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劍池。

李正山的屍首已經被火化,由滅劍閣差人送往七霞山莊,而他的死便如一大塊黑雲,籠罩在滅劍閣之上。上至聲名鵲起的少俠,下至丫鬟傭人,每個人臉上俱是死氣沉沉,要不是祖如海等人強烈要求要找出殺人兇手來,只怕即使滅劍閣要給每人一座金山也不會有人主動願意留下。

「千大哥。」

千秋雪正盯著洗劍池的水發獃,竟沒注意忽然到來的殷素霓,短短几日內發生這許多慘案,殷素霓平時嘻嘻哈哈大大咧咧,此刻臉上卻無絲毫笑意,千秋雪知道她心下難過,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殷素霓表情凝重,似乎有一件極大的事埋在心底,她深吸了一口氣,似是下了決心,道:「千大哥,我知道誰是兇手。」

「噗嗤!」千秋雪被自己的口水嗆住,滿臉咳得通紅,半晌方才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我知道誰是兇手!」殷素霓一臉堅毅。

「誰?」千秋雪心裡七上下,一顆心突突幾乎跳到了嗓子眼。

「江怒!」

「啊……」若不是事先有所準備,千秋雪的心臟只怕就要跳出來噎死他了,因為殷素霓所說的人與千秋雪心中那個人竟絲毫不差——身為滅劍閣閣主,江怒本該以主人的身份出現,可除了那晚上的宴會江怒曾出席一次外,其餘一切事務幾乎都是由戚明刀一人操辦,包括迎接客人,安置住處,更別談什麼禮節往來。哪怕是滅劍閣中出了這麼多起命案,江怒連人影都沒出現,有一陣子千秋雪幾乎以為江怒已經被那個兇手給殺了,只怕不止是殷素霓與千秋雪,只要是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對江怒心生懷疑。

殷素霓的臉因為過於激動與緊張而變得煞白,她顫聲道:「千大哥,一定是江怒。他是滅劍閣閣主,不會有人懷疑他,他知道滅劍閣中每一處崗哨,你記得嗎,當時我們從客棧出來的時候,無心師太忽然說要先走一步,說是收到了江閣主的來信,江怒他是故意的,就是要趁我們不在殺了蓮如師姐!」

千秋雪默然不語,殷素霓見他不說話,哽聲道:「怎麼,連你也不信我嗎?」

千秋雪疑道:「這話你還和誰說過?」

殷素霓聽了忽然嚶的一聲哭了起來,這一哭便如黃河流水滔滔不絕,她抽抽搭搭道:「我,我先和若鳳師姐說了,她,她說不可能,然後我,我又去找莫知姐,莫知姐她雖然沒說,但,但我知道她,她不信我,嗚嗚嗚……蓮如師姐她死得好慘,我答應過她,一定,一定要,要幫她報仇的……」

「雙舞池中花落處,數聲池上明月時。三山碧海不歸去,且向人間呈羽儀……」千秋雪輕輕念道:「你看這洗劍池的水,我小時候跟師父來,這滿池的清水荷花,池中還有翩翩起舞的仙鶴,師父一開心就會在這兒彈琴,那些仙鶴就好像能聽懂師父的琴音,伴著七弦之韻引吭高歌,就跟仙境一樣,美極了。」殷素霓看著洗劍池,喃喃道:「可惜仙鶴都沒了。」千秋雪笑道:「那些仙鶴沒了,可不還有我么,還有我記得那些仙鶴的瀟洒儀態,這一池的清水也記得那些高貴的精靈,就像你蓮如師姐一樣,她就是這裡曾經的仙鶴,雖然她去了,但我們就像這裡的水,記得她,她不在這裡,卻在這兒,你摸。」千秋雪輕輕拉過殷素霓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這水……」殷素霓搖著頭躲開千秋雪:「這水不吉利,這洗劍池你還是少來罷。」

千秋雪皺眉道:「這水到底怎麼了。」

殷素霓嘆道:「你聽說過一個叫韶柳的女人嗎?」

「韶柳?」

「嗯,是韶柳,沒人知道她姓什麼,也沒人知道她的家在哪裡,但……她是這個世上最惡毒的女人。」

「為什麼?」

「因為她親手溺死了自己的兒子。」

千秋雪看了一眼洗劍池,皺眉道:「難道……」殷素霓點頭道:「不錯,那個可憐的孩子就是在這洗劍池被她溺死的。我聽師父說,當時那個孩子哭得哇哇大叫,而韶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當天晚上就有人聽到嬰兒的啼哭聲,就是從洗劍池的方向傳過來的,是那個可憐的嬰兒在哭呢。」

「好狠心的女人。」千秋雪皺眉道:「那那個孩子的父親呢,他的父親難道沒有制止嗎?」殷素霓抬頭看了看天邊的雲彩,幽幽道:「孩子的父親就是董一川。」

「董一川?」千秋雪心中一動,想到那天董一川與那個神秘黑衣人就是在洗劍池邊打鬥。

「等董一川知道他和韶柳的孩子被他的妻子,孩子的母親活生生溺死之後,董一川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唉,他也是個可憐人,對於自己的妻子他始終下不了手,只有一封休書將韶柳休了。天幸韶柳這個惡婦終於得到了報應!」殷素霓一臉憤色。

「是祖如海殺的她?」千秋雪道。

「不,是無心師太,我忘告訴你了,韶柳她一直是我峨眉派的弟子,這麼一算,也該有十幾年了吧,她是無心師太的大徒弟,論輩分我還該喊她一聲師伯,哼!無心師太得知她親手殺子后氣得重傷嘔血,連夜趕往滅劍閣將那個惡婦殺了。」殷素霓將殺了二字咬得很重,好像是要將那兩個字狠狠咬碎一般。

