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青春,只是一道方程式。
總是這樣一番唯美的剪影畫面。
存在於夢境里。
陽光摺疊在每一張孤獨而青春的臉龐上,空氣中散發著詩一樣的香氣。爬滿藤蔓的圍牆邊,黑衣少年靠著少女,少女靠著白衣少女,他們站成一片模糊而氤氳的姿勢,緩慢地滲透進一幀黑白照片里。
耳邊響起誰憂傷的歌聲。誰幽幽地唱著:「你存在,我深深的腦海里。我的夢裡,我的心裡,我的歌聲里。」
夢漸醒了。
陽簡安睜開眼,早晨的陽光抹在眼皮,淡淡輕輕的暖。他坐起來,環視四周,看到的,是一個既陌生又熟悉,既溫暖又冰冷的房間。書桌上擺著凌亂的書籍,某位作家的小說,翻開一半,被陽台的風吹亂了頁碼。牆上掛著藍白相間的校服,時鐘推動著時間緩慢前進,再過去一點,一位明星在海報里帥氣地笑。
唱過了《我的歌聲里》,樓上住戶的音響開始換上《老男孩》。同樣的青春,同樣淡淡的憂傷,陽簡安想,樓上那可能是一位三十多歲的人,因為老去,而悲傷。
他從床上爬起來。該吃早飯上學了。
「起來了嗎?」客廳里,一位和藹的婦女對他說。這是他的媽媽,至少,他是這樣記得的。
「快點洗臉,不然會遲到的。」另一個男人略顯嚴肅,戴著眼鏡看報紙,望過來一眼。
「知道了。」
和所有的學生一樣,年少時,總少不了父母那煩人的嘮叨。陽簡安走進衛生間,站在洗漱池前呆了幾秒鐘。面前擺著三根牙刷。他竟記不起,哪根屬於自己。得健忘症了嗎?陽簡安撓了撓頭,他的記性看起來並不是十分的好。
刷牙刷到一半,媽媽走了進來。
「呀!拿錯牙刷了!這根才是你的!」媽媽拿起另一根藍色牙刷。陽簡安含著白色牙膏沫,一臉尷尬。
「你這傻孩子,記性怎麼那麼差?昨天也是這樣子。上學連校徽都忘了帶。」
有這麼一回事嗎?昨天的事,他竟也忘記了。陽簡安敲了敲腦袋。他這是怎麼了,感覺一切似真又似假。好像在做夢一樣。
吃完早飯,陽簡安總算沒落下書包。走出房門,他看到,門前長滿爬山虎的圍牆邊,夢中的黑衣少年和少女,對他微微地笑。
「嗨,早上好!」
「早上好。梓諾。」
他向黑衣少年走過去。黑衣少年叫梓諾,他最好的朋友。這他還是記得的。
「你今天早飯吃的是豆漿和油條!對不對!」少女說道。
她叫蕭銘瑜。和夢境中的稍稍有些不同,她的眼睛看不見,手裡拿著一支拐杖。好像,從很久開始,她便失明了。因為失明,所以她的鼻子比一般人更靈敏。每天早上都喜歡猜他吃的是什麼。
「喂!陽簡安,背我!」
「啊……」
「啊什麼。」蕭銘瑜拿起拐杖胡亂敲了幾下,沒敲中人。「你不懂得幫助弱小嗎?我可是失明人士!你的愛心呢,快找找是不是丟了!」
「還在呢……」陽簡安乖乖蹲下去。
「來吧。」
一如既往,蕭銘瑜爬上了他的背。這種感覺,那麼熟悉。
「走咧!駕駕駕!」
得寸進尺的女生,居然用拐杖抽他的小屁屁。
「拜託!我不是馬!」他略作抗議。
「我又沒把你當馬!我把你當驢而已!」她理直氣壯。
差點,把喝下去的豆漿都噴了出來。不過,已經習慣了。她就是這樣的女孩子。全世界的失明人士中,估計她是最囂張的一個。明明電影里的盲女都弱質纖纖,動不動就小家碧玉,惹人憐愛。只有她,小家碧玉的臉,卻大山老虎的性格。
一旁,梓諾在笑。
「早上好!」居委會主任賴大叔騎著一輛永久牌老單車經過,笑著跟他們打招呼。
「這是要去上學嗎?你們三人感情真好!」賴大叔臉上有羨慕的表情。
三個人相視,微笑。
這樣溫暖,這樣有愛的青春友誼啊。
晨光湧進的街道,剪下三縷緊緊依偎的背影,框在名為時光的記憶中。
他們相偕著走出街口。而那邊,賴大叔忽然剎住了單車,他回過頭,推推那副老花眼鏡看著那三個人,拿出一本記事本,在上面記錄下這樣一段字——
「CR103,CR107,CR110,尚未蘇醒。」
寫完后,賴大叔合上本子,騎著單車,沿著這條陳舊的街上穿行。
他看到,陽簡安的父母站在陽台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這條街叫鳳凰街。它太舊了。街道兩邊聳立的樓房搖搖欲墜,帶有民國風格的建築物,在歲月中沉淪。這裡住了太多低層小人物。賣臭豆腐的,做裁縫的,最出色的只能算街頭的蕭家,男人跑去非洲做生意,賺了不少錢,前幾年新裝修房子,在一大堆舊樓里鶴立雞群。
蕭家以前很窮的。他家的女兒小時候得了眼疾,沒有錢治,從小就看不見東西。鳳凰街上的小孩子追著她瘋叫:「瞎子!瞎子!」,她也毫不客氣,用手上的拐杖就亂打一通。被打中的那個小孩哭了很久。其實他根本沒有罵她瞎子,只是幫媽媽打醬油,路過此地而已。
領頭罵人的,是一個叫梓諾的小孩。
被打的,叫陽簡安。
打人的,叫蕭銘瑜。
也不知道後來,這三個小屁孩怎麼會成為了好朋友。長大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外面的世界如萬花筒變化萬千,只有這條蝸居在城市中的鳳凰街依舊如故。人依然那麼多,那麼吵。唯一變的只是老了的容顏。
也不知道後來,蕭家糊裡糊塗就從鳳凰街最窮的人家變成了最富的人家。對有錢人,人們總是抱著嫉妒的心理,編造出各種損人的看法。有的說,蕭家男人在外面做不幹凈的生意;有的說,蕭家男人有個遠房親戚死了,留了一筆遺產,靠死人發財;比較準確的說法是蕭家男人去非洲淘金,發達了。
這是蕭銘瑜親口跟梓諾和陽簡安說的,所以,他們很相信。說這句話的時候,蕭銘瑜正站在自家新裝修的房子前。新居入伙,家裡來了不少人道賀。蕭銘瑜從家裡拿出兩個大雞腿,一人給一隻,他們就坐在旁邊的榕樹下一邊啃一邊看著這番熱鬧的景象。
後來,陽簡安看到蕭家男人牽著一個半老徐娘走出來的時候,他不識趣地問了一句:「那是誰?」剛說完,他啃了一半的雞腿就被蕭銘瑜一掌拍飛了。雞腿掉在地上,隔壁家的旺財飛快地竄過來,在陽簡安目瞪口呆之際便叼著雞腿,耀武揚威地搖著尾巴跑掉了。
陽簡安不該問的。那是蕭家男人新找的女人。也就是蕭銘瑜的繼母。
但凡繼母都是不好的。看電視濫情劇都知道,繼母一般是虐待子女,謀奪家產。這個女人也不例外。好幾次上學,陽簡安都能看到蕭銘瑜手上新添的傷痕。她趴在他的背上,怒氣難平:「那女人!總有一天看我怎麼收拾她!」
生氣起來,竟張口就咬。可憐的陽簡安,痛得嗷嗷叫。而她,則在他的背上樂得哈哈大笑。如果她能開心起來,多咬幾口他也是願意的。
