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144 宮娥
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劉浙待她如珠如玉,親自照料無微不至,尋常家的郎君也不過如此,更何況他是天子之尊。
這日晚上,錦燈又是輾轉不得安慰,抽筋了兩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百日使了性子要去御花園走走,腿腳著了涼,怎麼熱敷都不好,一疼起來她就憋不住哭,可能是懷孕之後情緒本就難控,她時常笑也時常哭,劉浙每次都各種哄,有時候為了逗她開懷,情話也是張口就來,甜言蜜語能從他口裡出來,當時的錦燈都呆了。
果然,此一時彼一次,若擱在兩年前,他要是能多說一個字都比割肉還難。
這個頭生的孩子不僅生產上會艱難,日子也都是比預期要早,所以哪怕都做好了心理準備,等那日真正來臨的時候,還是有些措手不及。
錦燈發動生產的動靜一傳出來,經過筍絲的略顯驚慌的呼叫之聲,亂了這本來還平靜的宮宇,氣氛立刻變得緊張起來,人全往長興宮裡來。
所有預先安排好的人都動起來了,連燒水的婆子都選了得力的嬤嬤,那負責產房與外頭連接的宮女都換成了醫女,進出的人無不是精挑細選的。
還未開始生之前錦燈已經想了很多次,無數遍,肚子里的孩子會是什麼樣,是男孩還是女孩,是像劉浙多一點還是像自己多一點。
她期待是如那晚夢中一樣,是個男孩兒,像劉浙一樣的兒子,她想劉浙需要一個長子,一個能安定朝綱的皇長子,甚至是皇太子,會是一個如青松般堅韌,如岩石般剛強的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她也想過,要是有個像自己的嬌嬌女兒,劉浙一定會無比寵愛,那個女孩兒也會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兒……越想越多,越來越憧憬,等真的到了生產的關口,她突然什麼也不想了,只要是屬於他們的孩兒,無論怎樣,都好,都無比的好。
錦燈聽見周邊一切的動靜,甚至連外頭劉浙因被攔著不讓進來的發出呵斥聲都聽見了,說沒有緊張是不可能,未知的事情總會讓人心生畏懼,可她不怕,因為她心裡有力量,為他生下孩子的念頭有多麼堅定,她心中的力量就有多強大。
她想象這夢中所見成真,他帶著孩子逛燈市,那樣繁華熱鬧的場景,是因著他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勤政愛民,天下長治久安,他們的孩兒不用面對動蕩不安腥風血雨,只要做一個賢明的守成之君,只要一想到孩子的到來能為他帶去的安慰,她的心裡眼裡都溢滿了柔情。
起先的疼痛並不明顯,只是肚子下墜的陣痛,只漸漸地才頻繁起來,疼痛的程度也在加深……很快,她的意識再不能自己控制,只滿腦子疼,疼到虛脫,疼到麻木……
眼淚流的厲害,她連閉眼都覺得無力,從髮絲到腳趾無一不疼,那是深入骨髓的撕裂的痛,她甚至希望自己這樣暈過去,可她不敢松,耳邊是太醫一遍又一遍用力用力的吩咐,可她沒有力氣啊,全靠著一股執念才能緊咬著嘴裡的軟木塞,深深的呼吸又深深的吐氣。
這是劉浙有生以來從未經歷過的難熬的漫長時間,一個白天到黑夜的等待,他始終沒等到母子平安的消息,他是燕王朝最年輕的帝王,是經天緯地之才的少年,是萬民之敬仰,然而這一刻,他的臉色蒼白,唇都褪了血色,背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也抵不住顫抖,一旁的陳全和筍絲也是面無人色,劉浙幾次忍耐不住要產房裡去,都是被他們二人攔住的。
他們知道若是錦燈不能平安出來,他們兩的人頭也留不住了。
錦燈已經虛弱到連參湯都無力喝下去,一旁的嬤嬤見情況不對顧忌不了太多,掰開她的嘴就往下灌了,足足灌了滿滿一碗。
另有一專門為她催動生產的擅於千金婦科的產婆推著她的肚子,一面大聲的沖她喊著用力的節奏,那個節奏也是配合著她的深呼吸來的,就這樣艱難的時刻,錦燈只覺得最疼的那陣已經過了,她已經疼麻木了,她終於有了片刻的清醒,咬緊了牙關,再次發力,那一股力量來的突然也來的大,助產的產婆驚喜的叫了一聲:「頭出來!頭出來了娘娘,在使勁呀就出來了……」
