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很害怕火,在那些明亮溫暖的顏色之下我就像是生活在夜裡的野獸寧可茹毛飲血也不敢靠近它一步,但我卻又害怕雷雨,彷彿是壞事做多擔心糟了報應和懲罰,可以想見的那副狼狽逃竄的樣子。很多事情我本能的不願意去想,就像是動物的求生欲本能的不願意把自己逼上必死的絕路。
我還記得小時候父親有一處在法國外郊的莊園,莊園里種著成片不知名的花,並不很名貴好看也不能帶來什麼經濟效益,但栽種成海卻也就莫名的震撼和美麗了。那一年,花田裡闖進了一隻黑貓,一身皮毛油光發亮,眼神兇巴巴的,它總是愛在那些小花上打滾兒,有太陽時懶懶地睡上一覺,我也愛追著它玩學著那個樣子趴在上面睡覺,可是縱使我足夠喜歡和討好,它始終愛搭不理,時時刻刻露出尖爪和獠牙,終於有一天,它抓傷並且咬了我,於是那一天,它死了……
我不太能感查到痛覺,就連心裡也是,彷彿死去了,彷彿腐爛了,但卻因此變得堅強,不再害怕被傷害,這同時,不知道是不是一併傷害了身邊的人們,我記得僕人帶著死去的貓的屍體到父親面前的時候驚恐萬分,不太能聽清楚說了些什麼,也是因為努力地在洗乾淨白襯衣上髒兮兮的血跡,可是污漬很頑強,只能丟掉了,可惜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衣服。父親進來的時候沒有什麼表情,面色沉沉地盯著我看,一張彷彿已經死去了,腐爛了的臉,我同他對視,許久,他推門離開了。
莊園里下起了瓢潑大雨,雨聲很大,那些花都被砸到了泥土裡,變成了骯髒殘破的樣子,我很害怕,縮在被子里妄圖把自己團團圍住,我感到皮膚灼燙的厲害,是有火在燒,聽到了凄厲的嚎叫。客廳的門開了,慕白叔叔拖著滿身是血的父親回來,醫生也匆匆趕過來,我比較習慣地躲在門后等了很久,等人都走光了,慕白叔叔一個人走進雨里,對著那一片破碎的花海,不知道看著些什麼,我就偷偷地爬進父親的被子里躲起來
「爸爸,我怕……」
他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看到了我,又好像沒看到,眼神渙散,轉過頭朝床邊柜子上一個小小的相框看去,那是一張許多年前的舊照了,照片上是年輕的慕白叔叔和他自己,另外的一男一女,從沒見過,他們勾肩搭背笑著面對鏡頭做搞怪的表情,我從沒見過他那樣笑過,無法形容,彷彿是盛夏里冰鎮汽水一樣的感覺,就是少年的樣子,快樂的樣子。他無力地向那張舊照片伸出手,顫顫巍巍好像將死之人,突然傷心無助地哭泣起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有人那樣悲傷地哭泣過,顫抖的身體和無聲的嘶吼,像是告別,也像挽留。那時候我聽到很長時間的寂靜以來第一次聲音,他口中喃喃地說
「銀蓮花的花語是失去希望。」
於是我第一次知道,那一片蒼白的花海中每一朵花的名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我很早就知道我的名字源自於詩經中的桃夭,取繁碩美好之意,望花開如桃夭。第一次看見它用瘦金體寫出來,纖瘦剛勁筆鋒凌厲,於是我提筆臨摹,卻總是歪歪扭扭的。
「這個真難,我寫不出來,還是球球你來吧!」
我笑著把毛筆交給旁邊的中年男人,他也對著我笑笑,面容很慈愛,溫聲地說:
「沒關係,書法本來就是日積月累,你沒有底子寫不好也正常。」
我點點頭又看了一會兒就出了書房不再打擾,趙欣媛正在客廳里抱著零食看電視,看見我出來了伸了個懶腰叫我過去,然後對著電視節目品頭論足。
「現在的電視劇除了男歡女愛狗血淋漓的劇情難道就沒有別的了嗎?」
她一邊說一邊往嘴裡塞東西,一邊還不忘記往我嘴裡添,趙母到是坐在一邊看的聚精會神的完全聽不到我們說話,過了一會兒我也確實覺得有些無聊於是就去窗戶邊透風,哈爾濱的冬天多雪,一眼望去銀裝素裹好像入了畫,從窗戶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廣場上巨大的冰雕林立,是在美國,在長沙都看不到的風景。
「桃夭!」
欣媛隔著一道門叫我,聲音大得幾乎整棟樓都要顫一顫,我草草應和了一聲就小跑著過去。
「我媽等會兒出去買東西,你陪她去吧!」
臉幾乎笑成了包子,可想而知表情有多猥瑣,我點點頭表示同意換了大衣就出門去了,這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且非常迅速,因為我知道稍慢幾分趙母肯定要以自己可以為由阻止我出去了,她向來曉得我畏寒,不太肯讓我大冷天出去。
我們下課樓,冷氣猛地侵襲過來活了似的撲向人身上無孔不入,我打了個噴嚏努力攏了攏衣服,小跟班一樣走在趙母的斜後方,她卻伸手來把我的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我挽著她,有些不自在,像個偷了別人東西的小賊一樣不敢看她的眼睛,那女人和藹地問我:
「夭夭都來了家裡多長時間了,怎麼還和阿姨認生啊。」
我憨憨地笑了笑心裡卻默默算起了時間,初到哈爾濱大約是在2017年10月吧,那時候就想先找個住處,就在這棟公寓里遇到了趙欣媛,那時候我正在看房子,想找個樓層高一點的,正好有一家空房在十八層,看房的時候她正好路過見到我的表情像見了鬼,準確的說是見了窮鬼,現在想來大約有些刻意的成分,然後語重心長地拍著我的肩說:
「小妹妹,聽姐一句勸,錢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沒必要省兩塊錢就不要命了!」
緊接著就開始就中國的陰陽風水五行八卦之數對我進行了深刻的教育,伴隨著房東由紅轉白由白轉黑的臉,我那時候才知道原來在中國有十八層地獄一說,後來她就變成了我的房東,我們倆住上下樓,沒事總串個門吃個飯什麼的,長久便相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