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託孤
「後來,我真的累了,當我弟弟生孩子的那天我興高采烈打包行李準備回家的時候,我媽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地對我說,雪兒,你還是別回來了,你弟媳是個老師,她要是知道你乾的是這個,我們家丟不起這個人吶,你就在外面找個男人嫁了吧,這輩子別再回家了啊,媽對不住你,但是媽丟不起這個人。」小雪說著說著,眼淚像是斷線的珠子一樣不斷往下落。
「你們知道我當時聽到這些話的感受嗎?我特別絕望,原本心裡的最後一個地方空了,我回頭看我這些年,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我就是一根蠟燭,燃燒了自己,把光明全給了別人,當你化為殘燭的時候,他們都迎來了光明,誰還會在乎你的眼淚?」小雪句句如錐,讓我的心也跟著疼到了不行。
小畫也哭了,小畫說:「你怎麼從來都不提起的?你還裝得那麼開心,裝得那麼無所謂。你看你這病,根本就是愁出來的。」
小雪流著眼淚凄慘地一笑,又緩緩地說:「叮鐺的事情,和刑風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我灌醉了他,我貪心了,我想擁有他,哪怕一夜就好。我以前流過產,我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孩子了,我沒想到我會懷上叮鐺。我覺得一切就像是上天的安排,我很感謝上蒼這樣對我,讓我的人生有了意義。」
小雪說到這裡,笑開了,她一手拉著小畫的手,一手拉著我的手,她說:「小書,小畫,你們每次誇叮鐺帥的時候我都偷偷樂,因為我心裡知道他像誰。他真的越來越像刑風了,有時候一些小模樣小舉動都像他。叮鐺從小就特別懂事,特別省心。哎……」
小雪長長地嘆了口氣,含淚笑道:「我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一定要幫我照顧好叮鐺。這個病我不打算治了,我想給叮鐺留一筆錢,小書你幫我保管著,叮鐺以後的事情,就麻煩你們照顧了。我今天之所以說這些,就是覺得我可憐,這孩子跟著我……也可憐。」
一席話把我們都說哭了起來,三個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我難過得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小雪卻摸著我的臉頰說:「小書,你知道嗎?這一輩子,我最羨慕的人是你,最佩服的人也是你。」
「小雪,你別說什麼一輩子不一輩子了,你的病只要有希望,我們都給你治。你要是覺得沒家沒人疼,以後我們都是你的親姐妹,我們的家就是你的家……」小畫嗚咽著說道。
「傻丫頭,你啊,太冒冒失失了,本來一手好牌,結果被你打得稀巴爛,怪不得你玩麻將總贏不了錢,你性子太急了。」小雪難得如此正經地說這麼多話,她邊說,小畫邊流淚,她又說,「你應該多向小書學習,小書這一路走得多麼腳踏實地啊,該做的事情一件也沒耽誤,經歷那麼多苦難都扛過來了。這麼多年,我就沒見過她自暴自棄過。說真的,我真的很開心有這麼一個朋友。」
小雪說完,把我們兩都攬在了肩膀上,她的語氣聽上去那樣的輕飄,她給我的感覺,她似乎終於得到了解脫一般,她一點兒都不留戀,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叮鐺……所以,這才是她不想治病的根本原因啊,她對這個世界,早就沒有眷戀了。
也許,叮鐺的事情不過是她有意借著發酒瘋透露給小畫的,她的目的,大概就是希望她走後,刑風能念及和叮鐺的血緣關係,能對叮鐺有一份責任心吧。
我越想越覺得后怕,越琢磨,越覺得小雪似乎早已是鐵了心地想要離開了。一個人最怕的不是窮不是挨餓受凍,而是早已對這個世界喪失了希望,活著成了她最負累的事情。
這場病,也許在小雪看來,似乎是一場解脫。
「小畫,以後多學學你姐,我可能來不及參加你的婚禮了,不過你那麼漂亮,你一定能找到一個很好的男人。」小雪依舊用那種漫不經心的調調說著,又說,「小書我是放心的,靳言找到她,是他這一輩子的福氣。」
