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返貧困鄉村難忘的鄉愁如陳年老酒
淚眼中,他這才發現,宿舍只有一盞孤燈,房間顯得異常昏暗。
兒女情長最容易摧毀一個人的意志,吳勇提醒自己不能再任由情緒控制。
他起身拿起帶來的《平凡的世界》翻閱開,企望通過小說中的主人翁帶他走出難耐的心境,可是平日很容易就進入角色的他,感覺這文字就像無數的蒼蠅,在他眼前晃動,腦海中沒有了思緒的波浪,一切變得茫然——混沌,寂寞,寂寞是今晚的伴侶。
那就乾脆關燈躺下吧,讓思緒自由馳騁。
他喜歡黑夜,就如喜歡詩人顧城的「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的詩句。
黑夜能讓他卸下白天的防備,讓心靈得以坦然休息,讓他真切感受真實自我的存在,漆黑的夜蒙蔽不了他的眼睛,倒使他思維的天空更加明亮,於他而言,黑夜在心底是無比燦爛的光明,他在那裡是無所不能的王子。
剛躺下不久,一個悠遠的聲音突然而至:「在那遙遠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
思緒隨著心底歌聲飛越,飛越到了夢裡常回去的故鄉。在那裡,吳勇見到了已逝的父親,他帶著個草帽,身披蓑衣,站在高高的山頭,而山間,蹦竄著一群黑黑的山羊。吳勇嬌小的身軀背著個沉重的書包,向父親的方向慢慢走去,而父親顯然看到了兒子的到來,他撿起石塊向羊群扔去,也慢慢向兒子靠近……
吳勇眨了一下苦澀的眼睛,還好,這是個寂靜黑夜,沒有人察覺和分擔這份傷悲。
那年他考取了師範,成立村裡第一個註定要吃「皇糧」的人,從未出過遠門的父親,竟然要送也從未出過遠門的兒子。
在繁華熱鬧的街市,川流不止的人群里,父親背著一生也沒有放下的背簍,戴著個記憶中就有的藍色遮陽帽,急切走在前頭,城市不是他的歸宿,他的目標在遙遠的山村,而身後跟著五味瓶打翻在心底的吳勇。
終於,父親坐上了返鄉的汽車,他甚至都沒有說一聲叫吳勇好好學習,就這樣默默坐上了將要遠行的汽車,只是用一種慈祥的眼睛看著吳勇,像在安慰又像在鼓勵。
淚珠這一刻禁不住湧出了吳勇的眼睛,他忙一把抹去,揮著無比沉重的手,直到汽車駛出車站,消失在十里長街。父親送兒子走出了大山又回到了大山,走出大山的兒子卻沒有讓父親也離開大山,這種缺憾時常讓吳勇內心陣痛,無葯可治。
後來父子相見,成為了父親的期盼,期盼逐漸成了習慣。終於有一天,吳勇回家看了父親,那天父親在電話里說網到了一條大魚,讓喜歡吃魚的他帶妻兒回去,他一家回去了,父母甚是高興,很少飲酒的父親竟然也喝了幾杯,還喝得有點高了,吳勇這才發現父親不知什麼時候遮陽帽換成了虎頭帽,鬢角全是銀色。
「就不能明天再走嗎?」簡短的話里蘊含著一種深深的留念不舍和無可奈何,更是一種近乎於哀求的商量。
可吳勇不懂,所謂的事業心蒙蔽了他的孝心,讓父親內心的失望成為一種慢性病。
後來父親又打了幾次電話讓他回去吃魚,吳勇再沒回去過,再後來父親也不再打電話,也不再捕魚,日子似乎變得很清靜。
直到有一天,母親打電話說父親找不到了,吳勇才舉家回去,驚動了全村的人,找遍了整個山村,找了整整一夜,都沒有父親的蹤影,彷彿父親突然之間消失在了人世。這一刻的吳勇才猛然發現,自己是多麼的無知,最該牽挂的人,卻被自己輕易忘記。
時間在焦急和自責中,慢慢爬行,就像一隻懶洋洋的烏龜。
終於在山谷中找到了父親,可是他已經含淚過了黃泉,一隻手握著拳頭,另一隻手緊緊捂著心口部位。這一刻,於吳勇而言不亞於天崩地裂,撲到父親的身上,傷心悔恨的淚如潮水般奔涌而出。
