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姊妹花遭讒被謫 骨鯁臣強諫充邊

第二十二回 姊妹花遭讒被謫 骨鯁臣強諫充邊

卻說清廷連接敗耗,命提督宋慶,幫辦北洋軍務;再令提督劉盛休,出兵大連灣;將軍依克唐阿,出兵黑龍江,均赴東邊九連城,扼守遼東要口。平壤敗軍亦陸續到來,共約七十餘營。兵亦不可謂不多。朝旨命宋慶總統各軍,除依克唐阿一軍外,統秉宋慶節度。九連城南倚鴨綠江,東瀕叆河,河東有虎口,為險塞,令聶士成駐守。再東為安平河口及長甸各隘,令依克唐阿駐守。西為安東縣,再西為大東溝,令豐伸阿、聶桂林駐守。日兵甫渡安平河口,依軍望風先遁,至日兵逼近叆河,諸軍皆潰。剩了一個老宋,亟忙遣軍來爭。哪裡抵擋得住,沒奈何棄了九連城,退保鳳凰城。日兵既踞九連,別遣支隊入安東,豐伸阿、聶桂林等,早已不知去向。一班逃將軍!老宋到了鳳凰城,默思孤掌難鳴,索性遠走數十里。日兵如入無人之境,佔住鳳凰城。復分作三路:一路出西北,陷連山關;一路出東北,陷岫岩州;一路出東南,陷金州大連灣。

宋慶此時已退至蓋平,奉旨命援旅順。宋慶乃令聶士成守摩天嶺,阻截連山關的日兵,自率軍徐徐南下。徐徐二字妙。摩天嶺本是天險,日兵屢次進撲,都被聶軍殺退。湊巧依克唐阿,亦率敗兵到來,聶士成與他相約,規復連山關。依克唐阿倒也敗后思奮,毅然應允。兩軍南北趨集,吶一聲喊,蜂擁至關,日兵出關抵敵,大殺一場,還是聶、依兩軍利害,只好退入關去。兩軍乘勝攻撲,槍聲炮聲,晝夜不絕。守關統領乃是日本一員中尉,惱得性起,再開關出戰,不一時被彈子擊中要害,白喪了一條性命。蛇無頭不行,頓時日兵四散,聶、依兩軍,安安穩穩的走入連山關。兵以氣動,若能陣陣如此,何至一敗塗地。等到鳳凰城日兵來援,又被聶、依兩軍殺退。因此鳳凰城東北一帶,兀自守住。只東北、東南兩處,毫無轉機。岫岩既失,日兵分道西犯。豐伸阿、聶桂林等,連戰連敗,逃入海城,迨日兵踵至,又把海城棄去。遼西大震,同時旅順復報失守。

旅順是北洋海軍第一良港,內闊外狹,重巒環抱,若得一個良將居守,端的是不易攻入。偏這丁汝昌認作絕地,託詞戰艦待修,避入威海衛,一切防守要務,委任了一位龔總辦照玙。照玙庸弱得很,做個船塢總辦,也不知是什麼鑽營,得充是任。他自汝昌去后,先在海曲備好漁船,準備逃走,到了日兵進攻,佯飭守兵抵禦,自己早下舟潛遁。都是這等好腳色!守兵沒了主帥,紛紛自亂,一聞炮彈聲響,大家都走了他娘,管什麼旅順不旅順,軍港不軍港。日兵全不費力,唾手得了旅順口,大家慶賀起來。

