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鄰居
或許是白天睡多了,又或許是那個安神的人不在。吃完晚飯後,喬茜就越來越精神。醫院的免費Wi-Fi速度竟然比家裡的還快,她刷了一圈八卦和購物軟體后,實在是無聊,把前段時間卸載的《王者榮耀》又重新裝了回來。
這款遊戲對於喬茜來說簡直是又愛又恨,因為她手殘。那種肆意廝殺的感覺的確能讓她因失眠而緊張的神經得到些緩解。但每局都送十幾個人頭這種事,換誰都會氣得夠嗆。大概是下午聽見程鉞在玩的緣故,她這會兒忽然就有些手痒痒。結果幾場下來,不出意外地被秒到懷疑人生。
尤其其中一局,對方猴子專門盯著她打,可憐她一個肉盾類英雄不到五秒就橫屍荒野。而那人還打出一行字來:我就看不慣有皮膚的土豪!有皮膚怎麼了!她所有已購買的英雄都有全套皮膚,畢竟這是這款遊戲給她帶來的最大樂趣。可她招誰惹誰了!喬茜氣到變形,比賽結束時在床上摔了手機。
從衛生間出來的小漁正好看見這狂躁的一幕,一臉瞭然地勸慰道:「茜姐,你還是玩消消樂吧,要不找個大神帶你。」
「唉……」喬茜挫敗地嘆氣,「大神也不想帶我了。」這遊戲她和沈嘉航一起玩的,如今他小號都上了王者段位,她還菜得吐血。她突然轉眸看向小漁,「要不你帶我吃雞?」
小漁被嚇了一跳,「茜姐,你可放過我吧!」上次帶喬茜這麼個拖後腿的一起,她已經被隊友罵得體無完膚了。喬茜也就是這麼一說,可小漁這副避之不及的模樣,讓她心裡多少有種被嫌棄的不爽。她好看的細眉蹙了蹙,「瞧給你嚇得!」說完拿起手機,專心翻看,不再搭理小助理。
小漁吐了吐舌頭,也沒在意,坐到沙發上自己吃雞去了。她跟了喬茜小兩年,早就把老闆的脾氣摸了個透。喬茜看起來個性有些強,脾氣不太好,但對下面的人十分護短,而且凡是會擺在臉上的情緒,都是沒往心裡去的。喬茜真正在意的東西不多,可若是計較起來,都是嘴上不說,過後打你個出其不意。
喬茜沒有再繼續這個糟心的遊戲。點開微信看了眼,發現自己下午發的微信,程鉞一直沒回,這人就是傳說中的輪迴。她撇撇嘴,剛準備關上屏幕,他就發來了新消息:一直在忙,才看見信息。喬茜微微詫異,急忙敲下兩個字發送過去:哦哦。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昨晚醫藥費是你墊付的吧?蘭穎是不是沒給你?
沒給。程鉞這次是秒回。喬茜:多少?我手機轉給你。那邊的人沒有答覆,隔了幾秒鐘才又蹦出新的消息:你怎麼還不睡?喬茜下意識看了眼時間,竟然已經快十二點了。她想告訴他自己日常失眠,但發過去的卻是另外一句:你不也沒睡。程鉞回復:開完會剛到家。
他的確是剛開完會。齊安和他一樣都是工作狂,大致方向敲定后,又在細節上做了溝通。如果不是之前坐了半天飛機,實在旅途勞頓,程鉞毫不懷疑這會能開一個通宵。喬茜:那你早點睡吧。發送完這條信息的時候,喬茜忍不住一陣唏噓,她還想著再找個失眠的帶自己打遊戲呢。
有些不甘心,她又發了消息過去:你明天帶我飛好不好?「……」程鉞先回了一排省略號,緊跟著:我沒有翅膀,也不會開飛機。死板!喬茜翻了個白眼兒,回復道:我是說《王者榮耀》!
結果那邊更氣人:我不會。你不會,那今天下午誰玩的,鬼嗎?喬茜咬牙切齒地瞧著屏幕:大、騙、子!程鉞沒有和她辯解,只發來一行字:你早點睡。喬茜扔了手機,懶得再理他。可提示音響起,對方又發來新消息。她忍不住瞄了眼……程鉞:你會吃雞嗎?
喬茜轉開視線,不想搭理。隔了半分鐘,還是忍不住回復:不愛吃雞,喜歡吃鴨!對話框上立刻蹦出條新消息,這次他竟然直接發了語音過來。喬茜莫名地心肝一跳,轉頭看了眼沙發上正在奮戰的小漁,小心翼翼地將手機舉到耳邊。醫院的夜晚格外寂靜,聽筒里,低沉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竟讓喬茜有種錯覺像是在聽情人的呢喃:「出院了帶你一起,真人的。」
可直到喬茜出院也沒有再見過程鉞的人影,甚至連她發過去的微信都石沉大海,這人就彷彿人間蒸發了一樣。喬茜出院那天天氣不太好,淅淅瀝瀝的小雨從凌晨開始下,一直快到中午也沒停下來。沈嘉航親自來接人。
他特意帶了套新衣服過來,小漁把喬茜在醫院裡穿過、用過的東西全部打包,準備扔進垃圾桶,說是為了去晦氣,討個好彩頭。喬茜偶爾有那麼一瞬間也會瞎迷信,所以對這種暴發戶敗家行為並沒有阻止。可等到小漁從柜子里收拾出一套粉色面料印著小熊圖案的睡衣時,她本能地就上前一步,將它搶了下來。或許是她動作過於敏捷有力,小漁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連一旁正在聊微信的沈嘉航都看了過來。
「這個留著吧。」喬茜若無其事地把它塞進手袋裡。沈嘉航打量了一遍她手裡的東西,「這麼幼稚的款式留著幹什麼?完全不是你風格。」的確不是她風格,這套睡衣是程鉞那天為了應急買給她的,醫院超市有售,還是150元一套,標價最貴的那款。她也不知為什麼,剛剛看見它要被人當成垃圾扔掉,忽然就有些捨不得。
喬茜鄙視地看他一眼,「你懂什麼!好歹這是一個漂亮且有氣質的年輕女性貼身穿過的東西,別在這種公共場所亂扔。萬一被哪個變態給撿去了怎麼辦!」那扔到家裡的垃圾桶就不會被變態撿走了?萬一鄰居是個變態呢?
