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見家長

第十章 見家長

喬茜也知道程鉞是故意將自己支出來的。於是將藥方送到前面櫃檯后,就在院子里轉悠起來。這地方空氣中都瀰漫著一股股的草藥味兒,剛進來的時候還有些不舒服,這會兒適應了,倒也覺得沒什麼。程爺爺在院子里養了三大缸金魚,個個身強體壯,看起來就肥美可口。

喬茜站在旁邊看著,將自己能夠想到的吃法全部意淫一遍后,實在覺得無聊。她猛然想起自己有兩天沒領遊戲的登錄獎勵了,急忙從包里掏出手機。屏幕摁亮的一瞬,被嚇了一跳。不過一上午的工夫,通知欄已經被各種微信、簡訊提醒擠爆,再解了鎖一看,還有好幾十個未接來電,都是陌生號碼。

手機邊上的靜音鍵不知道什麼時候撥了下去,所以才什麼都沒聽到。通知欄又蹦出幾條消息,喬茜點開微信,還不等仔細看,一通電話便打了進來。就是給她撥了十幾通電話的那個號碼。她劃下接聽鍵,將手機湊近耳邊,「你好。」

「喬茜……」聽筒里的聲音略微失真,似乎帶著幾分無奈和幾分如釋重負。調子低低的,她再熟悉不過。「沈嘉航。」喬茜準確地念出對方名字,奇怪道:「你什麼時候換了手機號碼?」

那邊一陣寂靜無聲。沈嘉航聽著她這沒事人一樣的語氣,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一種心情。將近一天一夜的擔憂,整晚的失眠,都在這一刻化作了無法形容的無力和無奈。他覺得這輩子活到現在,從未如此挫敗。

「喬茜,你拉黑了我的手機號,還有微信好友。我當然只能換個號給你打。」呃……喬茜聽著他的話一怔,顯然是忘記了自己曾經做過這樣的事。「呵……」她輕笑了一聲,似乎也覺得自己沒心沒肺得有點過分,「你火急火燎地找我有事?」

沈嘉航聽著她的問話,再次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當然有事!經歷過昨天那一場,他怎麼可能不急,怎麼可能沒事?!可喬茜這並不在意的態度,叫他心裡難受。

「喬茜……」他暗自深呼吸著,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我現在在你家樓下,我們見一面,我有些話想和你說。」喬茜聽著他的聲音,忽然沉默下來。他們兩個,的確是有話要說。不管她如何不在乎,那些曾經發生的過去,還有這將近兩年的陪伴與相處,都需要有個交代。

成年人就該有個成年人的樣子,不是她說到此為止,拉黑個聯繫方式,就真的再無瓜葛。「唉……」喬茜嘆了口氣,聲音低了幾分,「沈嘉航,我現在不在宣城。」

「你不在宣城?」那邊的人意外,似乎又不太相信。「我沒騙你。」喬茜強調了一遍,「沈嘉航,我現在在D市。有什麼話,等我回去再說好不好?」

「你去D市做什麼?」喬茜避重就輕道:「這邊有位不錯的老中醫,我來看看失眠。」

「老中醫?」沈嘉航似乎想到了什麼,「你說的是不是程氏醫館?」

「你也知道?!」喬茜驚奇。「我當然知道。」沈嘉航長出口氣,「你忘了我之前還跟你提過,你死活不願意去。」

還有這麼回事兒?喬茜快速在腦袋裡回憶了一遍,發現並沒印象。「你……」聽筒里又響起了沈嘉航的聲音,「你什麼時候回來?」他其實想問她和誰去的,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怕她厭煩他管得寬,更怕聽見不想聽的答案,兀自煩惱。

「應該不會待太久,不是明天就是後天。」喬茜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撩了撩缸里的水。「好。」沈嘉航低聲應著,「我等你。」

「嗯,我回去約你。」喬茜說著就要掛斷電話。「喬茜!」那邊的人及時喊了她一聲。「怎麼了?」

「你能不能把我從黑名單里放出來。」喬茜「嗯」了聲便切斷了通話。從通訊簿里找到沈嘉航的電話,放出黑名單。然後又點開微信,重新添加了好友。手機在這時震動了兩下,有新的微信消息進來。

她返回頁面一看,竟是程鉞發來的:和誰打電話,說了這麼久?喬茜一怔。緊接著第二條微信跟了進來:轉身。她依言動作,發現那個給自己發微信的人此刻就站在身後兩步遠的地方,也不知道在那兒杵了多久。喬茜沖著他撇了撇嘴,「什麼時候學會偷聽了。」

「我可沒偷聽。」程鉞看著她的眼神很是無辜,「我喊了你兩聲,你都沒聽見。」他喊她了?什麼時候喊的?喬茜「哼」了聲,沒說話。程鉞也不再和她繼續這種沒營養的話題。他走過去,和她並肩站在缸邊,問道:「你這幾天有什麼工作安排嗎?」

