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紙方帕
鼻尖淡淡雪茄的味道縈繞,夾著一股清新讓人舒暢。
諾瀾微抬了下顎,雙目灼灼望著環著她身子,下巴細細青鬍渣密布的男子。
突然想笑,這男人,一向最注重外表的男人,是有多少天未清理自己的鬍渣了。可是腦中突閃現一幕紫色衣裙飄飄,她將頭不由偏向一側。
曾子佩溫雅一笑,半空的手轉向一側,身旁同穿一襲軍服的副官遞上剛才的一隻白色手套,他漫不經心地接過,又漫不經心地戴上。
素姨手上的棉簽忽被一人奪過,正欲指責那人的不禮貌時,卻下不了口。她識趣地退了下去,見一群人擁在門口,她轉身對店內原本等著的幾位客人致歉:「實在不好意思,今日小店做酥點的原料不足,讓各位客人久等了,明日小店定送上雙倍酥點以作賠償!」
眾人心裡瞭然,隨著店內人的出去,門口的人也先後散去。
「你就不能輕點嘛?很痛誒!」小鞠看向來人,白眼怒瞪他。
「痛,你活該!」他手上的動作卻輕柔了許多。剛才和少爺匆匆趕來,在擁擠的人群外他看不清裡面,只是左右搖晃間,看到自家少奶奶側臉一道淺淺的血跡。他大驚,第一個念頭便是誰如此大膽敢欺負到少奶奶身上。側前方身影微動,右手下意識地緊扣大拇指,他知道有人會很慘,因為這是少爺在極怒時常做的小動作。人群里沒有人喊話,他們卻不自主地讓開一條道來。
目光緊緊拽在少奶奶的臉上,一隻手卻突地橫空出現,似要觸向那抹淺嫣色。他大驚,卻在人影閃動間,放下懸著的心,因為他知道有少爺的地方,就不需要去擔心少奶奶。
心又猛地跳起,那她呢,那個活潑隨性,耿直大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總是不忘保護少奶奶的丫頭,卻單又唯獨害怕少爺的丫頭。略微一掃視,他怒上心頭。她的臉不同於少奶奶的精緻小巧,而是那樣的圓潤可愛,老是跟在少奶奶身邊,卻一點沒學來那份安靜。
而此刻他掃視間,瞥到少奶奶的身影后,一個安安靜靜,端端正正地坐在椅上的人。她面前一個淺衣女子一隻纖細小指掀起她額前的發。他一震,那白皙可愛的臉上竟有個不大卻也不小的凹進去的口子,但是血跡卻不多,看來是有人替她止過血了。但看她那緊緊扣在椅上的手,臉上的淡淡模樣讓他氣得發抖。平日里一副生人勿進的兇悍,此刻怎麼變得這般隱忍。
他瞥了一眼被少爺環在懷裡的少奶奶,往他們身後繞去,一把奪過那淺衣女子手上的物件;他清楚地看到面前那張可愛的臉先是愣怔了一刻,隨即大大咧開他經常看到的熟悉又沒心沒肺的笑臉。他卻不喜了,粗魯地掀起她的額前發,重重一按,只聽得她那平日囂張的語氣喊道:「淮書,很痛誒!」
淮書忍不住回嘴罵她活該,可是下一秒卻不敢再用力。
「痛就給我喊出來!」淮書咬牙切齒。
小鞠望著那張臉,總是自戀的臉,而後「誒呦,誒呦,痛死我了!」
直看那生動的五官真真切切地扭在一團,餘光處她緊拽在椅上的指拽上他的衣裳,他才緩緩笑了起來,卻又止不住地讓他心疼這額上的傷。
眸光微恍,少爺臉上一股淡淡的冷酷風霜。