千秋雪咬著下唇,嘆道:「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一個母親為什麼會捨得去殺自己的孩子呢?」

「哼,母親?她配得上母親這兩個字嗎?」殷素霓恨聲道:「人家董一川不嫌棄她,相反還對她愛護有加,誰知道她竟會作出這樣的事來!」千秋雪聽出她話裡有話,示意她接著說。殷素霓咬牙道:「一個女人,不守婦道,浪蕩不堪,還沒結婚就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要不是當時莫知姐和董一川為她求情,無心師太早就要清理門戶了。」

「不守婦道?」千秋雪聽得有些糊塗了。

殷素霓四下看了看,奇怪的看著千秋雪:「你連這都不知道?」

千秋雪直搖頭。

殷素霓低聲道:「你知道江又南吧,就是滅劍閣的前閣主。」千秋雪白了她一眼:「廢話,我要不知道他我今天來幹什麼。」殷素霓皺眉道:「他們都說江又南這裡好那裡好,要我看,他分明就是一個花花公子。」千秋雪哦了一聲,疑惑地看著她。殷素霓極其不屑地看了一眼千秋雪,道:「看來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韶柳在嫁給董一川之前就暗地裡和江又南勾搭,當時江又南在泰山之巔上一劍鎮服了天下英雄,成為了江湖上最年輕的天下第一,韶柳就去勾引他,哼,你看那江又南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還不是被韶柳那個賤人玩弄得團團轉。」殷素霓意識到自己話語不雅,面色一紅。

千秋雪卻似呆了一般,一個人愣在原地動也不動。

瀟湘堂是滅劍閣宴請賓客的地方,在法相大師近乎懇求的建議下,這次凡是來到滅劍閣的各大門派都聚在了一起吃飯,一日三餐都在這瀟湘堂內。戚明刀作為東道主卻在他地盤上發生了這麼多起命案,他面上難看,一方面祖如海等人已撂下話來,他也不好讓眾人離去,另一方面這場內眾人俱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縱要調查也難以徹底,是以到現在這一干人能做的只是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著,心中琢磨著眼前這個人可不可能就是兇手。

瀟湘堂極大,容得下百人,十來張桌子上坐滿了人,唯獨不見一個人——千秋雪。

千秋雪走在瀟湘堂后的一條石子路上,午時剛過,秋老虎餘威尚在,烈日下千秋雪眼前一花,看見遠處一個人影匆匆朝他所在方向奔來,他欲要稍加迴避卻已被對方看到,當然他也看到了對方——正是滅劍閣閣主江怒。

江怒見面前的人是千秋雪吃了一驚,腳下一個踉蹌,幾乎要跌倒,但他在身子即將觸及地面時手掌輕輕在地面上一拂,借力向後躍出一丈,穩穩噹噹站住。千秋雪行禮道:「江閣主好功夫。」

江怒並不去看千秋雪,面色也恢復平靜,淡淡道:「你就是千秋雪,聽說你醫術很好,人,也很聰明。」他語氣沒有絲毫波瀾,和他的表情一般,讓人捉摸不透,千秋雪幾乎有些懷疑面前這個人是不是還活著。

「對了,聽說江閣主府上有不少藥材,可否容我挑選幾味,董一川前輩的病雖然不大,但我來得倉促,一些葯並未帶齊,興許……」千秋雪猶豫了一下。江怒瞥了他一眼,道:「隨我來吧。」

若非有江怒帶路,千秋雪定然要迷路,若非有江怒帶路,千秋雪也不知道滅劍閣的路原來是可以這麼走的——他走的路並不是原先千秋雪走過的那些大路,而是一些小道,走廊,左轉右轉,竟然轉到了洗劍池附近。走近洗劍池,江怒見千秋雪神色不對,看了一眼洗劍池,淡淡道:「看來你也知道韶柳的事。」千秋雪有些尷尬,畢竟他已經從殷素霓口中聽說了關於這池水的故事。

「這本不是什麼秘密,我的哥哥……算了。」江怒欲言又止。

「江又南是你的哥哥?」千秋雪奇道。江怒隨口道:「是啊,不過不是親哥哥,小時候在一起,後來就分開了。」千秋雪疑道:「為什麼?」江怒道:「因為我們拜在了不同的師門之下,他去了天一劍盟,而我則去了武當派,嘿,我當時還不服他,說是將來一定是我的功夫要強於他,誰知不用將來了,只用了五年他就成了天下第一,而我,不過是武當山上的一個小道士,到頭來還要繼承他一手創立的滅劍閣,哈哈。」江怒的聲音裡帶著七分自嘲,三分悲涼。

千秋雪越聽越奇:「什麼,江又南原先是天一劍盟的弟子?」他本想問為什麼後來他會反出天一劍盟自創滅劍閣,但一想此事涉及滅劍閣往事,自己一個外人自然不便多問。江怒點頭承認,忽然一抬手道:「這裡就是葯膳房了,我那哥哥似乎特別熱衷於醫學,也難怪他會與尊師關係那般好了,你去取葯吧,我聞著那些葯酸味就頭大。」

葯膳房的門黑黝黝的,給人一種極其厚重的感覺,千秋雪伸手去拉那個門把,竟然沾了一手的灰塵,看來江怒說的沒錯,他真的一點都不喜歡藥材。千秋雪輕輕抽了抽鼻子,頓時一股單薄卻濃郁的葯香沖入了他的鼻腔,順著氣管直達五臟六腑,千秋雪心下一激靈,就像見到了一位闊別十年的老友一般,渾身上下都因興奮而起了雞皮疙瘩。

門沒鎖,一拉就開,千秋雪抬頭,一雙腳便如被利劍定在了地板上,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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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捕秋雪·碎金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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