「工作安排?」喬茜皺眉想了想,搖頭,「沒什麼事。」

「那正好,在這邊住幾天。」

「啊?」喬茜詫異,「住幾天?!」她才剛剛和沈嘉航說過,明後天就回去,「我……」

「我爺爺不是說了,病要三分治七分養。」程鉞不緊不慢地將她打斷,「我伯父可比周寒雨的水平強多了,你在這裡住幾天,連吃藥帶針灸推拿,不光治療失眠,腿傷也能好得快些。」

「可……」喬茜張了張嘴,卻再次被截了話頭。「爺爺很喜歡你。」程鉞笑著抬手,將她臉頰上黏著的一縷髮絲撩開,「他希望你能留下來多住幾天。」像是怕她有心理負擔,他補充道:「你不用擔心,我爺爺家院子大,很方便。而且這裡偶爾也會接待一些需要住宿治療的患者,你權當是來做療養。不用想太多。」

喬茜這次徹底閉了嘴,算了,住就住吧。反正她和沈嘉航的糊塗賬不是一天兩天了,要算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見她沒再反駁,程鉞眸中浮現出一絲笑意,「走吧,去街上轉轉,給你買幾件換洗的衣服。」

程爺爺這一生一共養育了七名子女。程鉞父親是幺子,他同樣也是最小的孫子。程家叔伯這一輩除了程父外,都承襲了父親衣缽,在各地醫藥行業工作。只不過留在D市繼承醫館的,就只有程鉞的三伯。而之前給喬茜看病的周寒雨,則是程鉞姑姑家的表姐。

程爺爺現在就和三兒子住在一起,醫館後面的那間院落就是他們家居住的地方。一家人每天早上穿過兩道門就來上班,晚上下了班,再從那兩道門回去,十分方便。誠如程鉞所言,程家偶爾接收需要長期療養的患者。就住在主人家院落的客房裡,每年接待的不多,也就那麼幾個人。

最近的一段日子正好有患者在這邊療養,僅有的兩間客房被佔滿。程鉞三伯便將他堂哥結婚前住的房間收拾出來,讓給了他們。

接下來的幾天,喬茜過上了有生以來最佛系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晚喝葯,上午理療,下午適當地運動。規律得簡直像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程鉞沒收了她的手機,每天限定只能玩兩個小時。只要超過時間,他就毫不留情地上手硬搶。任由喬茜撒嬌耍賴,甚至使出美人計,也全然撼動不了他分毫。等到了晚上八點以後,更是連影都別想看見。要是她實在煩躁得睡不著,想要鼓搗點事情,程鉞就用自己最喜歡且擅長的方法,幫她消耗掉多餘的精力。

就這麼兩三天下來,喬茜倒也開始逐漸適應這種生活節奏。程鉞三伯擅長針灸推拿,手法的確比周寒雨精湛許多。兩次下來,喬茜已經覺得那點傷基本好了大半。程家有幾個孫子輩的孩子也在醫館幫忙。喬茜住得久了,一來二去總能碰到。她發現程家的人只有程鉞是個異類,其他人,至少她見到這幾個,再加上宣城電視台的程姍姍,性格都很平易隨和,也十分健談。尤其是程鉞三伯,每次給她做理療復健時,都要聊個不停。

有時候是時事新聞,有時候影視八卦。最尷尬的一次,是程鉞三伯邊給她施針邊無意中說了句,「阿鉞雖然現在改了行當,但是手藝還沒丟,不比我差。你們小兩口天天在一起,沒事的時候讓他給你揉揉。」

一向能言善辯的喬茜沒了動靜,只虛應了兩聲,躺在那兒臉頰一陣陣發熱。程鉞當然給她揉了,兩人在一起后,她偶爾懶得動不想去周寒雨的診所,便由他代勞。可每次揉著揉著,就變了味,總要以其他的事情作為結束。

程鉞三伯並沒有察覺到她走神,絮絮叨叨又說了些別的。倒是喬茜,過了會兒突然反應過來……程鉞雖說是光影的股東,可所有日常事務一概不參與,只負責拿紅利,在她看來和無業游民沒區別。既然如此,就算繼續做醫生也不耽誤本職工作,為什麼要辭職?「伯父,程鉞當大夫當得好好的,為什麼不幹了?」

「他沒跟你說嗎?」程鉞三伯轉頭看她一眼。「沒有。」喬茜搖頭,「我也沒問過他。」這件事她從沒放在心上,今天有人提起才突然好奇問了一句。「呵……」程鉞三伯笑了聲,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那臉上的表情,讓喬茜腦海中不自覺閃過三個字:老狐狸。

程爺爺開的三服藥早晚各一頓,一共是四天多一點的量。喬茜喝完之後沒有再服用,只留下來繼續做了幾天的針灸和推拿理療。有程鉞這麼個活體安神葯在,她其實感覺不出來自己的失眠到底有沒有太多改善,但腿上的傷是真的好得差不多了。

