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訊
狹長的光線攜裹著重若千斤樣的糾纏蔓絮傾瀉而下;
濃密的光薄中是那或隱或現抑或接近消失的痕絡。
透明的暈斑在簌簌滿滿的叢葉中過篩一般落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道斑痕、支離渙散樣的片截。
殘破窗戶的縫隙里摻合進被揉碎的昏黃斜陽的影子。
「呱啦嗚哇」——
墨唇鴉拖曳著嘶啞的聲音在不遠處的梢頭上催走了最後一片光亮。
這是個普通的村莊,普通到再也沒辦法形容。
就在隔壁的那條河的堤岸上面,長滿了綠樹成蔭的垂柳;
河床也快乾涸了,甚或有不少地方露出了灰白色的河身。
春燕一樣的鳥從那上空急掠而過,看清楚了,卻不是春燕,而是一隻寒鴉。
這黑色禽物帶給人的卻是不祥的預兆,沒人會喜歡。
死寂中尋找一種有氣息的聲響——
有氣息的聲響被埋葬進綿亘無際的岑寂中——
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斷褪色。
「延兒、、、咳、、、」鬚髮皆白的耄耋老人咳嗽了一聲,吐出了一口老痰。
「我不行了,你、、、唉,可憐了我的孫兒。」老人眼眶裡滾落出半顆渾濁的眼水。
他伸出自己那雙形容枯槁、青筋暴露的手;
一旁的少年看明白了,老人家示意著是要他過來。
少年抬起自己倔強的臉,他的臉上也掛著淚痕,可這時候他卻沒有哭。
「看你這瘦的,是因為一直營養不良導致啊。
爺爺沒有能力讓你過上好的生活。」
老人試圖抓住少年的那手從虛空中半落了下來,他已經沒有多餘的氣力了。
少年那要強的臉上終於滾落下了一滴眼淚——「爺爺」。
他的聲音里透著揪人心的凄慘。
「一定—一定要拚命活下去。」老人家終於支撐不了一口氣噎住了。
一翻白眼即刻就斷氣了。
「嗚哇啦……」少年終於趴在老人身上慟哭了起來。
他以後就是一個沒有親人的孤兒了,就像隨波逐流、無所去向的浮萍那樣,只能任人欺負。
一股悲從中來的感覺使得少年感受到了痛徹心扉的苦楚。
「你要像崇山峻岭間生長的茅草那樣堅強,不能像個膽小怕事的懦夫。」
彷彿有個聲音在心裡反覆提醒著他。
少年抹了把眼睛,忍著把自己那要流出的眼淚又給憋了回去。
隔壁地主王兆華過來催債,
「小子,你爺爺欠我家的大米還沒償還,還有幾個月的地租也一直虧欠著。你看怎麼辦?」
少年沒有抬頭,他那沒有擦乾淨的眼淚在臉上留下了長串痕迹。
眼睛有種生疼的感覺。
「這老頭真死啦?」王兆華上去踢了踢老人的屍體。
「哎喲喂,整個身子板都硬了。死了很久時間了吧。」地主一副乖張驚訝的模樣。
「不要碰我爺爺!」少年像頭髮了怒的小公牛一樣對地主瞪大了眼睛。
「人小脾氣倒不小!」王兆華陰陽怪氣地說落了句。
「把你爺爺埋了後到我家打長工替你們爺倆還債!」
王兆華帶著一股子土地主無比囂張的氣焰,他可不管不顧普通百姓的死活。
可能死掉的老人家在他眼裡甚至比不上一條臭魚爛蝦。
少年心裡有種被割裂了般說不出的苦澀感,他好像憋了一肚子苦水卻無處傾倒。
他恨自己,恨自己連爺爺的屍體都沒有辦法保護得了,連死了還要被人肆意侮辱。
「我一定要變得強大起來!」少年在心裡發誓一般地提醒著自己。
「以後沒有人敢在我面前欺負我和我在乎的人!」
這種念頭就像一粒種子一樣在少年的心裡紮下了根,也彷彿有了一劑強心的藥劑注入了他的身體內。
可是不論怎樣,實際的現實情況還是沒有任何得改變。
生活比願景總要殘酷陰冷得多。
現在他甚或都沒有一口棺材來裝殮他的爺爺,只能隨便找個地方挖個坑把他爺爺的屍體給填埋了。
更糟糕的是他甚至沒有辦法找到一塊好的土地。
那些好的土地都被有錢人給佔去了。
他只能找個陰冷偏僻地方把他爺爺的屍體給埋葬起來。
在村口那棵和爺爺年紀一般大的老桑樹底下,他挖了一個坑;
沒有錢買棺材的他只能把爺爺這樣給埋進去。
想到這裡少年又是一陣子心酸。
草草處理掉了爺爺的後事,少年開始去地主家打長工還債。
少年叫劉昊霆。
如果現在他不去給地主打長工,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他已經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在失去了爺爺這個唯一的依靠後他連生計都失去了著落;
在地主家也許可以混一口飯吃,哪怕只是像豬狗一樣的食物。
這並不是最壞的,最糟糕的是食不果腹沒幾天在荒郊野外憑空多出了一具男屍。
