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醉枕江山

第七十三章 醉枕江山

中御府下面的水道通往北宮門外的那條河道,紛紛細雪下,全城的河面都結滿了冰,厚厚一層,唯有這條水道上的冰層異常的單薄,清澈底下,接連宮內暗道。

皇城外,一前一後兩匹駿馬賓士前來,並駕齊驅。

未近皇城邊上時,劍影率先棄馬,可當她將馬系在老樹邊上時,卻不耐煩身後的薛裴之,「你能不能不要再跟著我了?」當她趕到薛府的時候,薛裴之正遭遇太子的人圍剿。

薛裴之雖說平日紈絝,但也是文武雙全之人。只是這一次太子本意是想將他納入麾下,可最後他卻沒能為太子盡忠,不能用之人,除之不可惜。

雪松下殺氣隨著風和著雪,刀光劍影之間,劍影的到來拉了薛裴之一把。救下了薛裴之後,劍影拉了拉自己身上背著的琴,道:「你好自為之吧,我要進宮去找我兄長了,然後……我們要走了,你保重。」

這是劍影顯得最不寡言的一次,進京這些時日,也就與薛裴之接觸得最多,雖說薛長君為太子所用,但他卻是赤子之心,真誠無比。

可讓劍影沒想到的是,救下了薛裴之之後他反而一路相隨至這北宮門口。

在劍影讓他離開時,薛裴之卻心不在焉,明顯沒將她的話聽進耳中,可這一路行來城中巡防鬆懈,這點卻讓薛裴之狐疑不已,「你沒發覺嗎,今日京城九門大開,京營巡邏的人全然不見一個。」

劍影白了他一眼,棄馬而行,待到冰河前面的時候,轉頭過來又要再趕走薛裴之時,薛裴之卻道:「我也要進宮。」他之認真,並非劍影所能趕得動的。

以此同時,安靜的北城門口那邊卻豁然有動亂之聲響起,城外卻不知何時忽有搖旗吶喊,地動山河,城外似有千軍萬馬朝此前行。

薛裴之驚愕,「城外,發生了什麼事?」

「靖國的兵馬到了。」劍影也越發嚴肅了起來,楚弦與靖帝約好的會合之日便是盛京風月宴,半月前靖國就已開戰,盛周表面錦繡繁華,實則腐朽,不堪一擊,邊關告急,他們都還在內訌。

「靖國?你們這次來盛京,早有預謀?」薛裴之驚呼,但又回想楚弦一直遊走於盛京之中,種種行徑現在看來,卻是無可挑剔,靖國的兵馬要攻打過來,他趁著風月宴接走質子!

「他的目的,還是接走顧沖霄。」薛裴之想起那次帶著質子出宮鬧得滿城風雨,楚弦讓此事天下矚目,本以為他還會有其他的陰謀,結果這不是他的障眼法,這就是他的目的。

「可你們怎能瞞天過海?」薛裴之還是不信,可眼下大軍壓境,又由不得他不信,「邊關告急,也該有人傳信入京才是,怎麼可能一直風平浪靜,邊關無半點消息。外面烽火連天,京畿還在歌舞昇平!」

劍影輕哼一聲,顯得得意,「我軍派輕騎沿途埋伏,路上截殺幾個回京報信的傳令官,不是什麼難事。可笑你們盛周形勢迫在眉睫了尤不自知,還在夜郎自大,彰顯錦繡繁華。」

薛裴之無言以對。

劍影聽著城外開始塵煙乍起的喧囂聲,她看了看天色,「未時了,質子應該出城了。」

誠如劍影所說的那樣,顧沖霄從舞台上帶著南嶺一眾奴隸穿過那冰面水道,朝此北宮門遠走高飛去,幸而此時整個京營的兵馬都被太子調進宮中,整個京城猶如空城,唯有那些還在太平的醉夢中的天下士子,依舊在京畿中一擲千金,歌舞昇平。