那天喬茜早上起來,在院子里做了幾個難度較高的躍步,落地時並未像以前那樣疼痛難忍,只稍微感覺酸麻,倒是嚇到了正在晨練的程爺爺。

D市不同於宣城,是個歷史底蘊豐厚的城市,生活節奏也相對緩慢很多。街上少了來來往往奔波生計的年輕人,更多的是坐在街頭巷口或者社區公園休閑的叔叔阿姨。喬茜在這邊一住就是小半個月,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後來已經開始勾勒起自己退休時的模樣。甚至動了就此隱退,定居D市的念頭。

最後將她從這歸隱生活中叫回現實的,是某大型門戶社交網站上的一則爆料帖。帖子內容說的是某Q姓女青年舞蹈演員的成名歷程。其中著重闡述了她出生於一個貧窮的小山村,四歲的時候有幸被當時的知名舞蹈家看重,並收入門下。前面看起來很勵志,可一番鋪墊之後,筆者忽然話鋒一轉……

這個Q在舞蹈上很有天賦,但是人卻很虛榮,而且為了出名不擇手段。自從和她師父離開家鄉后,就再也沒有和父母有過任何聯繫。如今父母年歲已高,父親身患疾病卻沒有醫藥費治療,Q仍舊不聞不問。據Q的姐姐爆料,三年前她曾經上門找Q,希望她能夠共同盡孝,贍養老人,卻被Q拒之門外……

後面的內容喬茜沒有仔細看,只大致掃了一眼,便關了頁面。這帖子是蘭穎特意告訴她的,兩人的微信這時還保持語音通話。「看完了嗎?」短暫的沉默后,那邊的人開口問了一句。「差不多。」喬茜調整了一下耳機的位置,不緊不慢地說道:「熱度還挺高的,馬上就上熱搜前三了。」

這副反應倒是在蘭穎意料之內。她笑了聲,涼涼地給她補刀,「這還不算什麼,周邊的媒體報紙本來也打算跟著蹭熱度的,有幾家和我們熟悉的暫時壓了下來,還有幾家是礙於沈公子的面子,才暫時觀望。」

「沈嘉航出面了?」喬茜有些意外,「他不是去非洲了?」他們兩個人原定好的見面,因為她留在D市治療被推遲。而沈嘉航日理萬機,轉身又去了非洲。他臨走前和她通過話,仍舊像平常那樣,囑咐些有的沒的。之後就再沒聯繫過,不知是去的地方信號不好,還是忙得沒時間。「他沒回來。」蘭穎在那邊回道,「就算他不回來,面子也還在。」

「哦,對,他臉大。」喬茜淡淡地應著,聽不出是玩笑還是嘲諷。蘭穎繼續說道:「你覺得是等熱度自己過去,還是我們立刻做危機公關。」喬茜聽著她的話,有幾秒鐘的沉默。

工作室雖然有她一部分股份,但基本都是蘭穎在運作,包括和她相關的事宜。通常這種公關,蘭穎不會來詢問她的意見,都會直接做出妥善處理,這是她們之間的默契。現在她既然問了,肯定就是有什麼棘手的情況出現。而且……而且一般出現這種事情,都是第一時間聯繫網站,能刪就刪,不能刪就盡量控制排名。可蘭穎這次卻選擇被動等待,甚至提起了危機公關。

「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喬茜用的是疑問句,但幾乎已經可以肯定些什麼。「唉……」蘭穎嘆口氣,也不再隱瞞,「喬茜,其實我是想讓你去聯繫沈公子,讓他出面幫忙解決。帖子你是不是沒有仔細看下去,你那些過去沒刻意隱瞞過,不是什麼秘密,但是輿論導向對你很不利。而且不瞞你說,我的確已經和網站聯繫過。他們不肯合作,似乎……」

「有人施壓是吧。」喬茜緩緩接下她後面的話。蘭穎沒有回答,可沉默卻已經說明了一切。「蘭姐。」喬茜輕輕叫了她一聲,語調無比冷靜,「師父還在的時候,就曾經提醒過我。我的出身,如果沒人去追究,它和不存在沒有區別。但真被有心人利用,就是最好的炒作。所以這些年,我一直有所準備,單純只是這件事的話,我並不覺得會有問題。」她話音微頓,短暫遲疑后把話挑明,「是陳靜芬做的嗎?」

蘭穎低低地「嗯」了聲。果然……那天離開酒店時,她歇斯底里地罵她不得好死,她就知道那女人不會善罷甘休。喬茜呼出口氣,語氣嘲諷,「真是沒有新意。」

「沒新意,但是卻有效。」蘭穎一針見血。「那可不一定。」喬茜毫不在意,「兩年前能夠擊垮我的招數,現在未必有用。我倒是覺得,她與其這麼大費周章,還不如雇個神經病捅我兩刀來得管用。」

蘭穎一陣無語,顯然也被她的沒心沒肺打擊到了。過了會兒,她輕輕叫她一聲:「喬茜,我覺得你好像哪裡不一樣了。」喬茜似乎並未聽出她話中深意:「人總是會變的嘛。」蘭穎再一次沉默下來。

