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留下來好不好

也不知道他昏過去過了多久，也許是一會兒，也許是好幾天，睡夢裡，他夢見自己好像已經死了，神魂脫離了肉體，飄蕩在空中。可他歷劫時日未到，終是不能回到天宮。而且他心有所系，也不願意就此離開。

所以，他就一直飄在高老莊的天空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看著那個小女孩兒一天天的成長，從未成年的小女孩兒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很欣慰，雖然這樣的時光非常枯燥，可是只要看到她，他就覺得莫名的心安。

終於，應該是他歷劫的時間到了，他的世界里莫名的充滿了光亮，他抬起頭，周圍已經變成了一片空白，毫無色彩的空白，他獃獃的看著這一切。以為是自己的歷劫到了頭，可這一幕，又不太像是天宮在召他回去，他獃獃的思索了片刻，腦袋裡卻突然如針扎般的刺痛，他痛苦的抱著腦袋，想要叫出來……

「啊——！」

「啊——！」

兩聲截然不同的尖叫打破了寂靜的氛圍，少年身體輕輕一顫，兩隻眼睛緩緩地睜了開來，入目所見，卻是一間古色古香的屋子。

他愣了一下，隨後又想起了剛才好像有人在自己旁邊叫了一聲，所以他在轉過了頭，卻看到夢中的那道身影站在自己面前。只是此刻的她卻是低著頭，而她的腳邊，一塊木質的托盤，一隻歪斜的碗，還有一小片濕潤的水漬。

他下意識的抽了抽鼻子，腹中的飢餓感讓他的嗅覺變得有些靈敏，雖然沒有嘗過，但他還是分辨的出那是中藥的味道。

「嘶，好……好痛。」

意識剛剛清醒，還沒能等他多想，他便看到高翠蘭皺起了眉頭，小手放在嘴邊用力的吹著，鼓鼓的腮幫子看起來倒是有些可愛，但是他卻沒去想這些，因為它看到高翠蘭眼角連眼淚都擠出來了。

「你……咳咳咳……」

他心裡一慌，剛想開口問她怎麼了，可嗓子里的一陣刺痛卻是讓他的一句話變成了咳嗽，他用力的咳著，只覺得嗓子都快要咳裂了，眼前一陣金星亂轉，這感覺簡直難受的要死。

「哎，小哥哥，小哥哥你醒了？」

聽到少年突然之間在床上製造出來的動靜，高翠蘭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就又變成了驚喜。兩隻眼睛眨了眨，確認自己沒有看錯，頓時連也被燙到的手指也顧不得了，歡喜的跑了過去。

「小哥哥，小哥哥，爹爹請來的大夫說你得了風寒，很嚴重的風寒，需要好好休息才行，所以你還是不要亂動了，乖乖躺好可以嗎？我給你端來了葯，你把它喝了……哎呀。」

高翠蘭正開心的說著，可說著說著，她卻突然想起來那葯好像已經被她給弄灑了，自己的手也是被滾燙的葯汁給燙了一下，她轉過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狼狽情形，吐了吐舌頭，頓時小臉一紅。

「那個……小哥哥你先不要急，我……我不是故意的，剛才只是不小心。你……你且再等一等，我馬上再給你端一碗過來。」

說完，她便急匆匆的將地上的空碗和托盤撿了起來，而地上灑落的葯汁她卻是顧不得了，將空碗往托盤上一放，她便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這丫頭……

少年臉色蒼白，卻還是露出了一抹柔和的笑意，他體驗過生死，也享受過寧靜，體驗過高高在上，也經歷過一落千丈，他本以為自己道心成熟，不會輕易為外物而動搖。卻沒想過有朝一日，他竟會被一個小女孩兒牽動內心。

「哎呀，爹爹，爹爹，小哥哥他才剛剛醒過來，還需要休息呢，你不要打擾他啊。爹爹，爹爹……」

他靠在床邊上許久，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辰，閉著眼睛，腦海里什麼也不去想，就像睡著了一樣，直到門外響起一陣嘰嘰喳喳的脆音，他才被驚動，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你這小丫頭懂什麼。」

高老爺伸出手指頭，輕輕的點了點高翠蘭的額頭，沒好氣的說道。

「而且你們才認識多久？怎麼感覺你對他比對你爹娘都好？你這小丫頭，真是讓人不省心。」

說著，高老爺便推開了屋門，一進門，便先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味，他瞥了一眼地上的葯汁殘留污漬，視線一觸而過。抬起頭，便看到了床上那個少年，而此刻那個少年也正睜著眼睛，目光正往此處看過來。

「大夫說你受了風寒，倒是沒什麼大病，相較於你的病情，你的那些皮外傷倒是不太打緊，只是需要多多休養。你救了我家蘭兒，老夫也不是什麼尖酸刻薄之人，你儘管在這裡住著，先把你的病養好再說。」

