了一半了?同學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刻苦了?
佟童懵了一會兒,抓起書包便朝學校跑去,他可不想給孟老師留下不好的印象。
從城中村出來,往南走五百米,便是寶龍廣場了。從寶龍廣場往西再走八百米,就能看到十五中了。佟童一路上跑得飛快,過了寶龍廣場,需要穿過馬路。人行橫道太遠,他索性從大馬路中間穿了過去。雖然馬路中間有一道護欄,但他很輕鬆就躍過去了。身姿之瀟洒,猶如劉翔附體。
可惜,無人欣賞他的帥氣,他反倒被路邊的交警給喝住了。交警黑著臉,沖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過去。佟童很沮喪,心想,昨天剛在派出所里被老牛給教訓了一頓,眼下又招惹到交警了。
交警跟老牛的年紀差不多,劈頭蓋臉地訓了起來:「誰教你從馬路中間翻的?街上這麼多車,你不要命了?你十五中的?哪個班的?叫什麼名字?」
唉,大早上的又是一頓審訊。佟童腦袋一抽,自作聰明地為自己做起了辯護:「我翻過好多次,也沒人管我啊!」
……
乖乖,遇上一個不打自招的,交警叔叔都給氣笑了。
正在這時,一位美女款款走來,好巧不巧,正是孟老師。孟老師只拿了一個小巧的手拿包,看樣子是出來吃早餐的。她驚訝地說道:「佟童?!真是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佟童不好意思說自己被交警給抓住了,支支吾吾不肯說話,交警卻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末了他還說道:「這小子倒是個練體育的好苗子,他翻欄杆的時候,還真跟劉翔似地。」
孟老師卻並不覺得這是誇獎,她不悅地盯著佟童,眉心擰成了一個疙瘩。聽交警說,港城正在「創城」,所以近期嚴打闖紅燈等不文明行為,抓住一個就要罰款一百塊。佟童可沒料到,自己這一翻,居然這麼值錢。
孟老師微微嘆氣,便為他求情:「交警同志,這是我的學生,我沒有教育好他,我也有責任。窮學生哪兒有錢交罰款?這樣吧,我讓他寫份檢查,明天交給您吧!」
孟老師長得漂亮,說起話來和和氣氣的,態度又誠懇,頓時就加了不少印象分。交警也沒有再為難佟童,黑著臉說道:「檢查嘛,交給我就不必了。學生要帶回去好好教育,交通安全無小事,下次再被我抓住,可就沒這麼容易脫身了。」
孟老師道了謝,扭頭便走了,背影都在賭氣。一想到又在孟老師面前犯了錯,還給她添了麻煩,佟童一陣懊惱,像個小跟班一樣跟在了她身後。
孟老師走得飛快,頭也不回地問道:「昨晚的檢查寫完了嗎?」
「寫是寫了,字數好像不太夠。」
孟老師停下了腳步,冷笑一聲:「呵,你可倒誠實。」
佟童聽出來了,孟老師根本不是在誇他,而是在嘲笑他,他連這個最簡單的作業都做不好。
可佟童也的確儘力了,他連六百字的作文都編不出來,哪怕他把腸子掏空了,也寫不出一千字的檢討啊!
可孟老師不吃他那一套,到了辦公室之後,她將一個凳子搬了出來,說道:「就在這裡寫,寫不完不準走。」
只要能看到孟老師,在辦公室里待到天長地久他都樂意。他剛想坐在凳子上,孟老師卻冷笑道:「不是讓你坐的,去,靠牆邊,蹲著寫!」
……
果然,漂亮的女人都是狠角色。
佟童剛露出一點哀求的神色,孟老師便瞪大眼睛訓斥了一番:「看什麼看?自己犯下的錯誤,就要自己承擔後果!別以為我不在這你就可以耍賴,這麼多老師看著呢,你可得認真點兒。」
完了,這下不僅逃不走了,就連孟老師都見不著了。佟童沮喪地在牆角蹲了下來,忍受著老師們的竊竊私語,以及來自同學們幸災樂禍的眼神。
孟老師的確對他很失望,不過她並不是只是單純地罰他,她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最要緊的,便是找他的前班主任了解情況。
中秋的陽光還帶著幾分熾熱,老范和孟老師行走在樹蔭里,聊著有關學生的話題。在老范看來,這個新來的女老師未免有些熱情過度了。她是港城人,理應知道十五中是怎樣的存在,這裡的學生素質又是如何。百分之九十九的學生都考不上大學,努力教他們又如何?
不過他也看出來了,這位美女老師有一股韌勁,她對工作的熱情時常讓學校的老油條們回憶起年輕時的歲月。老范頗有些感慨,便盡量幫她熟悉十五中的一切。
孟老師最關心的無疑是佟童和耿小慶,尤其是佟童,聽說他很有運動天賦,跆拳道小有名氣。可這樣一個家境貧寒的學生,怎麼有條件練跆拳道呢?