沒錯,人的確是會改變的。尤其是經歷了顧磊那件事,她幾乎是看著喬茜如何一步步給自己穿上厚重的鎧甲,再樹起一根根倒刺。但不管她如何武裝自己,留在心口的傷痕卻始終沒有癒合。稍有觸及,便痛不欲生。否則她也不會只收到一條簡訊,就被刺激得神志不清吃錯藥。

可現在……蘭穎忽然覺得,其實對於那件事,喬茜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開始釋懷了。即便不是這樣,至少顧磊對她的影響也在淡化。和陳靜芬的重逢沒有讓她陷入崩潰,就是再好不過的例子。「喂……喂喂?」那邊的人沉默太久,喬茜忍不住出聲,「你還在嗎?」蘭穎急忙應聲。

「哦。」喬茜只當剛剛信號不好。「你放心好了,這件事我早就留有后招。沈嘉航不跟著出來攪和,陳靜芬翻不了天。」蘭穎應了聲「好」,又叮囑道:「你趕緊回來,有話見面說。」

「我現在收拾東西,晚上見。」喬茜說完切斷了通話,又順手給桌上的電腦關機。關機音樂響起時,她伸了個懶腰,起身準備去找程鉞,結果剛一回頭便看見高大的男人斜倚著門框杵在門口。兩人正好四目相對,突如其來的目光碰撞讓喬茜嚇了一跳,「我的天!你什麼時候成背後幽靈了!」

「抱歉,我剛想喊你,你就轉過來了。」程鉞邊說著,邊朝她走了過去,「要回宣城?」喬茜一愣,隨即明白了什麼:「你知道了?」程鉞當然知道她問的什麼,「樊奕給我打了電話。」喬茜看著他淡定的神情,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那個……你信嗎?我是說,那個帖子上說的,我……」

「信不信有什麼關係嗎?」程鉞忽然反問了一句。說到一半的話被打斷,喬茜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她雙唇囁嚅著,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英俊的臉龐,生怕錯過某個細微的表情。她緊張又不安的眼神讓他有些不舒服,程鉞抬起手,遮住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喬茜,我說過,除了你紅杏出牆之外,任何事情都不會影響到我們之間的關係。而關於你紅杏出牆這件事,我自認為有那個自信不讓它發生。」說著,他伸手將她攬緊在懷裡,低沉的聲音里染上一絲笑意,「知道在乎我的想法了?有進步,繼續努力。」喬茜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一顆心釋然後,轉瞬又空落。

程鉞剛剛說樊奕給他打過電話的時候,她竟然感到了強烈的惶恐。怕程鉞相信網路上的流言蜚語,怕樊奕代表了樊家的態度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又怕他知道一些事情后嫌棄她的出身過往。儘管程鉞提及過婚姻,可她其實從未考慮過兩人的未來。她一直以為和他之間的關係,應該是一場順其自然的兩情相悅,不必強求結果。卻原來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在意如斯。

回去的時候程鉞選擇了高速,比來時節省了一個多小時。喬茜在路上和蘭穎通過電話,讓她在辦公室等自己。工作室所在的地方就處於宣城最繁華的辦公商圈,高聳入雲的寫字樓,四處林立。抬眼望去,叫人暈眩。蘭穎這一下午沒去別的地方,喬茜推開辦公室玻璃門的時候,她剛剛掛斷一通電話。

「你回來挺快的!我……」她笑著和來人打聲招呼,待目光掃到喬茜身後的男人時,後半截話硬生生停住了,眸中也閃過一絲不自然。蘭穎顯然沒想到程鉞會跟著一起上來,她快速調整好表情,沖他笑了笑,「程先生。」程鉞微微頷首,語調客氣平淡,「蘭女士。」喬茜扶了扶額,有些受不了這兩個人教科書式的問候方式。

「帖子還掛在熱搜上嗎?」她邊說著,邊走到牆邊拉開冰箱,從裡面拿出瓶冰鎮礦泉水,擰開蓋子仰頭就灌。「還在,而且上了前三。」蘭穎從辦公桌后繞了出來,招呼程鉞道:「程先生隨便坐,您是喝茶還是喝咖啡?」

「謝謝,我不渴。」程鉞回手關上玻璃門,走過去將喬茜手裡的瓶子搶了下來,「少喝一點冷水。」喬茜撇了撇嘴,卻沒反抗。她轉身走到沙發邊坐下,頗有些誇張道:「哇,都上前三啦!我現在有這麼高的人氣?」

「你別臭美了。」蘭穎冷笑著嗆白她,「你上個前三十還差不多,前三?明顯是人為因素。」說完她目光似不經意地瞥向程鉞,顯然覺得有些話不該當著他的面說。喬茜明白她的顧慮,卻不以為然地聳了下肩膀,「蘭姐,你有什麼話直接說就好。你以為他什麼不知道?」蘭穎默然兩秒,也不再掖著藏著,「沈公子剛才給我打過電話。」