所有人都精神一震,連那個剛鑽出來的小生命也似乎受了感染,自己在往外沖,錦燈感受到了那股動靜,身子不受控制的顫動起來,她的孩子再與她一起努力,如何不叫她感動,她要用盡一切的力量,一點點的把他帶來這個世上……痛苦被拉得尤其漫長,卻也充滿的希望。
「出來了!出來了,是個男孩!」
伴隨而來的是嬰兒嘹亮的啼哭,內殿所有人都發出歡呼聲,那是無可言表的激動。
錦燈整個人瞬間鬆了勁,呼吸放緩,握緊的拳頭也無力的鬆開,意識隨之漸漸飄忽。
耳畔隱約傳來驚叫聲,但都不抵嬰兒的哭聲,那麼亮,那麼響,她多睜開眼去看一眼,可太累了,她真的太累了。
錦燈知道自己一定又在做夢了。
因為還是那樣的冬天,燈市回來的一大一小重新上了軟轎,原路返回,她也隨著他們一道,走過那段熟悉的路,風中傳來那稚兒的聲音,很清脆,他在喊父皇,他在撒嬌的問能不能再去吃一回烤香芋,錦燈聽得真真切切,卻沒法回應,惟只在唇畔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偶爾抬頭,望一望高遠的天空,並不陰沉,反而是雪亮的,純澈的,很美好,回首時只覺得宮牆很高,宮巷很長,而他們一起走的很慢,日子也慢……
寒來暑往,四季交替,被冬雪欺壓了一整個冬季的草木開始了翻身做主,因為一季新春又來了。
*
洗完衣裳回來,天已經全黑。
阿令從外院進來,阿漿趴在床上哭,周圍圍了一圈宮女。
她端著盆在門口停住。
裡面一堆人的談話傳入耳朵。
「別哭啦阿漿。」
「好了,不要難過了。」
「明天嬤嬤要收綉品了,不能耽誤正事呀。」
「……」
阿令將盆放回屋裡,又取了巾子擦臉,繞到屏風後面換了衣服,才算舒爽了些。
她來到宮女們邊上站著。
*****
這群人里,她個子最小,小小的五官,卻是一雙大眼睛,瞪的大大的,有點唬人。好幾次院里的管事嬤嬤都被她那大眼睛看的不順心,問她是不是瞪人。
其實,她就是眼珠烏溜溜的顯大。
這些個圍著的宮女都不太會安慰人,輕聲細語地說了半天,也無非就是不要哭了,別耽誤了活。
這樣的安慰說了白說。
「嘿,這都圍著幹什麼呢?」院里的大宮女梓樹探頭進來,「時候不早了,前頭喊話呢。」
她招手,「趕緊的,都過去了……」
一聽前頭喊話,宮女們紛紛跑了。
有個轉頭要走差點撞到阿令,忙扶了她一把,邊囑咐了幾句:
「等會你多勸勸阿漿。」
「你們一個屋裡的。」
走之前還俯下身,在阿令耳邊說:「讓她別傷心啦,能伺候那人幾日也是福氣。」
阿令:「……」
多此一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阿漿哭得更慘了。
終於都走光了,只剩下阿令和阿漿。
*****
阿令呆站了會兒,小聲說:「你餓了嗎。」
阿漿依舊嗚嗚哭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房間空蕩蕩的,她的哭聲更加明顯了。
「再不去沒飯吃了。」
阿漿沒動靜,阿令又說:「大院門關了,小門叫開的話,要被記錄的,如果——」
「那你去呀!」阿漿忽然騰起,從床上仰起頭看向阿令。
阿令想,她應該是在瞪自己,可因為最近哭了太多次,她眼睛腫成核桃似的,瞪不出什麼效果來。
阿令沒說話,一眨眼的功夫阿漿整個人又垮下來,抬手抹了抹淚,受傷的小貓一樣吸氣。
「阿令……」她一字一啜,「對不起……我不該凶你……」
阿漿這幾日都丟了魂了,頭髮也亂糟糟的。
阿令碰碰她的胳膊,然後去拉她的手,「起來,洗洗臉,眼淚乾了糊臉……」
她人小小的,聲音也小小的,軟軟的音調起到了安撫作用,阿漿被她拉了起來。
北五所,聚集了宮廷內最多的人口,單宮女就近千餘人,還有獲罪的宮女子婦人、低等品級的妃子,當真是,濟濟一堂。
而這些宮人雖屬最底層,也分高低貴賤。初進宮的都住通房,另外還有八人間,四人一間,以及,雙人間。
阿令跟阿漿是雙人間的。
*****
到底是遲了,兩人沒吃上飯,往回走的時候,阿漿突然甩開了阿令一路牽著她的手。
阿令回頭。
「我不想回去。」阿漿低聲說。
阿令知道她想什麼,真心實意的安慰她:「等過幾天,忘了就好。」
阿漿固執:「我不想忘……」
「要不,我再去央那個新來的廚工……找他要點吃的。」阿令又去拉住她。
阿漿搖頭,「不,我不想回去,你自己回去吧。」
「這麼晚了,出去就回不來了,晚上查人怎麼辦。」
阿漿決心已定,可憐兮兮的看著她,「你會幫我的是嗎?好阿令……」
阿令望著那雙腫得紅紅的眼睛,半響,低下頭去,悶聲嗯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