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76.安麗斯
在西藏的十天里,我白天睡覺,夜裡與休伯特一起外出遊玩。我慶幸我在這裡停留了一陣兒,才有機會收到那封十萬火急的信。血族的郵差走的是「航空路線」,但這比電子郵件還是慢太多了,以至於我現在必須馬不停蹄地趕回倫敦。誰知道在這段時間裡亞伯家族是否已經正式起訴了我?
我並沒有殺死誰,一切都是米落的計劃,是她讓我砍下馬爾斯的左手,後來我們起了爭執,就將馬爾斯丟在了一邊,他的死活與我有什麼關係?然而米落已死,我的解釋毫無意義。還有愛什米爾·李斯特,誰知道她又是怎麼死的?一顆銀質子彈不足以殺死任何一個血族!
我將整件事的大概告訴給了休伯特。他大為詫異,不敢相信我說的話,直到我將六件聖器一一向他展示。我告訴他,我在埃爾伯特縣找到了魔鐲,但丹尼爾帶走了它;還有神淚·毒瓶,它在羅伯特手上;至於不朽的血之聖書,我當然未給他看。
「我並沒有殺死他!他現在活得好好的!」在我們趕往機場的路上,我一直無法鎮定下來,這樣的冤屈實在讓我無法接受。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馬爾斯並沒有死的事實。
「當然,我知道。但這並不是關鍵。卡瑪利拉的長老們只是找一個借口給你些懲戒和警告。觸犯戒條的魔黨不知有多少,幾乎每一夜都有!但他們都沒有事,因為他們是血族。但你不一樣,你是個人類,卻做到了血族做不到的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我太強大了嗎?」
「不,」他立即搖頭,「意味著這是又一次陰謀。從你得到第一件聖器開始,就已經醞釀好了今天的結局。他們將你引入陷阱,你卻心甘情願地往下跳。」
「他們是指亞伯家族?第一件聖器……不可能。」
第一件聖器是喬凡尼藍寶石,是丹尼爾離開前留下的。他的出現是亞伯家族醞釀好的陰謀?
「那麼是何時開始的?從什麼時候開始,尋找聖器在你看來變得輕而易舉了?」休伯特小心翼翼地提醒正在冥思苦想的我。
我立即想到了費洛爾·格林。我躊躇了半天,終於將聖器的資料交給休伯特看,並告訴他關於費洛爾異能的事情。然而休伯特似乎對費洛爾不那麼相信。
「即使他有這樣的能力,我們也不能不懷疑他曾受到他人的指使。」
我覺得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休伯特忽然拉住我的手:「我會盡全力保護你。」
這樣的話竟也沒有感動我,但我還是假意地低了低頭,連我自己都覺得格外做作。這些天來,休伯特對我的關照細緻入微。我感到了他熾熱的愛,卻十分害怕。我在愧疚中度過與他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休伯特想同我一同前往倫敦,我便同意了,卻只是為了托瑞多符石。他自顧自地許諾要帶我去愛爾蘭玩一玩,我沒有忍心告訴他我沒有那份閒情逸緻。
午夜前我回到了托馬斯莊園。倫敦的迷霧仍舊讓我不適應,卻又十分熟悉。托馬斯莊園的燈亮到深夜,與從前一樣。
我與休伯特踏著夜色進入莊園,立刻嗅到了一股嚴肅而冷寂的氣息。管家跑出來,一言不發地接過我手中的行李箱,直接帶我去了羅伯特的書房。到了那裡,我發現伊萊扎也在,還有一位身穿西裝的先生。