「爸——!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不能把淚流在他身上,否則他走得不會安心!」旁人強拉起了吳勇。
「可是,他走得本來就不安心!」吳勇竭斯底里吼道。
「他要的不多,就是想見見你們,可是這一點你們都做不到!」母親老淚縱橫。
從母親的口中得知,父親網魚是因為知道吳勇喜歡吃魚,他回去吃魚自然就可以相見,可這樣簡單的邏輯吳勇竟然沒有悟出,或者說也沒有心思去悟。
正是自己的冷漠,造成父親的離去,心肌梗塞的父親寧願自己承受病痛,也不願聯繫自稱工作繁忙的兒子。直到今天,吳勇都無法得知,父親為什麼要去那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聯繫兒子吧,帶你到醫院檢查一下。」母親曾跟父親商量。
「人家忙!我不去給他們添麻煩,再說只是心口有點疼,一時半會也死不了!」父親選擇自己硬撐,直到生命終止也沒有打出這個電話。
足以可見父親的失望到了什麼程度,也許在他心裡,已沒有了這個兒子,沒有了這段親情。
對親情的淡漠,是人心中難以醫治的頑症。父親的逝世,成了吳勇一生的心病,父親用一生養育子女成人,用生命教會子女如何面對親情……
「什麼時候抽空去看看父親,在那空寂的山頭,他應該很孤獨吧!如果可能,當我死後,讓子女把我的骨灰,撒在父親的墳頭,讓他在那邊不在孤獨,但願父親能原諒我的贖罪。」
吳勇用手捂住雙眼,任由淚水順著手指流到嘴裡,慢慢咀嚼苦澀。
這時,他突然想到了母親,父親去世后,吳勇哥弟不再讓母親勞作,而是根據母親的意願一家呆一段時間,只是每隔一段時間,母親總要回老屋小住幾天,說是那兒全家的根,她要替父親守住。
吳勇平靜了一下心情,撥通了母親的電話,還好母親剛要休息,在詢問了母親身體狀況后,吳勇商量這段時間居住在弟弟吳強家的母親,能否到他家住一段時間,一是讓母親換換環境調節心情,二來也可幫助玉蘭照看一下豆豆,讓妻子減少點孤獨。
還好,母親欣然答應!說是心裡早就想豆豆了,這孫女經常在夢裡惹她高興,醒來卻空空如也。
窗外,月光像一盞明燈,掛在天穹的頂端,僅有的幾片雲朵,若有似無,夢幻般點綴著,深藍的夜空,遠方的山,就像進入天堂的樓梯,天和地,在夜裡變得好近。
山村裡,稀疏的燈光,就像仙女們不慎掉落的夜明珠,點綴得鄉村朦朧的夜,多了幾分生機。偶爾經過的車輛,像一根鞭子劃破夜的寧靜,瞬息后,夜變得更加寧靜。
吳勇掛了電話,走下床看著這詩意的山村之夜,好熟悉的味道,故鄉就在眼前。他想起了山的那邊,那個留下快樂童年和青春情愫的地方……
那古老的山楂樹還在嗎,還有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還有那一望無際的草原——那可是吳勇人生中第一次牽一個女孩手的地方,那觸電般的感覺,讓吳勇記憶猶新,想起時彷彿剛剛發生。
「輕輕一個轉身,竟是錯過一生。如果有一天,你還會想起我,請記得有一個人,還在牽挂著你。」
吳勇想起了網上讀到的幾句情詩,想起了有緣無份的初戀——余丹,一個令他在孤獨夜晚默默想起,又無處可尋,深愛不舍,卻無故分離的山村女孩。
把對你的愛,放在手心,害怕碎了,含在嘴裡,害怕化了,不知所措間,被風吹走了,我們的愛,就這樣,變成了一場記憶中的夢。
不知當初為什麼她選擇了分離,她現在究竟身在何地,過得怎麼樣呢……
吳勇不由自主想起了這些,在百思不得其解的追憶中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