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縱論國策
田豐聽得朱鉉竟也如此說,不由得急道:「此言差矣!袁紹之所以不敢迎接聖駕,乃是存了自立之心,實則與董卓、李傕等人一樣,妄圖威逼皇上。不知你想過沒有,自董卓之亂后,天下紛爭不斷,黎民百姓盼安定希望早日解除動蕩,而這都要寄望於皇權重立,天下號令如一。」
火紅的蜜燭照耀之下,田豐的面龐顯得異常清晰,說到激動處竟是面紅頸赤不能自已。田豐所言,朱鉉深有感觸,當日在洛陽城外,朱鉉與朱雋、孫堅一席長談,不也是感嘆天下之事亂起廟堂嗎?自己還信誓旦旦的對天盟誓,要扶保漢室江山,甚至將自己的霸業都拋諸在腦後。但田豐方才問自己是否有意爭奪天下,現在又說要重新樹立皇權威嚴,豈不是自相矛盾?
朱鉉心下疑雲重重,甚是不解的問道:「依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做擎天保駕的社稷功臣,而不能妄自窺測天下神器?」
「那不是我的意思,而是荀彧的意思。」田豐搖頭說道,把朱鉉搞得更糊塗了。
見朱鉉陷入迷霧之中,田豐闞然一笑,道:「荀彧所言不無道理,但試想誰人又願打下江山送與他人?所以,對皇權只可利用不可崇信!」
這又是什麼意思?朱鉉聽得腦子大了三圈不止,依舊是個稀里糊塗加雲山霧罩,是自己愚鈍還是田豐故意隱瞞不肯直言相告?
「我說先生,您就竹筒倒豆子,一次倒個乾淨可好?求您了,快快剖析明白,省得我絞盡腦汁也想不透。」
田豐見朱鉉火急火燎的樣子,不由得暗笑。其實朱鉉心裡還憋著話沒講出來呢!你這傷病到底還要不要緊?看似是全好利索了,如此有耐**,慢條斯理的真能撐得住。
「將軍,何必如此心急火燎呢?我講話一貫如此之慢,請見諒!」田豐反倒先勸朱鉉耐住**子,把個朱鉉說得無言以對,索**平靜下心情來聽田豐慢慢講。
「百姓盼望安定,盼望有人出來號令天下。但各地諸侯紛爭不斷,誰也不聽誰的,只顧招兵買馬,向百姓橫徵暴斂,奪其丈夫、兒子、父親入伍,從此生死不明,這就使人開始懷念漢室,此即民心。順民心者,方可奪得天下!」
朱鉉靜靜的坐在那裡,聽到此處立即點頭贊道:「好!說得太好了!」說罷,也不追問田豐,只等他自己往下說。此公講話不同於劉曄那般滔滔不絕妙語連珠,也不似陳平談笑風生舌燦蓮花,只是個有條不紊娓娓道來,倒真像足個教書先生,只要有耐**就一定能聽得明白。
「董卓、李傕等人之所以不能借獻帝名義懾服天下,乃是他們施行**所致。試想,若董卓初入京城時能對上假意敬奉皇權,對下恩澤廣布惠及黎民,天下何以不歸心,各地諸侯又豈能並起?」
聽到這兒,朱鉉終於有點明白了,田豐的意思是要以扶保漢室的名義,行自己的仁政,效法春秋戰國時期爭霸的方略,用天子名義號令寰宇。黎民百姓若能吃飽穿暖,才不會關心是否架空了皇權。對他們來說,誰當皇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否享受太平。至於漢室,不過是百姓們對動蕩之前的一種懷念,也是對後世重歸安康的一絲希望而已。若自己能以漢天子的名義號令諸侯,並將百姓意願付諸達成,即使改朝換代也會得萬民擁戴,只是現在還需以社稷忠臣、國之柱石的面目出現。
「先生是要我以天子名義征討四方,並對治下子民多行仁政,給他們以希望,使天下歸心群雄鎮服。待大勢已定,再依據情勢廢黜自立?」
