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明樂帝三月十五驚蟄

謝別了一眾王公大臣,天柏略帶疲意的回到自己的長樂宮時,九華就已經在那裡等待了。

這倒是讓天柏有些詫異。

近幾日,他已是忙的腳跟都快不著地了。

即要應付前來試探的王公大臣,也得就這次的事上奏明樂帝,以示其忠心;不僅如此,還得繼續給張朝陽下令,讓他做好民間的收尾工作,調配九華手下的人去填補因幾大商盟倒塌而形成的空缺。

哪怕有懿昭容、有桃十三、有九華手下一大幫技藝精湛的賬房先生相助,依舊是忙的他焦頭爛額。

但他知道,比起他,九華這段時日幾乎是連睡覺的時間都沒了。

他這時候本應在協助張朝陽調配糧食,疏散饑民,拿著他的御令和各城的太守配合,爭取安置那些逃難的饑民,而後再一點點的將其送回故鄉。

而且……最近劉三離開他的麾下,帶走了一大筆錢財不說,也帶走了一大批人手,留下的是一個難以收拾的爛攤子。

可天柏想了想,卻是嘿然一笑,吩咐桃十三去拿了些茶水來,施施然的免了九華的禮,坐在了他的身旁。

看了看九華泛著青色的黑眼圈和那輕佻的眉眼,天柏就忍不住說:「我倒是沒想到,你還真捨得。」

九華微微搖頭,嘆了口氣:「讓殿下見笑了,這事倒也談不上什麼舍不捨得,不過留個念想罷了」

「無妨。」天柏擺擺手:「做人做事皆多留一條路,這事沒什麼可笑的。」

但隨即他便問道:「不過……先生怎麼今天來找本宮了?先生這幾日可是忙得很,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九華笑了笑,擺了擺衣袍:「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就是想來看看殿下,這段時日都忙的厲害,小的也是擔心殿下的身體。」

天柏眼眸動了動,微笑道:「先生有心了。」

「這只是其一,其二呢,是小的尋來了一件珍寶,想獻與殿下。」

說著九華從下人的手中拿過一方玉盒擺在了案席上,玉盒開啟,盒中是一枚殷紅如血的玉佩,細如蠶絲的黑紋遍布其上,。

天柏愣了愣,脫口而出:「雞血石?」

九華點了點頭:「殿下好眼力,此玉佩的原料正是雞血石。

此物本是前朝的周王集千人之力耗時三載開採出的雞血石,因見其稀少神異,周王便又命工匠精雕細琢數月之後,方才有這枚雲岫兆光佩。

前朝破敗,此寶曾遺失百年,小的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收得此物。此物凝聚天地精華,又得匠人精心雕琢,已是得了靈氣,若是長年累月佩戴在身,便有延年益壽、滋養五臟,久葆青春之奇效。」

說著九華正色道:「所以小的認為,似雲岫兆光佩這等奇物唯有佩在殿下與懿昭容身上才能相得益彰,留在小的手裡實在是暴殄天物了。」

天柏殿下看了看九華,隨後便伸手將那枚雲岫兆光佩給拿了起來細細把玩,滿意之色溢於言表。

此時雖說已經開春,可乾元城內的溫度依舊冷的刺骨,一股子濕冷的寒意彷彿要刻進骨髓里。

但這天柏拿著玉佩入手卻是溫和的,彷彿握的不是一塊石頭,而是一方剛剛熄滅的暖手爐,僅僅是這麼片刻,天柏就覺得精神一振,接連數日驅之不散的疲意都小了許多。

天柏將雲岫兆光佩放回了玉盒,稍稍猶豫了會兒便交予了桃十三先行收下。

天柏輕嘆:「這神異寶物……本宮就代母親先收下了,想必母親也會喜愛的。先生……還真是給天柏帶了一件不容拒絕的禮物。」

頓了頓,天柏繼續道:「但本宮卻不知……先生為何如此?

