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情愫漫漫相思長 第四十一章 舊時光里的你
安知君兮前程似錦,城裡風來欲摧城。寧靜的安城,溫雅的安城,風起雲湧,安城在最後一場風暴中再次沉淪它的繁華。
漆黑的夜,無眠的月。三層式高的洋房裡,雖然燈火璀璨,明黃滿室,可是唯獨二樓拐角處的一室暗了光明。
「啪嗒」旋即而來的是房門轉動不經意摩擦地板的聲音,緩緩的聲響讓人聽出開門人的小心翼翼。「恍!」白色光燈映在瑩白的牆面上,內室頓時耀起滿堂余亮,不刺目,很柔和。只是太過清明,清明得可以看清房裡的一物一件,以及藍色西服衣角幹了的紅色酒漬。
「隨兒!」那聲音彷彿蒼老了一個世紀,他聽出裡面的關懷,擔憂和無奈。
靜靜擱淺在扶椅上的食指在無意識中往上跳動了兩下;閉著的睫毛微微煽動,在明晃晃的燈光中投射下一片陰影,唰在眼底的青黛上。他腳底微用了點力,人已隨著椅子轉動而來。除了生意酒場上的應付會著西裝時,更多的時候他愛一襲長袍。而那個站立在門口,悠長的歲月仍未奪走他年輕時的執著和魅力的身影,也愛一襲長袍;只不過,父親愛灰色,而他愛青色。
父子對視,久久不動,彷彿都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當年的一幕幕,是幸福難忘的一幕。
那時的母親很美,還有一雙巧手,尤是善女工。在未出閣前,她有一個「綉娘」的美稱。但自嫁給父親后,母親說她的手藝只留給自己的夫君和孩子。
陳老爺似乎從自己兒子眼中看到那張美麗的容顏漸漸清晰而出。她笑得楚楚動人,一雙明眸燁燁生輝,他總記得她得體大方的模樣;他也總愛戲弄她,每次從工廠回來后,他就故意在進門前撕破衣裳一角,推門而入。
那身影似永遠嫻靜地端坐在綉桌上,而桌上的綉籃子里永遠裝滿了層層疊疊的衣裳。即使聽到門開的聲音,她不抬頭看來人,也未停下手中的針線活。只有嘴角慢慢揚起的弧度,卻在溫柔的淺淺低頭中被掩了去。
肩上忽然穩穩壓來暖意,那按摩的動作一下一下捏在她的肩側。她幹了一天的活,本不知酸楚疼痛,而這時被後面的人按壓,頓覺舒心不少,原來真的累了。手上的一件長袍還有幾針便完工,她手中的動作不止,卻脆生生地說道:「重點!」。這兩字語帶綿柔,聽得身後的人笑意滿滿,手中的力度不覺稍稍加大。
於是靜悄悄的房裡,他看著她認真地縫著他的衣裳,而他為她按著肩膀,他覺得此生有妻如此,夫復何求。今生最大的滿足便是娶了賢惠美麗的她。
認真的女人最美!而他覺得任何時候的她都是最美的。他為她按肩,也側頭在看她。她一張櫻唇在最後一腳的針線上低頭輕咬。而後她的手反過來覆在他的大掌上,看她轉過身來仰視他,一臉辛苦勞累的模樣讓他覺得略微心疼。
他還未開口之際,她已先他開了口:「你這怎麼又勾破了?」
他順著她的眸去看他胸前的「傑作」,心裡一陣狂喜。最愛她皺眉為他擔心的模樣,表面卻故作淡定道:「這不,我幫榮水搬樓架上的醬缸,下來時就不小心勾到嘍!」他說滿不在意,卻見她在他胸前的衣飾上一陣胡亂拉扯。看她一臉不滿的模樣,果聽得她說:「你先換下來,我幫你逢逢。這作為一廠的主子,怎能這般破破爛爛地回來,也不知隨身帶件外套在外面。那東西放得高,也讓別人幫你取取啊,什麼事都親力親為,也不怕累死你!……」
聽她在身旁一直絮絮不停,他突然「嘩啦」一聲;而她也尖叫聲起,原本在他衣服上的手瞬間掩住自己的臉,「你,你,……幹什麼?」