如果真如朱鉉所言,此舉可謂亂世奇策,使人振聾發聵,一下為朱鉉指明了今後爭霸天下的大政方略。劉曄精於研究戰局演化,陳平雖是能從全局角度闡明戰略,但象田豐這般縱論國策**遠矚,朱鉉是生平第一次聆教。不錯,戰術、戰略皆要依從於國策。國策不明,則萬般戰略、戰術便成無矢之箭,無源之水,如同重重迷霧中的萬馬千軍,面前雖是坦蕩平途亦不敢躍馬馳騁,亦或溝壑縱橫卻茫然不知誤入險境。燈塔明亮驅散迷霧,朱鉉的心也隨之豁然開敞,情緒不由得興奮至極,面龐上透出朝霞之氣。
田豐還是顯得極平靜,僅淡淡一笑便繼續說道:「廢黜豈可輕易為之?不妨仿效堯舜,行禪讓之禮!」
這倒也是,做臣子的擅自廢立天子會被視為大逆不道,搞不好還會授人以口實,剛剛承平的局勢有可能再度混亂,但那都是以後的事情,現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按照田豐之策,早日迎接聖駕以號令四方。
想到這裡,朱鉉仍是極興奮的言道:「先生高見,我一定依照先生的計策辦。待我回到會稽后,立即遣人去迎請聖駕。」
「這個;;;;恐怕到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田豐的話,不啻當頭澆了正熱情四溢的朱鉉一盆冰涼冰涼的水,炎炎夏日中跌入萬丈寒淵,冷暖倏忽轉變,讓人一時不能適應。
「田先生,你這又是何意?」朱鉉迷茫的問道,心中盛滿了疑惑。
田豐瞧著朱鉉又驚又疑的神情,只是含蓄的微微一笑,道:「荀彧現今在曹**那裡,他豈不是也會將此計獻與曹**?曹**一代梟主,懂得利益取捨,他必會迫不及待的將獻帝迎往兗州。」
「言之過早了吧?曹**那人最是侍功自傲。名義上,他口口聲聲尊奉天子權威,實則骨子根本難以容忍小皇帝在他面前發號施令。」朱鉉對曹**再了解不過了,以前曹**之所以那麼積極的討伐董卓營救獻帝,一者為在天下人面前樹立個人威信,二者也是打著精明的算盤,想學董卓來個護駕有功把持朝政。但現今不同往日,曹**已在兗州創下基業,根本無需再借用此等名目,獻帝對他來說反而會羈絆手腳,以曹**的不學無術,他當真看不了那麼遠的事。
「你說的很對,我確實不了曹**,但我了解荀彧。荀彧是何等樣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平常時日能隱忍,關鍵時候顯真章。莫看郭嘉、程昱,荀攸等人,還有死去的戲志才在曹**面前計謀百出並彩紛呈。他們不過是謀士,而荀彧才是真正的國士!這一點,曹**誰看得都清楚,所以他每次出征都將荀彧留下鎮守後方,因為他相信荀彧有獨當一面的才具,能統御全局,而且對他特別的信任,有一種超乎異常的賞識。有了這種信任和賞識,荀彧就一定能說服曹**,大事上,荀彧從不會退縮。」
田豐這次倒是一氣說了不少,說完后,竟是累的氣喘吁吁,聲咳不已。朱鉉暗思之下,情形大致如田豐所言,但總覺得有些言過其實,不由自主的問了一句:「先生,曹**真有這麼賞識荀彧嗎?我記得他以前常對人言『天下唯與戲志才可對謀』,現在那個郭嘉,我看曹**也是視若奇才須臾不離左右,就是那荀攸也很受曹**賞識,反倒是荀彧,我幾次與曹**謀面,都未能得見其人。」
朱鉉這番見識,常人看來無可厚非,田豐聽來卻覺得滑稽,哂笑道:「將軍大錯忒錯了!」沒辦法,田豐秉**便是如此剛直,甚至比沮授都有過之。只是他看透袁紹難成大事,所以才三緘其口不發一言,要不,早被袁紹殺了。
朱鉉豈似袁紹之流表面寬容大度內心氣量狹窄,容不得人非議,更別說象田豐這般譏諷嘲笑了。既然說我錯了,只得趕緊請教。