明人不說暗話,當初本宮拉攏先生,想的便是一個兩全其美之策。

先生得利,獲隱陣圖,一手掌控南朝商道命脈,至此往後,南朝商賈先生一言而決,再無投機小人從中作梗,先生財富只會倍增;本宮得名,得天下萬民讚譽,獲百官拉攏父皇青睞,至此往後再無需憂慮幾個兄弟姐妹暗下的黑手,保母親家族一時平安……」

天柏微微闔眼,指尖輕輕的敲擊桌面:

「可是……先生現在此舉又是何意呢?這雲岫兆光佩先生若是獻予父皇,必遠超諸國貢品,得一正三品的官位也不過等閑。先生若是將之賤賣,得到的金銀財富只怕尋常人家十輩子都吃不完,先生又何必獻給本宮呢?」

「無他,求一心安。」九華低頭笑道:「九華如今已經和殿下牢牢的站在了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九華無非是想隨殿下一起……賭一把罷了……」

「賭?」天柏搖了搖頭:「本宮從來不做賭鬥之事,萬事萬物若無成竹在胸,本宮是做不了,也不敢做的。」

做不了,是因為身負責任太重,不敢任意妄為,大膽行事。不敢做,卻也是因為身負母親家族命脈,又被那些兄弟姐妹,朝中大臣們時時刻刻緊盯著,稍有紕漏便是萬劫不復的境地。

九華點了點頭,肯定道:「見識過殿下的手筆之後,九華自然知道殿下謀事神機妙算,少有紕漏,行事皆十拿九穩,從不莽撞。」可說著,卻聽九華話鋒一轉:「可如今卻有賭約找上了門,逼著殿下上賭桌,如今……只怕殿下不願上賭桌……也不成了。」

天柏蹙了眉,半響沒有接話,心中已明白九華說的『賭約』到底是什麼了。

除了那位能隨著自己心意左右朝政的天師之外,還能有誰呢?

只是天柏一直都不知道,那位長蘇天師為何一直對他青睞有加,為何一直無時無刻緊密關注著他的行動。

甚至……已經超過正常的範疇了。

如今他當然已經知曉,那一位放在他身上的視線,是從他出生之日便有了的。

若是換個人來,此時應當欣喜若狂,有一尊在世的神仙庇護,行事當少諸多忌憚,想要登上那九五之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畢竟,有時候對於那些大人物來說,他們視線所及,便能影響許多人的態度。

可對於天柏來說卻不是這樣,每每聽到那天師,他腦中就不可抑制的想起發生在桃十三身上的事,就想起這些年越來越多的宗祠廟堂,就想起他那久不上朝的父皇。

以及……心底不知為何升起的莫名忌憚與厭惡。

兩人相視無言,正當天柏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門外傳來一陣鑼鼓樂聲,隨後便是一陣接連響起的撲通跪地磕頭聲。

天柏詫異的回頭,卻見兩隊身著黑衣的童子童女皆緊閉著雙眼,戴著遮蔽頭顱的輕紗禮帽,向天空撒著猩紅色的細長花瓣,敲著奇異的樂器向著大殿正門而來。

「這……這是?」

九華與天柏一同起身,天柏皺著眉兩邊看了看,卻沒看哪怕一個阻攔的侍衛,便是那些下人侍從此時也都不見了蹤影。

天柏聽著那古樸而神秘的樂曲,不知為何只覺得五心煩躁,上前兩步,厲聲喝道:「金吾衛何在?!為何不經通報便放人進來?!」

可天柏厲聲喝問的聲音傳遞出去了好一會兒了,本應該從四面八方趕來的金吾衛一個都沒見著,只有那兩隊童男童女旁若無人的敲打著奇異的樂器,徑直走來。

隨著樂聲越來越近,九華的臉上也變得越來越難看,由紅轉青,由青轉白,最後竟是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天柏看著九華,驚駭的呆愣住了片刻,全然不知為何。

九華何許人也?