沈嘉航沒有反駁她的邏輯,只默默地低下頭繼續盯著手機,回復對方發來的消息。按照他對喬茜的了解,如果這個時候出聲辯解,她一定會將話題糾結在他是否對她的漂亮和有氣質產生了質疑上。
喬茜也掏出手機看了眼,那個說要領她吃雞的人,還是沒有任何回復。她想了想,又發送一條消息過去:我今天出院。「茜姐,沈總……」小漁這時收拾好了東西,「可以走了。」
喬茜家裡一直有可靠的鐘點工上門收拾,住院期間也沒耽誤。廚房的玻璃蘭穎早已經找人修復好,屋子裡窗明几淨,完全比她在的時候還要整潔舒心。沈嘉航一早訂好了外賣,三個人前腳剛進門,門鈴就響了起來。
小漁急忙放下東西去開門,沈嘉航脫了西裝外套,挽起袖子直奔廚房。只有喬茜像大爺一樣歪進懶人沙發里,大手一揮,「快快快!我都餓死了!」話音剛落,就聽見小漁略有些驚訝道:「啊,沈總你竟然定了一堆生鮮!」
「小漁幫我把東西拿過來。」沈嘉航說話間已經走到洗手池邊上,他回頭看喬茜一眼,「這幾天吃外面的東西吃膩了吧,今天我親自給兩位美女下廚。」
「那真是辛苦沈公子了!」喬茜懶洋洋地應了聲,忍不住沖著他看不見的地方翻了個白眼兒。其實沈嘉航的廚藝沒比她好到哪裡去,都屬於吃不死人的級別。而且這人在國外待久了,染了一身洋鬼子的習氣,做的東西口味偏西式,她不是特別喜歡。如果一早知道他要親自下廚,她寧可吃地溝油外賣。
更何況住院這些天,她和小漁根本沒吃過外面的東西,都是劉嫂一日三餐送過來的。吃慣沈家大廚的手藝,她怕自己受不了沈公子的摧殘。沈嘉航叫來的生鮮大部分都是已經處理好的半成品,十分快捷省事。大約是照顧到喬茜洗過胃不久,這一次做出來的東西採取中西合璧烹飪法,而且葷素搭配,口味也比較清淡。
小漁是個不挑食的姑娘,只要能吃的都吃。喬茜雖然依舊覺得味道不怎麼樣,但好歹看在他瞎忙活半天的分上,多吃了兩口。吃完飯小漁收拾了桌子,喬茜繼續躺進沙發里裝大爺。沈嘉航走到她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道:「明天去復健,這幾天住院都耽誤了療程。」
「嗯,我記得的。」喬茜點點頭,腦袋裡忽然冒出程鉞的臉。整整五天沒消息,這人算是人間蒸發了,她還欠他醫藥費沒還呢,前兩天醫院的單子出來時,她曾經在微信上轉賬過去,結果超時沒人接收,又被退了回來。
「你想什麼呢?」發現她走神,沈嘉航抬手在她額頭上輕彈了一記。「哎喲!」喬茜吃痛回神,不滿地抬眸看他,「你幹什麼?」沈嘉航輕哼,「和我說話就走神!我問你想什麼呢?」
「想十月份的公益演出能不能參加。」喬茜想都不想便隨口扯了個理由。沈嘉航將視線移向她修長筆直的小腿,「好好休息,如果你不跳那種高難度的鼓舞,應該沒問題。」
「但願吧……」喬茜嘆了口氣,語氣帶了幾分擔憂和頹喪。沈嘉航眸光微動,剛想要再說什麼,卻有電話打了進來。他從口袋掏里出手機接通,只「嗯」了兩聲,又說了句「知道了」便切斷通話。
「喬茜,我得去趟公司。」喬茜詫異地看著他,「你不是說事情解決了嗎?」沈嘉航有些好笑:「這件解決了還有那件,那麼大個攤子。」喬茜拄著腿站了起來,順手拎起他的西裝外套遞過去。
沈嘉航見狀濃眉一挑,張開雙臂:「幫我穿上?」喬茜直接將衣服扔進他懷裡:「滾!」沈嘉航低笑著接住,拎起衣服領子往肩上一甩:「我走了。」
「誒,你事情緊急嗎?」喬茜問了一句。沈嘉航:「還好,怎麼了?」
「那你把我的傻助理先送回去吧,反正她住的地方離你公司不遠。」說著她扭頭叫了聲,「小漁。」
「啊?」小姑娘剛把琉璃台收拾乾淨,聽見有人叫自己,急忙抬頭看過來,「茜姐?什麼事?」喬茜沖著沈嘉航努努嘴:「別忙活了,趕緊蹭沈公子的車回家!另外我放你三天帶薪假,周一再去上班。」
「哦。」小漁怔怔地應聲,反應過來后立刻歡呼,「謝謝茜姐。」說完一溜煙兒衝到門邊,拿起放在柜子上的包,整裝待發。
「你今晚早點睡,明天記得去做康復治療。」沈嘉航臨走前不放心地又囑咐了一句。「知道啦知道啦!」她頗有些不耐煩地答應著,推著他轉了身,一路將人送到門外。
喬茜這天晚上的確早早就了寢,結果如同以往一樣,明明困得要死,可一閉上眼睛卻又精神了。輾轉反側了半宿,她猛地翻身下地,去外面翻出了程鉞的那件白大褂。時間過得太久,上門殘存的青草氣息早就消失得一乾二淨,找不到半點痕迹。喬茜忽然不受控制地一陣煩躁。
她用力將那件衣服甩在地板上,像是要丟棄掉什麼。然後衝到電視櫃前,打開了音響。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曲》,激昂的音樂響起的同時,女人兩個凌空跳躍後到了客廳中央,緊接著是連續的單腿旋轉。然後隨著音樂節奏變化,她的動作也越來越激烈。這一段音樂只節選了四分鐘,結束時喬茜就勢躺倒在地上。
汗水沁透了單薄的衣衫,兩條腿膝蓋以下的部分都在一抽一抽地痛。音響已經開始播放下一首曲子,是滿大街傳唱的《月亮之上》,喬茜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隱隱約約地,似乎聽見卧室里的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音。她懶得理會。一直躺到呼吸節奏平復下來,才起身去關掉音響。劇烈的運動有效地宣洩掉大部分的煩躁。
她脫掉衣服走進浴室,快速沖了個澡。裹著浴巾出來時,牆上的掛鐘分鐘和時針正好在12那裡重合。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喬茜一頭栽倒在床上,想起剛剛的微信提示,她摸過手機摁亮屏幕,瞬間睜大了眼睛,通知欄上最新的消息竟然來自那個蒸發了幾天的人!
