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僅僅是我寂寞無聊時候的一根香煙
喧鬧的城市好像沒有了夜,人們成了無法停下的機器人,有些人,忙碌一輩子,也沒弄清在追求什麼?為什麼奔波,就像機器一樣,做著機械運動,直到拉下生命的電閘。
這是一個被城市遺忘的角落,在這兒,終於找到了夜的蹤影,找到屬於夜晚的故事。這是一個昏暗而又充滿煽情的酒吧,包間不多,裝飾得像在山水田園間,每一包房就是一個星球般獨立的世界,昏暗到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寧靜到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讓每一對光臨的人可以自由宣洩情感。
「有事嗎?」余丹淡淡地問道,清秀的臉龐,揚起的眉眼卻像一根荊條,抽打得方遠一陣心痛,不寒而慄顫抖了一下。
「沒有,好久不見,只是有點想你。」此時的方遠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端起酒杯,掩飾自己的緊張。
「請你自知,你僅僅是我寂寞無聊時候的一根香煙,而我也只是你這浪子暫時棲身的橋洞,漂泊到下一個地方,你就會忘了這兒,因為你要的,只要可以棲身就行。」余丹慢慢晃動著酒杯,隨即一飲而盡。
「你不能這樣說我,我真的愛上了你!」方遠因激動而大膽了許多。
「愛我?你還沒有資格!愛不是掛在嘴上,而是要有愛的本錢,你現在一無所有,你拿什麼愛我?」余丹重新倒了半杯紅酒,加了塊冰,搖晃著,面帶譏笑地說。
其實她內心並不十分討厭方遠,在那個寂寞而又艱難的日子,畢竟陰錯陽差地,他們有過肌膚之親,現在想起都令她悔恨,她無法確定方遠到底把他放在什麼位置。
愛最需要時間考驗,愛情是夢幻,婚姻是生活,夢幻可以隨時改變,生活選擇了就得繼續。
余丹認為,一個優秀的男人應該有志氣,應該為了愛而更加努力,應該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未來,以此證明對愛的承諾和對愛的捍衛,否則所有的表白都是蒼白的,所謂的愛無異於一場遊戲,一場讓彼此生活支離破碎的短暫旅行。
再者,余丹的愛情之鳥早已死亡,她和吳勇彼此堅守了十年,最後的結果卻是沒有答案的分手,從那時起,在余丹心裡,再沒有浪漫的愛情,有的,只是委屈自己過著現實的日子,偶爾發生的情感,也如風吹過湖面,泛起一兩圈漣漪,風一過又恢復到虛無一般。
「不錯,以前的我就像個遊魂,在茫然的靈界遊盪,不知自己要飄向何方,每一天太陽升起,才發覺又過一天,僅此而已。」方遠一口吞完杯中的紅酒,哽咽了一下,好像在吞食不堪回首的歲月。
「可遇到你以後,我的人生有了方向,可我得慢慢來,就像受了重傷的人,手術后需要逐步康復,我堅信自己能康復到你希望的樣子。」
「那你康復了再來找我吧!兩個病人在一起怎麼生活,我們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余丹苦笑著說,昏暗的場景,方遠看不清余丹無奈的表情。
她早把自己關押在封閉思想囚籠里,不讓外界情感的陽光照進,她甚至害怕白天,白天讓她感到孤獨和無助,只有在一個人的夜晚,她才有空和靈魂對話,安撫自己的傷痛,感受到自我存在的幸福,她確實是個病人,病得不輕。
「那你一定要等我,我一定儘快康復,只要人不死,我就朝死里干。」方遠又倒了一杯酒吞下,徑直走出了酒吧!