「先生,我錯在哪裡?朱鉉求教!」
田豐看著朱鉉恭敬的神色,心下一盪,滿意的點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激越之情,揚聲言道:「郭嘉、荀攸等人不過是嗅覺靈敏的獵狗,荀彧乃獸中獅虎。獵狗幫助主人追捕獵物,獅虎卻可俯瞰全局統領百獸。正因如此,郭嘉、荀攸等人得以彰顯,曹**也是吹捧有加,其實以此激勵他們而已。荀彧卻不同,他可總攬全局,曹**不願意使之顯赫,荀彧本人也看得很清楚,他必須老老實實的呆在幕後。試想;;;」
話說到這個份上,朱鉉一切都明白了。曹**不是不願意與荀彧對謀,不是郭嘉等人才智在荀彧之上,而是曹**要荀彧總理軍政大事,才會在人前刻意**他,使勁吹捧戲志才、郭嘉等人。而荀彧也算得上絕頂聰明,他舉薦了郭嘉、戲志才等人來為曹**出謀劃策,為自己免去了好謀之名,全心全力投入掌管兗州的錢糧兵馬諸事上來。試想,荀彧內執軍政大權,外又獻計獻策掌控曹**言行,天下人會如何看待他和曹**的關係?莫說曹**了,任是誰都會斷然剷除此人。
朱鉉看透了這一層,便急不可待的高聲說道:「我確實是大錯特錯了!」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妥,自己情急之下竟然打斷了田豐的言語。
田豐倒是並不介意,甚至甚為欣慰的看著朱鉉,笑著說道:「既知錯了,我便不再多言。」田豐自己也深感詫異,往日里在袁紹面前每每言無不盡,還唯恐袁紹聽不明白或不屑一顧,像今日這般能直抒**臆,而朱鉉也能心領神會,自己又覺得意猶已盡不必再多言一句,還真是頭一遭。想想以前,自己到底為何要那般殷勤?人家若願意聽或是位明主,只需三言兩語便能打動其心,便似朱鉉這般。要不然,圖費口舌還招來怨恨,自己為何會如此糊塗?
田豐內心唏噓感嘆,朱鉉一直靜靜的坐在那裡不敢打擾,田豐更加敬重朱鉉,言語也乾脆了許多,徑直說道:「曹**必然會聽荀彧的計謀,否則便是荀彧識人不明,他棄袁紹毅然轉投曹**,應該是看準了才做的。再者,曹**為抗衡袁紹,也必然要迎接天子大駕。」
這倒是,袁紹現在勢力極大,可以不用藉助他人的助益,曹**的實力也不弱,但要抗衡袁紹還是極難之事。以曹**的秉**,他是不會放過藉助任何外力的機會,指不定在此公危難之際,千里傳書痛泣啼血將自己招來相助也不是沒有可能。
想著想著,朱鉉不禁有些擔憂,這麼好的一步棋若是被曹**給下了,我豈不是很吃虧?忙求教田豐。田豐刻意壓低了聲音,神秘的向朱鉉囑咐一番,將朱鉉說得轉憂為喜。
二人對談有時,田豐已深感倦怠,朱鉉也覺得不該再打擾。正要辭去,田豐又強打著精神向朱鉉推薦了一人,此人姓辛名毗,乃袁紹重臣辛評之弟。田豐對此人評價頗高,言其有治世之才,上馬可管軍下馬可治民。朱鉉欣喜不已,立即滿口答應去請辛毗,田豐又強撐著修書一封,讓朱鉉帶上此書去請辛毗,因那辛毗早有意離開袁紹,再見得田豐)
正當朱鉉從牢獄中走出來時,迎面便見到一人立於門外,衣冠楚楚丰神俊逸,朗朗星目使朱鉉想起了一人,實在是像極了甄氏的眼睛,神采奕奕奪人心魄,可惜,對面這位是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
「您是鎮南將軍朱鉉嗎?」那名男子輕聲問道。
這回倒是沒有縈繞心扉揮之不去的天籟泉音,是那種極富有磁**的男子聲音,朱鉉這才相信不是甄氏女扮男裝來見自己。想想自己也真是可笑,怎麼會魂牽夢繞到如此地步?