「咳……」喬茜以為她是避諱程鉞,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負面新聞。卻不承想蘭穎上來竟是這句。她暗搓搓地瞥了眼程鉞,發現他全神貫注地垂眸擺弄手機,像是沒聽見這邊的話。「他……他給你打電話,關我什麼事?」喬茜這話頗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她和沈嘉航的事情圈子裡傳得沸沸揚揚,有樊奕那麼個八卦的表弟,喬茜不相信程鉞不知道。可兩人在一起后,他從未問過讓她難以啟齒的問題。只是戀人之間最為敏感微妙,有些事不問,不代表就可以肆無忌憚。「呵……」蘭穎被氣樂了,故意和她做對般提高了音量,「他說你的事情他來處理,讓我先不要輕舉妄動,你說關不關你的事?!」呃……喬茜頓時頭皮發麻,急忙抬頭看向程鉞。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句話的緣故,他正好也抬頭朝她看了過來。兩人目光相碰,喬茜視線撞進他深邃無波的眼眸里,渾身汗毛都奓了起來。當著現男友的面被緋聞男友間接獻殷勤……簡直人間慘劇。「那個,我……」她略帶急切地想要解釋,結果對方卻突然移開眼睛,看向了蘭穎,「蘭女士,媒體那邊我已經安排人去打了招呼。熱搜榜上的排名兩小時後會逐漸下降,其他媒體也不用擔心。」

蘭穎聞言驚訝。陳靜芬雖然剛到宣城,可這麼多年在圈子裡的人脈背景深不可測。她費了一堆口舌都沒能起太大作用,這人輕飄飄一句話就解決了?她盯了程鉞半晌,又扭頭看看喬茜,見她沒有什麼反應,只好又將視線落回前者身上,仍舊不可置信,「程先生……」

程鉞明顯不想同她過多解釋,只按照剛才的思路繼續說道:「大概的情況,喬茜之前在路上給我說過,媒體這邊不是什麼難事。關鍵是找麻煩的人,會不會有其他后招。」

「你說的沒錯。」蘭穎點點頭,贊同他的觀點,「后招肯定有,陳靜芬不是善罷甘休的人。」喬茜插話進來:「見招拆招吧,不管怎麼樣,先把爆料帖的事解決了。反正我早有準備。」

「嗯。」程鉞輕應了一聲,低頭繼續看著手機屏幕,沒有再說什麼。喬茜看著他沉默的樣子,一個頭兩個大。雖然他情緒平穩,語調和緩,可她莫名地接收到一股低氣壓。她百分之二百肯定,程鉞生氣了!因為蘭穎說沈嘉航要幫她。果然,只有不在乎你的渣男,沒有大度的現男友!

「叮叮……」包里的手機忽然響起微信鈴聲,喬茜像是找到了緩解情緒的精神寄託般,急忙將它翻了出來。通知欄上最近的一條消息就是不遠處那隻雄性動物發來的:以後這種小事和我說,不要總麻煩不相干的外人。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喬茜卻秒懂,她甚至從手機屏幕里接收到了一股又一股濃重的醋味兒。

蘭穎也感覺到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氣場,咳了兩聲,言歸正傳:「程先生,熱搜榜的事,我覺得還是該一點點來。不要讓人工控制的痕迹太明顯。」程鉞「嗯」了一聲:「我已經交代過了。」說著他微皺了下眉頭,隨即又輕笑出來,似乎想起什麼愉悅的事情:「其實我覺得倒不如讓它就掛在那裡,讓對手愚蠢的證明留在大眾視線內,這樣打起臉來才夠痛快!」喬茜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蘭穎在一旁皺眉,目光緩慢逡巡過兩人,最後看向喬茜:「你是不是已經想好了?」

「是啊。」喬茜歪頭看著她笑,眼中卻帶著冷意。蘭穎有些擔憂,「你別亂來。」喬茜這個人,有時候瘋起來也是不計後果的。「我不會讓她亂來的。」程鉞沉聲開口,話音落下的同時,已經走過去將喬茜從沙發上拽了起來。他一手扶著她纖細的腰,將人穩住。然後沖蘭穎微微頷首,做出總結陳詞,「蘭女士,請你在今晚七點之前準備好水軍。如果有困難的話,我可以一併代勞。」說完不等對方回答,已經拉著自己的女朋友轉身出門。

「誒?!」蘭穎看著離開的兩人,一陣雲里霧裡,下一秒升起一種既窩火又無奈的情緒。這年頭的男朋友都這麼擅長排憂解難嗎?她怎麼感覺自己這經紀人就快要下崗了!「草!」她爆了聲粗口,給喬茜發了條微信:姓程的到底什麼背景?那邊的人二十分鐘后才回復:光影傳媒的樊奕是他表弟。蘭穎驚詫不已,卻沒有再追問什麼。只是被氣笑了……怪不得喬茜底氣這麼足。有光影出面,沒有沈公子,還有小叔子樊公子呢。真是讓她白擔心!