莫名的失落像針一樣扎了余丹一下,她不禁想起來和方遠的錯誤相遇……
那天凌晨,余丹和同事裝完最後一車發往廣州的蔬菜,便騎自行車駛向出租房,想補一補瞌睡,因為晚上還有幾車要裝,不知道要干到什麼時候。
就在快要到家的時候,一輛轎車突然竄了出來,余丹本能往路邊躲閃,但還是被轎車撞上了。
劇痛隨之而來,余丹這才發現左腿骨折了,司機如夢初醒,剎住車跳出了駕駛位,余丹這才看清楚,開車的是個30多歲的男人。
「對不起,沒事吧?」男的急切問道。
「腿斷了!」余丹從咬著嘴唇的口中吐出了三個字,冷汗直逼額頭,伴隨著揪心的疼痛。
「那就趕緊去醫院吧!」男人打開車門,慌忙抱起余丹就往省城最好的骨科醫院駛去。
和所有的病人一樣,全面檢查后,余丹被送進了手術室,兩小時的手術真是度日如年。
手術后躺在病床上,余丹才發覺這個男人竟然沒有為她安排陪護。
「陪護呢?」余丹責問道,「不可能你親自伺候我吧!」
「對不起,我沒錢請陪護,就自己陪護你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又像一個委屈的丫環。
「那拐杖總得買吧?」余丹生氣而又無奈地問。
「不買了,我就給你作拐杖作丫環了,好好伺候好你!」
余丹好像起來揍人,可身體動彈不得,這種對話,其他病床的人覺得是兩口子在調情呢。
「你安心躺著,我去買用具了。」對方撂了一句話,逃命似的溜走了。
在後來的日子裡,那個男人除不說話外,倒也都做得妥妥帖帖,拿葯、洗臉、倒尿盆,做得很認真,水果也總是變換著花樣更新。
別的病人更加確認這就是兩口子,甚至連醫院的護士也習慣叫到「余丹家屬,來拿葯!」
余丹剛開始還是比較生氣,但後來想想還覺得有趣,所以也就沒有向別人解釋,解釋除了能帶來更多的尷尬,更多的議論,還能帶來什麼。日子越長,余丹越不想解釋了,一切變得那麼自然而然,別人說起「你家人真的很好,這麼忙還照顧的這麼用心!」她也只會用「嗯!」或者「是有點忙!」打發,有時也會諷刺地說「他只認得錢」。
有時她想,這世界真的很奇怪,這事兒也真離奇,就這麼不相干的兩個人就這般認識,通過這種方式。難得糊塗有時真的很美,一剪子剪開帶血的真實,那會是怎樣的一種不知所措。
這天,她想出去走走,他扶她出去。
天很藍,就像一面鏡子,他倆就是鏡中人。盛開的花朵,就像護士,殷情地微笑著,疏解病人的心情。
他扶她椅子上坐下,自己站著,看著遠方,像在想心事。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余丹淡然問道。
「我叫方遠!」一樣的淡然,他人看著遠方,好像在尋找飄過的什麼東西。
「那天是怎麼回事?」余丹想不通那麼早方遠究竟那麼緊迫去幹什麼。
「失戀了就約人喝酒,喝了酒就打麻將,一個通宵輸個精光,無奈回家卻撞傷了你。」方遠轉過身看著余丹,顯得很是倒霉。
「這麼不爭氣!一個失戀就讓你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余丹聽完方遠連珠炮般的話,笑了笑說道,眼前的這個男人頓然間讓她產生了一絲憐憫之心。
「我特恨自己不爭氣,讓金怡離我而去。那天她是哭著離開的,她眼裡滿是失望,她說也許她的離開,才能讓我變得成熟和堅強。」
「一個成功的男人,把女人寵成小鳥依人;一個平庸的男人,把愛人折磨為女漢子;一個卑賤的男人,讓愛人選擇含恨逃離。我就屬於後者,我不恨她,女人就該找到更加安全的港灣,更加舒適的愛巢,然後幸福地繁衍後代。」
方遠折起一朵花瓣,揉碎,使勁拋向藍天,嬌艷的花瓣在空中翻飛,飄零,像一場揉碎的愛情。
「我們是高中同學,一學年下來,彼此對上了眼,但高中功課緊張,管理森嚴,平時只能把愛揮灑在紙上,趁沒人時夾在對方的筆記本里,深夜慢慢品嘗。」方遠在余丹不遠的椅子上坐下,繼續講著他的故事。
「最值得等待的是周末放半天假的日子,我們總找理由推掉同學的邀約,然後來到一個沒有人的山腳,再沿著彎曲的山路走上山頂,在微風中走來又走去,感覺一切那麼美麗。沒有更多的情話,好像不說話也能感覺對方熾熱的心跳,我們甚至連手都不敢碰觸,彼此看對方一眼,山間小溪般的愛就流進對方的心田。」
「你好像在寫詩。」余丹悠悠說道,她心底也回憶起了吳勇,好相像的場景,好相仿的結局。是不是第一個給女人「創傷」的男人,總是讓女人難於忘懷,她常這樣想,經歷過的愛情,就像一首悠遠的清歌,在夢一般的回憶中時時響起。
「付出情感的日子本身就是一首詩,不需要任何修飾。」
「也對,語言在愛情面前,會變得特別蒼白。」余丹表示同意。
「就這樣,高中畢業,沒有考取大學的我們,選擇結伴而行,就像一對燕子,可如今成了分飛的燕。」方遠眼睛有些潮濕,心痛難忍,「經過近段時間的冷靜,我決心振作起來,重新開始,為失去的愛情,更為今後的自己。」