論其身份乃是南朝大商賈,家財何止千萬,便是尋常州府都不如他的權力大。他白手起家創造偌大一商號,庇蔭無數勞工,一言之下便可改變無數人的命運,讓無數人的後半生過的衣食無憂或潦倒如狗。

九華是有傲氣的,甚至可以說是當世一狂人,不然也不會在短短三日內便放棄自己數年的謀划,全部都交給皇三子。

他雖有低聲下氣,諂媚求全的時候,但天柏依舊能感受得到他骨子裡的恣意與執拗。

可就是九華這樣見過無數風浪,能與達官顯貴平起平坐亦不輸半分的人,卻被這一支行隊壓得面色慘白,直至雙膝跪地。

同時,眼見原本應當不分晝夜駐守長樂宮的金吾衛一個都不出現,天柏心中也感覺有些不妙了。

不多時,那兩隊童男童女就入了殿門,充斥著經文的古樂充斥了整個殿堂,在寬廣的空間里掀起一陣迴音的浪潮。

天柏面色鐵青的看著那兩隊童男童女分開站定,而後兩支隊伍的中央,一名著白衫黑衣的道童走了出來。那道童面目清秀,唇紅齒白,頭上用根木簪紮起簡單的髮髻,竟是美的有幾分不辨雌雄的意思。

只見那小道童一手拿著佛塵,一手端著一方捲軸,看見天柏便作揖行了一禮,脆生生的說道:「天師座下弟子百里,見過天柏殿下。」

天柏目光閃了閃,立刻就明白這看著詭譎莫測的人馬來自哪裡了,他也拱手還禮道:「天柏見過小真人,不知小真人今日到訪……可有要事?」

小道童點了點頭,一揮佛塵,展開了手中捲軸:「奉家師天元道道祖長蘇天師法旨,召三皇子天柏,商賈九華,三日後入占星閣面見天師,不得延誤!」

天柏緩緩閉起雙眸深吸了一口長氣,片刻后睜開,眼中一片清明,彷彿方才眼中的惱意,鐵青的面色都不過是一場幻覺。

他微笑拱手行禮:「天柏謝過天師垂憐,當謹遵法旨,不負天師所望。」

一旁的九華也咬著牙,掙扎著爬了起來,跪地叩首:「九華……謹遵法旨!」

「甚好。」道童點了點頭:「如此,小道這便回稟家師,諸位準備準備吧。」

「小真人這便走了?這麼多仙童一路行來頗有勞累,不若就在本宮這用頓便飯,稍作歇息再行上路可好?」天柏笑眯眯的客氣道。

那道童稍稍搖頭:「不了,家師還等著我等回去復命呢,可不能讓家師等得急了。」

「不打緊,不打緊!」天柏猛地上前一步抓住那道童的手腕,硬是扯著他往內殿去,「天師那邊自有我去說,小真人身為天師座下弟子,第一次來本宮這,本宮若不以禮相待傳出去豈不是笑話?」

他向九華使了個眼色,就硬拖著這道童往迎客殿去,邊走邊說:「本宮這兒都是宮裡上好的御廚,我特別記得有幾個齋飯齋菜做的特別的好,等會兒本宮就命他們親自做一桌齋宴!哦對了,先生得麻煩麻煩你。」

天柏扭頭朝剛從地上站起來的九華喊道:「等會兒麻煩先生找些下人來招待招待其他的仙童,我先帶小真人去休息休息,準備一下宴席。」

九華這時候也稍稍恢復過來,臉色雖還有些蒼白,但也強作笑容回答:

「殿下不必憂心,九華自會安排妥當。」

說著,他便向那兩隊已經停止敲打樂器,但依舊閉著雙眸沉默矗立原地的童男童女走了過去。

被天柏拉著的道童哪見過這麼個陣仗。

平日他向其他高官貴族傳遞長蘇天師口諭時,其他『凡人』無不誠惶誠恐,跪地匐身,哪有敢這樣跟市井凡夫一樣強行拉著他就走的?!