程鉞:你出院了?喬茜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心跳竟不自覺地加快了節奏。她飛快地解鎖屏幕,點進去回復他:今天出院的。那邊竟然秒回:深更半夜,注意別擾民。
喬茜以為他只是開玩笑,硬氣地回復道:誰擾民了,你才擾民!程鉞直接用事實說話:貝多芬《第七交響曲》(節選)。喬茜這下是真的被驚嚇到了!她放了什麼音樂,他怎麼會知道?!難道程鉞有順風耳?
喬茜一個激靈,猛地冒出一種邪惡的想法——程鉞該不會上次來的時候,順手在她屋子裡扔了枚諜戰里的那種紐扣竊聽器吧!手機這時發出震動,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程鉞又發來新消息:開門!乾淨利落的兩個字,如同他的人一樣。她盯著那兩個字先是微微一怔,繼而心臟一陣狂跳。緊接著隨手將手機甩到床上,轉身就衝出了卧室。
喬茜跑到客廳中央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只真空圍了條大浴巾,急忙又返回去換了身裝扮。大門外面安安靜靜地,沒有半點聲音。她謹慎地趴在貓眼前往外看了眼,走廊里的感應燈是滅著的,唯一的光亮來自對面。那套自從她搬來就沒見人入住過的公寓此刻大門敞開著,白色的燈光從門內投射出來,高大的男人斜倚著門框站在那裡,正朝著她家門口的方向望來。
「嘩啦」一聲,喬茜不再遲疑地開鎖推門,隔著一條長長的走廊,看著對面的人不知是驚還是喜,「你住我對面?!」
「嗯。」程鉞低應了聲,緩步朝她走了過來。喬茜看著正朝自己靠近的人,忽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天他在蘭穎那裡給自己安排的身份是她的鄰居,她還以為程鉞只是隨口瞎說,沒想到兩個人還真的是鄰居。
程鉞在她面前兩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喬茜又嗅到了他身上的青草香氣,比以往的都要濃烈。她不著痕迹地深吸了口氣,笑嘻嘻地往前邁了一大步湊到他跟前,「你新搬來的吧?這房子之前一直空著沒人住的。」
「我不常住這邊,過來清靜幾天。」程鉞垂眸看著她,視線正好落在領口外大片雪白的肌膚上。漆黑的瞳仁微縮,他裝作無意地移開目光,盯著她的臉問道:「你沒事了?」
「沒事了,洗個胃而已。」喬茜聳肩,「你……你墊付的醫藥費我還沒給你,轉賬過去你一直沒接收,又被退回來了。」其實她想問他為什麼不回信息,然而臨時又變了一句。她又不是他什麼人,找他也沒正經事,人家自然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唄。
程鉞聽了她的話似乎有些意外,「抱歉。我這幾天在忙,一直沒開手機。」他這幾天的確在忙,和齊安討論過後的第二天,他忽然有了靈感,這幾天都在閉關忙活新作品的開篇。所有能和外界聯繫的通信工具都被關閉了,就連高盛這個貼身助理都沒聯繫過。
「噢。」喬茜不甚在意地點點頭,沒說什麼。一瞬間,兩人忽然就相對無言起來。喬茜莫名地一陣意興闌珊,她覺得程鉞這個人實在是比想象中的還要無趣,無趣到她這個失眠者只要對著他就開始犯困。
「啊……」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困了就趕緊去睡。」低沉的聲音劃過耳膜,似乎加強了安神的效果。「好。」喬茜應聲,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晚安。」然後話音剛落,就聽見身後「嘭——」的一聲響,喬茜被嚇得一個激靈,轉頭看去立刻傻在了當場。她家和程鉞家的窗門都開著,空氣對流形成的巨大風力吹上了防盜門,她被關在了外面!而且還是深更半夜,只穿了件真絲睡袍!
