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兔死狗烹
昏暗的燭光在溫定宜眼邊閃爍,顛簸的馬車讓她身上的傷口撕裂的更大,她側卧在馬車側壁,血水打濕了單薄的衣衫和身下破舊的褥墊,如坐針氈的痛楚讓她更加清醒的感知,她還活著!
失去了雙眼的溫定宜,只能用一條破舊的布條護住雙目,再不見當年的兒女情眸,眼波流轉,可她失去的,又何止是這些。
在冷宮裡的這一年,溫定宜嘗盡了人間能夠嘗到的所有苦楚。
猶記那年,漠北國君病重,楚言離與皇子之間的爭鬥不斷。東齊國虎視眈眈之下。楚言離親自拜求溫正清出兵相幫,期間與溫定宜一見鍾情,暗生情愫,楚言離索性當即提親。
溫正清對溫定宜的寵愛天下皆知,便讓她自己決定婚姻大事。
「請王上放心,如我有登基之日,便是阿宜封后之時。並始終尊她為後,榮華富貴,錦衣玉食。」楚言離當年承諾的語言擲地有聲,只是溫定宜忘記了,楚言離當時並未承諾給她一世寵愛。
她為後的第三年陽春三月,大將軍盛東廷的妹妹薛婉如入宮當日,一道廢后至冷宮的聖旨傳到她手中。
她一意孤行的持刀闖入御書房,如願見到了楚言離,「臣妾不敢,只是臣妾不知自己犯了什麼樣的過錯,以至於發配冷宮?」
「哼,既然如此朕就讓你死個明白!烏蘇部落意圖謀反,這個罪名你可還擔得起?」
......
馬車突然的顛簸,讓昏昏沉沉的溫定宜從噩夢中醒來,夢中在皇宮裡的一切歷歷在目,夢醒殘酷的現實告訴溫定宜剛才的事情不止是個夢。
耳邊狂風呼嘯,身後是疊踏馬蹄聲,溫定宜摸索著掀開馬車門帘,「可是遇到追兵了?」
溫知新迅猛的駕駛著馬車,頭也不回的對溫定宜說道:「姐姐,你且坐好,我們就快回到烏蘇了。別怕,我一定會帶你回去!」
溫知新話音未落,溫定宜就感覺到馬車像是碾過了什麼龐然大物,接著她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狠狠的甩出去。
「姐姐!」溫知新大喊著向溫定宜撲了過去,可是來不及了,他被趕來的侍衛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大膽溫定宜,逃跑出宮乃是死罪,奉皇帝之命就地處死!」
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
「何苦這樣喪盡天良。難道他不知道我此刻已經命不久矣了嗎?為什麼就不能念在舊日情分上,讓我回到烏蘇,死在自己的家!」溫定宜踉蹌著起身,腳邊滑落得石子跟身後的風聲讓她知道自己跟著馬車滾到了懸崖邊。她看不清前方來人,卻深知弟弟必然已經頭懸利劍,「不過是苟延殘喘的半條命罷了,也難為他讓你們這樣奔襲千里的窮追不捨,錯落半生,就連死也不能死的如願,也罷,我願就地自縊,但求你們放過我弟弟,那是我溫家僅存的血脈,否則我溫家幾十萬冤魂拼著萬劫不復也會索爾等狗命。」
「好,」領頭人右手微抬,示意下屬去將那不人不鬼的女人帶回來。
卻不想那人剛走出幾步,崖邊的女人已經縱身一躍。
「姐姐!」溫知新撕心裂肺的吼叫回蕩在山谷。
……
頭痛劇烈,彷彿就像是要裂開了一般。
溫定宜在床上艱難的翻了個身,然後醒來,因為無法適應突然而至的光亮,溫定宜只好眯著眼睛,但她分明聽到門外傳來陣陣的談話聲。
「怎麼回事?為什麼好好的郡主會落水呢?你們這些侍從是幹什麼吃的?」
「王上贖罪,還請王上懲罰。」
「父王不要太過擔憂,姐姐她吉人自有天相,剛才太醫不是也交代了嘛,只是昏迷過去了,沒有什麼大礙的!」溫知新想著寬慰他。
無不曾想正好撞上了溫正清的槍口上。
「我還沒說你呢,你個兔崽子!阿宜要不是為了救你怎麼會落水,看我怎麼收拾你!」溫正清說著就要伸手去教訓他。
溫知新聽著溫正清的教訓,只能低著頭滿腹委屈,姐姐落水他比誰都要自責內疚,如果不是他的小馬駒受了驚嚇,自己也不至於掉進水裡,姐姐更不可能溺水。雖然此刻溫知新的身體還因為冰涼的水滴瑟瑟發抖,但是作為罪魁禍首的他,也委實不敢多說什麼。
溫定宜揉了揉眼睛,才適應了眼前明亮的光線,她渾身上下都是酸痛的,腦袋也是昏昏沉沉。抬頭望向四周,湛藍色的帘子,桃木的桌椅,紫檀的梳妝台,牆上掛著她最喜愛的字畫,眼下蓋著的也是母親親手刺繡的雲被。
這是怎麼回事?