「對!男人就該有志氣,既然留不住愛,也許放開,是最好的結果。」余丹像在安慰方遠,又像在安慰自己,「走吧,回去了,讓傷心的往事隨風而去」。
方遠好一陣才從思緒的夢中醒來,很不情願的扶著余丹朝病房走去,他很想再沉睡一會兒,夢很美,醒來心碎。
後來的幾次交談,使余丹對方遠有了大致的了解,他們來到省城后,方遠做了很多的事,擺地攤賣菜,拉貨搬運,廚房打雜,騎黑摩的,經營小店,倒賣電器等等,但因為沒有耐心,不會堅持,最後全都失敗,更讓金怡失望的是,後來方遠還染上了賭,日子更加難以維繫,看不到未來,找不到希望,雙方感情慢慢破裂,最後金怡選擇離開,並截斷了一切聯繫方式,在同一座城市,從此陌生……
在醫院的日子總是數著過的,終於熬到了出院,才發覺不知不覺三個月已經過去。
方遠辦理好出院手續,打車送余丹回到出租房,他的車因為湊不齊醫療費已經買了。
搬東西時余丹才發覺,方遠竟然還買了菜帶回來。
「還買菜呀!」余丹有些奇怪。
「回家能不買菜嗎?」方遠說著忙往廚房提菜,「我的廚藝還可以,今晚你就嘗嘗吧。」說著竟然在廚房裡忙了起來,彷彿就像在自家一樣隨意。
那晚余丹第一次吃了方遠做的飯,說實話,還算及格。
後來的日子,方遠經常買菜到余丹這兒做飯,說是要負責讓余丹康復一陣子,余丹推辭了幾次,可方遠就是不以理會,久而久之,余丹竟然習慣了方遠的存在,還鬼使神差得給了方遠一把鑰匙。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男人就是纏樹的藤,在剛纏上的時候不割斷,到後來就是剪不斷理還亂了,余丹後來想想自己竟然如此幼稚,連這個簡單的道理都不懂,以至於讓自己徹底淪陷……
那天,余丹告訴方遠她下午要逛街,讓方遠別來了。當余丹伴隨落日返回家的時候,發覺門被人反鎖。
「這傢伙準時又來了。」余丹嘀咕了一句,因為只有方遠有她的鑰匙,隨即叫到「方遠,開門。」
「好的!」是方遠在裡面,但並沒有馬上開門。
「你幹什麼?開門呀!」余丹催促道。
門打開了,伴著一種從未有過的驚喜。
「祝您生日快樂,……」音樂突然響起,牆的四周也亮起了霓虹燈,像滿天閃爍的星星,桌上一個巨大的蛋糕邊上,一圈圈蠟燭正調皮地眨著眼睛,隨著音樂舞著金色的身影。
「祝您生日快樂!」方遠頭戴廚師帽,向余丹鞠了一躬。
這份驚喜來的太突然,以致於讓余丹忘情的給了方遠一個擁抱,發覺不妥,才慌忙羞澀鬆開。
「小偷!」余丹掩飾著內心激動。
「偷著你什麼了?」方遠故意說,他心意中下一句因該是偷著心了,一種奪取勝利的滋味。
「偷了我的生日!」回答讓方遠心涼了半截,但余丹沒有體會到。
余丹許了個心愿,吹滅了蠟燭,隨即起身打開了電燈,瓜分蛋糕和方遠大吃起來,伴隨著紅酒苦澀回甜的滋味。
「洗了個什麼心愿呢?」方遠問道,試探心中想要的答案。
「不能告訴你,因為是心愿!」余丹面帶感激說道,其實余丹的心愿也不是方遠所要的,她在默默的祝福自己女兒李可快樂成長,她也不知道,此時的李可正墜落到早戀的深潭。
方遠又端出幾個小菜,二人邊飲邊聊,聊一些在醫院裡的見聞,也不時發出一兩句生活感慨。
「祝你生日快樂!早日徹底康復!」方遠端起杯碰向余丹的杯子,眼睛紅紅的,有了一絲醉意。
「也祝你上位成功的男人!」在紅酒的催發下,余丹的臉紅得像個水蜜桃,醉意明顯比方遠多了幾分。
突然間停電了,余丹起身想要看看怎麼回事,一個踉蹌撲在了方遠的懷裡,剛才方遠也同時站起身,似乎早就在等待這一刻。
他順勢一抱攬住余丹纖細的腰肢,緊緊地,像桶箍一樣,余丹像落網的兔子緊張掙扎,但越掙扎網得越緊,緊得能明顯感到方遠心的強烈顫動,自己的身體也像是被火點燃……
她不知道如何進的房間,如何上的床,只覺一個奇幻的場景在驟然明朗:一汪清澈的激流,衝進荒蕪干桎的稻田向四周快速蔓延,泉水所到之處,泥土變得潮濕鬆軟,嬌嫩的禾苗,在剎那間冒了出來,一陣又一陣的激流湧進,綠油油的禾苗蔓延了所有稻田。而她突然覺得自己像雲一樣飄起,飄在禾苗的頂端,在溫和的風中不斷起伏……
方遠什麼時候離開,她也不知道,時間變得沒有了意義。
後來的日子裡,方遠總會不期而至,余丹一次次告誡自己不能犯賤,但意志左右不了身體的背叛,短暫的歡愉之後,又是深深的自責,當初那感覺再沒有過,變得像一個上癮的煙鬼,總在無聊時拿煙出氣。
余丹苦笑了一下,喝完杯中的酒,走出了酒吧,也沒注意裡面的吧台妹子正用一雙奇怪的眼光看著她。
街市依然悶熱,余丹忽然想到,自己的生活就兩半,一半是白天,一半是夜晚,白天墜入凡塵舞台,夜晚回歸靈魂棲所,而眼前的這條街道,就是從凡塵通往靈魂的通道。車輛和人群,好像不在眼前,恍惚在遙遠的天外,溫和的路燈照耀著她的心靈,她堅定地往前走著,這條路很遠很遠,好像沒有盡頭,但余丹認為一定能走到,因為靈魂正在遠方黑暗的角落,深切地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