這是陽簡安所記得的事情。想起來,就像很久之前發生的,那麼遙遠,那麼模糊。就像漂浮在腦海里的,一場虛夢。
從鳳凰街不遠的路口,可以乘坐公交車直接到學校。
每次等公交車,梓諾從不東張西望。他只是安靜地靠著站牌,等那一路車慢慢地到來。陽簡安知道,這個男生在顧忌什麼。在公交站牌的後面,路口的一排小吃店裡。其中一家賣早餐麵包的,就有梓諾的母親。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卻老如六十歲。她每天貪早摸黑,守著她那個小店。每遇到上學的學生,她會大喊:「茶葉蛋,餃子,饅頭,豆漿咧!」。她試圖笑,然而笑得很滄桑。梓諾不喜歡這樣的笑容。他認為他的母親應該是那種舉手投足間充滿貴氣的女人,而不是困在這樣的小店,這樣舊的街。
梓諾從一生下來就不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誰。他沒有父親。母親也從不跟他談起這件事。
每當坐上公車,陽簡安看到梓諾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瞥向那些小店,眼神裡帶著淡淡的憂傷。「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這個骯髒的地方。」他記得,梓諾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那代表,梓諾想要放棄,現在所擁有的青春。
那天晚上,梓諾的母親從小店下班。夜很黑,她走在漆黑的巷子里,伸手不見五指。走著走著,她加快了速度。心臟也跳得急促。她明顯感覺到,有人在跟著自己。那串鬼鬼祟祟的腳步聲,在黑暗中如影隨形。
是誰?女人緊張起來,額頭滲出冷汗。她穿著高跟鞋,跑起來。前面不遠就是鳳凰街。那裡有個保安亭。她跑向那裡,路燈映出她的影子,以及後面另一道緊隨的影子。
保安亭就在眼前,女人放緩腳步,又回頭看了一眼。依舊沒看到人,但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更加強烈了。她只覺得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保安,有人跟蹤我!」她跑進保安亭急匆匆喊道。值班的保安居然趴在桌子上睡覺。女人有點惱火,推他,「喂,快醒醒。」
她一推,那個保安就直直從椅子上倒了下去。保安喝的那杯放了安眠藥的茶,還靜靜地放在桌面上散發著餘溫。
天啊……女人彷彿聽見黑暗中傳來陰笑。她拔腿就跑。但劣質的高跟鞋剛跑進幽暗的巷子沒多久,鞋跟便斷了。女人腳一扭,重重跌倒在地上,下巴都磕破了。她托著腫脹的下巴,喉嚨里發出含糊不清的呻吟。
但,就在那時,她驀然抬起頭。
一個人影站在她的面前,像魔鬼一樣冷視著她。
女人用最後的力氣抓住那人的褲腳。
「你終於想起來了。」女人仰頭看著那雙冰冷的眼睛。
它靜靜看著這個女人,臉頰冷若冰霜。「是的。我終於想起來了。我將成為這次遊戲的勝利者。」
女人那張痛苦扭曲的臉,看不出是欣慰還是絕望。她最終慢慢滑到地上,被那一層厚厚的冰冷覆蓋。
那天,梓諾的母親消失了。沒有人發現她的蹤影。也沒有人關心她的去向。
這般無聲無息,像從來沒有過她這個人的存在似的。
只有梓諾仍每天與陽簡安以及蕭銘瑜一起上學放學,一切如舊。
居委會賴大叔仍然每天跟他們打招呼,拿出筆在筆記本上作著奇怪的記錄。
——「CR107第一個蘇醒。能力待測。」
——「CR102已失敗,回收。能力為鏡面。」
早晨的學校生活,千篇一律——先做早操然後回教室早讀。
這趟公車有點慢了。陽簡安他們剛進校門口便遇上湧向操場的人流。人太多,說話聲夾雜著密集的腳步聲,如一場轟轟烈烈的水流。陽簡安循著自己班的位置走去。走著,他被後面的人撞到了肩膀,往前跌了幾步。
站穩之後,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撞到他的男生帶著歉意微笑。「不好意思。」
「沒關係。」
「啊。你的衣服劃破了。」對方好心提醒。
陽簡安低頭查看了一下。果然,不知什麼時候,他的白色襯衫劃破了一道口子。那狀況,象是被人用刀劃破的。陽簡安想起,剛才他似乎感覺到身後有一股森然的寒意。
又或許,只是自己的錯覺。
然而,在做廣播體操時,那來路不明的寒意再次襲來。
有人在盯著自己!
陽簡安亂了做操的節奏,他抬頭四望。只是他沒發現,那道邪惡的視線迅速地藏了下去。很快,老師走了過來。「陽簡安,認真點做早操。」
「嗯……對不起……」
視線重新回到前方的領操員,凌亂的動作稍稍做了調整便回歸於一致。陽簡安仍在懷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他一個普通的高中生,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怎麼會有人想對他不利呢?
是的。一定是錯覺。
然而,二十分鐘后,陽簡安差點喪命了。
一條毒蛇盤踞在課桌的抽屜里。做完早操回來的他剛想打開抽屜拿出英語書早讀,他的呼吸頓時凝住了。全身的毛孔驀地張開,離開體內的汗珠迅速流失了體溫。抽屜里,一雙陰鶩的黑色瞳仁濕漉漉地注視著他。
整個空間突然就靜下來。聽覺里一片乾涸,只有噝噝的聲音,籠罩著自己。
「蛇!眼鏡蛇!」
靠近自己的地方,率先響起了尖叫聲。以這兒為中心點,附近的同學通通退後一大段距離,惶惶恐地盯著從抽屜里探出頭來的毒蛇。
「陽簡安,快跑啊!」有人擔心地大聲提醒道。
因為陽簡安像中了定身咒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並非不想逃跑,而是腿嚇軟了,拚命哆嗦,卻使不出一點力氣拔出來。他的恐懼到了極點。那條眼鏡蛇從抽屜里爬了出來,並未在第一時間發起攻擊,而是盤踞在課桌上,豎起一顆碩大的腦袋,蛇信不斷地吐出來。空氣里全是危險的味道。
這是眼鏡蛇發動襲擊前的姿勢。陽簡安看過動物世界紀錄片,知道眼鏡蛇一旦展開眼鏡一樣的形狀,那證明它隨時發動攻擊。這時,學校領導和老師也趕了過來。他們全都手足無措。誰又會想到,位於市中心的學校里會出現這種危險的生物!