「一定要活下去。」劉昊霆沒忘記爺爺臨死前告誡他的話。
其實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享受大魚大肉、山珍海味的生活;
有些人最微薄的希望就是能夠活下去。
活下去!好死不如賴活著,僅僅為了活下去。
對么簡單的字眼,對於某些人來說卻是一種奢望一樣的存在。
少年就是這樣一個卑微而可憐的存在。
上蒼以萬物為豬狗,螻蟻樣的群體在潮濕陰暗角落裡苟且偷生。
「起來了,趕緊來起來!」
天還是黎明時分,就聽得有人在「噼里啪啦」地敲打著柴房的門。
還沒完全醒過來的少年揉著惺忪的睡眼走到拆房門前。
「啪」的一聲脆裂的聲響,少年一個激靈已然清醒了,同時臉上留上了一個通紅的巴掌印。
「快點把西院的柴禾給我劈了,甭讓我知道早上廚房裡燒火的柴不夠了,否則你這兔崽子就等著挨揍吧!」
夥計那張揚跋扈的聲音讓劉昊霆有些不知所措;
不過他還是有幾分小聰明,忍著疼痛他識相地一溜煙著跑去了劈柴。
柴禾才劈到一半,那先前催促著少年的夥計又過來了;
他「咚隆」又是一腳踹在了少年身上。
這一腳恰是不偏不倚,正是和少年的腿脖子軟肋處,劉昊霆疼得冒出了半身冷汗。
他卻不敢喊出聲啦,要是他表現出了疼痛的話怕又是免不了一陣毒打。
「才這麼點柴禾居然到現在都還沒有劈完,你是打算吃點飯嗎?」
夥計怒目圓張著大聲厲斥。
其實對方也就只是一個普通的柴房夥計,仗著比劉昊霆來的早那麼點就有些作威作福。
劉昊霆初來乍到也不敢隨便得罪人,所以也就只能忍氣吞聲。
「待會兒柴禾劈完了記得把院門口那幾桶泔水倒了,要是沒辦好的話看我回來怎麼收拾你!」
夥計握緊了拳頭作出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然後揚長而去。
望著那夥計遠去的背影劉昊霆算是鬆了口氣,不過他並沒有敢有半點懶散反倒是手腳愈發勤快了起來;
他心裡明白對方可不是說著玩的,到時候沒把活干好免不了又是頓拳打腳踢。
聰明人不吃眼前虧,少年沒必要螳臂擋車去挨不必要的皮肉苦。
日頭已經很高了,早晨的地主家也是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
少年手腳勤快,好不容易把大堆活兒都幹完了想著有機會休息會兒。
「愣著幹嘛,沒事幹是吧去后井裡打桶水上來!」
才循著廚房裡香味的劉昊霆亦步亦趨地走到廚房門邊不遠時候,沒成想到突然就從裡面探出了一個油膩的肥頭大耳。
那略帶凶神惡煞語氣的聲音就是從那腦袋上的嘴裡面發出來的。
劉昊霆不敢懈怠,趕緊拎起了個水桶照著那話一麻溜地去往著西院的后井。
天景實際上已經蠻明朗了,只是可能由於這后井靠里院的緣故,裡面並不是很亮堂。
「咯吱咯吱。」少年搖著井繩把水桶朝著井裡面放。
過了會兒水桶差不多跌到井水裡了他又盪著轉把將水桶往上提溜著。
開始還沒覺得些什麼,可越往後少年越覺得有幾分不太對勁——
這怎麼是越提越沉的感覺?
劉昊霆近乎使出了吃奶的勁,終於才是把那末端系著的水桶給拉了上來。
往前走了小兩步他打算提起那木桶。
「哎喲喂,這是什麼!」劉昊霆差點沒給嚇得靈魂出竅。
饒是再勇敢的人面對著他看到的東西怕都不會再鎮定,因為他看到的是一具濕淋淋的女屍!
劉昊霆就差連滾帶爬著跑到了西院外的廚房。
「不好,不好了;見鬼了,井裡有鬼!是,是死人!」
聽著劉昊霆那前言不搭后語的話,那幾個廚子好不容易聽明白了——井裡有死人。
開始他們還不相信,後來這幾個人到西院西井裡已打撈,竟真得撈出了一具女屍。
「嗨,這不是大少奶奶剛買回的丫鬟翠蘭嘛。前幾日還見著是個活蹦亂跳的人今個怎麼就成一具死屍了。」
眾人無不訝然。
「前不久還聽說這翠蘭憑著還算不錯的美貌得到了老爺的歡心,似乎要將她納為妾呢!」
「不是據說大少奶奶死活不同意嘛,還鬧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這翠蘭肯定是受不了大少奶奶暗地裡給她的苦吃,才尋了短見」
「噓,死者為大,快點去告訴老爺。」
「你這小子,就待這看著屍體別走。等會兒我們就回來!」
那幾個肥胖的廚子不由分說地命令著劉昊霆,然後嘴裡嘟囔著「真陰森」一邊小碎步出去了。
望著地下的女屍劉昊霆這時候卻沒有那麼怕了;
只是他想到了才死去不久的爺爺和自己這凄苦的日子,心裡突然就覺得一陣鑽心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