我坐在伊萊扎對面,身旁是我的父親,父親請休伯特也坐下。桌上攤著各種有關血族戒條的律法書,《卡瑪利拉與戒條》、《血族律法》、《步入規矩的時代》……我順手拿起一本,發現那是令我十分頭疼的法語,於是我很識趣地放下了,這樣一來,我便無事可做,顯得愈發局促不安起來。
羅伯特正探頭與那名身著西裝的男子討論些什麼,我猜測那應該是一名律師。我將目光投向休伯特,發現他正在看一本紅皮書。這肅穆的氣氛讓我緊張萬分。
「別擔心,」伊萊扎從凹陷的沙發里直起身子,在我耳邊說,「我們不會讓你蒙冤的,瞧,這位是馬辛德·頓,是位善辯的律師,打過無數的官司。只要你肯配合他,亞伯一定會敗訴的。」
「給我初擁!」我突然這樣對伊萊扎說,「我不能做一個手無寸鐵的人類,我要接受初擁,這樣我就能逃走了。」
羅伯特馬上站起來,嚴肅地對我說:「喬,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沒有開玩笑,如果我被轉變,就什麼都不需要害怕了。有了血族聖器,就讓那幫老頭子見鬼去吧!」
「不可行,」休伯特揮了揮他正在看的那本紅皮書,「在被審判前不可轉變未受初擁的『貴公子』,違者以包庇罪論罰。」
「如果你能在他們遞交控訴書前趕回來……」伊萊扎嘆了一口氣。
「這更加糟糕!初擁后的三個月,她的身體會格外虛弱……」羅伯特道。
「我有魔魂戒指,有骨之琴,還有一副可以保護主人的骨甲以及戰爭大衣……」
「梵卓族的賈尼斯親王和倫敦轄地的哈倫親王明天夜裡將到訪。別忘了,戰爭大衣是吉姆利用魔魂戒指從梵卓族的上任親王手中奪來的。吉姆和親王一直以為戰爭大衣已經被毀……」
「所以說,我要把戰爭大衣藏起來?」
「不,恰恰相反。你要把戰爭大衣還給親王,告訴她是吉姆以下犯上,利用魔魂戒指奪走了戰爭大衣……」羅伯特說。
將一件聖器拱手相讓?我心中泛起了波瀾:「我非得這麼做嗎?」
「吉姆欺瞞親王,以下犯上,他也觸犯了律法。這樣,他就沒有理由控告你了。」
「我贊同。」休伯特點頭道。
律師告訴我們,開庭時間是五月一日夜間九點。
我要在這五天之內考慮好關於戰爭大衣的事,掃除吉姆·李斯特這個障礙。
我的精神看上去不是那麼好,羅伯特讓我先去休息,然而我睡得並不安寧。半夢半醒之間,我開始想一些不靠譜的計劃。我甚至想到了追隨太陽旅行,沿著緯度避開血族的世界,在光明中繼續尋找聖器。我想自己是太疲憊了,才會產生如此不切實際的想法……
77.賈尼斯親王
遁世會給卡瑪利拉會議的信
尊敬的長老:
吾,洛坎菲·里德,代表遁世會在此向卡瑪利拉長老會提交訴狀。
古老而偉大的血族始祖割下背部的皮膚,將蘊含巨大能量的血液與知識封印其中,製作不朽的血之聖書。這是當今唯一保存完好的聖書,一直由遁世會收藏,為整個血族擁有。而就在不久前,當遁世會的長老們還處在休眠期時,不朽的血之聖書遭竊。經多方查證,它此刻正在梵卓族安麗斯·喬·托馬斯手中。
遁世會向來不涉足司法,如今卻無法繼續保持緘默。我們要求安麗斯·喬自覺歸還被偷盜的血之聖書,停止對偉大始祖的褻瀆。如一周內未見聖書,我們將不寬恕她的行為。
您的洛坎菲·里德
遁世會
真是越來越糟糕了。在去往托馬斯莊園的路上,我接到了梵卓族長老阿爾賓·巴魯克的電話。他告訴我,遁世會要以盜竊罪控訴安麗斯·喬·托馬斯。他們說安麗斯·喬偷走了不朽的血之聖書。
我不敢相信,一位人類姑娘能從遁世會手上偷走任何東西!哦,撒旦,我簡直哭笑不得。這無疑是一場陰謀。這無疑與亞伯家族脫不了干係。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讓兩個家族敵對至此呢?