現場的每個人都緊繃著呼吸。陽簡安不敢動,眼鏡蛇也沒動。那一幅人蛇對峙的畫面,簡直可以登上美國地理雜誌的封面。但誰都知道,這樣子下去,陽簡安凶多吉少。
我可不想死。陽簡安咽了一口口水。他剛想將目光移到別處,就在此時——眼鏡蛇猛地將腦袋刺向前,血盆大口中伸出兩顆尖尖的毒牙。完了!那是陽簡安當時唯一的念頭,他絕望地閉上眼睛,以至於只看到寒光一閃,涼涼而腥臭的液體噴到了他的臉上。
那不是毒液,而是蛇血。其他人都看得十分清楚。一把刀子準確而凌厲地從人群中飛了出來,在眼鏡蛇即將撲到陽簡安身上時,它唰地切斷了蛇頸。蛇頭與蛇身分裂,保持著噬咬的姿勢掉在地上,而血柱頓時噴濺而出,濕了陽簡安一臉。
他四肢無力地跌了下去,傻了。
這件事的後續發展是,學校的清潔大叔匆匆趕來,把那條蛇拿回去泡酒了。
後來,陽簡安才知道,救下他的人是梓諾。
很奇怪,他以前並不知道梓諾會飛刀這門絕活。問對方,梓諾只是淡淡然一笑。「這完全是走狗屎運了!我情急之下才亂扔一刀的!」
「哇塞!要是扔中我怎麼辦?」陽簡安一陣后怕。
梓諾無奈地攤攤雙手,「那隻能怨你人品不高啊。」
很好。經過這件事,陽簡安確定了自己還是有一定的人品的。
說起這件事,蕭銘瑜不但不擔心,反而樂得哈哈大笑:「陽簡安你哪裡有人品了!連眼鏡蛇都能爬到你的抽屜里,你的人品是弱爆了才對!」一邊笑,她一邊用拐杖敲陽簡安的腦袋。每敲一下,都很疼。
其實,連陽簡安也不明白。怎麼會有毒蛇爬到他的課桌里?這實在不符合常理。後來學校也認真調查了這件事,卻根本沒得出合理的解釋。
蕭銘瑜裝出名偵探柯南的模樣,認真問道:「是不是你平時得罪什麼人了?人家要害你?」
「這個……應該不會吧。」
陽簡安純潔得連偷看阿婆洗澡這種事都沒做過,又怎麼會跟別人結怨?但他想起了今天早上,去做早操的時候衣服被人劃破了。回到教室馬上又遇到毒蛇襲擊,這兩件事發生的時間十分接近。莫非只是一個巧合?
又來了!
陽簡安的身體突然僵直。那股熟悉的寒意再次出其不意地包裹著自己。這一次,他很快地向四周望去。校園裡除了三三兩兩的學生,並無特別。但那個人,偷窺著他的那個人,就在其中!
「你在看什麼呢?」蕭銘瑜又用拐杖掃了一下,沒打中他。
「不,沒什麼。」他收回了目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個身影正靠著牆壁,邪邪地笑。
上課鈴響,蕭銘瑜站了起來。「今天晚上記得,來捧我的場!敢不來,一個人揍你們一拳!」她說的是,今天晚上的晚會,她要上台表演彈古箏。失去光明的人,總是對聽覺方面尤為敏感。她也不例外。她彈的古箏,十分出色。
「記得要來喲!」
向教室走去的途中,她仍不斷地揮舞著小拳頭威脅。而陽簡安,卻發現梓諾沒有跟上來。這個穿著黑襯衫的男生,依然坐在原來的草地上,思考著什麼。陽光在他的下巴處,森森斷裂。
賴大叔正戴著老花眼鏡,坐在辦公桌前看報紙,喝鐵觀音茶。直到那個穿著黑襯衫的少年走進來。
黑少年捋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那行紋身。
紋身是一串由英文字母和數字組成的編號。——CR107。
「你是第一個醒來的人。」
賴大叔品著鐵觀音的茶香,語氣淡然,彷彿這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黑少年看著他,嘴角滿是冷。「遊戲已經開始了吧。」
賴大叔點點頭。黑少年又說:「只有最後倖存下來的人才是贏家,對吧。」
賴大叔照樣點頭,同時推推那副老花眼鏡,看著他:「CR102輸在你手裡,我都看到了,你的表現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黑少年表情冷漠,說:「這個遊戲就是這樣設置的不是嗎?如果不想死,就唯有當最後的贏家。」
說完,黑少年轉身走出了屋子。
屋子門口掛著一塊牌子——鳳凰街居委會。
賴大叔放下報紙,又拿出筆記本。翻開前面幾頁。那是CR102失敗的記錄。那天他跟蹤CR107,凡是蘇醒過來的人研究室里都會監測到它的腦電波。CR107是第一個蘇醒的人。他奉命進行跟蹤考察。
那是個美麗的清晨。黑少年沿著河堤一直走。晨霧被陽光漸漸驅趕而空,遠處橫跨河面的大橋上偶爾駛過寥寥幾輛汽車。大清早的河堤邊空無一人,黑少年走到一半停下,坐在草坡上,摘一根草叼著。
他像在等什麼人。
賴大叔停下單車,拿出望遠鏡眺望。過了一會兒,遠處漸漸出現一個人影。
一個穿著休閑運動裝的年輕人慢跑而來。
黑少年站了起來,吐掉嘴裡的草根。
他等的,就是這個人。
運動裝年輕人放慢了腳步。臉上出現一絲驚恐。站在面前的黑少年,居然拿出一把刀。
「你要幹什麼?」年輕人問。
「除掉你。」黑少年說話的聲音,冷得像一塊冰。
「莫非你也是……」年輕人遲疑,說道:「你是第幾號?」他昨天才蘇醒,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和那個生存者的遊戲。他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但不怕,這個人贏不了他的。年輕人心想。
「CR107。」黑少年毫無感情地說道。
「我是CR102。幸會幸會。」年輕人走上前,殷勤地伸出手。迎接他的,卻是黑少年手中的尖刀。刀影閃過眼角,年輕人露出詭笑。隨即,他的笑臉竟慢慢裂開無數的紋路,他的身體像碎掉的鏡面,嘩啦嘩啦地掉了下來。
黑少年看得有些發愣。只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對不起,你殺的只是我的分身。」
黑少年剛要回頭,背後卻一陣劇痛。他反被刺了。年輕人在他耳邊冷笑。
「我的能力是鏡面。也就是說,我可以隨時分離出另一個分身。就像照鏡子一樣。你殺的只是鏡子里的我。」
黑少年倒了下去,但他抓住年輕人的手。不知發生了什麼,年輕人臉色大駭,身體無法反抗,竟慢慢軟了下去。
「為什麼……」年輕人倒在地上,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氣若遊絲,「這就是你的能力?」
這個人的能力,太可怕了。
黑少年掙扎著站起來,捏住年輕人的手,現在,他處在絕對的優勢。
「不要!求求你,饒了我吧。」年輕人絕望說道。
「真可惜。」黑少年冷冷的下巴傾斜四十五度,「我的身體里沒有輸入同情這種情感。」
那道刀影,像總結的符號。
年輕人恍然倒在地上。
「CR102被除,十個人,還剩下九個。」
賴大叔一邊在筆記本上做記錄,一邊遙望著黑少年負傷離開的背影。
剛才發生了什麼?
即便觀察得很仔細,賴大叔依然沒看懂黑少年是如何打敗年輕人的。
他只得在筆記本上寫下「CR107,能力待測。」
今天晚上的晚會很悶。照例是無趣的歌舞表演,其中還有一個爛爆了的朗讀英文節目,看得陽簡安昏昏入睡。他太困了。在聽到蕭銘瑜的古箏表演一半時,他美美地睡了一覺。
醒來后,偌大的會堂已然空蕩蕩。散場了。觀眾走光了,原本坐在他身邊的梓諾,也不見了人影。
「喂!還有人嗎?」陽簡安站起來大喊了一聲。會堂里沒有任何回應。他的聲音像飄向高空一般消失。剛要邁出腳步,陽簡安突然僵住了。
腳趾涼涼的。像踩到什麼東西,黏黏濕濕,冰冷的觸感。陽簡安低頭一看,頭皮頓時炸開了。他這才發現,地上很多一條一條……蛇!
媽呀!他像一下子被抽掉了骨頭,坐在座位上直哆嗦。
這是怎麼回事?會堂成了蛇窩?那條黑蛇就蜷在他的腳趾邊,一動不動,陽簡安過了很久才敢仔細看。他發現那蛇沒有絲毫動靜。即使他縮起腳也沒有反應。
這些蛇都死了。只是屍體!
這又是怎麼回事?