從工作室出來,喬茜忽然感覺有些餓。仔細想想,兩人光顧著往回趕,的確從中午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這附近就有家小麵館味道不錯。她轉頭看向程鉞,本來想問他要不要吃完晚飯再回去,可目光觸及他隱約帶著幾分淡漠的側臉,到了嘴邊的話便又咽了回去。毫無疑問,這男人還在不爽著。而原因……大概還是蘭穎說的,沈嘉航要幫忙解決問題這件事。除此之外,她實在想不通自己哪裡又惹他不高興了。

小氣的男人!這種沒頭沒尾的醋有什麼好吃的,剛才她不是已經表過態度了嗎,竟然還沒完沒了了!真是不能慣!喬茜也懶得再哄他。撇了撇嘴,權當沒看見他的冷臉。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

等到了公寓,電梯停穩,光亮可鑒的金屬門剛剛打開,喬茜便率先一腳邁了出去。然後左轉,開鎖,又「咣當」一聲關上防盜鐵門,消失在自己家門后。程鉞聽著那聲巨響,眉心微動。他看著喬茜家已經緊閉的門扉,眸光越發深暗晦澀,英俊的面龐上甚至還浮現出一絲委屈哀怨。

他不過就是醋勁兒一時過不去而已,就不能說兩句甜言蜜語哄哄他嗎?雖然明知道喬茜和沈嘉航之間沒什麼,可他就是不舒服。那是他的女朋友,天大的麻煩也該是他來出面解決,要姓沈的裝什麼英雄。以為自己是蜘蛛俠還是超人?!其實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行為和想法幼稚又無聊,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程鉞抬手輕輕撫上心臟的位置……那裡節奏均勻,跳動有力,卻夾帶著陌生的酸澀,讓他不知該如何排解。

喬茜的家中一直都是鐘點工打掃,阿姨是工作室一位同事家的親戚,人勤快又可靠。這半個月她沒在家,對方也沒懈怠。她自從和程鉞在一起后,這段時間都吃住在男朋友家裡。家裡除了幾瓶礦泉水之外,就只剩下兩包紅燒牛肉麵。

喬茜也懶得叫外賣了。將水壺清洗一遍,接好水通上電,又撕了袋泡麵扔進碗里。然後轉身拿了筆記本開機,窩在懶人沙發里上網。她這個半個月過得兩耳不聞窗外事,很多消息都變得閉塞。但蘭穎工作室的公關還是很給力的,早在爆料帖出來的第一時間就將她微博的評論功能暫時關閉,並且限制了私信接受許可權。

可即便如此,仍舊接收到了許多聲討。言論開放的年代,有網路作為屏障,總有人不關心真相,只是想借著一點由頭,發泄那些在現實中囤積的不滿。之前在程鉞爺爺家沒有太仔細看,這會兒喬茜慢慢瀏覽下來,才發現輿論導向比她想象中的要糟糕很多。單純用金錢砸的熱度,不過煙花一瞬。但有些帖子言辭犀利巧妙,簡直是高級黑的典範。她想要反駁洗白,還真得動動腦袋。

水壺裡的水這時候沸騰起來,兩秒鐘后又回歸平靜。喬茜指尖摸索著觸控板,又點開一個新的網頁,正準備放下電腦起身,防盜門那裡便有窸窸窣窣的開鎖聲響起。她微微詫異,下一秒勾了勾唇角,乾脆靠回懶人沙發不動彈了。拿著她家備用鑰匙的人有好幾個。但是會不打招呼直接開鎖上門的,只有程鉞這個男朋友。

鐵門這時被拉開,外面的人已經一隻腳踩上玄關。只看側身就知道是那個人沒錯,喬茜垂下眼眸,繼續盯著筆記本電腦屏幕,權當他不存在。程鉞也沒有和她打招呼,回手關上門,餘光輕飄飄在喬茜身上打了個轉,便徑自走向廚房。

他走路時發出「嘩嘩」的聲響。喬茜忍不住抬眸又看去一眼,這才發現他手裡拎著個超市的大塑料口袋。隔著半透明的塑料,能看見裡面裝的都是生鮮食材,一根大蔥豎立著插在其他東西間,露出翠綠的一節在外面。

喬茜輕哼一聲,盯著那個已經在料理台前忙活起來的高大身影看了一會兒,才重新將視線放回屏幕上。這人,以為一頓好吃的就能安撫她嗎?!

然而半個多小時后……當整個空間里都彌散著飯菜的香氣時,她沒等做飯的那個人招呼,便放下電腦主動坐到了桌前。番茄炒蛋,西芹蝦仁,糖醋排骨,還有一道鯽魚豆腐湯。簡單的家常菜,每一道看起來都十分可口。程鉞默默地盛好飯放到她面前,又添上自己的,然後便拿起筷子專心開動。喬茜看著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忽然一陣牙根兒痒痒。

男人相貌英俊,身材高大,無論坐在何處都是無法忽略的存在。喬茜回想起電影院里初見他那一幕,忍不住又想笑。明明一個眼神就能凌厲得讓人心頭髮怵,非要頂著一張怨夫臉,也是夠叫人無語的。

她不自覺地磨了磨牙,拿起筷子用力往桌上一頓,專門去搶他看好的東西,一頓飯吃得沉默無聲又風起雲湧。飯後喬茜把空碗一推,繼續窩回懶人沙發捧起電腦。程鉞毫無怨言地把廚房收拾乾淨,然後走到另一張懶人沙發上,坐下玩起了手機,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喬茜也沒有開口攆他,打開一個空白文檔,略一思索后,開始飛速敲動鍵盤。