這時候,遼東西的警報似雪片一般,飛達清廷。光緒帝急的要不得,只得令王大臣等奏陳方略。日講官文廷式,感上知遇,聯絡各大臣會銜,奏請起恭王主軍國事。光緒帝心為之動,正令軍機擬旨,命恭王入值軍機。忽報太后駕到,光緒帝更衣不及,即著便服出迎。西太后入宮降輿,光緒帝匍匐跪接。西太后也不理他,一直入宮。光緒帝只好起身,隨了進來,又跪下請安,碰了幾個響頭,方奉慈命道:「你且起來。誰要你主戰?」光緒帝勉強起立,又聽得一聲呼喝道:「誰要你主戰,弄到一敗塗地?」聲如獅吼。光緒帝戰慄道:「盈廷王大臣統統說是可戰的。」西太后厲聲道:「你何不叫他去臨陣呢?我從前聽政時,為了越南交涉,與法宣戰,那時左、彭、岑、馮諸宿將都尚在世,開戰以後,有敗有勝,我還是得休便休。你靠了誰人,竟與日本開戰呢?」光緒帝答道:「日本欺我太甚,所以不得不戰。」西太后道:「好!好!目今戰狀如何?由你這般瞎鬧,恐怕列祖列宗的江山要在你手送掉了。你要開戰,也應到園內稟明一聲,待我出了主意,定議未遲。你為什麼並未報聞?直到宣戰下諭以後,方遣世鐸稟報。我道你總有能耐,擅敢宣戰,誰料你遣將用兵,多是一班飯桶。事到如今,看你如何了局?所以我特來問你。」光緒帝聽到這番嚴諭,又只得碰頭謝罪。西太后道:「你謝罪也是無益,我只問你如何了局?」光緒帝才答道:「今日廷臣聯銜,奏請起恭王奕辦理軍務。」西太后哼了一聲道:「奕么!你起來,把奏牘取來我閱。」言下大不滿意。光緒帝遵著起身近案,將奏摺檢出,雙手呈上。西太后瞧畢,不覺怒容較甚,便道:「文廷式是新進小臣,也敢列銜會奏?我知道了。」回顧李蓮英在旁,即道:「你去叫瑾、珍二妃來。」蓮英奉命出去,光緒帝摸不著頭腦,只獃獃的垂手侍立。我為閱者亦摸不著頭腦。片晌間,就見瑾、珍二妃隨著李蓮英冉冉進來,到太后前雙跪請安。西太后厲聲道:「你這兩個狐媚子,日日陪著皇上調笑取樂,尚嫌不足,還想干預外政么?」劈頭亂敲。二妃莫名其妙,只得雙雙磕頭道:「婢子怎敢?」西太后道:「還說不敢么?蓮英與我取杖來。」光緒帝聞到一個「杖」字,驚得魂飛天外,不由得屈膝道:「聖母慈鑒,她兩人有罪,敬請聖母訓責,只求聖母示明原委,方好使她伏罪。」西太后道:「你道我無風生浪么?我只問她一語,便足令她心服。」光緒帝道:「敢乞聖母明諭。」西太后道:「文廷式與她兩人是否有師生誼?」光緒帝惴惴道:「這卻未知。」西太后又勃然道:「你尚敢為她隱飾么?」這語甫畢,珍妃恰忍耐不住,竟朗聲答道:「婢子幼時,曾由文廷式教授過的。」西太后指光緒帝道:「可是么!文廷式入選翰苑,不過數年,為何有這權力?不是她兩個狐媚子暗中關說,你為何這般寵他?」原來為此。光緒帝又囁嚅道:「她兩人未敢如此。」西太后復嗤著鼻道:「她兩個狐媚子仗著花容月貌,蠱惑左右,怪不得你言聽計從。就是與倭人開釁,也聞得由她慫恿。你何不叫她去退敵呢?」又回顧李蓮英道:「快去取杖來,每人杖她百下,儆戒她後來逞刁。」光緒帝嗚咽道:「請聖母開恩,饒她一次。」西太后不允,只催蓮英取杖,嚇得瑾妃抖個不住,獨珍妃性頗偏激,竟啟奏道:「婢子入宮以來,並不敢與聞外事。就使與文廷式有師生誼,也未嘗暗通一信。仰求慈鑒。」西太后大怒道:「你敢與我鬥嘴。難道我冤誣你么?」簡直是不准她辯。光緒帝忙阻住珍妃道:「你也太倔強了?聖母前只好乞恩,如何還要答辯。」西太后又喝蓮英取杖,蓮英看不過去,也只得跪請慈恩。此時蓮英尚未與帝有隙。西太后才道:「你等既代她求宥,我姑免她杖責。只她兩人不配為妃,須降她幾級方好。」光緒帝道:「遵旨降她為嬪。」西太后道:「不夠。」光緒帝又請降為貴人,西太后道:「還要將她兩人羈禁三月,休得召幸,以儆將來。」太後言已,即命蓮英起立,牽去兩妃,交代宮中總監,幽禁別室。兩妃只得含淚謝恩,起隨蓮英去訖。西太后見案旁紙筆俱備,便提筆書紙道:「瑾、珍二妃近來習尚浮華,屢有乞請,實屬有違閫範。著即降為貴人,特諭。」書畢,指向光緒帝道:「這諭立應頒發,不得遲延。」光緒帝唯唯聽命。西太后又道:「奕究應起用否?」光緒帝道:「奕前直軍機,辦事尚稱勤敏。現在疆事日亟,應用與否,請聖母酌奪。」西太后躊躇一會,方道:「這且由你。只文廷式須要革逐,免得他外結親王,內恃妖妃。」光緒帝不敢不應命。西太后又道:「步軍統領榮祿,忠誠有餘,才識他還過得去,可叫他在總署當差。看來戰事是支持不住了,為社稷計,不如忍辱議和,還可將就了事。」語至此,嘆息數聲。時李蓮英已來複命,西太后便道:「我們去吧。」光緒帝起至門外,又復跪送。不怕膝痛么!西太后又回囑道:「現在囑咐一切,你須照行,否則我是不依的。此後須要小心,休被這種狐媚子再行蒙蔽。」光緒帝連聲稱「是」。