陽簡安想不通,他踮起腳尖,小心翼翼避過蛇的屍體,倉皇地走向後台。他擔心蕭銘瑜有沒有出事。後台比觀眾席陰暗一些,雜亂地放著道具。在那亮著燈光的地方,陽簡安看到,梓諾站在那裡,一身全黑,如綻放在燈光下的黑色大麗花。
他再走過去一點,便看到梓諾的跟前站著一個陌生的男生。那男生臉上扭曲出痛苦的表情,順著梓諾的身體,慢慢地滑落到地上。那一瞬間,空氣中彷彿出現一百朵鮮花綻放的聲音。
血,在地上瘋蔓出花的圖案。
陽簡安驚呆了。倒在地上的男生,胸口流著血。殺死他的那把刀,今天剛剛救過陽簡安的命。救人的刀,卻又是殺人的刀,這個諷刺的笑話卻無法令陽簡安發笑。他坐在地上,流竄在身體里的,只有恐懼。
梓諾回過頭來。那半張臉,出奇的冰冷,完全不是他所認識的黑衫少年。
「你,還沒想起來嗎?」
梓諾半側著臉,這樣說道。而陽簡安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只是看到面前倒地的男生,流血不止。燈光下映出男生手背上一道奇怪的符號。陽簡安沒怎麼看清楚,處在惶恐中的他依稀記得那似乎是個編號,CR101?
「怎麼了?你們在幹嗎?」
幾乎停滯的場面中,蕭銘瑜無端端地走了出來。她邊敲著拐杖邊經過男生的身邊。
「這是什麼?」她感覺到拐杖碰到了奇怪的東西。
陽簡安和梓諾沉默地對視了一眼。梓諾很快用腳把死去的男生推開一邊。「不知道是誰留下的道具。真是亂來。」
「哦。肯定是學生會的人沒搞好衛生。要嚴肅批評!對了,陽簡安,剛才我彈的古箏怎麼樣?」
「彈得……很好。很動聽。」
說這話的時候,陽簡安好不容易才壓抑住舌頭的顫抖。「你怎麼了?好像不太舒服。」蕭銘瑜察覺到有點不對勁。
「因為他剛才睡著了,根本沒有看你的演出啊!哈哈!」
梓諾跨過屍體,一邊笑,一邊走過來。一隻手按住陽簡安的腦袋:「你這個傢伙,對女人撒謊可不在行哦。」
陽簡安看著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年,既陌生又熟悉。
「好哇!你竟敢騙我!看我的打狗棒!」
一拐杖揮過來。沒打中。
「快跑呀!哈哈!」梓諾拉起仍失魂落魄的陽簡安,從後台跑了出去。
夜幕籠罩的操場上飄揚著這三人的歡聲笑語,而在他們離開後台門口,幾個身穿白衣制服的男人悄無聲息地摸了進來。他們打開屍袋,將躺在地上的男生裝了進去,抹掉血跡,清理會堂里蛇的屍體,才悄無聲息地退出門外,隱入一片漆黑中。
黑暗中,有人打開筆記本,「CR101失敗,已回收。還剩八個。」
寫完,那人抽起一根煙。微弱的火光照亮那張熟悉的臉。他是居委會的賴大叔。
眺望著操場上那三個人的身影。賴大叔靠著欄杆抽煙,神情凝重。
剛才CR101和CR107打鬥的畫面,仍鮮活地在他大腦里跳動。
時間退回到散場之後,會堂很快變得死寂一片。觀眾席空蕩蕩,唯有陽簡安仍沒心沒肺地呼呼大睡。寂靜的空氣里,突然響起噝噝噝的聲音。
那悉悉率率的聲音,像針一樣密密麻麻縫進空氣里。
地板上,蠕動著許多奇怪的影子。
是眼鏡蛇!
它們吐著蛇信,在地上爬行。而它們前進的方向,那個少年仍睡得很香。
很快!你就會長眠不醒了!
一雙眼睛邪惡地盯著陽簡安,冷笑。
但突然,它驚覺身後有陰影襲來。它不假思索,翻過前面的桌椅。偷襲者落空了。那是……CR101回頭看見穿著黑衫的少年,手持匕首。「切,是你呀。我本打算先除掉那個笨蛋的。不過既然你提前來送死,我就先收拾你。」
CR101慢慢退後,微笑著。
黑少年皺起眉頭。噝噝噝的聲音這時從四面八方朝他包圍逼近。那些毒蛇如同被人操控一般,張開血盆大口,任人看了都膽戰心驚。CR101得意地抬起手指戳戳腦門,「不好意思,我的能力是控制動物的意識。這些蛇都是我的士兵。你以為你能贏嗎?」
黑少年飛快看了一遍四周。地板上全是眼鏡蛇了,一條條高昂著蛇頭,吐出鮮紅的蛇信。它們排列在CR101面前,他就像這些蛇的指揮官,咧嘴而笑,揮揮手指,「給我上!」
那些眼鏡蛇立即朝黑少年涌去。黑少年不慌不忙,跳上座椅扶手。一條眼鏡蛇騰空撲來,被他一刀砍下蛇頭。他踩著那些扶手,以此為路,朝CR101跳過去。那些眼鏡蛇來不及回來救援了。黑少年手持匕首撲向那個驚慌退後的對手。
嘶!
眼看黑少年的匕首就要刺中CR101,突然從他的袖口竄出一條黑影,飛快地纏住黑少年的手腕,狠咬了一口。「啊!」黑少年半空便摔下來,倒在地上痛苦地掙扎,但更多的眼鏡蛇涌了過來,瞬間就將他完全淹沒。
「想贏我?嘿嘿!」看著那蠕動的蛇團,CR101陰笑出聲。
但下一秒,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為什麼?」他扭過頭,雙眼充滿了疑問。黑少年竟在背後,正冷笑著看他,揮出一道刀影射進他的心臟。CR101輸了,他看到那些失去控制的眼鏡蛇紛紛四散,剛才在地上被蛇群撕咬的那個人,竟消失了。
「那是我的分身。笨蛋。」黑少年說,雙手抓住CR101的頭。「你的能力,我笑納了。」
源源不斷的力量以奇怪的方式,被黑少年吸走了。CR101一聲也不吭,就倒下去,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沒有一絲光芒。
而那些四竄的眼鏡蛇,突然接收到某種指示,自殺似地瘋狂撕咬自己的身體。
很快,滿地只剩蛇屍。
可怕的傢伙。賴大叔拿著筆記本,點了點煙灰。他總算知道黑少年的能力是什麼了。
那是多麼可怕而強大的力量啊。
而操場上,那三人仍在追逐嬉鬧。歡笑聲讓陽簡安幾乎有種錯覺,彷彿剛才見到的一切根本沒有發生過。但後台里確實躺著一具屍體,對吧……跑到操場中央的陽簡安看著頭頂那稀落的星辰,彷彿整個夜空都在飛速地旋轉起來。他昏了過去。然後,他做了一個很久遠的夢。
他回到了孩提時代。
那時候他大約七歲,剛搬到鳳凰街不久。搬家的第一天,他趁父母收拾房間,一個人到街上買燒餅吃。一共兩塊燒餅,他咬著一塊滋滋有味地走回來。走到一處角落時,他看到一個小男孩蹲在那裡不停地抹眼淚。
「你怎麼了?」他停下來問道。
小男孩抬起頭看他,目光明顯停留在他嘴裡的燒餅上,並且喉嚨深深地咽了咽。「我沒有爸爸。」第一次見面就說出這樣的話,陽簡安差點嚇得燒餅都掉了下來。小男孩繼續說:「他們都欺負我,說我沒有爸爸,不跟我一起玩。還打我。嗚嗚嗚!」
小男孩摸著被砸起腫包的腦袋,一開口哭聲便止不住。陽簡安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過了半刻,他走過去,把手裡的另一塊燒餅遞給小男孩。在那麼小的年紀,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用食物來安慰人。
這一招果然有效。看到燒餅,小男孩立即止住了哭聲。他顯然餓極了,抓起燒餅就狼吞虎咽。吃完后,他還滿足地摸摸油膩的嘴角。「餓死我了。對了,你這燒餅是哪裡買的?」
「就是那個禿頭大叔的攤兒……一塊錢一個……」陽簡安盡量描繪剛才賣燒餅的人。
「是光頭佬那裡買的呀!」小男孩不屑地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他的燒餅不好吃。你要走遠一點,去馬路對面的李嬸燒餅店買。那裡的才好吃呢!兩塊錢一個!」
「嗯……」
「知道了嗎?下次記得買那裡的哦。我只愛吃那家的。」小男孩像老師教學生的語氣,認真地拍了拍陽簡安的肩膀。他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隨後他又覺得有點不對勁。話說,為什麼我下次還要買給你吃!