諾瀾眼前場景一變,她愣愣地由那青衫男子輕輕按在她肩上。人已坐下,再怔怔地看著他轉身,去桌上將打開至一半的藥盒子完全掀開。青衫男子微微皺了一下眉,裡面一股淺淺的藥味飄散入鼻,但只是一瞬。裡面的小藥瓶很多,皆是日常應急所用。他取出裡面的一團藥用棉絮和止血膏,拿捏在手中,再次回到諾瀾身邊。不顧她獃獃的眼神,手拂過她臉龐一絲的碎發,眸色溫柔,輕輕撕開袋子取出裡面的一團棉絮一點一點吸釋那抹血跡,而後擠壓出白色膏體,輕輕抹在上面。諾瀾只覺臉上在觸上膏藥時一瞬的冰涼入肌。她沒了意識,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幹什麼,該怎麼做,不由得任他擺布,聽他的話。
「頭偏一偏。」
諾瀾聽話地微側頭,他沒有說往哪邊偏,可她卻下意識地知道往左側轉動。餘光處青衫男子不知從何處取出一紙方帕,他俯下身子向她壓來,她下意識往後微微靠,不知道自己要躲什麼。她的臂被男子輕輕鬆鬆握住,聽得他在她耳旁輕輕顫出兩個字「別動!」她就真的不敢再亂動。而後他攏她耳側的發,呼吸之間,面上已被一抹方帕遮住。
她緩緩摸上自己肌膚,心裡微慟,原來他在乎自己的這模樣。
只一厘米的距離,她的手教面前男子的手握住,他輕輕說:「等回去我再讓醫生給你看看!」
原來他不希望自己留疤。也是,他是這座城裡的大人物,出入各種場合,身邊又怎能帶一個醜八怪呢。他在乎她,在乎她的容貌,同時更在乎男人的面子和尊嚴。
而下一刻,他眸光銳利向呆坐在門口椅上的主僕兩人望去,那抹寒意直直逼進方琪心底。
「表哥!」哭音重重,鼻息腫腫,方琪一下子撲到在來人身上,似有了依靠,開始放肆大哭。
摟女子在懷的來人棕色西裝,眉眼濃重,樣貌不屬上乘,一身商場氣息。他輕輕拍著懷裡女子的背,下一刻卻拉開女子,眉裡帶著厲色,低斥道:「琪琪,你怎這般不懂事,敢傷陳家夫人!」
方琪被突來的厲色所嚇,她一下子呆在那不知所措,卻聽得表哥拉著她上前走到諾瀾身邊,「陳少,是我家表妹不懂事,我替我家表妹向你道歉,向少奶奶道歉!實在對不起!」
「方少爺,我們做生意之人向來注重禮尚往來,你看……」陳隨生眸色微轉,那方琪全身顫抖起來,臉色因看到表哥少緩的神色再次刷上蒼白,她手心冒汗,緊緊拽著身旁表哥的衣袖,「表哥,不要,不要!」
瞬間牙色銳利沖端坐在一旁的諾瀾喊道:「那人!」她一手狠狠指著一旁悠閑的曾子佩,「不是你以前的情郎嗎?他已經折了我的臂膀,怎麼,還要用我的臉再換你的臉和你家那丫頭的額嗎?」
「啪!」清脆無比的震響在一片沉寂中綻開。與此同時,一聲怒喝:「放肆!這是你能說的話嗎?快給我道歉!」
方琪一臉震驚看著頭頂上的人,他眉色不同往日的寵溺柔和,一臉的怒意。
淚水滾滾,剛才接受掌的力道加上左臂的劇烈扯動變得疼痛異常。
她就直直看著他,不敢相信般地看著他。
「道歉!」
「表哥!」聲音已變得絕望。
「我再說一遍,道歉!」
癱坐在地上的方琪蒼白的臉上淚水不斷湧出,她的目光緊緊拽在表哥的身上,目光灼出一團火,忍著臂上的痛和臉上的火辣,慢慢站起。方少不忍,他上前欲摻扶。方琪不著痕迹地甩開,一步一步向諾瀾走去:「少奶奶,對不起,是我的錯!」這一句話要了她所有的驕傲和優越。
眼前這一幕並不是諾瀾想看到的,她心裡微慟,其實除去自己小鞠的額上的傷重了些,自己臉上的並不覺得有何大礙。她小孩子心性,刻意去扇小鞠巴掌時沒想到自己會衝過來颳了一下,但到底兩家屬於同一行業,諾瀾不想因為這樣的事讓他們有更大的嫌隙。
