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八 嬌陽似火（十八）

有本事的人，一般都有股子驕傲。不過很多人的驕傲在遇到權貴的時候都不免會折腰。畢竟所謂的權貴，便是讓不肯折腰的人直接矮一截，比如少顆腦袋什麼的。

可能因為特別有本事，所以初見的時候，蕭澈的腰板特別硬。

那個時候，不管是駱猙還是駱銘，都不是久居上位的人，沒有那些世襲的權貴那般在乎跟前的人是否臣服低頭，他們重視的，從來都是對方的本事。蕭澈有他們需要的本事，他們便能忽略他的驕傲和在旁人嚴重的不敬。

這會兒驕傲的蕭澈跪伏在了他們跟前，已經開始旁觀的駱猙心中頗有觸動，當局的依舊因為蕭澈惦記女兒而氣得不行的駱銘只覺得蕭澈是在做戲，想要娶他的女兒，可不是簡單的下跪就可以的。按照他的想法，蕭澈就算把腿跪斷了他也是不會同意他和乖乖的婚事的，甚至他如果不肯改變主意，他還會讓人打斷他的腿，讓他清醒一下，不要想一出是一出，覺得當初皇家給了他承諾，他就可以為所欲為。

想到這裡，駱銘冷哼了一聲，做皇帝之前，人家跪他跟前，他多少會有些彆扭，但他已經做了十幾年的皇帝了，這十來年間有多少人曾經跪在他跟前，他已經都數不清了，多一個蕭澈又能如何？十幾年的時間能讓他改變，如何就不能折損蕭澈的傲氣呢？或者歲月磨去了蕭澈的傲氣，讓他以為很多事兒都能用下跪來解決也未可知。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他做什麼事兒，都能讓人覺得順眼，甚至就算他做錯了事，都能替他找到合情合理的借口解釋。討厭一個人的話，則完全相反，不管他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是錯的，都是有目的的。現在的蕭澈於駱銘而言，就是後者。

「蕭大夫，你以為你就這麼一跪，就能讓朕答應些什麼是不是太過天真了些？朕若放出風聲，只要跪在朕的跟前，就能有機會娶嬌陽，你以為會有多少人跪到朕的跟前來？」

只怕能直接從他跟前跪到皇城之外，而後繞京城幾圈。

心急的時候，即便腿短，速度上也能彌補一些。於是大步往外走的駱琛尚未走到駱銘他們跟前，就看著自家親妹妹邁著小短腿嗖嗖地超過了他，緊隨其後的，是腿更短一些的他們家小姑姑。

駱琛：「……」

腿長的他肯定不能輸給腿短的妹妹和小姑姑，不然他的顏面何存？

於是下一刻，在駱銘準備繼續打擊蕭澈的時候，三個年齡相近的駱家子孫先後喘著到了他跟前。

於駱銘印象之中，很少看到自家女兒這般『焦急』，作為一國公主，他家嬌陽是從來不會失態至此的，人後雖然調皮、活潑，人前向來是端莊大方的，然就她此刻的模樣看來，想來應當是一路跑過來的，是什麼讓她這般著急，甚至拋卻了她一直看重的公主形象呢？

駱銘的目光從依舊在大口喘氣的女兒移到了一動未動的蕭澈身上，不由得，他心裡就一個咯噔，難道蕭澈之所以跪在這裡，他最大的依仗，不是當年父親允諾的那張聖旨，而是乖乖的支持嗎？他女兒居然傾心了一個老男人不成？什麼時候的事？陪在嬌陽身邊的侍衛都是死的嗎？這麼重要的事，怎麼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

想到這種可能性之後，駱銘的臉色更難看了一些。

同樣看到自己的親閨女，駱猙倒是坦然得很，他家老來女從來都是一副瘋瘋癲癲的模樣，除了性別女，長得像女的，性格、脾氣都像小子。這會兒見她喘氣喘得挺急，駱猙很自然地讓侍衛給她送了杯水，涼的。同時接到水的還有駱無瑕和駱琛。

養尊處優的結果，是不過跑了幾步，就喘不上氣兒。氣兒都喘不上，邊跑邊想的憋了一肚子的話自然也就沒法說出來了。但出氣，除了說話，還是有別的方式的，駱無瑕學著小姑姑的模樣，豪邁地把杯中的冷水一飲而盡，稍稍緩解了身上的燥熱之後，邁著有些酸軟的腿走到了蕭澈身邊，沖著他的腿就踢了一腳。踢完不怎麼解氣，她又連續踢了好幾下。後來還是因為繡鞋太薄，踢蕭澈踢得腳尖疼，才勉強停了下來。

對於駱無瑕的做法，在場的人無一不目瞪口呆。話都不說一句，上來就踢，這到底是有多熟稔啊？

被踢了幾腳之後，蕭澈緩緩起身，轉頭看向了雙頰紅潤，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憋的駱無瑕，嘴角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意。