「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就要拍拍屁股走人時,陽簡安追問道。他想著初到此地,最好先找個朋友。
「我叫梓諾。」
「哦。我叫陽簡安。」
兩個人就是這樣認識了。不過那一次邂逅陽簡安曾經一度十分後悔,損失了一塊燒餅不說,他還被鳳凰街上的小孩誤以為是梓諾的同夥而被組團欺負。這真是大呼蒼天啊大地啊的冤情,他才跟這個傢伙認識幾天而已!虧梓諾還那麼講義氣,在陽簡安打算停下來跟身後那群小孩洗清自己冤白之時跑過來,一把抓起他的手,很大俠地說道:「小子,以後就由我罩著你了!」
在一片飛過來的小石子雨中,陽簡安流下了眼淚。但那絕對不是感動的,而是被石頭砸得好痛。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梓諾帶上了一條黑道,每天都要經歷被一群小孩在後面追著跑,以至於他小時候其他科目不及格只有跑步總是得第一。
這種悲催的場面在小學畢業后終於大大地緩解了。畢竟大家都長大了,還玩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就太幼稚了。少年們考慮的事情已經轉移到情情愛愛這層面上。當別人牽著小女朋友耀武揚威地從街道上走過時,陽簡安依舊在和梓諾坐在鳳凰街的大榕樹下,舔著冰棍,聽知了在盛夏的演奏。
只不過,他們中間多了一個人——蕭銘瑜。
那時候,蕭家還很窮。蕭銘瑜總是抱著一個破古箏,坐在榕樹下毫無章法地亂彈。據說那是她媽媽的遺物。古箏太舊了,斷了一根弦,彈起來,像貞子在哭。於是,每次當蕭銘瑜彈的時候,鳳凰街上一定是雞飛狗跳,小孩子被嚇哭的聲音從街頭蔓延到街尾。受壓迫的人民群眾受不了了,就會從樓上破一盆洗腳水下來。
「別彈了!那麼難聽!」
別人受批評了,還會知難而退。蕭銘瑜倒好,人家越罵她,她彈得更起勁。當樓上的人把洗腳水潑光,蕭銘瑜依然屹立不倒。只是她身邊的兩個少年,已經被洗腳水熏得直吐白沫,不省人事。
等到初三那年,鳳凰街上搬來一個老頭。白鬍子飄逸,一派逍遙自在。經常從他家裡傳出古箏的聲音。那跟蕭銘瑜彈的,簡直是天壤之別。沒有人往他家裡潑洗腳水,反而把自己的小孩送過去,學古箏。聽說這能修身養性,更重要,老頭子不收錢!
蕭銘瑜也去了。學了幾個月,技藝也大有改進。陽簡安和梓諾陪她的時候,再也用不著害怕被樓上的婆娘潑洗腳水。那段夏天裡,在鳳凰街潑墨的樹蔭下,兩個少年安靜地坐在古箏少女的旁邊,彷彿小說里一幅唯美的插話。
再後來,上了高中。三人依然在同一個學校。一切都沒有變化。蕭銘瑜依然每天去老頭子家練習。陽簡安和梓諾依然充當最稱職的旁聽。而梓諾的母親依然站在破陋的小吃店賣饅頭豆漿。
有一天,鳳凰街的電燈柱上貼了幾張海報。上面寫的是一個知名的古箏音樂家將要在本市開一場演奏會。蕭銘瑜也想去看。不過海報上的價格,有點貴。雖然只有幾百塊,但對住在這條鳳凰街上的人來說,還是不小的支出。對陽簡安和梓諾而言,更是一大筆錢。
蕭銘瑜找她爸要。沒成功。那天傍晚陽簡安老遠就聽見她繼母潑婦罵街,各種不堪入耳的話響徹了這條鳳凰街。他捧著一碗飯,站在陽台上看見蕭銘瑜氣沖沖地抱著她的古箏,摸索著來到榕樹下。她沒哭出聲,但眼淚像散落的珠子,唰唰而落。陽簡安想走下去安慰她,可是他看到榕樹下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身影。那是梓諾,走了過去,遞給她一塊手帕。夕陽下,這兩人依偎的身影看起來甚是相配。不知為何,陽簡安心頭酸酸的。
過了沒幾天,陽簡安和梓諾做了一件轟動的大事。他和梓諾打算偷街上閑置的一堆廢銅爛鐵賣給回收站,結果被人給抓到了。他們倆被綁在電燈柱上,居委會主任賴大叔拿著皮帶,狠狠地往他們身上抽。
「這麼小就學壞了!小時偷針大時偷金,讓你們長點記性,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做偷雞摸狗的事情!」
賴大叔抽得可厲害。一皮帶一皮帶,啪啪啪響。每一下,都很痛很痛,可陽簡安和梓諾,卻死死咬著嘴唇,一聲不吭,直到各自的母親趕來,寫了保證書,才領回去。
那次,蕭銘瑜沒去成音樂會。她卻不感恩,遇見他們便哈哈大笑。
「你們倆好遜,偷東西都被抓住了。以後怎麼還有出息啊!」
她笑得真惡劣,全然不曉得他們倆的傷是為誰而得的。兩個人也沒吭聲,撅著屁股一拐一拐地跟著人家後面去上學了。
這些,都是深深存在腦海里的往事。
清晰得就像昨天剛剛發生似的。
醒來后,記得的,卻是昨天在晚會後台見到的恐怖一幕。
梓諾是兇手。死者是個陌生的男生。但陽簡安早上進學校經過光榮榜時,卻偶然發現光榮榜上有那個男生的照片。名字很普通,叫王強,學習成績很好,考第三名,於是有機會上榜。
陽簡安去到王強所在的教室。找旁邊的同學詢問。果然,今天他沒有來上學,座位空空的。陽簡安站在門口,一顆心直接沉到了冰冷的湖底。他曾經以為那是一場夢的幻想,無情地破碎了。
奇怪的是,上了幾節課,也沒見到警車闖進學校。莫非王強的屍體還沒被發現?今天要上課,晚會後的禮堂後台沒人去倒是十分正常。陽簡安好幾次想去後台再看看那具屍體在不在,但是遠遠看到禮堂的建築物他就放棄了前進的腳步。他沒有這個膽量。
或許,很快屍體就會被發現了。他這樣想道。
而梓諾,今天也沒有來上學。放學后,陽簡安去到他家。他坐在客廳里喝酒。地上橫七豎八地放著很多廉價的空酒瓶。四周昏昏沉沉地舞著難聞的酒精味。梓諾伏在沙發上,悲痛欲絕地哭,「我是兇手!」
陽簡安走過去,用手掌輕輕拍著他那因激動而起伏不定的背部。這樣很久,他才問道:「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回答是令人震撼的,以至於陽簡安聽后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梓諾竟然說:「我是為了救你。」
「救我?為什麼?」
「你以為那條毒蛇爬到你的抽屜里是巧合嗎?還有,你今天出早操的時候,衣服是不是被劃破了?其實那是王強在你後面,想對你不利,卻意外失敗而已。」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出早操回頭看的時候,陽簡安似乎記得確實見過王強一面,「可是,他為什麼要殺我?」這是令他最困惑不解的事情。他跟王強絲毫不認識,即便在學校里,他也屬於那種安分守己的學生,從不跟別人結怨。既然如此,何以招致殺身之禍?