「怎麼辦?」喬茜扭頭看向程鉞,眼睛里寫滿了失措和無助。都這個時間了,去哪裡找開鎖的!程鉞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他垂眸對上她可憐巴巴的表情,心頭無端發癢,忽然就很想欺負欺負眼前的女人。這個念頭不大不小地驚到了他,程鉞急忙輕咳一聲掩飾道:「你的經紀人那裡不是有備用鑰匙?」
「沒有用……」喬茜欲哭無淚,「她去深圳了,今天早上的飛機!」程鉞一陣無語。喬茜眼巴巴地看著他,完全沒有平時飛揚跋扈的模樣,明顯是將他當成了救命稻草。程鉞被她看得渾身發毛:「喬茜,你不會是想讓我再來一次高空破窗而入的戲碼吧。」
「沒有沒有!」喬茜搖頭,「太危險了!就算你願意我也不願意。」她話音頓了頓,露出一臉有求於人的表情,「你借我點錢吧,我打車去朋友家,或者乾脆先去住酒店……」
「你有身份證?」程鉞打斷她,深沉的目光將她上上下下掃視了一遍,某些話盡在不言中。深更半夜,一個單身女人穿著睡袍去酒店獨自開房,十有八九會遇到麻煩,何況她好歹也算個十八線公眾人物。喬茜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她嘆氣,頹喪地垮下肩膀,「那……那要不麻煩你開車送我……」
「你今晚住我這裡。」程鉞再次打斷她的話。「啊?!」喬茜聞言很是意外。程鉞沒有再說什麼,只轉身往自家門內走去。「那真是打擾了!」喬茜急忙邁步跟上,然後沖著他寬闊的背影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其實沈嘉航和小漁那裡都有她家的備用鑰匙,可剛剛那一瞬間,她忽然就想登堂入室,去他家裡睡一晚。或許是他太過正人君子的模樣讓她看著刺眼,又或許是他身上那股能夠安神的氣息讓她禁不起誘惑。
兩人的公寓雖然在同一層,但內部結構卻截然不同。喬茜那邊的房子近乎全開放式,而程鉞這邊則是三室一廳的結構。室內的裝修擺設利落簡潔,倒十分符合他的風格。喬茜進門后,轉頭四處掃視一圈,最後將視線落在了門邊柜子上的那個銀色金屬小煙盒上。隨手拿過來打開一看,裡面白色的香煙整齊地碼放成一排,最左邊少了三根。
「不是說不抽煙嗎?」她「啪」地合上煙盒,沖他晃了晃,笑容里有種老師抓到小學做壞事的得意。「那不是煙。」程鉞平靜地回了她四個字。「嘁……」喬茜將盒子放回原處,撇了撇嘴,睜眼說瞎話的高手!眼前這位就是。
程鉞也沒辯解,只轉過身徑自穿過客廳,推開了其中一間屋子的房門,然後說道:「我這裡沒有客房,今晚你睡卧室。」喬茜有些意外:「我睡了卧室,你睡哪裡?」程鉞抬手指了指卧室對面那間屋子:「書房。我有工作要趕,今晚通宵。」他伸手又推開了書房的門,「柜子里有新的床單和被子,睡不著可以看電視打遊戲,但記得戴耳機。你一切自便,不用客氣。」說完直接進屋關門,將她獨自留在了外面。
寂靜的客廳瞬間只剩下喬茜一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了兩下,下一秒她忽然笑了出來,「呵……」這人……招呼客人的方式還真是隨性。她又拿起柜子上的煙盒打開,抽出一根放在鼻端輕嗅著,一路進了卧室。程鉞的卧室同樣整潔得讓人咋舌,就連床單被褥都鋪得不帶一絲褶皺,只是枕頭旁邊那隻大大的藍胖子看起來有些齣戲。
喬茜沒有換新的床上用品,他用過的床單、被褥帶著青草燃燒后的香氣,比那件白大褂上的濃郁許多。躺倒下去的一瞬間,那氣息將她包圍,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他本人擁抱著。「呵……」躺在床上的女人輕笑一聲,覺得這想法來得突然又荒唐,可卻又真實得無法抗拒。她嘆息著拉高被子,蓋住半張臉,讓這種「擁抱」更嚴密一些。困意在不知不覺間襲來,她打了呵欠,漸漸睡了過去。
這一覺的睡眠質量也出乎意料得高,第二天醒來時竟然已經是日上三竿。喬茜看著陌生的環境,有極短一瞬的違和感,隨即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她徹底清醒過來,然後掀開被子跳到了地上。昨晚她睡過的地方有個人形的凹陷,夏涼被裹成了一團。喬茜站在床邊伸了個懶腰,準備整理床鋪時目光正好對上藍胖子脖子上的鈴鐺。半秒鐘的猶豫,她伸手撫平枕頭和床單上的褶皺,拎過藍胖子放倒躺在枕頭上,又扯了被子給它蓋好。
「乖!」臨出門時,她輕拍了拍它的大腦袋。屋外的客廳里瀰漫著牛奶還有烤麵包片的香氣。這間公寓的廚房和客廳也是全開放的,用一個小吧台隔斷。程鉞這會兒正坐在吧台前用餐,聽見腳步聲,抬頭看了眼那個睡袍褶皺,髮絲微亂的女人,便繼續低頭吃自己的。
「你這個時間起來正好,早飯午飯可以合併成一頓。」他的語氣平靜,調侃的話聽不出半點感情色彩來。「你不也一樣。」喬茜反唇相譏。程鉞頭也不抬:「我一宿沒睡,你是睡了一宿。」說著往身後的廚房偏了偏下巴,「自己拿東西,我約了上門開鎖的師傅,吃完飯你就可以回家了。」