駱無瑕看到他這個笑容之後，深深覺得被挑釁了，換了只腳，又踢了他好幾下。然後默默收回了腳，現在好了，兩隻腳都開始疼了。這傢伙腿上的肉怎麼就能這麼硬實？

「咳！」

駱猙看著脈脈對望的兩人，瞄了眼仿若氣得說不出話的兒子，清了清嗓子，想要提醒孫女兒悠著點兒，這就算打情罵俏，也得先把親爹給安撫了才好。她那親爹可不像他這般開明講理，時時刻刻準備把不男不女的女兒脫手，他兒子可稀罕他這孫女了，若不是世道不允許，可能都盼著她能終身不嫁了。

駱琛畢竟腿長，又是習武的，是後來的三人之中最早恢復正常呼吸的，本來他是準備跟著皇祖父和父皇的步伐，教訓一下膽敢覬覦妹妹的蕭澈的，這會兒卻有些遲疑，乖乖剛才那樣子怎麼看著那麼像是打情罵俏呢？

一時間，駱琛有些搖擺不定，是顧忌父皇那顆愛女成狂的心，還是成全妹妹和她的心上人。

駱心愛也是野慣了的，如果不是去給大侄女兒報信的時候已經跑過好一陣子，她估計能恢復得比她家大侄子還快，這會兒她雖然緩過來了，卻不敢開口，因為她那個做皇帝的兄長，這會兒的臉色實在是好可怕啊！就像閻王到人間巡查一樣。

識時務者為俊傑，駱心愛打量了一下四周，緩緩地挪到了她親爹身邊，旁觀也得找個好位置，不然是很容易被殃及池魚的。

『爹，怎麼回事兒啊？』駱心愛以眼神詢問。

『老子哪裡知道？要知道老子能傻坐在這兒嗎？』

『皇兄好可怕，不會草菅人命吧？』

『安靜點兒！先看看！』

『……』所以爹您也不能確認吧？

蕭澈雖然跪著，但脊背挺得筆直。終於順了氣息的駱無瑕繞到了他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怎麼進宮來了？你怎麼有臉進宮？」

葯廬裡頭的那些『破事』，駱無瑕覺得只能天知地知她知他知。

「我想娶你，堂堂正正的。」

這句話，是曾經的嬌陽公主求而不得的，卻是如今的嬌陽公主嗤之以鼻的。

駱無瑕被氣笑，「你想娶我就要嫁嗎？你以為你是誰？」

蕭澈沒有說話，只是仰頭看著如她的封號一般傲氣的嬌陽公主，這一刻，易地而處之後，他突然就明白了她當初的心境了。在你捧出真心希望另一個人收下的時候，被她狠狠拒絕的時候，那種近乎絕望的感覺，真的讓人很難受。他只承受了一次尚且這般難受，當年面前這個小姑娘究竟是怎麼堅持了那麼多年的？怎麼還能在之後面對他的時候依舊笑意盈盈？

一次而已，不算什麼的。蕭澈對自己這樣說。

「在下蕭澈，剛過而立之年，家有薄產，若有幸得公主青睞……」

「父皇，我不想見到他，您讓人把他趕出去吧，下回別再讓他進宮來了。」

駱銘本來懸起來的那顆心，在聽到女兒的話之後，終於落回了原地。他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頂，「嬌陽真乖，你且放心，父皇一定給你找一個家世、年紀都配得上你的好駙馬。」

說到家世、年紀的時候，駱銘加了重音，因為這些，都是蕭澈沒有的。

「女兒年紀還小呢，還不想這麼早成親。」

在父皇跟前，她是可以說實話的。特別提到年紀，也是想提醒蕭澈，她年紀小，再等幾年成親都是可以的，他就不行了，年紀那麼大，再不趁著臉看著還嫩的時候找個媳婦兒，以後指不定真的就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父皇，女兒年紀確實還小，可是蕭澈年紀不小了呀。正常人到了他這個年紀，好些都做了祖父了。女兒想早點兒嫁給他，趕在他到曾祖父的年紀之前，讓他做爹。』蕭澈看著一臉嫌棄模樣的嬌陽，耳邊響起的，是那個她曾經說過的話。她不嫌棄他老，只怕他嫌棄她小，她想早點和他成親，就是不想讓他們的孩子太晚出生，讓別人誤會那是他的孫輩。

某一時候，蕭澈突然就有些迷茫，此時此刻，他跪在這裡究竟是對還是錯。他想要娶的嬌陽，早已不在，這個嬌陽，是他曾經希望的，心裡沒有他的，可能快樂一生的嬌陽。那個嬌陽不能沒有他，他卻放開了她的手，這個嬌陽不想要他，他卻想牽住她的手。

「你不能這麼欺負我！蕭澈，你不能這麼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