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少年名將楊之奇
迢迢驛道,直通藍天。
一身簡裝,夜璃歌立於馬上,回頭遙望。
長亭寂寂,柳色青青。
卻無人送行。
是她不準,是她不要。
不要爹爹憂心,不要母親難過。
至於其他的人,送又如何?不送,又如何?
揚起手中長鞭,未及揮下,後方已傳來響亮呼聲:「等一等——!」
夜璃歌回頭,卻見一輛馬車正疾速奔來,被風掀起的車簾后,是太子安陽涪頊那張紅撲撲的臉。
「你來做什麼?」看著那眉飛色舞的男子,夜璃歌不覺頭大。
「跟你一起上陣殺敵!」安陽涪頊跳下馬車,用力一拍胸脯。
「胡鬧!」夜璃歌沉聲低斥。
「你能去,我為什麼不能?」安陽涪頊大聲反駁,「母后說了,堂堂大丈夫,理應保家衛國,更應該好好地守護自己的妻子!」
「……」夜璃歌心下微沉——難道他這番看似輕率的舉動,竟然出自董皇后的授意?可是皇后,不是向來最疼惜這個兒子,輕易絕不會任他離宮的么?更何況,牧城硝煙正濃,可比不得別處。
「璃歌,相信我好嗎?」安陽涪頊走到她面前,輕輕地,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前。
夜璃歌心中又是一動——倘若,倘若經過一番血與火的洗鍊,真能將頑石煉成美玉,那也不妨——
「好。」夜璃歌點頭,「我許你一起去,只是,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一定要時刻呆在我身邊,沒有我的命令,不得隨便行事,明白么?」
安陽涪頊頓時笑眯了眼——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好好好。」他連連點頭,「那我們?」
「把手給我。」夜璃歌伸出手去,握住安陽涪頊的右掌,將他帶上馬背,一聲長吁,健馬立即得得地向前奔去……
牧城。
璃國最西線的邊境。
極目望去,黃色的高原鋪展萬里,靜默地反射著暮色餘暉。
在這高原的最邊沿處,聳立的高高城牆,就是牧城。
一騎飛乘,奔若迅電,直至城樓之下。
「左軍統領夜璃歌攜太子殿下,返軍!返軍!」馬上女子一襲白衣,振臂高呼。
「夜統領回來了!夜統領回來了!」城樓之上,立即響起一片歡呼聲,反倒把女子話中的「太子殿下」給遺漏了。
城門轟然洞開,無數名軍士喧喧嚷嚷地迎出,在見到馬上男女之後,刷刷靜默,然後一齊沸騰了:「夜統領,這是誰啊?」「你弟弟?你表弟?」
安陽涪頊不由怒了,剛要發作,卻被身後女子一把摁住:「休得胡言!此乃太子殿下!」
「太子?」兵士們各個惘然,卻沒有半點見到大人物的驚色,直到元帥薛衝出城相迎,叩拜於地,方才相繼跪下,「拜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安陽涪頊重重冷哼——他就算再怎麼糊塗,也知道這些人在小覷他,有心給他們點顏色瞧瞧,又怕拂了夜璃歌的臉面,只得強忍著。
「殿下,讓他們平身。」夜璃歌輕聲提醒。安陽涪頊卻未作聲,只隨意一擺手,示意眾人起身。
「請太子殿下入城!」薛沖側身立於道旁,面色恭謹,眼底卻斂著深深的疑惑——難道是他治軍不嚴,故而皇上派太子前來督視?
「薛元帥,我們進去再說。」夜璃歌打薛沖面前走過,留下一句低語。
暮色四合。
城門,緩緩關閉。
折騰了好半晌,直到安陽涪頊睡下,夜璃歌方才離開廂房,前往正堂叩見薛沖。
「夜統領,」薛沖的面色有些不善,「你從軍數年,應該懂得,戰場上的事,不能兒戲。」
「屬下明白。」夜璃歌拱手,「只是太子殿下,乃國之重器,若一味溺於宮禁,不解戰事,恐非璃國之福。」
薛謙虎軀一震:「所以?」
「所以我希望元帥,能以對待普通兵士的心,去看待太子殿下的到來。」
「這個……」薛沖遲疑了,說好說歹,那也是一國太子,倘若……
「太子是屬下帶來的,屬下自然會安全將其送回,至於別的事,一概有屬下擔待。」夜璃歌當即接過話頭,以安薛沖之心。
「那——好吧。」薛沖略平胸中之氣,正要詳詢朝中之事,堂外忽然傳來一聲高喊:「報——」
旋即,一名傳訊兵飛步而入,朗聲稟道:「齊稟元帥,虞軍射來了戰書。」
「戰書?」薛沖和夜璃歌俱是一怔。
薛沖自士兵手中接過戰書,看罷遞與夜璃歌:「署名是楊之奇。」
「楊之奇?」夜璃歌心中咯噔了一下——看來,爹爹的情報果然準確,她剛剛回到牧城,對方的戰書便來了,也不知道那昌鏡公的甲兵之術,到底如何厲害。
「怎麼?」薛沖瞧她面現凝思,出言問道,「你識得此人?」
「不識。」夜璃歌搖頭,「只是聽家嚴提過。」
「司空大人?」薛沖頓時凝重了——能讓夜天諍如此鄭重地提醒,只怕不容小覷。
夜璃歌沉吟:「不若,先不應戰,明日讓我出城查探,再作計較,如何?」
「甚妥。」薛沖頷首——他能在牧城堅守兩年之久,與虞國大軍數番周旋,多半倚仗夜璃歌的智計,本來一月之前,已經議定,設法來一場大戰,將虞軍徹底擊潰,以徹底解除虞國的威脅,怎料朝廷一紙急詔,再加上夜天諍的飛鴿傳書,硬是把夜璃歌從前線拉了回去,所以這作戰計劃,便一直拖延到了現在。
結果,等到的卻是對方臨陣換將,以及新將到任后,一紙赫赫戰書。
作別了薛沖,夜璃歌一行走,一行深思——楊之奇,對於這個人名,她腦海里全無印象,若果真像父親說的那般,她倒想好好地見識見識。
不經意抬頭,但見滿空星漢燦爛。
幽淡的笑意,在夜璃歌唇邊微微漾開——少年名將?好啊,就讓她去瞅上一瞅,到底是名副其實,還是浪得虛名。
明日——明日是吧?
