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陰初謀起
「諾瀾,諾瀾……」
誰在喊她!
青青草原,空曠無邊。遠處的天空泛著青藍,幾朵白雲晃悠悠在廣闊的空中。風不時吹過,明明身處一片青草地中,不聞青草芳香,鼻尖卻有幾縷淡淡雪茄的味道。不過似有似無,極為清淺。諾瀾低頭看著自己,心驚不止,她的身上竟是一身素衣翩翩。
「諾瀾,諾瀾……」
是誰在喊她,那彷彿從天之邊境而來的聲響,回蕩在這廣闊無邊的草原上,空洞的餘音裊裊聘婷在耳旁。
諾瀾猛地回身,鋪天蓋地的黑色向她襲來,再一次天地旋轉。
紫檀佛香蘊了一室。意識模糊中,一男一女的聲音輕輕回蕩。
「她怎麼還沒醒?」是女子的聲音,帶著急色。
「小姐不必擔心,夫人幾日未盡米水,加之風寒浸體,我雖已為夫人入了葯;但許是夫人的神識還在混沌中,還需耐心等待片刻!」中年男子的聲音帶著一股蒼老熟練,甚是卑躬有禮。
底下的人已是手忙腳亂,進進出出的腳步稍顯慌亂。諾瀾眉宇微微蹙起,終是睜開了眼,逃離了剛才那讓人窒息的黑暗中。
眼前熟悉的白玉帳頂,突然一張秀臉插了進來;那紅了的眼眶和扁起的嘴,諾瀾莞爾。笑到一半卻發現全身軟弱,竟沒有多餘的力氣再笑下去。那人卻已趴在她的身上,可憐楚楚的語氣:「諾瀾,你終於醒了!曾子佩怎能這樣待你,沒人性!你知不知道你被抓走了之後,我好擔心你啊,爹爹不幫我,我便託人去江戶找你哥哥和陳隨生。都怪這路程遠,才讓你受了這麼多天的苦!……」
諾瀾閉上眸,那天的記憶襲卷而來。她知道是隨生接她回家了,那父親呢?子佩說過只要自己呆滿三日便會想辦法救回父親的。她本欲問出口,面前的巧茹已起身,端著一碗清粥說道:「諾瀾,你三日未吃飯了!快起來,先吃點。我知道你有許多疑問,等你吃完喝了葯,恢復了些力氣,我再慢慢與你說好不好?」
巧茹小心翼翼地將諾瀾摻扶坐起,諾瀾吃著巧茹遞在嘴邊的粥,她開口:「我自己來!」不料聲音這般沙啞粗低,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巧茹看諾瀾皺眉,她安慰道:「諾瀾,別怕!醫生說你寒氣太重,發高燒,喉嚨啞了是正常的,喝了葯便會好!」
諾瀾放下心來,一口一口喝著清粥,頓覺胸腔內暖意滿滿。
「諾瀾,你哥和陳隨生都去警局了。他們說今日便可接伯父回來。」
「真的嗎?」諾瀾臉上終於染上一抹喜悅之色。
「嗯,對!」明明開心,卻見巧茹眼底劃過一絲悲愴,她不禁開口問道:「巧茹,怎麼了?」
巧茹只是端來黑色的葯汁,神情低迷。
諾瀾知道巧茹一向喜怒展於臉上,她不想自己的事解決了,而身旁之人卻憂思在身。她將碗擱在一旁,拉起巧茹的手再次問她:「到底怎麼了?」卻久久不見巧茹回答,只是低垂著頭。
「諾瀾,你會幫我的對不對!要是日後你見到你哥哥,讓他來我家提親好不好。我害怕,我真的害怕。近日來,馬伯父總是來我們家尋我父親。下面的人都說他們馬家位高權重,雖是黑幫之家,但他們掌控著整個安城和江戶碼頭的厲害之處,父親想借聯姻來得到一些控制權。我很害怕,雖是從下人那得到的消息,但我真的怕這是真的。我找過你哥,可是他似乎聽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幫我問問好不好?」