城外,烽煙正濃。

宮中南嶺族者眾多,大多鐐銬在腳腕間,走起路時叮噹作響,顧沖霄領著這些人出了宮道,從水面破冰而出時,再怎麼城中無把守,出城時依舊驚動了城門口處的戍守士兵。

浩浩蕩蕩的宮中逃奴,讓攔馬牆上的士兵戒備聲高起:「前方可疑人等,立即停下,關城門……」

率在眾人之前的顧沖霄,聞言不但不駐步,反而挺近,在臨近城門口時按在腰間便將長刀一抽,豁然一聲「殺」,城門口塵煙乍起,一任風雲起。

城門未來得及關閉,士兵已被斬殺,顧沖霄一路衝殺將出,身後數千南嶺族人誓死相隨,那一雙雙在深宮中幽禁了多年的眸子中,第一次有重見天日的喜悅,有些深鎖宮牆多年的老朽,早已淚流滿面。

顧沖霄持刀而立,迎著風雪聲而來張眼望去,前方漠漠官道,映在雙目中的是不遠的前方,靖國軍旗迎風獵獵,蕭嘶戰馬,正滾著風塵席捲前來。

「十年了,我的父皇終於帶兵打來了。」顧沖霄一聲長嘯聲崛地而起,風也瀟瀟,馬也瀟瀟,一場風雲拉開帷幕。

城外,浩捲風波塵正囂;城內,醉枕繁華酒更濃!

劍影聽著城外不遠的喧囂聲,眼中的擔憂更甚,所有人都離開了,唯獨楚弦還在宮中,她必須回去。

薛裴之在震驚中回神,「靖國一切早有安排,為何沒安排楚弦的退路?」他頓了一頓,想著如此說又不對,「以他之能,要隨質子一同出宮並不難,他為何還留在宮裡?」這是薛裴之想不通的。

劍影瞥著他,按照她性子是不屑開口問題,卻難得的啟齒,道:「他還有事。」說罷,她就往進宮的水道而去,薛裴之又一把拉住了她,「你又為何還要進宮?」

劍影還是那一句話,「我也有事,」她目光堅定不移,「我必須救我兄長。」她目光中帶有當年的那一抹哀憐,今日的風雪依舊,晌午過後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她眼望著這片高聳的宮牆,彷彿又回到了當年風雪夜,她與兄長二人懷抱著那一把琴從狗洞里爬出的場景。

風雲正待起,薛裴之看著這片錦繡山河還在醉夢之中,他也在這一場風月之際,一夕之間家破人亡,他說:「我也要進宮,我有話……要問他。」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薛裴之從楚弦離開薛府之後,他坐在書房裡面悲痛欲絕,他想了許久都想不通的問題,忽然串上楚弦的那一刻,他全都想通了。

所以,他也必須進宮。

劍影趕不走他,但一看時辰也不知道兄長在宮裡如何了,所以她沒有再理會薛裴之,而是帶著他從宮外水道下去。

憋著一口氣,從宮外悶到暗道里,薛裴之緊隨在劍影身後,當踏入那條暗道中時,哪怕早就知道楚弦定有其他手段的他,在踏入這其中時,仍舊不免吃了一驚。

「這裡是中御府,族人在司炭所下面挖了一條暗道,直通宮內宮外。」劍影說著,引路在前。

薛裴之驚嘆之餘,順著劍影從這條暗道中走過時,卻在前面一條岔道處停了下來,劍影沒注意身後薛裴之停下來的腳步,依舊往前走去,薛裴之則是看著這另外一個方向的岔道……

不自覺的,他將腳步朝著這條岔道的另一邊邁去,越往裡面走,這邊的暗道就越暖和,而且越發的寬廣。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薛裴之的腳步停了下來。映入眼帘的是一個個排列整齊的爐鼎,爐中炭火依舊在濃烈的燒著,濃煙順著一根根管道往司炭所的排煙口出去,沒人會發現這暗道下面還有人在燃炭。

南嶺族的奴隸已經走了,所以這裡現在也成了無人管顧的地方,任由著這些爐火在放任的燃燒著……

這也難怪為何北宮門的水道,冰層那麼薄,因為這裡足夠暖和。

而薛裴之此時看著這片偌大的地下司炭所,那些透著火紅炭還在燃著,他耳畔邊卻對楚弦那時在介奴所中無意中說過的一句話,記憶猶新。

他猶然記得,那時剛踏入介奴所中時,他嫌棄內中冰冷,楚弦那時無意中一句:

「今年冬天來得早,再加上你們皇帝要辦什麼牡丹盛宴,中御府炭火用度過余,這介奴所整個冬天恐怕都用不上炭火了……」

薛裴之在當時還無聊的消遣了句:「中御府的事你都知道!」

現在想來,一切都在楚弦的掌控之中,薛裴之怔忡了許久許久,在這片溫暖的地底暗道中他雙唇被烤得乾涸,微微啟齒之間,卻只吐納出一句,「我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