之前聽下人描述過當時的場景，再加上此少年衣衫襤褸，高老莊猜測他可能是流落街頭的乞丐之類的，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拼了命的護著蘭兒，可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

他怕這個少年會因為身份的關係而感到畏懼，畢竟他也是見過乞丐的，在與別人交流的時候，乞丐總是下意識的把自己擺在很低的位置上。所以說話的時候，他已經儘可能的放輕了語氣。

「是啊是啊，小哥哥，你就放心的在這裡休息就好了，爹爹說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把你的身體養好，其他的事情，我們可以以後再說啊。」

高翠蘭從高老爺的背後鑽出來一個小腦袋，一邊點著頭一邊快速的說道。說完之後，她抬起頭看了看高老爺，見父親佯裝發怒要過來敲她的腦袋，她吐了吐舌頭，就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那就多謝高老爺了。」

少年笑了笑，一雙眼睛只是帶著柔和的目光看著小女孩兒。卻沒看到一旁的高老爺反倒略有驚訝的看著他。

想他高家在這一畝三分地上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他作為高府一家之主，久經商場，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身上本就有一種天然的氣場，一般人跟他說話都會覺得有些壓力，沒想到這麼一個小乞丐倒是自然，絲毫沒有覺得有任何壓力的樣子。

高老爺沉吟片刻，上前走到床邊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下，自顧自的沏了杯茶，抿了一口，才問道。

「不知道，小兄弟如何稱呼？」

稱呼？

他微微一愣，本能的就要說出自己的名字，「我叫朱……」

剛鬣兩個字被他吞了回去，雖然說出來這個名字也無所謂，不過這個名字是他在天庭的時候所用，如今他被驅逐下界，從心底里，他就不想再用以前的名字了，最起碼在凡間這些時日他不想用。

他轉了頭，看著一旁的高翠蘭也睜著兩隻大眼睛，好奇的看著他，大概也很想知道他的名字。他猶豫了一下，隨後卻是輕輕一笑。

「我叫朱衛瀾！」

「朱衛瀾？」

高老爺口中默念一遍，「來之無畏，去之闌珊，雖是諧音，卻是同意，好名字，不錯不錯。」

來之無畏，去之闌珊……

他笑了笑，也不解釋。

「那敢問小兄弟，不知你祖上是何處人士？實不相瞞，老夫在這鎮子上待的時間長，這鎮子上的人，不說十成，卻也有七八成是老夫見過的。老夫仔細回想，這鎮子上似乎並沒有與你相近的容貌。」

「高老爺說的不錯，我並非這個鎮子上的人。」

少年，姑且稱之為朱衛瀾吧，點了點頭，道，「我自幼便沒見過父母，從小便是跟著一位老僧人在一間寺廟裡生活，我不知道我是哪裡人，我沒問過，師傅他老人家也從未與我講過。前兩年師傅因上了年紀，坐化於寺廟之中，那裡便只剩下我一人。後來沒過多久，我不幸遇了一場天災，寺廟年久失修，在一場大雨之中被水沖塌。我無處可去，便只能出來另謀出路，直到這幾日才行至此處。」

嗓子的干疼還很明顯，但總算沒有到連說話都不能的地步，他輕緩地說著，將方才短時間內想到的一個借口當做身世講了出來。

「啊，小哥哥，你以前過的這麼不好的嗎？」

高翠蘭眼中含淚，輕輕咬著嘴唇，似是感同身受。而他轉過頭，沖她輕輕一笑，也沒多說什麼。

「不曾想你年紀輕輕，倒是經歷了世間難得的坎坷。」

高老莊輕輕一嘆，卻也並未起疑，而因著不想提及他人的傷心事，高老爺也沒有多問。而後起了身，走了兩步，又停下。

「你救了蘭兒，老夫本該重謝。可你如今無處可去，我贈予你錢財，對你來說或許也並非是件好事。蘭兒自幼孤獨，身邊也沒有一個同齡的玩伴。不若我留你在我高府，平日里你只需做些輕便的雜活，我照府中規矩按月發給你工錢，你就留在這裡如何？」

收留不收留的其實沒什麼所謂，主要是蘭兒喜歡與他親近，而且之前蘭兒哭死哭活的要找那頭小豬，可這小子一來到高府，蘭兒竟然也不再鬧了。他高府家業不小，不在乎多一個孩子吃飯，只要蘭兒開心，他這個做父親的，自然是什麼都可以做的。

「太好了小哥哥。」

高翠蘭拍著小手，高興的說道，「你就留下來吧，你留下來，就有人陪我玩兒了，爹爹娘親平日里都很忙，府里也沒人陪我玩兒，你留下來，我就沒有那麼無聊了，小哥哥，你留下來好不好？」

這……

他本無意闖入她的世界，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也並非是他所願，他不知道他的歷劫什麼時候是個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離開。他越與她親近，到時候他一離開，他與她豈不是都會很難過？

可看著高翠蘭一雙期盼的眼眸，他口中那個「不」字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張了張嘴，最後也只是化成了一個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