寫作文從來不是她的強項,可把自己的出身經歷講述出來她還是會的。陳靜芬想要拿她的過去做文章,那索性由她自己來做個剖析好了。

外面的天色早已經黑透。客廳的落地窗戶沒有拉起窗帘,遠遠眺望過去,夜幕中萬家燈火。鬧彆扭的情侶較勁般誰也不肯先開口,兩人面對面窩在沙發里,隔著一步的距離各自忙活著,卻又有種說不出的寧靜和諧。程鉞的手機開著音效,喬茜怎麼玩都玩不明白的那款遊戲,四殺五殺的提示音一局不知道傳出多少次,男人顯然沒有表面那麼淡定。

喬茜偶爾會因為卡殼停頓下來,點開網頁看幾眼最新動態,再偷偷瞥一眼旁邊悶頭打遊戲的男人,復又繼續。牆上的掛鐘走到十點整的時候,她終於敲下最後一個字,將整篇文章畫上了一個句號。精神高度集中太久,有些頭暈。喬茜緩緩吁了口氣,將筆記本隨意放在腳邊地上,起身走向浴室。

「Victory!」程鉞的手機上這時也響起提示音,遊戲結束,又拿了一局MVP。他抬眼,正好看見她回手關門的背影,然後薄唇微微輕抿,伸手拿起她的筆記本電腦,放在修韌有力的腿上。屏幕還沒有進入休眠,就定格在文檔那一頁。上面洋洋洒洒的數千字,夾敘夾議。程鉞不禁勾唇,露出一絲笑意……文筆倒是比他想象中好很多。不過煽情效果雖好,該犀利的地方卻不夠犀利。

對於家鄉的記憶,在喬茜的腦海中早已模糊不清。唯一刻骨難忘的,便是村口附近那個大水坑。那時她多大?應該是三周歲多一點吧。那個並不算深,對於她來說卻彷彿汪洋大海般的泥淖,無論她如何拚命掙扎也上不了岸。坑底的淤泥又濕又軟,每次她踩上的時候,都以為腳下有一隻怪物,要將她拉入地下。冰冷刺骨的水從四面八方壓迫著她,彷彿世界末日。

而她的奶奶,就站在岸邊曬著太陽,冷眼旁觀。因為她是個女孩兒,家中出生的第四個女孩兒,所以……她是多餘的。喬茜出生的地方,在西南某省的小村落。在那個什麼都不發達的年代,重重疊疊的大山阻隔的不止有交通和經濟發展,還禁錮了人們的思想。

「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卻為上門楣。」可在喬茜的家鄉,卻是結結實實的兒子大如天,女兒賤如草。生了兒子皆大歡喜,生了女兒雖然不至於扔到山上喂狼,婆家人肯定是沒有好臉色的。尤其喬茜的母親當年一口氣生了四個女兒。

在那個生產力低下的年代,家中多出一口人,就多一份負擔。那時候剛剛改革開放不久,並不時興進城打工,僅靠著地里的收成養活全家好幾口人,十分吃力。喬茜出生的時候,家裡曾經想過將她送人。只是他們家不願意要的賠錢貨,別人家也同樣不想接手。女兒不能頂門立戶,不能養老送終,撿個白吃飯的養著有什麼用。她的奶奶也曾經將她放到路邊,想讓她自生自滅。可喬茜的媽媽到底捨不得自己生下的骨肉,縱然也不待見這四閨女,卻還是背著家裡人,偷偷將孩子又抱了回來。

喬茜的家鄉有個規矩,生下來的孩子如果不想要,只能丟棄一次。如果撿回來或者是被別人送回來,從此以後就要養著。若是再扔第二次,會被山神爺懲罰。鄉下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縱然再不情願,喬茜奶奶也不敢去觸犯山神爺,只能不情不願地把孩子留下。就這麼一轉眼便是三年。直到喬茜三周歲的時候,家裡千盼萬盼,總算是盼來了兒子。

喬茜母親在生家中老三的時候傷了身子,隔了幾年才生下喬茜。二十多年前的偏遠鄉下,人們結婚都早。那時大姐年滿十五歲許了人家,彩禮已經過了,就等著成年出嫁。二姐十三歲,已經可以下地干農活。三姐也有九歲,院子里的活都能分擔。只有喬茜,仍舊是個吃閑飯的。而她這個原本就多餘的人,在弟弟出生后便更加多餘。媽媽也不再關心她,沒有人會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冷不冷,餓不餓,有沒有生病。甚至爸爸和奶奶不將怒火發泄在她身上,就已經很好了。

三歲的孩子大概還不能夠完整地在腦海中回放太長的事件經過,但潛意識中的記憶能力卻很強,並且對大人的情緒感知敏銳。喬茜記不太清楚自己是如何掉進村口那個大水坑的,對於幼小的她而言,她只記得吞噬她的水有多冰冷,還有奶奶見她快淹死時的漠然,甚至是樂見其成,儘管她急於求生,似乎並沒有看清楚那個和她有著濃厚血緣的農村老婦人,究竟是怎樣的神情。