「小雪,你別說下去了,我不想聽了,這聽起來像是在告別一樣,我不想聽這種話。」小畫難過得不行,乾脆捂住了耳朵。
我一直沒有說話,心裡感覺到的是一種說不出的沉重。往往在這種沉重面前,我不知道我可以說什麼,因為我心裡壓根沒有一絲絲的防備。
「你們大姐……她真是一個讓人無法高攀的女人,我知道我這輩子甚至下一輩子,都做不成這樣的女人了。」小雪對小畫的話置若罔聞,又忽然笑了,說,「不過下一輩子,我想努努力,成為小書這樣的女人。」
我沒有笑,小畫也沒有笑,我們都明白小雪的這番話里透著什麼樣的含義。除了叮鐺,她已經生無可戀了。一個人一旦對生活喪失了戰鬥力,便會被無窮無盡的負面情緒所淹沒,還沒有開始戰鬥便丟盔棄甲了。一個人最大的敵人,往往不是疾病,不是表面的艱難困阻,而是自身的情緒。
我給小雪收集了很多戰勝癌症的事例,我陪著小雪去了她的老家,當快到她家門的時候,她又退卻了,她說:「算了,活的時候本來就不被待見,快死了還去打擾他們做什麼。」
她執意不想回家,也拒絕吃任何藥物,她說她唯一希望的,就是優雅地死去。她的這一生都沒有任何選擇權,所以她只希望,在死這件事上,她可以自己選擇自己如何去死。
我們看著她的頭髮一天天地脫落,看著她一天天骨瘦如柴,看著她一天天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來……最後,我再也承受不住地跑去了刑風的辦公室找他。
我去的時候,刑風正在開會,我坐在他辦公室里等了半個小時。刑風看到我之後便明白我是為什麼而來,他淡淡地問道:「小雪現在怎麼樣了?」
我搖了搖頭:「她已經完全放棄了生的希望了,一心求死,把每天都當成最後一天在過。每天都在笑,但是笑得讓人特別心疼。」
「哎……」刑風重重地嘆了口氣,「需要我怎麼做?」
聰明如他,自然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他,所以開門見山地問我。
「你去陪小雪聊一次吧,我覺得她心裡還是最聽的話。這麼多年,她應該一直把你默默放在心裡喜歡。」我說。
「好。我先給你大姐打個電話。」刑風說完,掏出了手機打給了大姐,三言兩語交代完之後,他對我說:「我們走吧。」
我和刑風一起去了小雪的家,我們進去的時候,叮鐺正端著溫熱的米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小雪的嘴裡送,小雪吃力地趴在床頭,叮鐺穿著小學生的制服,臉上一臉的堅韌與隱忍,這麼小個孩子,大概明白媽媽要走了,但卻愣是不表現出來,一邊喂著一邊鼓勵小雪說:「媽媽,你要加油,因為叮鐺也會加油。叮鐺會好好讀書,長大了讓媽媽過上好日子。媽媽,快吃,多吃一口……」
我和刑風站在門邊,看著這催淚的一幕,心裡說不出的沉重與難過。我看到刑風的眼裡噙滿了淚花,那一刻,我想他一定想到了自己的小時候,自己那一年父母雙亡的時候的堅強。不可否認,叮鐺身上有著刑風的影子,尤其是側臉,活脫脫像是刑風的翻版……可是從前,為什麼我們從沒有發現呢?
小雪率先看到了我們,小雪吃力地說:「叮鐺,你小書阿姨和刑風叔叔來了,快去請他們進來。」
叮鐺扭頭看到我們,飛快地放下碗筷,走過來分別拉住了我和刑風的手,刑風渾身都顫抖了一下,這便是血緣不言而喻的那種力量吧。即便之前從未意識到這個孩子是自己的,一旦知道他是親生兒子的那一刻,心情一定會有巨大的變化,從此無論做什麼,這個孩子必定是放不下的了……
「小雪,好點了嗎?」刑風走過去,坐了下來。
「還好。」小雪苦笑了一下,看得出來,刑風的到來讓她特別開心。
「叮鐺,快給叔叔阿姨削蘋果。」小雪又吩咐道。
「不用忙了,叮鐺,你去做功課吧,叔叔等下有話和你說。現在,叔叔想和你媽媽聊聊。」刑風對叮鐺說道,語氣里有著微微的顫抖。
叮鐺聽話地走了出去關上了門,刑風看著躺在床上的小雪,緩緩地說:「小雪,過去的事情我們不提了。我知道你現在最想聽到的是什麼,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不管之前是什麼樣的情況,你們母子兩這麼多年相依過來不容易。我今天給你一句準話,你放心,叮鐺以後的成長我會負責到底,也不會讓他孤苦伶仃一個人生活。你還需要我做什麼,你儘管提出來,我都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