「我也不知道。」梓諾晃了晃頭,酒精麻醉了他的大腦,他連站起來都全身無力。「不管怎麼說,我是兇手,這是事實。當時看晚會的時候王強就坐我們隔壁,你睡著了,我去了一趟廁所回來,剛好看王強想用毒針什麼的刺入你的脖子。被我喝止后王強跑進了後台,於是我去找他。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的,我們倆糾纏在了一起,我一不小心就用刀子……」他掩面,泣不成聲,「我墮落了,我會坐牢的,我的前途全毀了……」
「別這樣子,你也是為了我。」陽簡安的悲傷也湧上喉嚨,有點哽咽了。想到好友竟是為了自己而犯下罪行,他心裡別提有多難受了。「梓諾,你去自首吧。跟警察說明一切,你會得到寬容的。」
「可是,有誰會相信,王強要害你?無端端的,他為什麼要害你?如果搞不清這點,警察不會放過我的。」
「但是……屍體遲早會被發現的……我們瞞不了多久,警察很快便會找到我們的。」
「別說了!」梓諾突然雙手捂耳,表現出極度的抗拒,「不要再說了!我什麼都不想聽!我不要坐牢!不要!」他痛苦地大喊,轉過身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屋裡傳來一片沉悶的哭聲。
哭聲停止的時候,陽簡安已經離開了客廳。一個小時后,警察局接待了一個男生,他對在場的警察聲稱,自己是兇手。辦案人員立即出動,根據男生交代的情況趕到了某學校的禮堂後台……
陽簡安在拘留所心事重重地坐了一夜。無眠的夜晚,星子零亂散布在蒼穹各端。冰冷的空氣,纏繞住漫漫長夜的空虛。當清早的光芒穿透褪盡的黑夜,照亮這個狹窄的囚籠,警察的腳步聲寂靜地響了起來。
「出來吧。」
一個探長似的男人讓手下打開了牢門。
「你可以走了。」
「啊?」陽簡安不太懂得這句話的意思。探長沒好氣地瞥他一眼,「我們沒有找到你所說的屍體。所以,你可以離開了。」
「啊!怎麼會這樣?」
難道屍體被梓諾移走了?陽簡安沒有走出牢房,他說:「你們再仔細檢查一下,那個地方應該有血跡殘留呀!而且,你們可以去查查王強家!他的家人肯定會知道他已經失蹤了!」
「這才是奇怪的地方。」探長一邊把他拉出來,一邊說道:「沒有王強這個人。我們去學校調查過了。王強這個學生的資料都是假的。而且他家的地址也是假的。從戶籍資料上也找不到這個人的存在。」
「啊?」陽簡安大吃一驚,「這怎麼可能?」
「我們也覺得很奇怪。」探長領著他往外走,「這個學生似乎是用假的身份資料在這個學校生活了半年多,除此之外都是虛構,以至於他消失以後就像從來沒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樣。至於你說的案發現場,我們去勘察過了,沒有發現一絲血跡。乾淨得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怎麼會這樣……」陽簡安已經無法再吃驚了。
「整件事實在很可疑。但既然沒有找到屍體,甚至連這個人的記錄都不存在,那我們也只能放你離開。」探長走到警局門口,點起一根煙,望向門外,「你的朋友來接你了。」
陽簡安抬頭望去。那邊,梓諾正騎著借來的摩托車,朝他揮手。坐在摩托車後座的是蕭銘瑜。
「你怎麼進警局度假了?犯二了嗎?」
走過去的時候,蕭銘瑜笑著,用拐杖敲敲他的頭。陽簡安像平時那樣傻傻笑了,然後看向梓諾。兩個人對視無語。「上車吧。」梓諾最後朝他說了這一句。
三個人坐著摩托車,跑到附近的一條步行街,從街頭吃到街尾。最後他們坐在一家奶茶店裡,啃著羊肉串,天南地北地亂侃一通。一直到夕陽西下,金黃色的暮色將大地裝飾得如同童話里的畫面。
沉浸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陽簡安忽然有種錯覺,彷彿過去幾天發生的一切都那麼不真實。但現實卻是擲地有聲的——有人死了,卻如同人間蒸發一樣。
陽簡安沒有把探長告訴他的事情說出來。一來此事太過離奇,二來不想令蕭銘瑜擔心。至於那具消失的屍體,陽簡安並不認為是梓諾乾的。他區區一個高中生,即使能搬走屍體,又怎麼有能力消除王強的一切記錄呢?
「回去吧。」眼看天色已晚,蕭銘瑜說道。
三人結完帳,向停放摩托的地方走過去。突然,陽簡安發現手機接收到了一條簡訊。
「你現在在哪裡?——蔡文龍。」
蔡文龍是他的班長。陽簡安跟對方不熟,雖然對這條簡訊感到一絲困惑,但他還是打算如實彙報。還沒開始編輯簡訊,蕭銘瑜卻說道:「你就說在家唄。」
「啊?這樣子不太好吧。說不定人家有急事。」
「反正我們也快回去了不是?」
「說得也對。」
於是,他在簡訊里回復道「我在家。」
發出去后,對方沒有再發來第二條。看起來,更象是發錯人了。陽簡安沒放在心上。
那邊,一個站在電燈柱下的校服男生抬頭看了看四樓的房間。那是陽簡安的家。他冷笑,舉起手,大拇指和中指飛速摩擦而發出清脆的響指聲。
「啪!」
隨著這聲音產生的,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轟隆!
摩托車開到鳳凰街街口時,突然那邊一棟樓房其中一層轟地發出巨響。恐怖的爆炸聲撕碎了黃昏原本的溫馨靜謐。如同火山爆發的場景,碎片被灼熱的氣流炸出去十幾米遠,黑色煙灰從半空緩緩灑落,覆蓋在每個走出來看熱鬧的街坊頭頂。
緊接著一聲巨大的剎車聲響起,陽簡安獃獃地望著那個熟悉的窗戶,頭盔慌亂滾落在地。
那頭,校服男生轉身離開。身後是驚恐的人群和漫天飛舞的火花。
雨,落在大地上,濕濕涼涼的。
長明燈的煙霧,裊裊地在靈台上升起。陽簡安一身白衣,跪坐在空蕩蕩的靈堂中。他的父母在那場事故中身亡了,是煤氣爆炸。
我們永遠不知道災難會在何時就突然間降臨在自己的身上,改變了一切。
發生爆炸的樓房,就是陽簡安的廚房。媽媽還戴著圍裙,也許正要給他做飯吃。早餐的香味似乎還在鼻尖縈繞,現在她卻一身焦黑地躺在棺木里。
這是一個寂靜的葬禮,沒有任何一個親戚前來拜祭。陽簡安望著靈台上的黑白遺照,父母慈祥的笑容被鑲嵌在木製相框之中。
「傻孩子……」他們彷彿在輕輕地對陽簡安說。
我就這樣永遠地失去你們了。抱著父母的相片,陽簡安傷心的淚水無聲落下。
「不要太難過了。」一隻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陽簡安抬起頭,看到了白白胖胖的居委會賴大叔.沒想到他竟然會來參加葬禮。
「這真是一場不幸的意外。」賴大叔的臉上帶著悲戚,柔聲地安慰陽簡安:「人死不能夠復生,你還是要好好地生活啊。」
「是。」陽簡安擦擦眼角的淚水,「謝謝賴大叔,我會的。」
賴大叔對他笑笑,「不早了。」他抬頭看看窗外陰測測的天。「你也應該找個地方休息了,如果需要幫忙,就來居委會吧。」
「謝謝賴大叔。」陽簡安哽咽著說。賴大叔朝他擺擺手,撐著一把黑傘,踏入了雨中。
靈台前,他留下了一束白色的小花,散發著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氣。彷彿看著它恬靜的模樣,就能夠暫且忘去逝去親人的悲傷。一陣陣疲憊襲來,陽簡安蜷縮著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慢慢地閉上了哭腫的雙眼,守著父母的遺體熟睡過去。
窗外,賴大叔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矗立著,不知何時返回來的。他看著陷入沉睡的陽簡安,拿出手機說道:「你們可以行動了。」
雨中,一群穿著白色制服的人出現了。他們悄悄地走進靈堂,無聲地翻開棺木,將陽簡安父母裝進白色地麻袋裡,又無聲無息地消失。
一陣冷風拂過脊背,陽簡安忽然感到危險的氣息,渾身打了個激靈醒過來,父母的兩口棺材靜靜地躺在靈堂中間。
四周冷冷清清的,長明燈的火光隨風搖曳,只有他獨自坐在門口,內心莫名地不安起來。
是自己想太多了吧,陽簡安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忽然,他很想再見爸媽的最後一面。
他手捧著白色的蠟燭,點燃了,慢慢走向遺體。爸媽明天就要火化了,陽簡安手扶著棺木,鼻腔酸澀的知覺激起了淚花,輕輕地推開了蓋子。
哐當一聲,蠟燭落在了地上。黑暗裡,陽簡安紅腫的眼不可思議地睜著,乾涸的淚痕凝在眼角。棺木里早已空空如也,遺體已經不知去向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為什麼自己完全不知道?為什麼爸媽連死後都不得安寧……
又到底是什麼人要這麼做!