那一段瀕臨死亡的恐怖記憶,直到她十歲左右的時候,才徹底被淡忘。年幼時她曾經不止一次憎恨過那些所謂血緣親人,可再大一些時,她只剩下慶幸。若沒有那次溺水,她也不會遇見在附近採風的洛青藍,更不會有機會離開那個物質思想都貧瘠的小山村。最好的命運,就是像她姐姐一樣,等待著被許給一個能拿出豐厚彩禮的人家,再繼續和她母親相似的命運,拚命地生兒子。不得不說,緣分這個東西十分奇妙,比如她和程鉞,比如她和洛青藍。

因為那一次洛青藍原本是要去另外一個村子,卻因為大雨沖壞了道路,而臨時改路。如果不是這樣,她就不會路過那個水坑,救下溺水的女孩兒。而那一天,正好是洛青藍三十歲的生日。三十歲對於一個舞者來說,早已不是最佳年齡。但是對於洛青藍而言,她最擔心的不是歲月更迭,而是自己的衣缽沒有合適的人選繼承。

因為這種鼓舞難度大,要求高,洛青藍從六七年前就開始挑選繼承人。幾乎尋遍了所有的青少年宮,還有各種兒童培訓班歌舞團。不是沒遇見過身體條件合適的孩子,但大多數吃不了苦,最多一個月便放棄。

無奈之下,她聽從朋友的建議另闢蹊徑。既然正常的渠道行不通,不如像武俠劇里演的那樣,效仿古代高人四處雲遊。說不定機緣巧合,就能找到合適的。洛青藍十幾歲的時候就進了地方歌舞團,隨著自己的老師四處演出。十幾年下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見了許多。當時情況緊急,她救下喬茜的時候並沒有過多思考,可之後她便發現岸上那個老婦人的不對勁。

水坑不深,成年女人下去也才及腰。而那個婦人別說下水施以援手,就連呼救都沒有。這種閉塞的小山村雖然貧窮落後,但是人情羈絆很深。通常村東有困難,喊一嗓子,村西的人家都會過來幫忙。鄰里家孩子落水沒有不幫忙的道理,若是自己家的孩子……

洛青藍一個轉念,便差不多明白了關鍵。那個年代,別說這樣的鄉下,就是城裡也有大把的人重男輕女。估計她救下的孩子也是這命運,在家人眼裡是多餘的。喬茜被救上來時差不多隻剩一口氣,年幼的女孩渾身濕透,沾滿泥污,眼睛和嘴緊緊閉著,面色青紫。雖然從出生開始就營養不良,她身體骨骼卻沒耽誤長,甚至比同齡孩子要高半頭,只是格外纖細瘦弱。

洛青藍當時抱著那個孩子的時候,便動了惻隱之心。她年輕時因為一次演出意外傷了身體,不能生育,情投意合的男朋友也因為這個分了手。這麼多年一心撲在舞蹈和事業上,沒想過其他的。有個孩子在身邊做伴,也不是件壞事。對於喬家人來說,少了一個多餘的人,同樣也是件喜事。

那個年代很多機制都不健全,尤其在小山村。洛青藍作為補償,給了喬家一百元錢。在那個許多城市人工資都只有二十多元的年代,這個數目在小山村簡直是一筆巨款。似乎怕她反悔,喬家人甚至找來村裡會計做見證,像模像樣地立了個並沒有什麼法律效力的字據。

那時的喬茜還不懂太多,只知道自己要跟著這個漂亮又溫柔的阿姨離開,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那段模糊又深刻的記憶,她後來回想起時,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當真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就換了一種人生。

洛青藍也沒有想到,自己一時憐憫收養的孩子,竟然在舞蹈上極有天賦。或許是明白自己的出身,也格外地肯用功肯吃苦。她沒有改變她的姓氏,給她取名叫喬茜。直到喬茜七歲那年,她又託人找到那戶人家,正式辦理了一份領養手續。所以名義上洛青藍是她的師父,但從法律關係上來講,她是喬茜的母親。

而喬茜的身世,是在喬茜名聲大噪后,被某些無所不用其極的媒體扒出來的。那戶和她只有血緣羈絆的人家,在得知被人領養走的小女兒如今這樣出息后,又恬不知恥地像螞蟥一樣貼了上來。

不得不說,洛青藍是一位很好的家長。喬家人每次去找喬茜的時候,都被她巧妙地擋了回去,並沒有讓他們接觸到自己的女兒。喬茜都是事後才知曉有這麼一回事。唯一一次直接接觸,是洛青藍去世后,顧磊的事情鬧得最凶的那年。

喬茜的三姐通過媒體得到她的住址,找上門去要錢。卻連同記者一起,被精神瀕臨崩潰的她嚇退。後來喬茜出國,他們再也找不到人。直到這一次的扒皮帖爆出,所謂的一家人,才又有了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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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失眠症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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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見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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