「哦。」喬茜點點頭,「謝謝你,飯我就不吃了。」程鉞「嗯」了聲,沒有再說什麼。開鎖師傅是程鉞讓物業幫忙聯繫的,果然沒一會兒便上了門。喬茜家用的是最先進的A級鎖,以普通開鎖師傅的實力無法完好無損打開,只能暴力強拆后再換新的。程鉞很紳士地幫人幫到底,換鎖的時候沒有扔下喬茜這麼個單身女人,全程在場陪同。而喬茜在裝好新門鎖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從鑰匙圈上卸下來一把遞到他面前。
女人的手嫩白纖細,水蔥似的指尖捻著個金屬硬物,竟讓人覺得養眼。程鉞看著她的動作沒接,明明已經懂了她的意思,還是明知故問,「你家的鑰匙,給我做什麼?」
「備用啊。」喬茜回答得理直氣壯,「遠親不如近鄰,萬一我哪天再被關外面,或者忘帶鑰匙了,找你多方便。」程鉞眸中閃過一絲深意:「我不在這邊常住。」
「你這兩天不是在這邊嗎。蘭穎回來之前,你先幫我拿著。」她絲毫不在乎他的一再拒絕,「那天在電視台你也看到了,我人緣向來不好,沒什麼朋友的。」他無話可說,伸手接過了鑰匙。想了想,又說了一句:「你就不怕我是壞人?」
「怕什麼?」她頭一歪,笑得滿不在乎,「有本事吃了我啊!到時候讓蘭穎去找程姍姍算賬。」說完笑嘻嘻地轉身回了屋子。防盜門鐵門關閉時發出一聲悶響,震亮了樓道走廊內的感應燈。程鉞捏緊手裡的鑰匙,看著緊閉的房門,吐出口惡氣,「喬茜,再撩我試試!」
屋子裡的燈點了一整晚。喬茜伸手關掉開關,邊脫下滾了一身褶皺的真絲睡袍,邊走向了浴室。洗漱完已經是半個多小時之後,她裹著浴巾,拖著一路水印進了卧室,摸起床上的手機看了眼,上面一堆未讀微信消息,還有十幾個未接來電。有小漁的,有沈嘉航和他秘書的。
喬茜先給沈嘉航和小漁各自回了條微信,告訴他們自己昨晚睡得太死,現在才醒,沒看見消息也沒聽見手機鈴聲。然後又撥通了周寒雨的電話,確定她下午沒有其他事情后,預約了一點半去做復健。
這會兒離一點半也沒差多遠。她掛斷電話后,便匆忙吃了點東西,換衣服出門。今天診所里有不少來注射的患者,喬茜按照約定時間到達后,又等了半個小時,周寒雨才忙活完手頭上的事情。
「不好意思喬小姐,久等了。」她一邊向喬茜致歉,一邊眼神示意她去裡面的中醫診療室。「沒關係,反正我也不著急。」喬茜笑了笑,視線不著痕迹地在對方臉上快速觀察一圈,年輕女人的五官長相和程鉞沒有半點相似,也不知道兩個人是哪門子的親戚。
「我聽阿鉞說你前段時間住院了?」忽然傳入耳中的詢問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喬茜沒想到程鉞會和人八卦這件事,「嗯」了一聲道:「一點小意外,現在已經沒事了。」
「沒事了就好。」兩人這時候一前一後進了診療室,周寒雨也沒繼續這個話題,轉身去洗手池旁邊消毒洗手,開始做準備工作。喬茜則輕車熟路地走到床邊,平躺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劇烈運動過的緣故,喬茜竟覺得周寒雨的手摁在腿上時,比程鉞給她推拿那次還要疼。可明明女人的力道和手法都相對柔和很多,不過兩三下,她已經疼得滿頭大汗。
周寒雨似乎也感覺到什麼,稍稍放輕了力氣,幾乎是肯定地說道:「你最近是不是又跳舞了?」
「嗯。」喬茜忍著痛應聲,「昨晚在家裡活動了一下,總這麼不動彈,我怕待廢了。」周寒雨微皺了下眉頭:「你可以適當活動一下,但是只能做些基礎動作,不要劇烈運動了。」
喬茜吸了口氣,「好。」全套的復健做完,已經一個多小時之後。喬茜起了身,從診療床上爬起來時,身上的汗已經出了幾遍。臨走時周寒雨又再三囑咐,暫時不要過於劇烈運動。
喬茜順從地答應下,心裡忍不住長出口氣。短時間內就是再讓她劇烈運動,她也不動彈了,這份兒罪受不了。其實從小到大各種傷也沒少受,都沒覺得怎麼樣。現在可能是上了年紀不抗造,有個傷筋動骨的就像要了老命一樣。上車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喬茜以為是沈嘉航打來查崗的,看眼來電顯示卻是Alen。手機和車載音響自動匹配,她直接開了公放,結果男人的娘娘腔在車內三維環繞立體聲:「哎喲,親愛的,你忙什麼呢?」喬茜頭皮發麻,驚起一身雞皮疙瘩。她趕緊戴上耳機:「沒幹什麼。有事?」
「呵呵……」Alen笑了兩聲,「是有點事。上次那個集體舞,我重新編排了一下,想找你幫忙再看看,也不知道你這幾天有沒有空。」喬茜沒說話。那邊的人立刻說道:「沒關係,你要是……」
「我這會兒就能過去。」喬茜打斷他,說話間發動了車子,「你那邊方便嗎?」
「方便方便。」Alen急忙答道,「你這就過來?」喬茜:「差不多二十分鐘之後吧。」
Alen驚喜道:「太好了,我等著你啊!」
從周寒雨的診所去宣城電視台,有兩段最擁堵的商業路段是必經之地。喬茜卡著限速的上限一路緊趕,總算在晚高峰之前順利通過。還是八樓那間排練室,她趕到的時候音樂聲剛剛響起。喬茜沒有進門,而是隔著玻璃從頭到尾看著裡面的人跳了一遍。