……

牡丹園內,雪又開始飄了起來,翩翩冰雪落在千朵萬朵的花蕊上,尤為嬌艷,天子與群臣置身其中,花香尤其醉人,江山更顯風流。

楚弦不肯離去,他還有事,便是今日這事。

太子掌控了整個皇宮內苑,所有人生死都在他股掌之間,此時最是傷懷的莫過於鏡花公主,華麗宮裝下,是皇室的血影刀光,爭權奪利。

她央求著周彰安,「太子哥哥,他是我們的父皇呀,你怎可如此對他?」

周彰安看著依舊呆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凜然之色依然,「如果,今日我失敗了的話,他又會如何對我?」

這一句話,讓鏡花忽然陷入了絕望。

而皇帝也在此時,一句怒喊了起來,「逆子,枉朕寵信你多年……」說罷,皇帝一時不忿,一口鮮血自嘴裡噴薄了出來,仍舊不解心中憤意,他推開鏡花跌跌撞撞跑了下來。

只是在衝撞近太子身前時,卻是腳下一滑,整個人跌倒在了宮道上,堂堂天子,狼狽至極。

太子將手一揮,命鄆國公前來,「群臣中,願追隨者加官進爵,有不服者當場格殺。」

鄆國公一聲「喏」領了命,抽刀而出,「鏹」的一聲利刃離鞘的聲音傳在整片牡丹園上,赫赫君威,手下京營的士兵已然將整座皇宮,層層包圍。

太子的目光終於瞟到了楚弦身上,他洋洋洒洒上前,坐到了剛才皇帝所坐的位置上,儼然君王之姿,道:「你倒是得讓我費一番心思,怎麼處置,才夠解氣。」他仍舊不會忘記,在楚弦手上自己也曾一次次吃癟。

楚弦垂首低笑,隨意在這園中踱步,眼望著這大周的臣子一個個噤若寒蟬的模樣,竟是連一個反抗的都沒有,楚弦抬眉道:「這好一副天降祥瑞之兆,大周已然盡在殿下手中,登基為皇,一步之遙。」

太子唇邊輕揚,對楚弦這般恭維之語甚是消受,神情倨傲之色,盡顯無餘。

楚弦目光依舊淺淺淡然,面對眼下血影宮闈,似乎並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更像是個身外客。唯有將目光觸及到一直隱匿於蘇丞相身後的朝歌時,才有了一絲波動。

他收回心緒,道:「既然事情都發展到這個地步了,殿下可有興趣聽我將故事說全?」楚弦說罷,似是在說一件趣事般的模樣,「如不將故事聽全,想必今日這場風月宴,也了無趣味。畢竟從一開始,就是我命人將火燒牡丹園的故事在盛京中散播,就連最開始流傳的那幅火燒牡丹圖,正是在下拙作。」

畫出火燒牡丹圖的人,並非是市井中的那個傻子,而是他!包括後來的酒醉書生,比試才子,盛傳整個京畿的畫卷,皆都是臨摹他的手筆。

朝歌娥眉一抬,忽然擔憂了起來,如果說楚弦之前只是得罪了太子,在他手上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但如果涉及當年牡丹園一案,那楚弦可就沒活路了。

太子的臉色從一開始的倨傲,聽到楚弦的話之後又是疑惑又是深沉,而後他卻笑了開來,「今日本宮心情大好,也正想聽聽,你到底是哪路神佛。」

楚弦繞過這眾人,隨意尋了一支牡丹,從花枝一折,折下了這支低垂枝椏,一朵艷麗在手,他繼而轉身將這朵花遞到鏡花面前。

鏡花顯然嚇了一跳,不知該不該接,如此場合,楚弦的舉動……讓人疑惑。楚弦眼中神色卻清冷得過分,只側首對著太子道:「故事,還得從十年前說起。」

那時,楚弦還年少,還只是宮裡的一介琴奴。

那夜的牡丹也一如此時花開正好,琴奴偷偷的翻出介奴所的宮牆,偷偷潛入牡丹園中,能看上那冠絕天下的牡丹花自然是好,若是能偷偷摘回一朵來,送給那略帶刁蠻的小公主……

嘖嘖,那就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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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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