她緩緩道:「隨生,我並無大礙,她也向我道過歉了,我和小鞠都無事。」
不大的店鋪里,此刻是沉寂,是漠然一片的安靜。
似都在等著一個人的回應,等待著那個人的決定,他的回答才是真正的事件終結者。
那人不說話,他悠閑站著,一隻手輕輕扣在桌上,迴旋著那滴滴的聲音。他,似乎在等什麼。
「陳少,即是我表妹所冒犯,而你又不願放人,那好,這傷我來受!」方家少爺上前一把拿起桌上的剪刀,「不要,不要,表哥!」腳下被一隻柔軟抱住,她另一手不便,足以見得她用了多大的力氣。方家少爺生生定住。
諾瀾站了起來,一步站到陳隨生面前,她的面容被方帕擋去一大半,只剩一雙眼睛波光異彩,凌凌生動。此刻那雙眼,正灼灼望著男子,他看著她,她也望著他。
她用自己的手去觸碰他擱置在桌上的手,她手中溫度的微涼似引起他極大的不悅,他任她執起自己的大掌,眉梢淡過一絲漠然,她手中的柔咦已被他反手緊緊握在掌中,透來汩汩溫暖。
而他耳邊是她清流似的聲音潺潺軟軟:「我真的沒事!」
又是一段的沉寂,諾瀾只覺自己的手在他掌心中似要流汗。
終於在一片死寂中她聽到這個冷漠的男人開口:「既然我家夫人開口,我也不再追究,只是,我家夫人身邊的小丫頭她是當姐妹來看的……」男人故意拖長了尾音。
方琪立馬將頭偏向小鞠一側,大喊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撞到了你!」話到尾處已是嚎啕大哭。
小鞠本聽得那句「不小心」想一把推開面前的淮書,但看到小姐那輕輕的一瞥,她收住自己的暴脾氣。
「方少爺,這是我也有過錯,你帶著方小姐去看看醫生吧!」諾瀾早已被某人摟在懷中,本掙脫了幾下,卻沒想到他的力道蠻橫又霸道,她只好就此作罷。
「多謝夫人!」方家少爺將地上的人摟起,卻顧及她臂上的傷,滿眼疼惜地將她帶走。
人群散去,素姨從后廚走來,「讓少奶奶在我們店裡受了驚,這幾份糕點就當小店的贈送,明日也定會多送上幾份到府中聊表安慰。」
諾瀾身旁小鞠笑盈盈接過。
在兩人要走時,陳隨生摟著懷中人頓住,諾瀾也跟著頓住:「將軍跟我真是有緣,今日多謝將軍相救,救妻之恩,我定回報!」
「不必,這是我的事,跟你可無關!」說完他瞥了一眼諾瀾,細聲說道:「她臉上要是有一個疤,這不管誰的手我都敢折!」
「是,你有這個權利,但我的妻子我自然不會讓她有一絲痛!」
各自離去,諾瀾看見曾子佩眼裡的一抹疼惜。
車早已備好在外,諾瀾上車的一瞬,微風揚起,她面上的方帕飄然落地,正欲反身去拾「我的方帕!」
人已被整個塞入車中,她看見一抹高大的身影微微屈服在面前,一閃而過的視線。
那人已上了車,他輕輕的聲音淡淡傳來:「那東西在我面前不需要!」車子緩緩開動,又聽得他旭旭道:「而且……」諾瀾聽他頓了一頓,「那是你不要的東西!是我的東西!」
諾瀾記得,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他給她擦淚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