等到太後上輿遠去,光緒帝方敢起身入內,暗暗自忖:這是何人讒構,致觸慈怒。想了一回,不禁失聲道:「總是她!總是她!」言畢,便步至坤寧宮。宮監入報,那拉后即出來迎駕。光緒帝踱將進去,后亦隨入。坐甫定,光緒帝語那拉后道:「你做得好事?」那拉后不解,驚問何故?光緒帝道:「你含酸吃醋,妒著瑾、珍二妃,所以到太后前播弄是非,令太后前來責朕,並將二妃嚴譴。你真是好計哩!」那拉后道:「沒有這事,休要見疑!」光緒帝冷笑道:「好一座大靠山!你只管去獻殷勤,陷害好人。但俗語說得好,有勢不可行盡,你也須留點餘地哩!」那拉后聞此,忍不住兩眶珠淚,帶哭帶話的辯了數句。光緒帝聽得不耐煩,抽身出去。原來那拉后的才貌,不及瑾、珍二妃,光緒帝本不甚寵愛,獨西太后以姑侄關係,向多回護,那拉后又常往來園中,以此光緒帝疑她懷妒,特地進讒。究竟是真是假,小子也不好妄斷。只為此一事,帝、后間漸漸生嫌了。為下文伏筆。

光緒帝既出坤寧宮,想去探望瑾、珍二妃。問明宮監,方知已被羈三所去了,心中愈加不樂,索性忍氣吞聲,揀個僻靜的宮室,睡了一覺,是夕無話。次日,把西太后所囑的事情,一一照辦:瑾、珍二妃降為貴人;恭王奕起為軍機大臣;榮祿命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文廷式開去日講官。又越日,恭王入朝,光緒帝遂與商量和議,選定侍郎張蔭桓、邵友濂出使日本請和。恭王恐日本不允,復去拜會美國公使,托他居間,並聘美員福世德同往。

張、那等甫出發,忽由御史安維峻呈上奏摺,由光緒帝披閱道:

奏為疆臣跋扈,戲侮朝廷,請明正典刑,以尊主權而平眾怒事。竊北洋大臣李鴻章,平日挾北洋以自重。當倭賊犯順,自恐寄頓倭國之私財,付諸東流,其不欲戰,固系隱情。及詔旨嚴切,一意主戰,大拂李鴻章之心。於是倒行逆施:接濟倭賊煤米軍火,日夜望倭賊之來,以實其言,而於我軍前敵糧餉火器,故意勒掯之,有言戰者,動遭呵斥;聞敗則喜,聞勝則怒。淮軍將領,望風希旨,未見賊,先退避,偶遇賊,即驚潰。李鴻章之喪心病狂,九卿科道亦屢言之,臣不復贅陳。惟葉志超、衛汝貴,均系革職拿問之人,藏匿天津,以督署為逋逃藪,人言嘖嘖,恐非無因。而於拿問之丁汝昌,竟敢代為乞恩,並謂美國人有能作霧氣者,必須丁汝昌駕馭。此等怪誕不經之說,竟敢陳於君父之前,是以朝廷為兒戲也;而樞臣中竟無人敢與爭論者。良由樞臣暮氣已深,過勞則神昏,如在雲霧之中,霧氣之說,入而俱化,故不覺其非耳。張蔭桓、邵友濂為全權大臣,尚未明奉諭旨。在樞臣亦明知和議之舉不可對人言,(彼)既不能以生死爭,復不能以利害爭,只得為掩耳盜鈴之事,而不知通國之人,早已皆知也。倭賊與邵友濂有隙,竟敢索派李鴻章之子李經方為全權大臣,尚復成何國體?李經方乃倭逆之婿,以張邦昌自命,臣前已劾之。若令此等悖逆之人前往,適中倭之計。倭賊之議和,誘我也。彼既外強中乾,我不能激勵將士,決計一戰,而乃俯首聽命於倭賊?!然則此舉非議和也,直納款耳,不但誤國,而且賣國。中外臣民,無不切齒痛恨,欲食李鴻章之肉。而又謂和議出自皇太后,太監李蓮英實左右之,此等市井之談,臣未敢深信。何者?皇太后既歸政皇上,若仍遇事牽制,將何以上對祖宗,下對天下臣民?至李蓮英是何人斯?敢幹政事乎?如果屬實,律以祖宗法制,李蓮英豈復可容?惟是朝廷受李鴻章恫嚇,不及詳審,而樞臣中或其私黨,甘心左袒,或恐李鴻章反叛,姑事調停。而不知李鴻章久有不臣之心,非不敢反,直不能反。彼之淮軍將領,類皆貪利小人,絕無伎倆;其士卒橫被剋扣,皆已離心離德;曹克忠天津新募之卒,制李鴻章有餘;此其不能反之實在情形也。若能反,則早反矣。既不能反,而猶事事挾制朝廷,抗違諭旨。彼其心目中,不復知有我皇上,並不復知有我皇太后,故敢以霧氣之說戲侮之也。臣實恥之。惟冀皇上赫然震怒,明正李鴻章跋扈之罪,布告天下。如是而將士有不奮興,倭賊有不破滅者,即請斬臣,以正其妄言之罪。祖宗鑒臨,臣實不懼,用是披肝膽、冒斧鑕,痛哭直陳。不勝迫切待命之至,謹奏。此奏有關係西太后語,故備錄之。

