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番外：流年似夢，終無她
廟中鐘聲響起，大殿內誦經聲，如雷入耳。
今日無陽，天氣陰冷，剛過完冬春雨便來了，偶爾風一過，只覺得這冬還未完全過完。
殿外，藍衣入了大門，看著僧人們陸續出了大殿，蘇暮在門外等了等，直到看到那位自己等候多時的僧人走了出來，才挪動了腳。
中年之紀的蘇暮，已經沒有年輕時的嬉笑朝氣，但笑起來的樣子，還是那般的熟悉。
那位僧人是最後出來的，身旁還跟著一位僧人，小心的攙扶著他。
硃砂在眉心，樣貌出眾，人群中一眼便能看到他，只是年歲的變遷讓他多了些沉穩。
化安捂著嘴咳了幾聲，抬頭看到不遠處的蘇暮，對著身旁的玄明說了幾句話，但玄明似乎並不想走，但化安拍了拍他，又說了幾句，玄明才退下。
玄明離去，化安走下了石階。
「來了。」
蘇暮看著他：「身子可好些了？」
他上次來得時候化安正好病了，咳嗽不止，面色蒼白，整個人沉沉無力，今日他是特意來看化安的。
化安：「只是還會經常咳嗽，其餘並無大礙。」
蘇暮點了點頭，他知道化安醫術好，應該喝了葯，大概沒有什麼事，后道：「走走吧。」
長廊處，二人走在一起，在靈仙走後的這二十多個春夏秋冬里，蘇暮時常會來普濟寺找化安說話，故人雖逝，心中卻留有一片過往天地。
「我昨晚又夢到她了，還是那時的模樣，絲毫未變，她笑著同我說了好一會兒，可一醒來，卻什麼也沒有，夢裡的真真假假，真的就算醒來了也辨別不清。」
「一晃，她都走了這麼多年了。」
這個她，是靈仙。
化安握著那串暗紅色念珠，走的步伐依舊穩妥，面色並無太大異常，彷彿對此並不在意。
安靜了一會兒，才有了話語聲。
「那棵梨花樹開花了。」輕輕道出一句，話中深意，不知是何意境。
他面無情緒，看不出心中究竟在想什麼。
蘇暮點了點頭，對於化安的回答，他其實也不覺得奇怪，靈仙走後，他日常提及起那些過往，化安也是言或不言，並無太多的反應。
可他也明白，有些事情並不是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好，那麼平靜，化安是個把什麼事情都藏在心裡的人，他不說，不代表沒有感覺。
既然不願提起，他也就不多說這些了。
蘇暮：「這四季變換真快，不知不覺又是一年了。」
他們也老了。
側頭一看。
不過化安，還是那番模樣，歲月滄桑中，他的樣貌真的變化不大。
化安走在他身旁，可卻無言語，蘇暮察覺不對，側頭看了他一眼，只見化安雙目雖然直視前方卻感覺無神空洞，還有些病態的蒼白，越發覺得有事。
蘇暮擔憂道：「今日的你怎麼悶悶的，話不多臉色怎麼也越來越不好了。」
雖然化安平日里說的也不多，但都會接他的話，偶爾說上一句，今天的化安，沉默不言的樣子，更像是沉寂在一個自己的世界。
蘇暮話音剛落，化安就咳嗽了起來，而且不是一下子就止住了的那種，連著咳了好幾聲，連眼睛都紅了起來，似乎還有些濕潤。
「咳咳，咳咳咳……」微微彎下了腰，眼眶真的濕了。
見人咳嗽的難受，蘇暮扶著他，說道：「不是說好些了嗎，怎麼還這樣？你這醫術也不管用，還是我叫御醫給你看看吧。」
化安立馬抬手示意不要。
等緩了過來，他才放下了捂著嘴的手，低聲道：「不用了。」
聲音根本是有氣無力。
他什麼樣子他自己清楚，不需要別人來看。
蘇暮想重重說他幾句，可看到化安這病態模樣，他又不忍心罵了。
「你這脾氣，跟皇叔一個樣。」
法塵當年，也是如此的倔強。
化安笑了笑：「生死看淡，這種事情，好不好，只有自己最清楚，放心，我很好。」
他是法塵師父帶過來的，像，也是有原因的。
蘇暮皺著眉頭道：「你這是在說自己短命嗎？」
化安輕聲咳了幾聲：「四十多了，也夠長了。」
蘇暮微怒道：「你這人，四十歲在你這還是長壽了。」