這一切在到達托馬斯莊園后得到了解釋。
亞伯家的少爺馬爾斯在成為血族以前就與安麗斯·喬有過一段淵源。巧合的是,幾年後,安麗斯·喬又與馬爾斯的長姐希拉爾成為了情敵。要命的是,他們都愛上了首席大法官艾德森先生!希拉爾·亞伯聯合馬爾斯下足了血本,要置安麗斯·喬於死地。我了解布魯赫族,他們享受這樣的鬥爭,特別是當他們覺得自己的勝算更高的時候。
我見到了安麗斯·喬,她的眼中有一種堅毅。在我看來,作為審判長的艾德森先生會顧及她。斯圖爾特親王說過,血族的六大戒律並不完善與明確,這就留下了餘地。除了卡瑪利拉長老會,首席大法官就是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人了。好在,大法官目前還沒有表明態度。
我與哈倫親王、斯圖爾特親王、托馬斯一家以及律師組織了一次小型會議。布魯赫族人真是讓人恨得牙癢!「我們決不能讓他們得逞!」哈倫親王十分激動道,「這幫可惡的亂黨!亂黨!」
相較之下,遁世會的威脅似乎不那麼大了。
遁世會,與其說是一個黨派,不如說是一群志趣相投的血族組成的小團體。他們不想做長老們的傀儡,或是在政局中做微不足道的一分子,他們離群而居,不涉足年輕一輩無止盡的陰謀與計策。
然而這不妨礙亞伯家族的陰謀。他們知道遁世會對現世的爭端不感興趣,但他們也有自己的底線。遁世會收藏不朽的血之聖書,將之定義為始祖留下的聖物,亞伯家族正是利用了這一點。而遁世會顯然並不在乎被利用,他們只在乎是否能拿回聖書。如若聖書回到手中,他們定會馬上回歸遁世會,繼續他們的隱世生活。只要安麗斯·喬交出不朽的血之聖書,一切就都好辦了。
然而當我將我的觀點說出來,安麗斯·喬卻遲遲沒有回應。
我隱隱感到有些不妙,安麗斯·喬逃避似的低垂著頭,沉默不語。令人吃驚的是,她身邊的斯圖爾特親王突然一把攬住了她的肩,而安麗斯·喬並沒有反抗。
大家面面相覷。我猜,現在所有人都在想一件事:如果斯圖爾特親王與安麗斯·喬光明正大地成了一對兒,一定會影響審判的結果。
羅伯特表情陰鬱,如臨大敵地盯著斯圖爾特親王和他的女兒,彷彿在說:「難道事情還不夠麻煩嗎?」
總之,在這個時刻,大家都反對他們在一起。散會後,哈倫親王對我說:「我還指望著安麗斯·喬能以戀人的身份從大法官那裡討點好處、走走後門呢!」
78.安麗斯
夜裡十一點鐘,我離開眾人回到自己的房間。
遁世會也提起了訴訟,罪名是盜竊不朽的血之聖書。天知道夏穀子是怎麼得到它的。如今我背負著本屬於外公的罪名,只有羅伯特知道我的冤屈。但他沒有說出我的過往,他知道我並不希望讓別人知道。
賈尼斯親王勸我歸還不朽的血之聖書。可我連是否要歸還戰爭大衣都沒有考慮好。這一次,我似乎沒有了退路。
「遁世會的長老只給你一周的考慮時間,如果你不肯妥協,就只有與他們在法庭上相見了。兩場官司,就像兩支利箭,即使你躲開其中一支,也會被另一支命中。現在你有機會讓其中一名弓箭手放下他的弓,我們就能全力防禦另一支利箭了,為什麼不呢?」
「留下聖器,我可以做卡瑪利拉的王……」
「你瘋了!」羅伯特捂住我的嘴,低吼著打斷我的話,「你還在想這個?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如果讓長老聽見,你就死定了!」
我的心裡憋著一股氣:「這也是血族律法的規定!得到二十七件聖器者為王……」
「在權利和生命之間,你只能選擇其一。在長老會面前,你只有白白葬送了自己。等這次官司結束,我們就進行轉化儀式,這樣好嗎?如果你不肯選擇委曲求全,長老們一定不會放過你。」
我確實應該聽從羅伯特的話,但是我又實在不甘心。而且,歸還血之聖書……哪有那麼容易!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它似乎已經長進我的身體里了!我必須想一個另外的辦法……
《阿巴拉契亞公報》
新型冠狀病毒引發的肺病蔓延了埃爾伯特縣東南部的一個小村莊,染病者死亡率創肺病新高。大批村民撤離村莊,患病者被隔離。防疫人員已到達村莊,火化屍體,村莊被死亡的氣息籠罩……
另據消息,曾負責懷特慘案驗屍工作的一名法醫近日因肺病去世。
紅種人寄往卡瑪利拉會議的第三封信
尊敬的卡瑪利拉:
你們的所作所為已經嚴重干擾了正常秩序,亦違反了你們的避世戒條。
若神淚·毒瓶導致的野獸變異襲人事件為意外,如今魔鐲出土引發的肺病事件也屬意外嗎?幾經調查,我發現一切都與托馬斯家族密切相關。