「夫人叫我脫衣服啊!」他看她兩頰透著紅,欲加忍不住想欺負她,「夫人!」
「流氓!快把衣服穿上,我何時叫你脫了,只是讓你去換一件,沒讓你現在就脫呀!」她的話急,且帶著怒。
「夫人!」他伸手去拉開女子掩面的手,將剛才脫下的衣物放在她的手上,「怎能稱呼為夫為流氓呢?何況,我們都算老夫老妻了,夫人這是怕什麼?」他故作正經。女子的眼才慢慢睜開,那上身的矯健,精瘦的胸膛讓她緋紅了兩頰。
「什麼老夫老妻!」她重重往他身子上一拍,嗔道。
「我們兒子都五歲了,還不算老?」
還未等他說完,她的抱怨接著而來:「說起兒子,你看你們爺倆,都來欺負我是不是。我是說過這雙手此生只為最愛的男人而動;兒子還小,貪玩些也就罷了,怎地連你這懂事的大人也不知好好愛惜自己的衣服。就知道整天破爛回家,往那一脫,就讓我來縫紉。你看看,這一籃子,都是你和兒子的!」她不滿地說道,卻仍是自發地拿起桌上的針線。
他往那桌上的一堆衣物一瞧,也頗為不滿,正色道:「這小兔崽子,看我不好好教訓教訓他,竟敢讓他娘親如此勞累;等著,我抓他去!」說完就欲往外沖。這還未踏第二步,那手已教人拉住,柔柔的。
他看她臉上的俏美:「你看你,總是這麼衝動。你沒聽清楚我剛才說的話嗎?兒子才幾件,你又幾件,我剛縫完你的一件,你又給我來一件!要教訓,也先教訓教訓你自己!」
他眸光瞥了瞥桌上一堆,乾笑了兩聲。再次走到女子的身後,下巴抵在她嬌小的肩上,附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好啦,我知道錯了!下次我注意點好不好,不給你添麻煩,不讓你累!」
她本不願理他,卻聽他一襲溫暖的話,才忍不住笑上心頭:「知道就好!」
夜色還未降臨。他們就這樣享受他們的幸福。良久,她聽到他渾厚蒼勁的聲音在她耳旁低訴,那彷彿是世間最美的話:「你放心,等我們老了,你讓我先走好不好。不是要讓你忍受我先走的痛苦;而是我太笨,沒有夫人手那麼巧,你給我們兒子綉完這輩子的衣服,我就在那奈何橋上等你。我們一起投胎,再做下輩子的夫妻!」
他的話太溫柔,太過灼目。他的心思如此細膩,事事為孩子,為自己想得周到,她忍不住眼底泛酸,人都要經過一死,才有來生。他願意等,她便願意追隨。
正濃情蜜意時,「啪」門外一陣風風火火撞門而來。一個小男童滿頭大汗,手中抱著一個球;渾身似在泥地中打了個滾,滿身污垢。
面前兩雙大眼睛皆是錯愕地看著自己。男童也一臉錯愕,未反應過來時,那美貌的女子已然走到自己面前,皺起她好看的眉,也是另一種風情。他看到她眉眼裡的慈愛,聽她口中綿綿的話:「隨兒,怎這般頑皮,可是又去哪亂玩了?」
男童見她細細為自己拍身上的灰塵,卻歡喜得很;只是微有不解,看著面前的女子,指著那邊的男人,童音奶道:「娘,天氣如此涼,爹爹為何只著褲子不著衣裳?」
被男童指著的男子投來一記威懾的目光,但男童全然不在意。女子輕聲笑:「別管他,你爹在強身健體呢。」未說完,她輕輕拍打男童身上的衣裳頓住:「你這又是哪劃破的呀?」男童大眼珠亂轉,女子的聲音再次傳來,「又是被曹妹妹家門前的那顆大棗數給颳了?」
望著面前娘親精緻美麗的臉龐,男童溜溜他那亮晶晶的葡萄似的大眼:「嗯,對!」一時,男童白嫩的臉正經得不能再正經。
女子無奈,捏捏那帶點灰的小臉蛋,正往那門外喊道:「趙嬸,把小少爺的新衣衫取來!」她又對著男童道,「等著啊,娘給你拿毛巾擦擦,看你這小臉髒的!」
女子路過男子身邊時,眼睛向他掃去:「這一大一小,沒一個讓我省心!」