這一下,倒是令道童原本那股清靜淡然,不著一物的氣場全給破了,結結巴巴的就被皇三子給拉去了內殿,按在了座椅上。

等皇三子不由分說的安置好了道童,再回到長樂宮外殿時九華也吩咐下人安置那些童男童女去上房歇息了。

直到這時,宮中侍女、太監以及大批侍衛才出現在了天柏的眼中。

天柏冷著一張臉,蓬勃的一把怒火在他的心中驟然炸裂,他冷然開口:

「桃十三何在?!」

話音剛落,面色蒼白的桃十三跌跌撞撞的從門外闖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十三在此。」

天柏冷冷的環視一周:「為何方才那隊道童進殿,既無人稟報,亦無人阻攔?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

最後一句,天柏已是怒極。

嘩啦一聲,無數侍衛宮女跪倒一地。

桃十三跪在地上,顫聲回答:「方才……那天師麾下的童子隊伍來時就一路奏響古怪的誦經樂聲,十三不知為何,只是聽到便感到周身酸軟無力,內心有無限的恐懼翻湧上來,恍惚間就跪在了地上,動彈不得……就是想要阻攔,也根本做不到。」

桃十三說完,她身旁的侍衛宮女也紛紛稱是,渾身顫抖的不住點頭。

天柏皺起了眉頭,他看向一旁的九華,卻見九華此時也是緊皺著眉頭,臉色極為難看的向他點了點頭,眼中是隱藏極好的恐懼和憤怒。

天柏雙眼微微眯起,「你們是說,只要聽到那些童子用樂器敲打唱經的聲音就會……失去神智,不由自主的下跪叩首?」

桃十三點了點頭。

「現在呢,好些了沒有?」

桃十三緩緩叩首:「回殿下的話,已經好多了,只是身子還有些疲軟。」

天柏深吸一口氣,緩聲吩咐:「挑些身子無恙的宮女去伺候那道童百里,剩下的稍作歇息便隨桃十三的指示去準備齋宴吧。

今日之事,實屬無奈,我便……不治你們的失職之罪了。快些吧,天師的人……我們得罪不起。」

「喏。」

「謝殿下!」

眾侍衛宮女叩首謝恩,隨後便留下了些當差的宮女侍衛,剩下的都先行退下等候桃十三的指示了。

嘆息一聲,天柏上前幾步扶起面色慘白的桃十三:「你也先去休息休息吧……你這臉上一點血色都看不到,嘴唇都泛白,若真因為今天這事熬出了什麼病症,我手下的事可就沒人能幹了。」

桃十三借著皇三子的力道站了起來,輕聲道:「殿下多慮了,十三的身子骨可硬朗著,這點小事不算什麼。」

「好了,別說什麼逞強的話了,先下去歇息吧,我有些話要和九華先生說。」

說著,天柏就召來一位宮女,小心的將桃十三交到了宮女的手上,讓宮女把她先帶回後宮去了。

待桃十三走後,天柏才坐回了椅子上,傷神的撫住了額頭。

九華在他身邊輕輕的嘆了口氣,說道:「莫說是那一位的威能了,就是他的一位座下弟子也是我等凡人無法抗衡的存在嗎……」

說罷九華微微搖頭長嘆一口氣,臉上盡顯頹然之色。直到這時,天柏的面上才又一次的浮現了惱恨與羞怒的神色。

「出入我長樂宮如入無人之境,一眾金吾衛全成了擺設,只是唱些道經,擊些鼓樂就無人可攔,無人敢攔,那一位的占星閣,當真如此之高,會凌絕頂嗎……」

九華嘆了口氣:「只怕是……世間最高了。」他轉向天柏問道:「殿下方才,可有覺得身體不適?」

天柏搖了搖頭:「奇怪的就是,那些童子的誦經聲在我聽來不過是普通唱念,並無其他異象。」

天柏有些困惑,九華卻深深的看了天柏一眼,意味深長道:「或許就如小的曾經所說的,殿下定然是那天上下來的謫仙,不然……怎麼其餘侍從宮女都被音律侵擾,唯有殿下毫無懼色呢……」