目光所及果然沒有上次那兩個姑娘,於夢倒是還在。依然是領舞的位置,沒有變動。音樂結束時喬茜推門走了進去。於夢的位置正好對著門口,兩人目光相碰,她有些尷尬地別開眼假裝沒看見。喬茜也沒有放在心上。那邊Alen見她進來,立刻扭著腰笑靨如花地迎了上來,「喲,親愛的,你可來了。」喬茜想叫他好好說話別發騷,礙於大家的面子沒有開口,忍著發酸的牙根兒問他,「這不挺好的嗎,你還覺得哪裡不對?」
「你看過了?」Alen有些意外。喬茜點頭:「剛才在門外,正好趕上。」
「看全了?」他問。「看全了。」喬茜答道。Alen沒說話,摸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其實我也覺得這次沒什麼不好,但是就是心裡沒底,想找你看看。」
這是典型想要精益求精,卻難以突破才華極限的狀況。而且舞蹈的編排是一方面,演員的演繹是另一方面。她覺得這個節目如果想要再有所突破,那就是換個領舞。不是她靠著沈嘉航的關係搶了她的位置,平心而論,於夢的肢體表現的確欠缺感情。用她師父的話來說,舞蹈追求的不是動作難度,而是如何表達情感和內心。沒有感情不用心的動作,還不如中學生廣播體操。
可實話太傷人,沒法出口。喬茜指了指旁邊的電腦,「你放錄像,我再從頭看一遍。」錄像又放了三四遍。喬茜十分認真地,對修改後的舞蹈做出了高度肯定和誇讚。Alen還是有些不甚滿意,但喬茜態度不像敷衍,而且綵排在即,便也沒有堅持再做修改。
這一番耽誤下來直接過了下班時間。舞蹈排練要到晚上九點左右,喬茜當然不會繼續陪在這裡,提醒了Alen別忘記讓大家去吃飯,便拿上包離開了。
兩部電梯都不在八樓。喬茜摁了正在下行的那一趟,門打開時正好遇見了凌潔同部門的實習生,說是實習生,實際等於是她的助理。二十齣頭的小夥子,年初剛到台里。這會兒懷裡抱著個巨大的紙盒箱,裡面亂七八糟的東西堆在一起,都快要溢出來。
她和凌潔那點兒恩怨滿台皆知,這年輕人大概也聽說過喬茜脾氣不好,竟有些唯唯諾諾地,「茜……茜姐。」她像是為了點私人恩怨就隨便遷怒的潑婦?喬茜被他氣樂了,瞄了眼他手上的東西,調侃道:「你這是辭職了?」
「沒有沒有,我……」
「那是凌大主播不幹了?」喬茜細眉一挑,打斷他。「不是。」對方急忙辯解,「是我幫凌姐拿點東西。」
「呵……」喬茜輕笑了聲,沒有再繼續逗弄他。電梯這時到了一樓,金屬門打開,她往旁邊側身,示意他先走。小實習生對她點頭笑笑,如蒙大赦般沖了出去。即便抱著個裝滿東西的大紙箱,也依舊健步如飛。
他逃命一樣的背影讓喬茜覺得好笑,抬腳剛邁出電梯,便發現黑色的大理石磚地面上躺了張白紙,應該是他匆忙間掉落下來的。再伸頭往前面看,哪還有那個小實習生的身影。
喬茜猶豫了半秒,彎腰撿起了那張紙。原來是張倒扣在地上的照片,背面右下角還有行小字——2013年攝於維也納,字體似乎有些熟悉。兩道細眉微微蹙起,然後就在翻過照片的一瞬間,喬茜看著畫面上並肩站在雕像前的一對男女,心臟狠狠一震,「凌潔……顧磊!」
舞池裡燈紅酒綠。沈嘉航費事地從一堆群魔亂舞的男男女女中擠過去后,惡狠狠地吐出口濁氣。定製的手工西裝被擠得滿是褶皺,領帶也七扭八歪。他來不及整理,便大步邁進走廊,直奔最深處的那間包廂。
屋子裡,年輕的女人縮成一團窩在沙發角落,一頭黑髮散落肩膀。地上和茶几上橫七豎八地放了一堆酒瓶。經理和兩名服務生都在,一個站在桌角,兩個守在門口。在沈嘉航出現的那一刻,三個人同時鬆了口氣。
「沈總,您可算來了!」經理急忙迎上前。沈嘉航沒有理會他,皺著眉頭逡巡了一圈后才問道:「這怎麼回事?」經理一臉無辜:「沈總,喬小姐大概是兩個小時前來的,點了幾瓶酒。我以為她等朋友,招呼一會兒就出去了。後來客人漸漸上來,我忙起來也沒注意這邊。直到服務生過來清台,才發現她一個人喝多了。」
「是喝了不少。」沈嘉航又看了眼屋裡的酒瓶,心頭一陣火起。經理見他臉色不好,急忙說道:「沈總您放心,給喬小姐的酒都是勾兌過的,您的吩咐我一直記著呢。」喬茜失眠最嚴重的一段時間,經常喜歡泡在酒吧會館。沈嘉航也是夜生活豐富的人,閑的時候陪她一起。可他畢竟有一大攤子生意,總不能夜夜笙歌。在喬茜鬧過兩次事之後,他乾脆給她找了家定點會館。
這裡的老闆和他是本家親戚,在自己的場子里,什麼事都能照應,他也放心。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這裡給喬茜的酒都是勾兌好的,不至於太傷身體。後來當這種方法也無法麻痹神經,讓她產生睡意之後,喬茜便告別了這些娛樂場所,又回歸了電子遊戲和網路購物平台。
算一算,她有小半年沒來過這些地方了。所以今天酒吧經理給他打來電話,說喬茜一個人在包廂醉得不省人事時,沈嘉航第一反應是她遇見了什麼解決不了的難事。他直接將會議扔給副總主持,便匆忙開車趕來這裡。
沈嘉航壓了壓脾氣,扯下領帶隨手塞進口袋裡,又解開襯衫領口的扣子。空氣似乎暢通了許多,他看向經理問道:「她鬧事了嗎?」