朝陽熾金的光芒灑落在萬里高原上,憑添無盡蒼茫。
牽著馬匹,夜璃歌慢慢地走著,似閑庭信步,全然不將數里開外那連綿的營帳放在眼裡。
蹄聲颯踏,一匹宛若流火般的戰馬,自對面而來,直奔向夜璃歌,在離她十步遠的地方,立定。
梟傲的男子。
梟傲的臉。
梟傲的神采。
眸中泛著流溢的暗紅。
夜璃歌抬起了頭,迎上對方的目光。
「夜璃歌?!」
「楊之奇?」
「久仰了。」
「同樣。」
「你會死的。」突兀地,楊之奇拋出四個冰冷的字來,接著又道,「我不希望你死。」
夜璃歌笑了,輕輕一甩額前碎發:「你,也會死的,同樣,我也,不希望你死。」
「哈哈哈哈!」突然間,楊之奇仰天長笑,策馬在夜璃歌身邊轉了三圈,然後凍結眸色,冷冷地俯望著她,「希望你在死的時候,記得我的名字——楊——之——奇——」
「亦希望,你在馬革裹屍的剎那,記得我的名字:夜——璃——歌——」
「好!」他方正的下頷,高傲地揚起,宛若一隻隨時會仰天長嘯的猛虎,「夜璃歌,我會記得你的,一生一世。」
言罷,男子轉身,策馬而去,空留一串呼嘯的風聲,自夜璃歌耳側,獵獵作響……
夜璃歌仍舊慢慢地走著,彷彿方才的事,對她沒有絲毫影響。
腳下的黃土地,依然保持著它荒蕪沉默的模樣,沒有絲毫異常。
但是空氣中,卻流躥著她所不熟悉的味道。
危險的味道。
血腥的味道。
死亡的味道。
讓人很不舒服的味道。
甲兵之術?何解也?
眼中掠過几絲琢磨不定。
夜璃歌蹲下身子,攝起一把細沙,放在眼前,細細地看,放入口中,慢慢地嘗。
然後倏地起身,躍上馬背,折回牧城。
「璃歌!璃歌!」剛剛馳入城門,迎面一人匆匆奔來,張臂將她抱住,「璃歌,你去哪兒了璃歌?」
「走了走。」夜璃歌簡短地答,強抑住心頭那絲不耐,「既然到了軍中,太子殿下就該多看看多練練,增長增長見識,做甚麼急著找我?」
安陽涪頊嘟起嘴:「你不在,怪沒意思的。」
「太子殿下現在想去哪裡?」
「這城裡,有沒有什麼好玩的?」
「玩?」夜璃歌面色微寒,「太子殿下來牧城,難道是為了玩?」
「我——」安陽涪頊立即像個犯錯的孩子般,乖乖低下頭。
無奈地嘆口氣,夜璃歌只得捺著性子,溫言道:「殿下,請跟我來。」
帶著這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夜璃歌徑直向校場走去——安陽涪頊之所以長成這樣,多半與從小身處的環境有關,是時候讓他好好地練練膽子,壯壯魄力了。
一進校場,安陽涪頊立即被那近千名兵士雄渾有力的陣容給驚住了,兩眼定定地看著,一眨不眨,夜璃歌悄然抽身,將其交給負責演練的副將許業,自己退後幾步,趁安陽涪頊不留神,離開了校場。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急待去辦。
「你說黃土層中,有異樣?」聽罷夜璃歌的彙報,薛忠微微攏起眉頭——在璃歌未曾返回之前,他也曾派人查探過數次,並未發現任何不妥。
「我也不太確定,」夜璃歌沉吟,「只是直覺而已。」
「可是明日,就要開戰了。」薛沖的面色愈發凝重。
「明日?!」夜璃歌當即一怔,「不是說,等查探明白再出兵嗎?」
「是太子殿下下的命令,他還說,要親自領兵上陣!」
「胡鬧!」夜璃歌眸中怒火燃起,「他連槍都拿不動,馬也不會騎,如何領兵作戰?元帥您——」
「可他是太子啊!」薛沖滿臉無可奈何——其實他又何曾願意?只不過太子殿下強闖正堂,奪了帥令自作主張,帥令一下,全軍立即投入戰備狀態,他就是想攔,也攔不住啊!
「我去找他!」夜璃歌氣極,轉身朝外就走。
「來不及了。」薛沖在後邊嘆道,「軍令已經發出,糧草動,三軍行,明日辰時,出兵。」
夜璃歌的後背猛然僵直,牙關緊咬——安陽涪頊啊安陽涪頊,沒想到你初來乍到,便做下如此禍事!你,你,你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天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