托馬斯家族在巴西的咖啡種植園管理鬆懈,才讓有心者乘虛而入。我已查明,正是托馬斯家族的「貴公子」安麗斯·喬破壞了巨石陣封印,私自挖掘魔鐲,並致懷特一家三口被魔鐲所害。事後,安麗斯·喬畏罪潛逃,致使事態惡化,瘟疫在埃爾伯特縣肆虐,掀起了一陣黑色的死亡浪潮。駐守巨石陣的紅種人巫師無一倖免,都患上了這種新型肺病,我部落已決意提起訴訟。
道格·尤金
我考慮了很久,覺得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去找夏穀子!不朽的血之聖書是從他那裡流出的,他原本是偷是搶我也不管,我得讓他解決我的問題!如果能讓遁世會將注意力轉移到夏穀子身上,我便能為自己多爭取些時間。
這麼做有些陰險,夏穀子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但隨即我的腦海里有另一個聲音在說:「他不再承認你是他的外孫女了。他的外孫女夏瓷雨早就死了!」
我將幼年時候的事情告訴休伯特,他同意陪我一同去苗寨,可一路上卻啰啰唆唆,再三問我:「還有三天就要開庭了,如果我們沒法按時趕回去怎麼辦?」
「羅伯特會料理好一切的。」
「我們至少要同他們商量商量,歸還聖器不是更簡單嗎?」
「你能保護我嗎?」我反問休伯特。
「我會……盡全力。」休伯特不再多言。
十二個小時的路程,我們終於趕到了苗寨。我和休伯特敲開夏家的門時,開門的是一位穿粗布繡花苗裝的姑娘。起先,她對兩位外國人的來訪表示十分吃驚,直到我說出「夏瓷雨」這個名字,她才請我們進屋,並為我們泡茶。之後,她帶我們到宗堂,望著桌案上新添的靈位說:「爺爺剛剛過世不久。」這位姑娘告訴我,夏穀子違背了規矩,將傳承託付給了她這個外人。「現在我已經接手了中坊的生意。爺爺很想對你說聲抱歉。」
我的眼睛濕潤了,為自己來到這裡的目的而感到羞愧。
她望了一眼休伯特,說:「他也很高興你終於找到了可以託付的人。」
她誤會了,但我想了想,向她解釋整件事又是一個麻煩,還是算了。休伯特聽不懂我們所講的中文,他笑著問我怎麼了,我搖了搖頭。
歲月不饒人,誰能想到夏穀子竟然已經過世。我向那位姑娘道別,逃也似的離開了苗寨。
這次來到中國我撲了個空,而還有兩天就要開庭了。當天飛回倫敦的機票已經售罄,我只好在中國多停留了一天。
第二天,我乾脆直接飛往伯明翰,來到了卡瑪利拉法院。
計程車到達法院門口的時候,托馬斯家族的車恰巧同時到達。伊萊扎,我的母親,從車裡衝出來,抱住我叫道:「你去了哪裡?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真擔心是亞伯家族的人僱用了殺手……」她竟像個孩子一樣哽咽起來。
羅伯特走上前來,拍著伊萊扎的背安慰著,甚至作出各種鬼臉逗她開心。我為擁有這樣一對父母而真心感到高興。
正當這一幕發生的時候,一輛蘭博基尼停下來。
丹尼爾。
他身著莊重的黑色法官袍子,散發著不凡的威嚴,凝重、沉鬱。
那句歌詞是怎麼唱的來著?「恨不得立刻朝你狂奔去……」那時那刻,我心中就是那種感覺。
然而我很快就意識到自己險些犯了多麼大的錯誤。
丹尼爾沒有看向我這邊,他徑自繞到副駕駛的車門那邊,拉開車門。下車的是風情萬種的希拉爾·亞伯。她挽起丹尼爾的臂膀,兩人一同走進法院。
伯明翰今日籠罩著陰雲,小雨不斷。
在卡瑪利拉的法院內,關於我觸犯殺親戒條的案件正式開庭。然後這場辯論到最後卻演變成了我的存在是否威脅到血族生存的爭論。我待在被告的位置上,望著大法官,忽然覺得他是那麼遙不可及。他的眸子堅決地望著正前方,彷彿那兒真有什麼可看似的。他是在避開我,我能夠感覺到。
「無論如何,她的存在讓血族與紅種人的關係急劇惡化。」
「托馬斯家族激起各方不滿。」
「我方已掌握足夠的證據。」
我的律師請求了一次休庭,大法官同意了,卻始終沒有看我一眼。我找到他的休息室,在那裡看到了他。
「我們怎麼了?」明明告訴自己不再愛他,我卻仍舊想要問出這個問題。
「什麼?」丹尼爾好像聽不懂這話,「托馬斯小姐,你要問什麼?」
我不辭而別,難道不是我甩了他嗎?可現在,卻是他在視我為陌路人,好像我們早就分手了一樣。
我忽然無話可說,只好隨便扯道:「魔鐲不在我手裡。」
「我把它埋在苗寨的刑場了,那裡的靈薰能夠封印它的力量。」
「魔鐲是我的!我為它背上了罪名!你是首席大法官,有能力幫助我不是嗎?」
「托馬斯小姐,我不希望你再背上賄賂法官的罪名。把聖器全部交還給長老們,我可以讓你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