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 我的秘密,你想聽嗎
「你覺得我講的都是笑話,對嗎?」多米很嚴肅地問我。
我不安地點點頭,他拿出了手機,湊到我面前,打開相冊,裡面有好幾張血腥的照片,每一張照片上都是一個血肉模糊的死人,以極其詭異的姿勢躺在地上,我看得觸目驚心,連忙捂住了眼睛。
「這些人都死在我的手下,你怕了嗎?」多米的聲音忽然變得陰森恐怖起來,我猛地抬起頭,看到他死神一般充滿殺氣的眼睛。
我愣了三秒之後哈哈大笑起來,我指著他說:「你一定是在騙人,不過我第一次見到騙人能騙這麼像的,哈哈。」
我的反應讓他完全愣了神,他大概以為我會嚇到,卻沒想到我竟是這樣的反應。見我笑,他也笑了起來,他說:「你是第一個不怕我的人。」
「你這麼帥,為什麼要怕你?」我反問道,雖然心裡發毛,卻並不覺得他特別可怕。
他哈哈大笑起來,他問我:「晚上敢不敢和我去喝酒?」
「當然敢啊,反正我也無家可歸。」我仗著膽量說道,其實那一刻心裡卻特別的悲壯,我想假如他就是一個窮凶極惡的歹徒,我大不了沒有明白。反正,我已經基本上沒有明天了。
遇到靳凡的時候,是我最破罐子破摔的時候;而遇到多米,是我對生活最最絕望的時候。人人都以為20歲是如花的年紀,充滿著繁花似錦的美好。我想,他們一定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像我這種長在暗處里的野草,從出生便死氣沉沉。
多米當晚便帶著我去了酒吧,這是我第一次去這樣喧鬧嘈雜的地方,他絲毫沒有嫌棄我身上樸素的學生打扮,帶著我穿梭人群來到吧台。
「喝過酒嗎?」他問我。
我搖了搖頭。
「敢喝酒嗎?」他又問我。
我點了點頭。
他問酒保要了兩杯雞尾酒,遞了一杯給我,我們兩個人坐在吧台的一角開始喝了起來。
「好喝嗎?」他又問我。
我吸了一口,嗆到咳嗽,但那酒里的凜冽卻一下吸引了我,我又點了點頭。
「喝光,我再給你要一杯。」他命令道。
我乖乖捧著杯子喝了一整杯酒,我小心翼翼捧著杯子、皺著眉頭喝完的模樣把他逗得哈哈大笑。那一刻,他的眼神里有了大哥哥一般的寵溺表情。
「你知道嗎?以前我身邊也有一個像你這麼大的小妹妹。」他喝了一口酒,有些惆悵地說道。
「後來呢?她去了哪裡?你是不是喜歡她?」我笑著問道。
「後來……她死了。」多米簡簡單單說了一句,卻怔住了我。
「每個人都會死,也許,我也會活不過明天。」我轉而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說這麼絕望的話。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湊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放心,我雖然是個殺手,但是我從來不殺女人。」
「在你眼裡,我是個女人嗎?」他不知道,他的一句「女人」卻得罪了我。
我不想成為女人,我想永遠做一個女孩。如果可以,我永遠不要變成女人。因為他這一句話,我又喝光了一整杯雞尾酒,憤憤地看著他。
他知道他的話引起了我的憤怒,卻並不以為意,他伸手捏了一把我臉,他說:「你們女人生氣的點很奇怪,我可以搞定很多事情,但是我沒有辦法搞定你們女人。你們女人,太奇怪了。」
他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竟一遍遍強調「女人」這個字眼,我憤憤地瞪著他,卻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才好。於是,我只能問酒保再要了一杯雞尾酒,而且,要的是酒單上最貴的酒。
他似乎依然無所謂,他說:「你想喝,就喝。在我這裡,隨意的很。」
就這樣,我和一個認識不到幾個小時、自稱自己是殺手的男人喝了好多好多的酒,這是我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和男人喝酒。
當然,我喝多了,醉醺醺地倒在了他的懷裡,勾著他的脖子問他:「多米,你會殺了我嗎?」
「你想死嗎?」他抱著我走在馬路上,像抱著一個輕飄飄的氣球一樣輕鬆。
「我有時候特別想,有時候又不想。」我嘟著嘴撒嬌道。
「那等你有一天想死的時候,可以來找我。」他說。
「我去哪兒找你?」我問。
「我給你我的電話號碼,你可以隨時找我,算是我給你的特權,如何?」他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流淚了。我橫躺在他搖籃似的懷抱里,看著眼前的多米從一個變成了很多個,又從很多個變成了一個,像一盞忽明忽暗的路燈,一切彷彿都不真實起來,像是一個夢。