諾瀾看著面前已是梨花帶雨的一張臉,她心疼地握住巧茹的手。巧茹一向開朗樂觀,但即使再堅強的女子內心總有脆弱的一面。她拍著巧茹的肩:「嗯嗯,我會幫你,巧茹別哭。我一定會讓哥哥娶你的,我不要別人當我家嫂子,你就是我心裡的嫂子。你父親雖面上嚴厲,但他一向疼愛你,又怎會捨得將你嫁入黑幫之家。而且我看得出來,我哥也是喜歡你的,他才不會把你讓給被人呢!」
「嗯!」巧茹擦了臉上的淚,兩人相視一笑,但願一切都順利。可是諾瀾心中壓在最底下的不安卻有蠢蠢欲發的感覺。她努力笑,試圖去壓制,面前的溫暖讓她心安下來。
而另一邊,曾公館……
「開出你的條件!」
「哈,我的條件?陳少可當真!」
陳隨生目光銳利,神情淡然。
「好!」曾子佩一襲軍裝別樣倜儻,他放下杯中的酒,從辦公椅中繞了出來。走到窗外看到一個綠衣女子的側臉笑顏如花。一口一口吃著清粥,雖是清淡,她卻吃得很是歡快,她腳下一隻毛髮柔順的黎州狗靜靜趴著。他看到她有些調皮地一邊喝著粥,一邊去逗逗它。陽光正濃,打在這一人一狗的身上,平添一種靜謐的美。
曾子佩緩緩轉過身來,長長的身姿格外挺拔,在一襲軍裝的襯托下,氣質不凡。他的眸定在站立的男子臉上,那一種與生俱來的自信讓他輕笑。他說:「軍營自有軍營的規矩,這要換一個人出來,必須得找一個人進去!」
……
「出來吧!」聲音裡帶著一股隨意。曾子佩輕輕一瞥右側白色發亮的壁上一副水墨畫,潦草隨性渾天而成;似乎說這幅畫出自安城名家之手,抽象到一定程度,心有所思之人才看得懂其中的奧妙。
話語落地,那副掛在牆上的抽象畫作微有所動,大半的白牆突然自動裂開兩半,一半靜止,另一半以二分之一的位置作為定點,逆時針旋轉而動。裡面黑色的暗格里,一個人影綽綽。
「多謝曾上將!合作愉快!」定睛一望,方家大少的臉清晰可見。
「這陳少或許沒想到,自己會死在我手上吧!不,是他女人手上。竟沒料到他如此多情,僅是小小的騙局就能讓他自動放棄這筆生意。」方洛奇走上前去,看著懶懶倚在沙發上的曾子佩:神情悠閑。他雙手抱拳,向曾子佩微微頷首:「這還得多謝曾上將的幫助,實在感謝。」
「呼!」曾子佩朝著空中輕輕吹出一口氣,他揚起眉:「既然方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那我想要的呢?」
方洛奇低笑,「上將,您說?」
乾淨整潔的桌上一包粉末臨空而至:「我要你讓他徹底身敗名裂!」
「這……」方洛奇似有猶豫。
「怎麼,有問題?」
「不,當然不是。只是我該如何利用它?」方洛奇拾起桌上的東西,略有疑慮。
只見曾子佩已起身,方洛奇回神來時,只看到那把椅子搖搖晃晃不止,可是人去聲音卻在,那股陰冷回蕩在這空冷的房裡:「那便是你的問題!」
他還在思索,曾子佩淺淺的聲音再次悠悠襲來:「給你的時間不多,我下個月便會離開安城,所以,你明白?」
「是!」方洛奇略驚,這安城是又要易主了嗎?但他可不管誰當安城的主子,他在乎的是手中的東西。
一縷殘燈透過冰冷生鏽的鐵杆映在木板地上,破碎的泥牆似波浪滾滾的海面,凹凸不平地泛著點點漣漪。除去那微弱的一束暗黃的燈光,其他每個角落都像被無盡的黑暗所吞噬,最偏僻的小小房間,充滿著壓抑和絕望。木板上面濕冷的破草堆,隨著來人的動作發出干呀的聲響。
……
時光回到溫父出牢房的前一晚。
「把門打開!」
身穿黑色警服,左肩背著一把長槍的警衛依言,迅速掏出掛在腰間的長串鑰匙。開鎖的聲響伴著開鎖人的動作,金屬鑰匙相碰的聲音打破了整個牢房的寂靜。本是死灰,現已復燃。
左耳微挑,一隻長靴踏門而入。聲音清晰又帶著狂傲:「喲,看來這裡的生活您老人家還挺滿意。」
靜坐在木板上的人眸閉著,未有所動靜。