天柏苦笑:「這都什麼時候了,先生還拿本宮調侃,說不定是那一位看在父皇的份上,給本宮稍稍留了些顏面罷了。」

天柏擺擺手:「說起這個……不如想想,那一位召見先生與本宮入占星閣……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了。」

九華沉吟片刻:「自陛下為長蘇天師修建占星閣以來,天師於閣內接見的王公大臣不過翻掌之數,大多還是由陛下親自引薦。

唯獨這一次,天師不僅接見殿下與小人,還這樣的大張旗鼓,怕是做給有心人看的。」

「可派這麼一隊進長樂宮有如無人之境的童子,也有敲打本宮的意思吧。」天柏冷笑道,「且不說那一位到底想要做什麼,僅憑這霸道的行事手段,就足以令本宮如砧板上的魚肉,任他搓圓捏扁。」

九華默然,半響才道:「即便是這樣,又能如何呢?如今在整個南朝,長蘇天師行事,哪需要有什麼顧忌的地方。」

半響,天柏嘆息一聲,點了點頭:「總而言之……先招待好這些道童,而後便商議商議,三日後入占星閣面見天師時,該當如何吧。」

九華躬身一禮,先行退下。

……

觀世音踏雲而歸,轉眼間便掠過了高空上的千萬朵白雲,向著一片閃耀金光的世界去了。

——那是西方極樂世界。

穿越塵世的彼岸,觀世音自東方歸來了。

彼時如來端坐於五色蓮台之上,身形高若千丈,身前長燃一盞青燈,口中有大道之音為眾生講法,無數飛天攜著百丈長的輕紗在他身前飛舞。日光菩薩、月光菩薩在他身旁侍立;無數背負智慧光輪的佛陀、菩薩於高天之上坐卧在祥雲端頭聽如來講法,其下又有無盡羅漢端坐下方,或敲打木魚、或誦經贊佛。

觀世音乘著祥雲來到如來面前,豎掌禮佛。

如來雙眸微開一線,「觀世音,那潑猴現今如何了?」

觀世音垂首回答:「那潑猴被我佛度化入世滅妖,如今已三年。當初悖逆上蒼,禍亂三界的妖魔幾乎都已伏誅,但……東方之主帝釋天此番以鎮妖之名將那猴子借了去,說是要論功行賞,收服天下妖邪。弟子也不好出言勸阻,唯有隨那猴子去了。」

如來漠然道:「那猴子與我西方有因果,斷不可讓與他們,若歸於我西方,則我道大興。當初降服這天生靈猴東方天庭雖也出力不少,但實則乃是我方全盤謀划,出力甚多,如今怎可被他們截去這段因果?」