這篇奏摺,其中多捕風捉影之談,不足為據。只雲皇太后遇事牽制,何以對祖宗、天下,並劾李蓮英左右和議,確是有些道著。但光緒帝覽了此奏,不得不嚴諭痛斥,說他肆口妄言,著即革職,發往軍台效力。當時都下人士爭為安御史呼冤,還是你一折、我一本的上奏,大半是還要主戰。有一個滿御史,請起用檀道濟為大將;一個滿京堂,奏稱日本東北有兩個大國:一是緬甸,一是交阯,請遣使約它夾攻,必可得勝。光緒帝瞧不勝瞧,都付諸髙閣。後由軍機瞧見二滿員奏摺,統統哄堂大笑。只是緬甸、交阯尚有這兩處地名,不過以小作大,指西為東,雖是大誤,還算有一點影子。獨檀道濟系劉宋時人,相距一二千年,如何奏請起用?見者多茫然不解。嗣經一御史說起,擬任用董福祥,借檀道濟為比擬,他即問明檀道濟三字的寫法,竟爾錄奏。用此等人作御史如何不亡!這且休提。

單說張、邵二使出發后,日兵又西陷蓋平,南踞榮城,並占威海衛。至光緒二十一年正月,復將劉公島奪去,北洋敗殘軍艦,悉數被擄;島內將士懸白旗乞降,海軍提督丁汝昌,及總兵劉步蟾、張文宣,均服毒自盡。數載經營,一旦掃滅。京中人士方不敢言戰,相率望和。無奈張、邵二使到了日本,被日員伊藤博文、陸奧宗光拒回,說非全權大臣,不便會議。並通告美使,謂須派位望崇隆的大員,畀以全權,方可來議和款。光緒帝不得已,乃命北洋大臣李鴻章為全權大臣,至日本乞和。鴻章不好違拗,只得硬著頭皮,航海東去。正是:

失算竟遭全局隳,匄和又遣老臣行。

畢竟李鴻章如何議和,且看下回分解。

中國之敗,敗於任用之非人及軍費之不足。當時預知宿弊,無意主戰者,惟一李鴻章,若以常情推測,則中國大而日本小,誰謂不可一戰者?廷臣之多半主戰,尚不足咎。瑾、珍二妃深居宮禁,其勸帝宣戰與否,我不敢知,即果有此事,亦人情所同然耳。至於師徒撓敗,海陸失利,文廷式奏請起用恭王,不為無見。滿廷親貴,如奕猶為佼佼者。西太后不思移款築園之誤國,徒以喪師咎光緒帝,且怒及二妃,斥其干預外政,試問自為妃子時,其行狀果何如乎?甚至以文廷式之奏請,亦疑二妃主使。原其懷疑之由來,猶是銜恨恭王之夙見,滿腔私意,到處遷怒。安維峻謂其遇事牽制,不得為誣。或謂中國之弱,自日本一戰始,曩令光緒帝先事慎重,當不致情見勢絀若此!不知天下事非實力不辦,羊質虎皮總有暴露之一日,詎能長此掩飾耶?本回敘二妃之被謫,及安御史之充戍,皆隱寓憫惜之意。憫二妃、惜安御史,西太后可無庸再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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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太后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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