錯愕、憤怒、驚懼彷彿一個漩渦,旋轉起來,幾乎將陽簡安淹沒。他的手顫抖著,撥通了警局的電話:「警官,我要報案。就在剛剛,我父母的遺體離奇失蹤了,請你們快點趕來……」
閃爍的警燈劃破了夜空,身穿黑色警服的警察們,像嚴謹有序的工蟻隊一般出現在靈堂,分工明確地調查現場。陽簡安配合警官回答一些問題,不安地等待著。
二十分鐘后,完成任務的警察集合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看來我們要回局裡調查了。」聽到結果的警官轉過頭來對陽簡安說。
又剩下他自己一個人了。
入夜了,陽簡安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台階上。風涼颼颼地吹過,空蕩的棺木,靜靜地躺在他的身後。就在這裡,他真的和父母永別了。
「怎麼記性越來越差,這根才是你的牙刷呀!」媽媽嗔怒的表情彷彿就在眼前。爸爸微笑著抬了抬眼鏡,把報紙翻了個面。
嘩啦啦的聲音,就像風吹過樹葉那樣清晰。
陽簡安躺倒在地上,望著天空上稀疏的星子。早已乾涸的眼角,卻依然落下了一滴淚。
模糊的往事書頁一般在他眼前翻過,漸漸模糊,越來越遠……
最後,紛亂的夢境襲來,將他淹沒。
「什麼?這怎麼可能!」第二天清晨,陽簡安驚訝的聲音在警局響起。他的雙手扶在桌面上,身體壓倒性地靠近警官。
「這就是事實。」警官丟出一個文件袋,臉色也非常地不好看。「你父母的任何銀行賬號,包括他們的身份,甚至連『你父母』這個人物,在這個世界上都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的……
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走回小區的,陽簡安雙手抓著那疊厚厚的文件袋,頹然地坐在了路邊的花壇。他現在是一個孤兒了。
生養了自己十幾年的爸媽,怎麼會是不存在的呢?他根本沒有辦法相信。
自己的家是不存在的,父母不存在,那他又是從哪裡來的?陽簡安抬頭看著白亮的天,燦爛的陽光極其地刺眼。
這一定是一個冗長又真實的噩夢。陽簡安悲傷地想著。
就像那個人,死後又消失了。從那時候起,自己身邊的人都會一一離開,一一消失。
直到有一天,蕭銘瑜和梓諾也死了,消失了,這場噩夢就會結束,變成正常……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陽簡安猛然清醒過來,被剛剛的想法嚇了一跳。
這時,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不鏽鋼的飯盒,表面依然有熱熱的溫度。
「賴大叔?」陽簡安抬起頭,竟然是居委會賴大叔來了。「你怎麼來了?」
「你還好吧?」賴大叔把飯盒放在他身邊,「這是剛做好的,快趁熱吃吧。」他說著,又掏出了五百塊塞在他的手中。
「不行不行!這怎麼可以!」陽簡安立刻推託了起來。
「拿去!」賴大叔嚴厲地制止他,「以後居委會都會幫助你的。你現在還是一個學生,要好好學習才是!」
「我還有事,先走了。」他說著,不等陽簡安再拒絕就轉身離開了。
「謝謝賴大叔……」望著他胖胖的背影,陽簡安的眼前瀰漫著霧氣,心想將來一定要好好報答困難中幫助自己的人。
擦擦眼淚,他一個人回到家裡。對著父母的遺像點起三炷香,然後一個人吃飯。
四面,焦黑的牆壁將他包裹起來,熊熊烈火燃燒后只剩下一片冰冷。媽媽最愛的圍巾殘破的一角落在地上,全家福的相框落在地上。
一屋狼藉,難以收拾。
陽簡安用勺子把飯一口一口往嘴裡送,淚滴滾落。
「陽簡安!」門口響起清脆的聲音,陽簡安抬起頭,蕭銘瑜正摸索著上樓,身影熟悉而溫暖。
「你是不是一個人躲著偷偷地哭啊!還在吃盒飯,」她翹翹的小鼻頭嗅了嗅,「是花椰菜,豬肉,還有酸菜?」
「你又猜對啦!」陽簡安飛快地抹掉臉上的眼淚走到她身邊。
「今天伙食真是差,來,給你加餐。」蕭銘瑜從背後變出一個蘋果,鮮紅髮亮。晚風微微吹亂她的發,永遠這樣一臉無憂無慮的笑容。
「謝謝……」陽簡安接過蘋果,愣愣地看著。
「又在發獃!」蕭銘瑜拿出拐杖敲了下他的頭,「要振作起來!不要這麼輕易地被命運打敗了!」說著,她摸索著,徑自走下樓去。「我們去籃球場那去坐坐吧。」
「好!」陽簡安笑了笑。最難過的時候,幸好還有她在。
樹枝的黑影交錯搖晃在路燈之下,從籃球架下往上望,正好可以看到星子散落在各處,明明滅滅。蕭銘瑜脊背直直地坐著,陽簡安坐在她身邊,雙手懶懶地撐著身體,抬頭看著天。
陽簡安忽然有點釋懷。
沒有父母的日子,也許會很孤單和艱難,可是蕭銘瑜說,要堅強。是啊,堅強一點,或許日子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他轉過頭看著蕭銘瑜美麗的側臉,時間這麼久過去了,她在自己心裡還是最美。
可是這一天,蕭銘瑜告訴了他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她抬著頭,雙手扶著拐杖對陽簡安說,好像說自己喜歡古箏那樣理所當然。
「你要離開?去哪裡?」陽簡安驚訝地問。
「只是想去很遠的地方旅行!」蕭銘瑜對他調皮地笑。「別讓梓諾知道哦!我只告訴你一個。」
為什麼不讓梓諾知道?陽簡安剛想開口問,蕭銘瑜的臉忽然靠近他的臉頰吻了一口,蜻蜓點水般輕柔。
陽簡安睜著眼,呆在原地。
「我喜歡你……」蕭銘瑜的聲音像清風一樣飄過在他的耳邊。
「嗚……」一輛不知從何而來的火車像大蟒一般,緩慢地滑進車站,停住。
「我們就要分開了呢!」蕭銘瑜輕輕地擁住他,晨光從高空照射進來,細小的塵埃盪在空氣中。