如來微微垂首,揮手間,數千羅漢自下方憑空而起,雙掌合十聽候發落。

「觀世音,你且帶人去東方要人。那猴頭天生地養,實乃天地大道,萬物生靈之象徵。

他若不肯降服,則這天地萬物皆不肯降服。

他若歸於西方,則天地再無敢挑釁天威的邪魔外道。如此……我道才真正是天上天下,唯我獨尊!」

「佛祖大智慧。」觀世音謙卑讚歎。

「孫悟空的……那根猴毛,現今又是如何了?」如來問道。

觀世音沉吟片刻:「那猴毛在人間已歷劫三世,如今乃是最後一世。若此世功成,則孫悟空永不會再生反逆之心。」

「甚好!」佛祖微笑起來:「那你便去吧。切記,決不可讓孫悟空落入東方之手!」

「弟子曉得。」觀音合十一禮,隨即便帶著數千羅漢化作千萬光點穿過天際,往東方天庭去了。

……

「觀世音,你帶這麼些個光頭和尚來,是想示威呢,還是想……開戰呢?」

金甲銀衣的李靖冷笑著看著觀音,他身後十萬天兵天將嚴陣以待,哪吒抱著紅纓槍站在一旁冷眼看著。

此刻十萬天兵中戰鼓轟鳴,天際電閃雷鳴不斷,雲端之上一方燦銀,一方純金,兩邊人馬凜然對立,大有一言不合便沖陣廝殺的意思。

「李天王怕是誤會了,你我頗有淵源,我又怎會與你傷了和氣呢?」觀世音笑眯眯的回答:「你我東西兩界雖說大道不同,但都是一根同源,普度世間的神靈。本座此次不過是奉我佛法旨,帶座下羅漢來見見世面,順道接那頑劣猴頭回我西天極樂世界罷了。」

李靖冷哼一聲:「你要接那妖猴回西天極樂?笑話!」

他一雙虎目如驚芒掣電,凜凜生威:「這妖猴冥頑不靈,屢犯天規,如今好不容易接受教化,有改邪歸正之心,又由天帝赦免,自當重歸我天庭管轄,何來由你帶回西天極樂之說?!」

觀世音微微闔眼,手中玉凈瓶散發如水般的瑩瑩暖光:「這麼說來……天王是不肯放那孫悟空了?」

李靖冷笑:「肯與不肯不是由我說了算,而是由天帝說了算!想要孫悟空……叫如來自己來!」

「你!」觀世音面色一緊,雙眸中已有怒氣盤踞,玉凈瓶中的楊柳枝愈發的嬌翠欲滴,一顆露珠從無到有,懸挂在楊柳枝的葉片上。

「本尊便來了!」

大氣之外有浩蕩之音傳下,一尊蓋世如來金身驟然出現在了天空之外,龐大的身軀遮蔽了半壁天空,灼目的金光自始而生,十萬天兵天將在這遮天蔽日的光芒下,微若螻蟻。

西天凈土佛祖——如來駕臨。

李靖面色驟變,手中金塔也不住的顫抖起來。

就在此時,又是蒙蒙一綹青光浮現天際,那青光光耀世界化作似實還虛的一尊人影,那人頭戴十二行珠平天冠,身著矞皇金衣,披丹朱外袍,同樣橫亘天際,與如來並肩。

東方玉皇大帝——帝釋天。

帝釋天冷聲道:「如來,好久不見了,怎麼為點小事……就不遠千萬里到我的東方天庭來了。」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佛前有萬物,纖塵無小事。老僧此番前來,為的便是,孫、悟、空!」

「孫悟空?」帝釋天仰頭長笑:「你不惜化身千萬來我這東方天庭,當真只是為了那隻猴子?!」

「當然是為這猴子,不然老僧何必親自走這一趟呢?」如來道。

帝釋天驟然止住笑聲,冷然說道:「你我東西兩界以孫悟空為棋子,合力布局三世,奪天地造化,要的是天地歸心,萬妖降服!如今天下大事已成定數,你卻來找我要這猴子……到底是什麼居心,你說不清楚嗎?!這些時日殺的妖,屠的魔,好處你們西方可沒少拿……」

如來緩緩抬眼,眼中無喜無悲,「天下妖魔伏誅,造福的乃是世間萬千生靈,其餘所得皆為外物,老僧也不過是取其一二,送它們重入輪迴,再修果業罷了。」

「再說孫悟空。」如來雙掌合十,眼中金光閃爍,淡然道:「這猴子本就與我西方有緣,被我鎮壓了五百餘年已祛除了他的頑劣之性,精神惡念,如今老僧自然應當渡他入我西方之門,去往極樂彼岸。」