老范說道:「我聽說,在他上小學的時候,他家附近來了一個租戶,懂些拳腳功夫。沒人知道他的來歷,佟童也不知道,只能推測他是一個不得志的運動員,佟童的跆拳道就是他教的。」
「那佟童還挺幸運的,能遇到這樣一位專業人士指點。」
「應該算是他的幸運吧!聽他高一的班主任說,那人還想讓他走職業運動員的道路,可惜沒走成。」
「為什麼呢?」
老范一攤手:「沒人知道,好像是那人死了吧!佟童又傻,說話顛三倒四,問不出什麼東西來。」
孟老師的眉頭又蹙了起來,她決定再回去找佟童聊聊。結果在回辦公室的路上,她聽到好幾個人在議論佟童,說那個傻大個蜷著身子寫檢查,活像關在籠子里的熊,好搞笑啊!
孟老師回到辦公室,佟童果然還蹲在牆邊。這樣一看,他的個子確實很高,蹲在那裡十分痛苦,不停地變換著姿勢。孟老師心生惻隱,將他喊了起來。佟童腿麻了,揉了半天,方才走到她跟前。
孟老師讓他把凳子搬過來,又讓他坐下,先表揚了他一番:「這次你沒有逃,老老實實地寫檢查,比之前有進步,值得表揚。」
這是在誇他?
佟童恍恍惚惚地點了下頭。
看著他憨憨的樣子,孟老師一時無法將他跟跆拳道高手的形象結合起來。待其他老師都走了之後,孟老師才問了他一番。佟童低下了頭,很明顯,在提起往事時,他還是挺難過的。跟老范說的一樣,教他的那位師父確實去世了。
孟老師溫和地問道:「是因為他去世了,你才放棄了跆拳道?」
「嗯,算是吧!」佟童撓了撓頭,說道:「老曾帶我去體隊來著,那裡的教練讓他準備什麼東西,他就帶我回家了。結果,當天晚上他就死了。」
「他是你的師父,你為什麼叫他老曾?」
佟童說道:「從一開始,奶奶就讓我喊他師父,或者曾老師,但他讓我喊他老曾,他說那樣他更舒服。他還說,他不配當老師。」
那還真是個怪人。孟老師又問道:「可這事也太巧了,你們剛去體工大隊,回家他就去世了?教練讓他準備什麼東西,你還能想起來嗎?」
「教練說,我曾經是個黑戶,不好處理。雖然訓練不收錢,但要是想留在體工隊,那得打通好多關係。我沒聽明白怎麼回事,但是老曾挺不高興的。回家之後,他跟我奶奶說了會兒話,我奶奶也唉聲嘆氣了半天。老曾抽了很多煙,又讓我去小賣部給他買了一瓶港城古釀。第二天一早,我喊他吃飯的時候,他身體都僵硬了。老佟——也就是我戶口本上的爸,他還說,老曾就喝了那麼一瓶好酒,喝完了就走了。」
孟老師唏噓了一番,又問道:「可你沒去體校嗎?是不是要先進體校,再進體工隊?我記得我同學好像是這樣的。」
「老曾帶我去打聽過,體校也要收錢,他氣不過,就帶我回家了。再後來,他讓我跟體校練跆拳道的比了比,我贏了,他才帶我去體工隊的。結果,體工隊也沒進去,老曾先把命搭進去了。」
那時的佟童不懂這些彎彎繞繞,但孟老師一聽,火氣就上來了。體工隊的教練明明就是想勒索一筆,他的貪心卻讓這幾個窮苦人走投無路。老曾湊不到那麼多錢,肯定十分壓抑,他的死跟他喝悶酒脫不了干係。
孟老師越想越氣,最可惜的是佟童。如果體工隊的教練是個惜才的人,那佟童說不定已經進了國家隊,正在為國爭光。可惜,他還是個最普通的高中生,甚至是最落魄的高中生。
造化弄人啊!
有那麼一個瞬間,孟老師希望佟童這樣傻乎乎的,他不明白成人世界的那些曲里拐彎,能一直這樣單純明朗,也挺好的。
她讓佟童回去上課,佟童也很聽話地答應了。可在起身的那一剎那,佟童苦笑了一下:「老師,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的人,其實挺命苦的?」
「……」
「我奶奶說過,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為了倒霉的,苦難就是個無底洞,根本就沒有否極泰來這樣的好事。或許,我就是這類人。」
原來他什麼都清楚,孟老師微微一笑:「是不是覺得命運很不公平?」
「也沒有吧!」佟童憨笑道:「我有手有腳,健健康康,奶奶說,這已經比很多人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