眼前的一切分明就是她出嫁前契遼的閨房,可是她不是跌入懸崖死了嗎?此刻又怎麼回躺在契遼的家中。而門外那父王與言兒的聲音是那麼清晰,不像是個夢,難道……
「父王!」溫定宜嘗試著呼喊到,她的聲音因為長時間的乾燥而沙啞不已。
大門立刻被推開,溫正清步履慌張,幾步來到了溫定宜的身邊,「阿宜!你醒了,醒了就好!」
溫知新在一旁看到溫定宜毫髮無傷的醒過來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感嘆道:「太好了,姐姐你總算是醒了,不然我們就真的要被父王宰掉給你陪葬了!」
溫定宜的雙眼濕潤了,她真的不敢相信父王的臉就在她的跟前,她心心念念的契遼就這樣回來了,溫定宜伸開雙手擁抱住溫正清,盡情的在他的懷中暢哭。
溫正清一頓,用溫潤的手掌拍了拍溫定宜的後背,溫和的安慰道:「沒有關係,不怕不怕,父王在這裡陪著你!」
「阿宜,我的阿宜醒了嗎?」
聽著聲音,溫定宜帶著哭腔喊道「母后......」。
這一聲可叫王后心疼死了。連忙上前抱住溫定宜有些滾燙的身體,眼眶中的眼淚就要隨著溫定宜的一同掉了下來。
溫定宜的內心就像被軟綿綿的針線不停刺扎,很痛,痛到她需要努力的去呼吸才能記得自己已經活了過來。她的痛中包含著對父母親人的懷念與愛,也包含著對自己再次重生的欣喜。這份痛時刻提醒著溫定宜,曾經的自己是如何不恥,而重生后的她絕對不會讓歷史重演。
溫定宜忽然想起了什麼,急忙止住眼淚,抬眼問道:「父王,今日是何年何月啊?」
溫正清聞言,原本舒展的眉頭,驟然擠在了一起。溫定宜連忙補充道:「我是想知道我睡了多久。」
「須臾二十三年,七月十五號。」溫知新在一旁長嘴的說道。
溫定宜心中一沉,原來她這一睡,竟然讓時間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楚言離還是皇子的時間,溫定宜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絲笑容,被王后察覺,她有些疑惑的摸了摸溫定宜的額頭,擔憂的問道:「這孩子,不會是被水淹傻了吧!」
溫定宜不知道如何解釋,也不想解釋她此刻的感受有多麼的幸福,只是抱著王后傻笑。
溫知新嘆息著解釋道:「母后你可放心吧,我姐平時這麼厲害,就算是傻一點兒也沒什麼。」
溫知新真是可憐,幾番勸解卻全然被拋之腦後,反而引火上身,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王后也記起了溫定宜是如何落水的,立刻調轉槍頭:「我遲早就讓你氣死了!還站在這兒幹嘛?還不快去屋子裡閉關抄寫經文,小心我讓你父王給你幾皮鞭,才能解除我這心頭之恨。」
「蒼天啊,我一定不是你們親生的!」
溫知新呼天搶地的狂奔離開,留下漫天的怨氣在空氣中回蕩。
溫正清與愛妻不由的嘴角都勾出了几絲笑意,溫定宜更是笑的誇張,幾乎飛出了眼淚,她是強忍著沒有讓它們流出。這種溫暖而幸福的感覺她已經久違了,從跟著楚言離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了。
身邊的人離開后,溫定宜重新躺下,雙眼無神的望著天花板發獃。她還是不敢相信此刻的一切都是真的。回想以前,自那日和楚言離義無返顧的離開后,一顆真心便只為了他付出。
他的喜怒哀樂便是自己的全部,愛到骨子裡,愛到失去尊嚴靈魂,換來的就是被無情的拋棄,溫定宜哭笑著搖了搖頭,此生對於愛情她將不會再傾付一絲一毫,重新來過的她要誓死捍衛的是契遼部落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