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取之有道
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這是佛家人經常會說的一句話,目的是勸誡眾生放下貪痴念頭,不為外物迷惑心靈。
這話雖然有道理,但也未必全對。
人在離世的時候,雖然無法將錢財帶走,但可以遺留給子孫後代,而按照佛經上面的一些說法,子孫後代可以用財富來做法事、做善事,為身處陰司地獄的父母親人祈福超度,讓已經去世的親人們升往極樂世界。
所以,問題來了。
貌似,沒錢的苦逼們,活著要為錢辛苦為錢忙碌,就算死了之後,也競爭不過那些有錢人?
張俊的兒子死的早,這是他的痛腳,別人不敢在他面前說這事,而秦頌卻當著田師中的面把這種揭短的話說了出來,除了說明他很憤怒,同時還表明他根本不在乎張俊的憤怒或者抱負。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
秦頌如此不給張俊留情面,自然不是因為田師中沒有從袖袋中掏出幾張大額的錢引或者房契。
田師中覺得自己如果再不說一些什麼,雙方的梁子可能就要徹底結下了。
「秦翰林,您現在雖然是文官,但在軍中待了多年,肯定知道文官利用手中控制著的錢糧來卡我們脖子時有多麼難受和憋屈吧?我不否認,大帥有時候確實斤斤計較,把錢財看得太重,但這也是情有可原。」
「我們這些人,長年累月把腦袋栓子褲腰帶上面,誰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若是花錢的時候還窮酸摳搜,不得暢快,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大帥這些年確實積攢了一些錢財,而且跟普通人家比起來,這筆財富可謂數目巨大!作為主要的經手人,田某不敢在秦翰林面前歪曲這個事實。秦翰林家中開辦的興榮商行,短短三、四年的時間,便積累了富可敵國的財富,相比秦翰林比卑職更加清楚,在大宋真正的有錢人是哪些?」
「那些真正的有錢人,他們從來不用上戰場,出生的時候,口中便含著金鑰匙,從小到大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家中僕人成百上千,出入都是步輦華車,地庫裡面堆著金山銀山,足夠他們祖祖輩輩的揮霍下去!」
「都是爹生娘養的,誰也不比誰多長几個腦袋和幾條手臂,兄弟們拿命在拼,一沒有扯旗造反,二沒有背叛大宋,為什麼就該過被人瞧不起的卑賤日子?」
田師中的情緒明顯有些失控,到底是武人出身,骨子裡的桀驁總會在忍不住的時候爆發出來。
秦頌沒有打斷田師中的怨懟,面色平靜地聽著,心中想著待會如何回答田師中提出的質問。
田師中說完之後,閉嘴看著秦頌,等著秦頌爆發,結果秦頌只是皺著眉頭,並不開口。
房間內陷入沉靜,屋外也聽不見什麼聲音,秦府上下似乎都不喜歡吵鬧和喧嘩。
秦頌用指頭輕叩著茶几,用平靜的語氣說道:「你剛才說的那些話,大部分我都認同,但有的地方,你實際還是有意的繞開了。」
「朝廷每年下撥給張家軍的軍費和獎勵並不少,你們在戰場上面的繳獲也不需要上交,張家軍高層將領的收入並不低。你們想發財,想擁有更多的財富,可以通過正當的手段,但吃空餉和剋扣底層士兵的薪俸顯然不是正當的手段!」
「我從來沒想過要斷絕你們的財路,或許你們已經打聽到了我在楚州做的一些事情,因為覺得韓家軍太窮了,所以我專門牽頭成立了楚州商行,既為了給韓家軍籌集軍費,又可以讓當地的平民百姓得到實惠。」
「你家大帥這些年掙的錢,沒有多少是乾淨的。更過分的是,他還將這些髒錢借給放高利貸的那幫奸商,然後再次賺平民百姓的血汗錢!別告訴我,你不清楚那些放高利貸的奸商是怎麼敲骨吸髓,榨乾平民百姓的每一滴膏脂!」
這一次,田師中表情獃滯,無法再為張俊辯解。
「咱們聊了這麼多,到現在你還沒有說明來意呢。我估計你家大帥肯定捨不得給我送錢,但又不想徹底得罪我,所以就讓你來試探一下我的態度,看能不能少買一些黃金債券,對不對?」
田師中有些無地自容,因為秦頌推測的完全正確。
「行了,你大老遠從廬州過來一趟,也挺辛苦,我不想為難你。明天就是開年第一次的大朝會,會有很多出人意料的政令頒布,你先在驛館裡面安心的等著,到時候看劉光世派來的人認購了多少黃金債券,你就跟著認購多少。」