說著氣話，可眼底的擔憂，又能騙過多少人。
化安笑道：「反正你肯定比化安活的長。」
蘇暮：「那是自然，我可是答應了她的，要活到百歲，說不定還能與她見上一面。」
雖然，他覺得當初的那個約定可能永遠都無法實現了，可他還是想等等，他想和化安一起等。
化安看著他：「那便祝你長命百歲。」
蘇暮總覺得這天聊越來越不對勁，心裏面越來越煩躁，覺得還是不要這麼聊了才好。
化安身體未痊癒，長廊外下起了小雨，春風帶雨吹著不好，蘇暮便道：「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化安點了點頭，蘇暮轉身對著後面跟的較遠的宮人道：「來人，拿傘來。」
出了長廊，就到了黃牆黑瓦的石道上，普濟寺後面是叢山石峰，此時小雨煙霧，山間被雲霧繚繞，翠綠的樹林中夾雜著紅白色的花，春生之初，是最讓人感覺舒爽的時候。
雨不大，二人一人撐著一把傘，走在石道上，少年時，他們便是在此處相識的，如今還能並肩走在一起，不禁又憶起過往。
「我可能要去見她了。」化安的一句話，忽而道來，毫無徵兆，就好像，放在心中很久，最後決定說出來了。
蘇暮面色一沉，步伐慢了下來，雨突然大了起來。
化安這句話，說的入心，也讓人突升煩憂。
明明一個好好的人，說出這樣的話，揪心的很。
蘇暮：「她走後，我本以為我會走在你後面，可你這個樣子……」
他停頓了一會兒，化安沒有看他，但聽著蘇暮變化的聲音，化安知道，自己的話讓蘇暮不安了。
「你可知道，最後一個走的往往是最痛苦的。」看著自己在乎的朋友，一個個的離開，那種無法挽留的不舍，是痛苦也是煎熬。
這二十多年來，他一直記得那句話，靈仙讓他照顧好化安，其實，他與化安這麼多年的情分，靈仙不說他也會時常來看看化安。
他和化安一樣，朋友不多，能跟他說幾句心裡話也只有化安。
化安感覺到一絲冷意，換了一隻手打傘。
怕蘇暮難受，化安道：「若是可以，我真的想多陪你幾年，這話也是突然而生，或許是化安多想了，你別放在心上。」
雨越下越大，蘇暮的心也越來越愁然，他明白，化安不是一個胡亂說話的人。
「你這人，實誠，我知道你不會亂說話，這東西我本不信，可你說的，我卻真的信了。」
化安笑了笑，看著蘇暮卻未再多言語。
走到石道中間時，化安停了下來。
「我想睡一會兒，你先回去吧。」他確實有些乏了。
話落，化安便撐著傘獨自往前而去。
蘇暮似乎想到了什麼，叫住了他。
「化安。」
化安聞聲，又轉過了身，等著蘇暮說話。
耳邊雨聲，蘇暮卻感覺眼睛有些澀澀的感覺。
在這歲月變化中，他們都變了，可那份年輕時的情義，永在。
蘇暮扯著嘴角笑了笑。
「希望下輩子還能同你做朋友。」
化安點了點頭，他張嘴說了一句什麼，可距離有些遠，他的聲音又不大，蘇暮沒有聽到，但是，蘇暮知道他回答的是什麼。
是「好。」
蘇暮站在原地未動，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這種像道別又不是道別的話，他真的忍不住了，那個善解人意的女子，這個與他相識幾十年的僧人化安，都是他蘇暮此生最難忘的朋友，也都是走在他前面的人。
蘇暮看著那個孤寂的背影，似乎看到了一個白衣女子同他而行，說笑著什麼，可轉眼間，卻還是只有他一人。
被雲霧圍繞的山峰下，化安走在黃牆黑瓦的石道中，獨自一人，慢步而行，高大的身影，卻顯得落寂。
曾經，他的身側，也有一個與他說天聊地的人，那個總是帶著笑顏的白衣女子。
人生就如這石道，從開始的這張門走到盡頭的那張，中途會遇到什麼人會經歷什麼事情都是一路走過去，看過去的，而他的這條路，也快到盡頭了。
化安撐著傘，跨過盡頭的門，轉角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