「沒有。」經理搖頭。這倒是在意料之中,喬茜的酒量一般,酒品卻非常好,喝醉了不哭也不鬧,找個犄角旮旯一窩,自己睡自己的,比清醒時招人疼。「你們先出去吧。」沈嘉航隨口吩咐了一聲,跨過地上的酒瓶走到喬茜身邊坐了下來。酒醉中的女人老老實實窩在那裡,像是已經睡著了。沈嘉航伸手撥開她披散的頭髮,輕輕喚她的名字,「喬茜。」
「嗯?」原以為醉死過去的人竟然應了聲。沈嘉航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將人搬轉過來:「我們回家。」喬茜甩著膀子擋開了他:「你別碰我。」他一怔,繼續好脾氣地哄勸著:「喬茜,是我。你怎麼了?誰惹你不開心了?有事我們回家說好不好。」喬茜抬手將長發攏到了耳後,她抬頭看向他,神色間帶著朦朧的醉意:「沈公子啊……」
「是我。」沈嘉航從桌上的盒子里抽出張紙巾,給她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喬茜這次沒有躲,只是「呵呵」地笑著,「你又來管我了,你幹嗎非得管我啊……沈嘉航,你為什麼要對我好,你又不想泡我……」
「誰說我不想泡你。」沈嘉航笑著打斷她,幽深的眼眸里寫滿了縱容,像是對待任性的小孩子,「喬茜,我就喜歡受你的氣,喜歡寵著你,我高興。」
「嗤……」紅潤的唇瓣中溢出聲冷嗤,半是諷刺,半帶著深意。「對了,你不是說凌潔的事你來處理嗎?你把她怎麼樣了?」
「你想把她怎麼樣?」沈嘉航不答反問。喬茜歪頭看著他,眉眼間帶著說不出的媚色。過了會兒,她微蹙起兩道細眉,「沈嘉航,我發現你長得像一個我以前認識的人……」
「是嗎?像誰?」他笑著問道。喬茜瞬間露出苦惱的神情,「對啊……像誰啊……我怎麼想不起來了呢。」
「那就先回家,明天再繼續想。」沈嘉航說了一句,然後不再和她廢話,直接將人從沙發上橫抱起來,出了包廂。
回去的路上夕陽漸漸隱退,車子駛到喬茜家樓下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透。喬茜這一路都安安靜靜地窩在車座上,只下車時抓住沈嘉航的衣領嘟囔了幾句難受。一樓大堂里的保安幫忙摁了電梯。他一路將人橫抱到樓上,到門口了才將人放下來,讓她靠著自己肩膀保持站立。
今天這輛車不是平時常用的那輛。沈嘉航又從口袋裡掏出串鑰匙,輕車熟路地調出其中一把,捅入喬茜家的鎖孔里。鑰匙只插進去一半便遇到阻力,再也無法前進。沈嘉航以為是角度不對,便拔出來又插了一次,這次還是一樣。他抬頭看了眼門牌號碼,確定自己沒有走錯樓層。門鎖壞了?還是他的鑰匙有問題?他不由怔了怔,輕拍喬茜的臉頰問道:「你的鑰匙呢?」
「嗯。」喬茜哼唧著,把自己的小包遞給他。沈嘉航往邊上挪動兩步,借著牆壁讓醉酒的女人保持平衡,然後打開她的包翻出了鑰匙。然而結果和他那把沒有任何區別,都是進入一半就再無法前進。他不由嘆了口氣:「喬茜,你家鎖壞了。」喬茜驚訝地抬起頭:「不可能吧。」說話間從他手裡奪過鑰匙,晃晃悠悠起身自己開鎖:「我上午才剛換的門鎖,怎麼這就壞了?!」
「你換門鎖了?!」沈嘉航意外,隨即眸中閃過一絲冷沉,可語氣倒還溫和,「為什麼換門鎖?」
「忘帶鑰匙了唄。」喬茜口齒不清地回答著,拎起手裡那串鑰匙看了看,突然轉身沖著沈嘉航「嘿嘿」笑了出來,「我帶的是原來的鑰匙……你說我傻不傻。」沈嘉航看著她這副樣子,已經連「傻」都懶得罵了。
他頭疼地摁摁眉心,從西褲褲袋裡掏出了手機。蘭穎去了深圳他是知道的,電話打到小漁那裡,卻得知她根本不知道喬茜換鎖的事,同樣沒有拿到備用鑰匙。沈嘉航原本陰沉的心情瞬間就轉晴了,他用食指戳了戳喬茜的額頭,將人又拉回懷裡,正準備找人來開鎖,走廊對面那戶人家的房門卻突然打開了。
穿著家居服的高大男人從裡面走出來,讓沈嘉航有些意外。他記得這層樓就喬茜一個住戶,對面什麼時候有人搬來的。然而就在他怔愣的幾秒鐘內,對門的鄰居已經走到了近前,沈嘉航這才發現對方竟然比自己還高了小半頭,而且……似乎有些眼熟。
「需要幫忙嗎?」程鉞垂眸看了眼靠在沈嘉航肩膀上閉目養神的女人一眼,視線又落回到前者身上。沈嘉航不著痕迹地審視著眼前的人,「不用了,我們只是忘了帶鑰匙。」說著準備繼續叫開鎖公司。程鉞這時一言不發地又往前走上一步,他伸出手,在沈嘉航愕然的目光里將鑰匙捅進鎖孔,再輕輕旋轉。
「咔噠」一聲輕響,防盜鐵門輕輕開啟。沈嘉航臉色黑了幾分:「你怎麼會有這家的鑰匙?」程鉞拽開房門,波瀾不興地看著他:「她放在我這裡備用的。」沈嘉航眸光微閃,抿唇默然。對視持續了將近一分鐘,他忽然笑了出來,客氣有禮地對眼前的男人說道:「她就喜歡丟三落四,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說著抬手伸向他,意思再明顯不過。
程鉞看著他沒動,十幾秒的靜默后還是將鑰匙放在對方掌心上。「不客氣。」毫無情緒起伏的三個字后,他轉身走回了走廊另一端。沈嘉航目送著他進了自己的屋子,拿著鑰匙的手不自覺緩緩用力握緊,金屬尖銳的刺感刺激著皮膚,靠在懷裡的女人嚶嚀了一聲。他回過神來,抱著她進了家門。
