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夢醒
長大以後路子凡才知道母親對路正由的恨意到底緣何而來,路子凡娶她根本不是為了愛情,甚至可以說,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欺騙而已,一場圍繞著利益的欺騙。
單純年輕的母親被路正由英俊的面龐和動聽的言辭迷昏了頭腦,義無反顧地和家庭對抗,在父母嘆息的目光中下嫁於他,滿心以為自己尋覓到了人世中最真摯的愛情。
一開始的路正由表現得也非常完美,婚後的生活一度讓路子凡的母親以為自己嫁給了世界上最溫柔貼心的男人。
路正由那時候只是個普通的年輕人,沒有積蓄,沒有人脈,但他有足夠的實力和開闊的眼界,憑藉著她娘家人的地位,在兩年間成功積累起了足夠的財富。同時路正由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性格也展現了優勢,他甚至自己開拓了一派人脈。
成功之後的路正由幾乎是一夜之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夜不歸宿,對路子凡的母親不聞不問,在家裡的時間一個月加起來還不到四十八個小時。
在幾次激烈的爭吵過後,路子凡的母親終於明白,路正由原來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個人,他已經毫無顧忌地原形畢露了,肆無忌憚地展現出了自己的真正面目。
一個不擇手段的投機者。
路子凡的母親在痛哭了大半個月之後,終於升起了一個隱秘的念頭,她想要調查一下自己丈夫的去向,她想知道路正由在每天夜裡到底沉睡在哪個溫柔鄉里。
明明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調查結果比路子凡母親的猜測還要可怕許多,路正由在每天結束工作以後,去的都是一家不為人知的高端會所。
而這家會所之所以如此隱蔽,是因為它提供給性癖不正常的男性別樣的享受,寄予他們在外面絕對無法享受到的歡樂——
它提供未滿十四歲的青澀女孩的性服務。
路子凡的母親幾乎是在拿到調查結果之後就崩潰了,原來她曾經深深迷戀的溫柔體貼的丈夫,本質里是一個噁心的戀童癖。路正由對她根本連一點興趣都沒有。
路子凡的母親自小生活在家人的庇護下,乾淨純真得像伊甸園裡的夏娃,可是從得知曾經日夜耳鬢廝磨的丈夫其實是個戀童癖的那天起,她的心裡就裝進了滿滿的怨恨。
可是這時候路子凡已經出生了,他才一歲多,模樣精緻,看起來像一個精雕細琢的漂亮玩偶,眼珠子清澈透亮,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喜歡。他的母親完全是因為他才容忍下來的,逼迫自己當做那個令人作嘔的丈夫根本不存在,精心地照料這個曾經是她身體一部分的可愛兒子。
只可惜她沒有能夠撐多久,路子凡才不到五歲,母親就因為多年來積攢的悲傷染上了疾病,很快就去世了。
有時候路子凡會想,如果母親還在世的話,他應該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愚昧,無知,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不知道該怎樣和別人相處。
路子凡還記得母親下葬的那一天,與沉悶的氣氛截然不同的是,天空碧藍清澈,萬里無雲,空氣中流通著溫柔的輕風,吹拂在路子凡稚嫩的面頰上,令他的眼睛發酸,濕熱的液體從眼眶中溢出,迅速而秘密地低落在了地面上,被泥土吸收,很快地消失了。
這是母親重病以後路子凡第一次看見路正由,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黑色西裝,戴著純黑色的禮貌,看起來挺拔英俊,臉上的神情滿是肅穆,彷彿真的因為妻子的離世而悲傷。
母親的棺木入土的時候,路正由走近了路子凡的身邊,想要牽起他的手,路子凡後退一步,穿著小皮靴的右腳踏在土地上,發出輕微的一聲響。
路正由便沒有再勉強,只當做沒有發生過一樣,摘下了他那頂黑色的禮貌,目不轉睛地看著妻子的棺木被泥土一點一點地掩埋。
那之後經過了九年,陸珉禎毫無預兆地被路正由娶進了門,那時候路子凡已經從母親留給他的遺物里得知了一切,心裡對路正由只有深深的厭惡。路正由原本還覺得詫異,他不覺得路正由會喜歡陸珉禎這種明顯已經有了歲月痕迹的三十多歲的女人,直到他看見十歲出頭的瘦削的陸可盈跟著陸珉禎,帶著一大箱子的行李一起進了他的家裡。
也正是因為路子凡得知路正由的一切,他對後來陸可盈的遭遇一點兒都不意外,甚至沒有任何同情,他心如止水地看著這一切,心裡想的就只是一句「果然如此」而已。
路子凡夢見了母親手掌的溫度,以及曾經給予他的愛撫,這讓路子凡在沉沉的昏睡中不自覺地露出了一個微笑來。