「哈哈哈哈哈,你真的是靠壓他五百年祛除他的惡念嗎?」帝釋天大笑起來:「這猴子乃是天地間至關重要的一點,但你若真想要,我也不是不給,只是……」

如來伸出一掌:「陛下但說無妨。」

「從此往後,你西方教派退出我東土百年,期間不可傳道,否則……你伸一隻爪子進來,我就剁一隻!」

如來緩緩抬眼,金身上氣暈磅礴,如火一般升騰翻卷,竟惹的整片天空都漸漸扭曲起來。

帝釋天眯著眼等他回答,身後一柄燦然仙劍緩緩升起,如白虹般貫穿整個天地。

驟然,如來周身氣勢一消,淡然笑道:「既然陛下如此說了,那就依陛下的。將那猴子交予老僧,老僧便退避百年,再不入東土傳道!」

帝釋天冷笑起來,而後轉大為小,橫亘天際的身影驟然消散,隨後一隻傷痕纍纍的猴子從天上飛了下來,落入了如來張開的掌心之中。

「如來,記好了,百年之內,不許入我東土傳道!」

話畢,十萬天兵天將皆架起祥雲轉身而去,再無一絲遲疑。

如來微微闔眼,看了看掌心的猴子。

此時的孫悟空周身儘是傷痕,刀劈、斧斬、火燒、雷打,幾乎找不出重樣的來。

為報被這猴子屠盡的十萬天兵之仇嗎……

如來微笑起來。

小家子氣……

「大勢已成,隨我回凈土吧。」

他合上手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領著觀世音與一眾羅漢回了西方極樂凈土。

等佛陀菩薩都走了,看似離去的李靖卻現出了身形,面色極為難看。

「怎麼,是不是奇怪……朕為何要如此輕易的放過那隻猴子?」這時,帝釋天的聲音在李靖的耳旁響起。

李靖垂首:「陛下行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小臣不敢多問。」

「呵,李靖啊……不舒服就不舒服,心中有疑慮就說,何必惺惺作態呢。」

帝釋天冷冷道:「那入世歷劫的猴毛如今握在我們手裡,現在讓如來把孫悟空搶過去又算什麼呢。

等凡間的事了了……三界之內便再無生靈敢悖逆上蒼,孫悟空……遲早要回到我們手裡!」

「陛下聖明。」李靖叩首。

西方極樂凈土之中,孫悟空緩緩睜開雙眼,就看到一縷和熙的佛光如輕紗般照耀在他的身體上,那佛光溫潤如水,原本極疼的傷口,都在佛光的繚繞下開始痊癒。

孫悟空搖了搖腦袋,一抬眼就看到了如來寶相莊嚴的坐在蓮花台上看著自己。

他趕緊從地上跑了起來,雙膝跪地,雙掌合十,恭敬的叫了一聲:「弟子悟空,見過佛祖。」

如來拈指微笑,溫和的說:「無妨,起來說話吧。」待孫悟空站起來,他便問道:「悟空,身上的傷勢,可好些了嗎?」

孫悟空上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勢,在如來佛光的照耀下,沒有多久,那些傷痕就都已經消失了。

孫悟空誠心誠意的拜了拜,道:「弟子謝佛祖恩典,弟子身上的傷都已經好了。」

如來伸一隻手,孫悟空心領神會的輕輕一躍便跳到了如來的掌心之上。

如來輕嘆:「東方非我道,行事戾氣太重,你入世前造過太多殺孽,漫天仙神都恨你入骨,如今雖兩界聯手剿滅天下妖邪,但……看來他們還是尋機報復於你了。悟空……你受委屈了。」

悟空搖了搖頭,棕色的猴毛在佛光下搖曳:「佛祖多慮了,弟子無恙。弟子時刻謹記佛祖教誨,既入佛門,貪嗔痴恨皆為毒。東方那些仙神折磨的不過是弟子的體膚,為難的也不過是一副皮囊,算不得什麼大礙,這也是弟子前世的因,今生的果。」

如來喟嘆:「如悟空你真能放下貪嗔痴恨,便離彼岸不遠了……」

孫悟空雙掌合十,虔誠道:「我佛慈悲。」

此刻孫悟空只覺得腦中一派清明,往日那些翻湧不停的慾念此刻竟是都不見了。

略有自卑的外形、想吃些桃子的口舌之欲、心中鬱鬱不平的廝殺慾望,以及……

那一抹純白色的倩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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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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