「劉光世交出軍權已經是定局了,他本人也清楚,而且不敢有絲毫的抗拒。朝廷現在能打仗的部隊越來越多,你回去之後跟你家大帥轉告一句,就說是我說的,身為統帥,走上層路線沒錯,但看家本領還是統兵作戰,不是倚老賣老!」
「過去的這一年,韓家軍、岳家軍、保靖軍的表現如何,你心裡應該清楚。若非李大學士親自前淮南西路督戰,你們張家軍的表現又會如何,你的心裡同樣清楚!」
「岳家軍現在的總兵力已經與你們張家軍相當,吳大帥統領的西路宋軍與八字軍加起來,總兵力還要多過你們,不要總覺得朝廷離了張家軍就要倉皇失措,惶恐不安!」
秦頌把心裡想說的話全都說了出來,也不怕張俊聽了之後翻出什麼波瀾。
如今,張家軍的東面是韓家軍,西面是岳家軍,南面的劉家軍即將易主,改為曲端擔任主帥。就算張俊帶著七萬部隊造反,全部投奔偽齊劉豫,秦頌也能在半年之內搞定他們。
田師中已經得了秦頌的准信,雖然秦頌話說的不好聽,但確實沒有多少惡意,否則也不會提醒他跟著劉光世那邊派來的人下注即可。
「今日上門打擾秦翰林,還給您添了不少煩心,卑職實在愧疚。多謝秦翰林的警示和提醒,我一定會將這些話帶回廬州,仔細說與我家大帥,勸他看清形勢。」
「嗯,時間也不早了,你回官驛歇著吧。本官也要準備明天大朝會的事情了!」
秦頌起身送客,將田師中送到前廳的屋檐下,便返身往書房裡面走。
坐在書房裡面的靠椅上,秦頌閉目眼神,腦中推演著明天大朝會上可能發生的事情。
秦頌目前在朝堂上的勢力其實並不大,除了呂祉會全力支持他,趙鼎是有限的支持他,陳規屬於專職官,離開發債這一塊就幫不上秦頌太大的忙。
但是,秦頌最大的依仗是皇帝,這也是許多朝中大佬不願意跟他起衝突的原因。
大多數時候,秦頌並不會主動站出來挑事情,而是將建議和主張送到趙構的面前,讓趙構自己去跟大臣們角力,這樣雖然顯得猥瑣了些,但卻是四兩撥千斤的好辦法。
當秦頌坐在書房中沉思的時候,有些人也正在琢磨著他。
「你們目前搜集到的這些所謂的證據,根本無法將秦頌趕出朝堂,充其量不過是給他撓痒痒而已,說不定因為打草驚蛇,反而引起他的警惕,以後更加不容易對付。」
一位面容清鑠的老者,搖頭說道。
「大人說的自然是極有道理,我們通過這一年來的觀察,也感到秦頌此子非常謹慎,愛惜羽毛,甚少與人公開為敵,也盡量避免涉入到朝堂爭鬥的漩渦。雖然他常有驚奇之言論,做事的時候也盡量彌合各方的分歧,但這種狀況畢竟難以持久!」
「近日,我們收到了蜀中的急報,興榮商行在那邊推出了許多與傳統商家和當地豪門爭奪利益的措施,引起了蜀中江卿世家和商戶的強烈反對,如今已經開始衝突升級。」
「秦頌蠱惑官家,力主發行黃金債,雖然表面上看對咱們各家的生意沒有多少影響,但本質跟蜀中的有息攬儲是一樣的!朝廷向軍方和中小戶的民眾借錢維持運轉,回頭支付一成的利息,這是變相的給印子錢在定價!」
「朝廷借了錢,肯定不敢賴賬,除非是想日月變色。那麼,朝廷該如何賺取本錢和利息錢呢?我有一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朝廷不會再允許各地官府繼續盤剝底層民眾,因為無論趙鼎,還是張浚,都不是那種貪婪的官員,他們更在乎的是名垂千古,所以到時候吃虧的會是誰呢?」
「建州的事情,是封文暉這個蠢貨弄出來的,但我們不能坐視不理,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所以,這件事情不僅要把劉子羽拖下水,還要讓張浚也跟著受到牽連,阻止他返回朝堂!」
「張俊和劉光世兩個軍頭,都是慣於看風使舵的傢伙,他們肯定不能跟姓秦的一條心,所以要派人加強聯繫,關鍵時候他們那邊弄出一些事情,咱們在朝堂上再集中力量攻其一點,就能讓官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和難辦。」
「現在的官家,雖然勇氣有一些,但骨子裡還是軟弱的人,最怕的麻煩,缺少等待的耐心,只要摸准這兩點,就不怕鬥不過姓秦的!」
「說的對!當初王安石力推革新的時候,氣勢多大,神宗的膽魄又是何等強,最終的結果如何?」
「哼,姓秦的自家就是大商賈和士人階層,如今卻想立牌坊,為天下蒼生謀福祉,甘蔗豈能兩頭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