男子看夫人走向一邊,他煞有威嚴地走到還緊抱著球的男童面前,喝訓道:「剛說要去教訓你,你倒自己來了。說,怎麼老是讓你娘替你縫衣裳?」
男童一臉天真卻無怕意,他認真地盯著男子的臉和赤裸的上身字字認真道:「爹爹,你可別罵我,我可是知道你的小秘密哦!」
那童真的模樣讓男子忍俊不禁,卻仍要在他面前裝威嚴。他盯著男童,只見男童向他勾起食指,他無它法,慢慢向男童低下頭,俯下身來,聽得他老氣橫秋地語氣:「爹爹方才在門口把自己的衣服撕破了的樣子我可看的一清二楚!」
男子猛抬起身,指著男童道:「你!」
「幹什麼呢?」女子擰毛巾的動作還在繼續。
看女子不再瞧著這邊,他向那個一臉得意的男童低下身去,雙目平行地蹲在男童面前;臉色不再嚴肅,帶著壞笑:「隨兒最乖了,方才的事可不能同你娘親說。你要什麼,爹爹都給你買,行嗎?」看男童微挑的眉,他不悅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要什麼就說什麼。我陳家男兒怎這般扭扭捏捏,支支吾吾?」
「好!你說的!」男童頓時大氣凌然。
男子只見男童大眼珠咕嚕一轉,字字道:「今晚我要娘親和我睡!怎麼樣,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那儼然一副高傲的模樣。
「不可……」男子堅定的拒絕還在口中,女子剛好轉過身了,「不可什麼?」
男童搶話上前:「娘親,方才我看見爹爹在門口……wuwu」,男童的奶音淹沒在一隻大掌中,那大掌的主人看著步步向他們走來的女子,他輕輕覆在男童耳邊道:「行,行。我答應!你不許說話!」
「幹嘛呢你,別捂我家兒子的嘴!」女子不滿地看著男子,「兒子,怎麼了,你爹是不是在外面做壞事,不讓你說!說於娘親聽,娘親保護你!」她一把推開男子,摟兒子進懷。
男童得意,餘光瞥見爹爹的警告,他說道:「娘親,我剛才想說:方才看見爹爹在門口折了枝花,想來是要送與娘親當驚喜的;只是被榮伯伯給撞了,那花掉在地上,驚喜便沒了。」
「我道何事呢,娘對花粉過敏,這花呀它掉得好!」
「嘻嘻!」男童笑道,「那娘親,今晚夜裡冷,我想和娘親睡好不好!」
男童期待的眼神看著面前為他細心擦臉的女子,完全忽視身旁那高大的身影的幽怨。
「好啊,娘親今晚便陪隨兒睡!」
「那爹爹呢?」男童故作擔憂。
「嗯?」女子掉轉頭,看那一臉期待目光的男子,再次看向兒子,「我們家床小,三人睡不下,讓你爹去你房裡一人睡,你來我房裡睡好不好?」
「好耶,好耶!」男童丟了球,手舞足蹈。瞥見一抹寒意攝人的目光時,立馬安靜下來,可憐楚楚地仰頭問那高大的身軀:「爹爹,我這就把我的睡衣拿到娘親房裡,再把你的睡衣放到我房裡,好不?」
「好!」那咬牙切齒的聲音濃重。
或許這場三個人的回憶中,儘管在時光的堆疊中只剩下兩個人,但最後一個人是最幸福的,因為她有夫君和兒子,那便是她的全世界。
陳隨生站立而起,輕輕喊道:「爹。」那句「隨兒」他有多久未曾聽到了。
「我這麼做是對是錯?」那抹不堅定那麼清晰。
陳老爺笑道:「我陳家的兒子做的事沒有對錯,只有責任二字!……還有,你明日去將諾瀾接回來吧!」
「爹!」陳隨生喊道。
「那是你媳婦兒,也是我兒媳。他們不過想看我們陳家落敗而已,但哪有這麼容易!」陳老爺自嘲一笑,似對他口中所說的那些人嗤之以鼻,滿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