「正是,敢問閣下是哪位?」因這男子的眼睛像極了甄氏,朱鉉不覺間便甚有好感,回答的也極為客氣。
「在下甄儼,是甄;;;袁冀州二公子袁熙的姐夫。」
感情這位就是甄氏的二哥甄儼,怪不得與甄氏長得這般像。朱鉉聽聞甄儼繞口的介紹自己,不經意間笑了笑。甄儼很是稀奇的看著,心中突然想起妹妹所言,這位將軍甚是有趣,不似別的軍中粗魯之輩,只是行止有些怪異,常常出人意料。現下見到,也覺得妹妹所言有理,這不,莫名其妙的他又笑了。
朱鉉也覺得失態,忙換副莊重的表情,仍是異常客氣的問道:「不知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甄儼更愣了,朱鉉現在重兵在握,手掌生死大權。自己一個微末商人竟稱得上『大駕』?
但見那對面的甄儼張大著嘴,一雙俊眼修眉,顧盼神飛,不知所措的向四周亂睬,以為朱鉉口中所指另有其人。朱鉉此時已在心中將自己狠狠地抽了數個耳刮子,語無倫次顛三倒四的,自己這都說些什麼?朱鉉的地位明顯要比甄儼高,稱呼其『大駕光臨』,並不會使人感覺尊重,反而有揶揄之意。只顧著向甄儼表達親近之意,竟忘了尊卑有別,真把人家當成自己的大舅子了。
「這個;;;你找我有何事?」朱鉉趕忙掩飾住自己的尷尬慌亂之色,又故意將神態語氣換做極不耐煩的樣子。
這將軍可真怪,怎麼有點喜怒無常的樣子?甄儼心中雖有疑問,但也不敢計較,忙拱手回道:「小妹與我說了捐糧之事,現在特來向將軍稟報。」
「喔,你肯答應嗎?」朱鉉聽甄儼是為此事而來,知茲事體大,不敢再想入非非的心念那甄氏了,正事要緊。
「自然是要答應的。」甄儼神情甚是堅毅的說道。
此事,甄儼已與妹妹計較過。朱鉉率軍入城,最少分掉了鄴城倉廩之中半數糧谷,袁紹回來后必要重新徵集,而百姓也會因此遭殃。百姓腹中空空,甄家的屯糧便成眾矢之的,就是急於招兵買馬的袁紹恐怕也會眼熱。與其如此,不如提前獻出來,百姓和袁紹都會感激自己,以後會有諸多裨益。
甄氏祖上十數代經商,積累下家財億萬銖,無論世事如何變遷,皆能屹立不倒靠的正是『不謀眼前短利廣結善緣』,這也是世代經商的巨富大賈們一貫作風,否則,他們也不可能從腥風血雨紛飛戰火中走來,能一直堅持到今天。
「將軍,城中缺糧,您濟危救貧我等商賈甚為佩服,願獻出囤積之糧,只請將軍派人幫我等搬運!」
「這當然沒有問題!還有別的事嗎?」朱鉉答應的很痛快,甄儼聽聞前半句也是很欣喜,但後面那句話就聽不懂了,朱鉉所指是何事呢?
朱鉉只是心念之間不忘甄氏,才隨口問出那句,希冀著甄氏能托其兄捎句話,與做夢般無異。甄儼又如何聽得懂?愣在了原地,而朱鉉此刻已是方寸大亂,不知該如何解釋。
甄儼琢磨了半天,竟然會錯了意,說道:「我甄家經商足跡遍及天下,異日若在南方有煩難之事,還望將軍出手相助!」
朱鉉趕忙點頭應承下來,算是將自己的尷尬遮掩了過去,心下苦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