他也不說帶我去哪兒,我也沒有問,我只覺得腦袋越來越疼,意識也越來越暈,我的身上開始冒起一陣陣的冷汗,我有一種預感我要吐了,我連忙掙扎著從他的懷抱里滾到了地上,又滾到了垃圾箱的旁邊,吐得稀里嘩啦。
他遠遠地看著我吐,他並不靠近,也沒有離開,他就靜靜站在那裡。等我吐完走到他的身邊,他說:「手絹已經被你弄壞了,抱歉,我沒有紙了。」
我忽然被他的話逗笑了,我覺得他其實是一個很有趣的人,只是不知道為何,他身上卻有一種死神一樣的氣息,像是飄在這個城市裡的遊魂。
像我這樣的怪咖,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一種臭味相投的感覺。儘管可能我們的生活,相差大概有十萬八千里遠。
「還能走路嗎?」他問我。
我搖了搖頭,嘟起了嘴,撒嬌道:「你背我。」
他便真的蹲下身來把我背了起來,我在他寬大的背上一顛一顛,我們沿著昏暗的長街一路不停地走著,像是兩隻無家可歸的流浪貓,這讓我有了傾訴的慾望。
「你知道嗎?前幾天,我嘗試過別人所說的onenight,嘻嘻。」我在他背上肆無忌憚地說道。
「哦,好玩嗎?」他似乎並不覺得驚奇,彷彿這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一樣。
「好玩,可是玩完更空虛了。那個人之後就不理我了。」我悻悻地抱怨起來,我又說,「不過他真的很帥,對比之下你好像更帥一點,你更成熟。」
「男人是不會想和onenight的女生做盆友的,更不可能做女盆友。我建議你,天亮說再見,之後就別聯繫了。」他一副就事論事的態度,語氣里沒有絲毫的波瀾。
「我其實不想玩的,我就是心裡很絕望很絕望。我覺得我像我家陽台上那顆快要枯死的仙人掌,真的,特別特別絕望。」我說。
「仙人掌是不會枯死的,只有心死了,從里壞到了外面,它才會死。」他依舊是那副平緩的語氣,彷彿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兒。
「多米,我的青春在16歲那年就完蛋了,你知道我身上發生了什麼嗎?」他寬大的肩膀承載了我整個身體的重量,也讓我有了傾訴的慾望。
他不見得是一個很好的傾訴者,可是我覺得,他至少是一個對別人隱私不感興趣的人。這樣的人就像一棵樹,你對著樹傾訴了所有的隱私依然覺得安全。
「什麼?」他把我放在了欄杆上,我發現他把我帶到了H城的江邊,他直接把我放在了堤壩的城牆上,我稍稍不小心,就可能一下掉下去。
「你猜猜。」我死死拽住他的衣角。
他看得出我的緊張,他隨後又笑了:「你不是說想死么?為什麼抓我的衣服抓得那麼緊?」
「不,我想和你說完,然後我再想。」我說。
「好,那你說。」他一下跳了上來,輕輕鬆鬆坐在了我的旁邊。
「我被我爸爸給QJ了,就在我16歲的時候。」我深吸了一口氣,把這個藏在我心靈深處最隱私最深層的秘密說了出來。
我以為他一定會被震撼的,至少會心疼或者同情或憐憫或其他什麼,總之,他我的反應完全超出我的意料之外。
他特別平靜,像是聽到我晚上吃了炸醬麵一樣臉上半點意外的表情都沒有,他只是淡淡地說:「哦,然後呢?」
他的反應有些讓我受傷,可是,我還是想繼續說下去,我說:「那一天我考上了中專,媽媽做菜為我慶祝,結果爸媽又吵架了,吵著吵著爸爸就說我不是他親生的,媽媽就哭著跑出去了,爸爸生氣了,喝了很多很多的酒,那一晚媽媽沒有回家,半夜裡,爸爸爬上了我的床……」
我說著說著哭了起來,想起那天晚上窗外淅瀝瀝的雨,想起在那個暗無天日的房間里,我絕望的哀求和陣陣的哭泣,想起爸爸趴在我身上那副齷齪噁心的模樣,想起很多很多……在那之前,我覺得雖然爸媽成天吵架,但至少我是幸福的,我不像我的很多同學那樣,家庭是殘缺的。
我一直活在爸爸媽媽很愛我的假想里,那一晚之後,我明白並不是。
隔天早上,媽媽回來了,一切都晚了。我指著床單上的血厲聲逼著她去報警,我拿著菜刀說我要砍死我爸爸,可是最後……我的爸爸媽媽卻雙雙跪在了我的面前,他們竟然就那樣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忍了,我沒有報警。可是,從那以後,我變了。我覺得我的人生,從那天起就完蛋了。
「多米,我覺得我完蛋了……我以後不會再是我了。」我哭著扭頭,忽然看到了冷漠無情的多米臉上滿臉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