「不想知道我是誰嗎?」來人繼續說話,「怎麼,您應該熟悉我的聲音啊!」
卻還是無任何動作。「諾瀾……」他故意拖了尾音,果不其然……
溫父猛地睜開眼,一雙戾眸全是暴怒:「我只是沒想到,當年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書生竟然是這種惡人;幸虧我未將女兒嫁於你,否則,送我女兒上斷頭台的可是我自己!」
長靴男子不怒反笑,他的眼神犀利,看見溫父拂袖時微微抖動的右手。他慢慢走近,溫父臉上蒼老的皺紋清晰可見:「岳父啊,我特意讓人給您送了一塊木板過來,就是怕你嫌棄這裡臟,給您坐墊用的,可還滿意?」
溫父剛毅地偏過頭去:「別喊我岳父,我的女婿可不是你!」
「哈哈!」男子彷彿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他踏出一隻長靴搭在那塊缺了口的木板上:「您是說您的好女婿陳隨生嗎?是呀,他是挺好的,願意喪盡一半的家產來救你。只是他也不是什麼好人。」男子眸色輕輕瞥向那塊板,「您還記得這東西嗎?」
溫父順著他的目光而望,聽著他繼續道:「這是家父生前用的最後一塊木板,你……」溫父抬起眸,「可還記得,當年我父親上門提親,你就這般命人毀了他辛苦所做的木匠,還殘忍將他趕出門外。這也就罷了,為何要人辱罵他,我們出身卑微,就能這樣受你們的欺侮嗎?」
說到最後,男子的聲音已怒極致。他顫抖咬牙,恨意決然,整個胸腔都在暴怒,如斷了心脈,一點一點肢解的絕望。
當年的往事重現,溫父似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他隱在衣袖中的手抖動得越發厲害,是他做錯了,他無話可說。那默然的低頭似乎將他蒼老了幾年,牢房裡除了幾人微弱的呼吸聲,再次回到死寂。
「你莫要傷害我的女兒,當年是我的錯,和諾瀾無關!」話里是無盡的悔意和悲傷。那是父親對女兒的疼惜,眼睛已經迷糊了大半。
男子突然上前拽住溫父的衣領,他雙目發紅,怒不可遏:「你知道我父親是如何死的嗎?那時,你讓我們在安城毫無立足之地;我父親竟還相信你會大發慈悲,氣氣也就過去了。他在我帶他走的那一晚,拚命做我的聘禮,做到手磨出了血,一滴一滴的,就這樣流盡。你知道那是什麼滋味嗎?」
如地獄般鬼泣的寒冰刺透溫父的耳膜,他知道凡事皆有因果,溫父的臉上滿是淚痕。
「你想怎麼樣?」終是妥協。
男子閉上眸,彷彿父親死去的模樣就在眼前。眼角一滴晶瑩亦如父親手中的鮮血滴落,悄然無聲。當他再次睜眸,嗜血的眼珠恢復澄清。他走開幾步,負手而立,淡淡開口:「很簡單!我要一命還一命!」
早便料到是這種結果,因果循壞,惡有惡報。「好,好!只要你不傷害我的女兒,我便將命抵給你!」
當溫父正準備去掏男子別在腰間的手槍時,男子輕輕一動。溫父連他的衣袖都未觸碰到,只聽得他清冷的聲音道:「你這麼做是讓諾瀾恨我!」
男子瞥向牢房外,副官走了進來。一瞬的功夫,溫父的膝上多了一個白色玉瓶。
「這是『剩青霜』,你現在只需吃下它即可。你放心,它的毒性很慢,足夠你安撫好你的家人!最後再毒發身亡!」鐵靴男子側臉凌厲,「你要知道,這是你欠我的!」一抹冷笑漸漸凝結開來,那個如陽光般溫暖的男子早已隨風而散。
鑰匙觸碰的聲響再次傳來,熱鬧的牢房再一次回歸死寂。
冷濕的草堆上,一個小小的空瓶子殘敗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