「呦,醉得還挺開心。」沈北望一邊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喝著酒,一邊這麼自言自語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路子凡終於從醉酒帶來的沉睡中蘇醒了過來,他覺得腦袋暈乎乎的,一陣陣的輕微地痛著,他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揉了揉腦袋,耳邊是酒吧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和喧鬧聲,路子凡這才恍恍惚惚想起來他好像沒有走出酒吧的記憶。
「醒了?」耳旁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男性聲音。
路子凡轉頭看去,沈北望正交叉著雙腿氣定神閑地坐在那兒,右手舉著個高腳杯,左手隨意地搭在沙發的皮質靠背上,帶著點兒意義不明的笑意,就這麼盯著路子凡。
路子凡只覺得一陣不適,他當然認得沈北望的臉,之前一進酒吧就看到了,本來想躲得遠一點的,沒想到一醒來就對上他的臉。
「你是誰?」路子凡皺著眉頭問道。
沈北望便毫不在意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沈北望。你呢?」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路子凡表情不善,防備地看著沈北望。
沈北望便忍不住笑了起來,有些無奈地說道:「你問了我的名字,難道不應該也講一講自己的名字,以示友好嗎?」
路子凡綳著一張臉,說道:「是你自己要告訴我的,我又沒逼你。」不過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開口說道,「路子凡。」
「那個lu?」沈北望又隨口問道,「陸地的陸?道路的陸?馴鹿的鹿?」
這人還真是煩,路子凡已經有點受不了了,但是為著沈北望口中所謂的「禮貌」,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第二個。」
「這樣,」沈北望又很無所謂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記住自己剛剛說的第二個lu究竟是哪個字。
就這麼氣氛尷尬地對坐了一會兒,路子凡終於有些難以忍耐了,站起身,說道:「我走了。」
「怎麼就走了啊?」沈北望用有點流氓的輕浮語氣說道,「我可幫了你一把欸,難道連謝謝都不說嗎?也太沒禮貌了吧?」
路子凡只覺得無可奈何,在心裡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忍耐地問道:「那你想怎麼樣呢?謝謝你,沈北望。這樣可以了嗎?」
路子凡最後一個字才出口,沈北望上衣兜里的手機就鈴聲大作,他伸手讓路子凡坐下來,一邊接起了電話:「喂?宇程啊,大晚上的,什麼事兒啊?」
路子凡這才反應過來已經入了夜了。他無意留下,抬腿剛打算走,又突然反應過來,剛剛似乎是聽到了「宇程」這兩個字,心裡不由得一動。
該不會真的那麼巧吧……
高中時候的記憶又湧上了心頭,路子凡突然覺得自己有些不想走了,分明也不能確定電話那頭的人到底是誰,可他還是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坐回了沙發上,聽著沈北望和電話那頭那個叫做「宇程」的人說話。
路子凡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難道是對穆宇程有那麼一點難以啟齒的愧疚嗎?或許還想要知道他現在的情況?
可是想起高中時候自己做過的事情,路子凡又覺得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當時離開得太匆忙,徹底失去了他們的消息,心裡多少有點遺憾,覺得彷彿是有什麼未完成的事情。
只是接下來沈北望的口中沒有再出現那個名字了,他說出來的內容也根本沒有值得探究的地方,只是零零碎碎的閑談,以及大概是交待了一些事情,路子凡耐心地等他講完,把手機放到了一邊,這才有些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你的朋友是叫做宇程嗎?」
沈北望奇怪地看著路子凡,說道:「你怎麼知道是我朋友?不過沒錯,是這個名字,難道你也認識?」
路子凡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接著問道:「是姓穆嗎?肅穆的穆?」
沈北望面上的表情愈發奇怪了。他點了點頭,說道,「就是穆宇程,那個穆氏,穆凌風的親生弟弟。」
沒錯了。
路子凡只覺得心情突然就複雜起來,他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