酒精麻痹了神經,依然無法安撫她的意識。喬茜在半醉半醒中陷入了無限循環的噩夢,夢中的舞台上映照著慘白的燈光,《月光奏鳴曲》的音樂聲流淌而出,卻不見了鋼琴前面演奏的那個人。她一遍又一遍地旋轉、跳躍……終於在精疲力竭時重重跌倒在地。身下的舞台突然斷裂塌陷,那一瞬間大地震顫,屋檐砸落,牆壁倒塌……世界漆黑一片,無數的嘈雜聲紛紛湧入耳中……
「喬茜,我喜歡你!」
「你越是拒絕我,我就越是喜歡你。」
「賤人,是你害死我兒子……你還我兒子!」
「天才鋼琴家命喪異國……」
「顧磊是因為你才死的!」
「因為你,都是因為你,殺人兇手!」
「兇手……殺人兇手……」
「不是我!」喬茜驚叫著,猛地坐了起來。黑暗被驅散,所有的聲音在那一刻都消失了。只有沈嘉航寫滿愕然的英俊臉龐出現在眼前,「喬茜……」他看著滿頭大汗,不斷粗喘的女人,聲音越發小心翼翼,「你做噩夢了?」
她獃滯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幾秒鐘后閉上眼長出了口氣:「你怎麼在這兒?」沈嘉航無奈:「你喝醉酒,我送你回來的,都忘了?」喬茜抬手捶了捶腦袋:「我的意思是,你怎麼待在這一直沒走?」
她這話問得有點不客氣,沈嘉航卻好脾氣地笑笑,「不放心你。」喬茜沒有再說什麼,只雙手抱著頭,似乎有些難受。寂靜的屋子裡突然響起手機鈴聲,沈嘉航急忙接起,不耐煩地說了句「我知道了」便立刻掛斷。「你有事?」喬茜抬起頭看他,狀態平穩了許多。「沒有。」沈嘉航回手從床頭櫃的盒子里抽了張紙巾遞給她,「擦擦汗,頭上全是。」
「謝謝。」她接過來,胡亂在額頭蹭了蹭,「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沈嘉航笑了聲,「沒關係的。」公司那邊上了新項目,的確是忙,可他既然已經翹會跑出來了,這個時間回去也沒意義。手機鈴聲這時又響了起來,他這次沒有接聽,看了眼直接掛掉。「我真的沒事。」喬茜回手抓了個枕頭抱在懷裡,「你去忙吧。我還指望你這個『金主』給我當靠山呢,萬一公司倒閉了,我還怎麼囂張?」
「呵……」沈嘉航聞言失笑。喬茜能開玩笑,就說明她是真的狀態平穩了,至少表面如此。可他還是有些不放心:「你為什麼突然跑去喝酒?」她目光微微深暗,低頭擺弄了一會兒床單才答道:「因為看見了某樣東西,想起了一些討厭的事情。」
「唉……」沈嘉航嘆氣,那一聲嘆息里似有千言萬語。「我真的沒事。」喬茜再次下逐客令,「你去忙你的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沈嘉航沒有再堅持,抬手捋了捋她耳畔的碎發,站了起來,「我回去了,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嗯。」喬茜低著頭,答應的有些漫不經心。他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離開。客廳里很快傳來防盜門開啟后又關閉的聲音,隨即整個屋子便陷入一片寂靜。喬茜低著頭在床上坐了片刻,伸手摸過了手機。她打開微信,直接下拉屏幕,找到程鉞的頭像點進去……
喂?簡簡單單的一個字,那邊沒有回復。喬茜撇了撇嘴,又發送了一個「喂」字,想了想再加上一句:你在幹嗎?仍舊沒有任何回復。就知道是這樣!和別人聊天是秒回,和這人聊天大多數是輪迴!喬茜默默吐槽一句,扔下手機,起身進了浴室。
然而等她泡個澡出來,仍然沒有消息回復。她皺了皺眉,迅速刷屏了一堆表情過去。對話框上安安靜靜的,程鉞不搭理她,只有她一個人自言自語,像是在唱獨角戲。其實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回消息不及時。但不知道為什麼,喬茜這次忽然就有些煩躁。她猛地把手機摔到床上,打開衣櫃換了身衣服,衝出家門直奔走廊對面。
可程鉞似乎並不在家,喬茜將他家的房門敲得山響,又摁了無數遍門鈴,裡面始終沒有人回應。她不死心地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聽了半天也沒有捕捉到任何東西,應該就是不在家。這棟公寓的門鈴音量很大,按照她這個摁法,聽不見的只能是死人。可這個時間了,他能去哪?總不至於今天就搬走,不在這裡住了吧。
喬茜嘆口氣,忽然就覺得一陣疲累。算了,自己大晚上的這是瞎折騰什麼呢?像個神經病一樣。那個無趣的男人,除了能安神之外,其實一點都不對她胃口。想到這裡,喬茜泄憤般抬手又砸了下門板,「姐姐不跟你玩兒了!」說完轉身準備回家。然而兩步之後,她驀地頓在了原地。喬茜看著自己家緊閉的大門傻了眼……完了,她沒帶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