「嗯……」陽簡安心不在焉地回應她。作為好朋友,他不忍心梓諾就這樣什麼也不知道。所以就在剛才,他偷偷地發簡訊把這事告訴了梓諾。
可是這樣子是不是不尊重蕭銘瑜呢?他看向站在身邊的蕭銘瑜,她正望著遠方。
滴滴滴,陽簡安的手機忽然響了。
「留住她,我很快就趕過來!」
是梓諾的回信,蕭銘瑜轉過頭來,陽簡安僵在原地。
「是梓諾發來的嗎?」蕭銘瑜眼睛清澈,似乎能將他看穿。
「不,不是……」陽簡安有點結巴地說,想著怎麼留她。「那個……」
「我得走了,」蕭銘瑜察覺到了什麼,立刻打斷了他,提起行李登上火車。
「誒?不是說是下一班火車嗎?」陽簡安一怔。
「不,是這列。」
蕭銘瑜淺笑,彷彿早知道他會告密似的。
「好好保重自己。」她微茫倉促的聲音飄散開,火車關上門,像只吃飽的巨獸一樣,緩慢地運動起來。
「嗚————————」長長的發動聲響起,它向著未知的地方遠去。願她能在他鄉幸福,陽簡安看著它一點點地挪動,眼眶發酸。
「不要走!」梓諾的叫聲在背後響起來,從遠方狂奔過來,看到發動的火車,拚命追了上去。
「等一下!」他的長腿飛快地交換,追著飛馳的火車,眼睜睜地看著長長的車廂一截截地遠離這個小地方。
「為什麼你昨晚就不告訴我!」梓諾的怒吼幾乎要把陽簡安震聾,「我們還是朋友嗎?她就這樣走了!」
「她還會回來的……」陽簡安弱弱地說。
「她不可能回來了!都是你!」梓諾憤怒地獨自向前走去,踩到一個易拉罐,忽然暴躁地踢出去老遠。「我靠!」
他的火氣幾乎要把整個火車站都給燒了。
「哎。」浴室里,陽簡安嘆了一口氣,鏡子上一片白蒙蒙的霧氣。「等下還是去找梓諾道歉吧。」他說。
已經一天過去了。梓諾從早上在車站發火到現在,一直都沒有理陽簡安一下。為何這麼生氣?真是搞不懂,蕭銘瑜不就是出去外面旅行而已嘛。
陽簡安胡亂揉著濕發,一頭雪白的泡沫。他回頭拿起蓬蓬頭沖洗,溫熱的水流在肌里上激起水花。忽然,肩上一抹黑色從眼前閃過。
「哪裡沾到的?」陽簡安伸手去揉搓,卻沒弄掉,好像往下還有。
「是什麼東西。」他擦乾淨鏡面回頭去看,「C,R,110?」陽簡安驚訝地張開了嘴,在他光滑的後背上,竟然也有一個奇怪的編號CR110。那個死去男生王強的臉忽然在他面前一閃而過,困惑頓時像雲一般聚攏在他的心頭。
這到底是什麼奇怪的東西,為什麼我也會有?
他拿起白襯衫,一邊穿著,一邊走出衛生間。這時,客廳里的電話響了。他走過去,剛要接,突然,啪!
象是響指的聲音。
緊接著,嘭!
火光四濺。那電話機居然像火球一樣爆炸開。陽簡安嚇得站在原地。更離奇的事情發生了,啪!嘭!桌子上的花瓶也爆炸了。火花與水交錯飛濺。陽簡安退後幾步,那火花差點濺到他身上。他尚未回過神,接著電視機也爆炸了。顯示屏碎片在氣流的衝擊迸射四周。
啪!啪!啪!嘭!嘭!嘭!
電飯煲,落地扇,甚至地板都在發生爆炸。那火花像有意識,一點一點朝他逼近。
陽簡安驚得冷汗直冒。他跌坐地上,無法解釋眼中所見。
這時他才發現,屋裡還有另一個人!他剛要轉頭,忽然,右肋下一陣疼痛,溫熱的鮮血噴涌而出。他的身體也爆炸了!
「這……」陽簡安慢慢癱下去,疼痛像蜘蛛網纏繞全身。他躺在地上,朦朧的視線中搖曳著班長蔡文龍的奸笑。蔡文龍站在血染紅的地板邊,臉被陰影削去一半,看起來十分詭譎。
「上次爆炸沒炸死你。這次你完蛋了……」
他的話,狠狠地敲擊陽簡安的意識。
原來……他就是害死爸媽的兇手!現在,他又要害自己!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憤怒和不解湧上了陽簡安的心頭,眼前卻一片天旋地轉。世界彷彿熄了燈,全黑了。他毫無知覺地躺在地上。
血,繼續流。
蔡文龍踢了他兩下,嘴角一勾。「去死吧!」他高高地舉起手,又要打出響指。健碩的肩肌向後移動,露出了他的編號,CR105。
忽然,蔡文龍的動作僵在半空,只見門口月光中站著一個身影。
是誰?他猛然一驚。
「嘿嘿!」那個少年如黑夜般的存在,月光下冷笑。
「是你?」蔡文龍短暫的驚愕過後,馬上意識到:「沒想到,你也是這個遊戲的參與者。」
「只有最強的人,才能活下來。」穿著黑衣服的少年說道,「只可惜,你把精力都放在陽簡安身上,忽視了我的存在。今夜,就是你的末日。」
「嘿!就憑你?」
蔡文龍右手一揚,手指相互摩擦出一道炫目的火花,撕裂空氣包圍那冷傲的黑少年。黑少年不躲不閃,火光隨即包圍了他。蔡文龍嘴角剛彎出一抹奸笑,卻倏然冷僵。
黑少年竟像鏡片一樣,在火光中破碎而消失。
這就是他的能力?
蔡文龍反應甚快,察覺到身後有人便嗖地向前撲去,在地上打了個滾然後逃出門口。
黑少年緊隨他的身後。兩個人跑出居民樓,沿著黑夜的街道一直跑到附近的一塊建築工地才停下。
夜風從兩人之間穿過。工地上死寂一片,建築中的高樓那密密麻麻黑洞洞的窗口像無數圍觀的眼睛,注視著這場生死之戰。
「你的能力是分身?」蔡文龍說道。
黑少年不回答,表情像月光一樣冷。
「切。拽什麼?」蔡文龍板起臉,「無論你有多少分身,也逃不過我的爆破術。去死吧!」說完,他啪地打出響指。
哐啷!跟前的黑少年像鏡子一樣炸開。這個果然也是分身。蔡文龍有所準備,馬上回身又是一個響指。啪!他身後堆積的建築材料發生爆炸,碎片四濺。但黑少年早預料他有此一著,所以往地上一滾,逃過這一次攻擊。
「哼!你逃不了的!」蔡文龍冷笑,雙手齊發,響指一個接一個響起來。
嘭嘭嘭!那聲音如同炮彈,追逐著黑少年。
黑少年轉了個圈,突然拐彎朝他跑來。
「想來找死嗎?我成全你!」蔡文龍對準急速跑來的身影,手指畫出一道火光。
那身影,像煙花一樣綻放,化成無數零散的碎片,撒滿一地。
又是一招!蔡文龍心中冷笑,頭也不回。空氣中響起清脆的「啪」一聲。他身後,那個準備偷襲他的黑少年,身體炸成了碎片。
「找死。」蔡文龍漠然回首,嘴角笑意卻飛快流失。
黑少年就站在身後,剛才爆炸的只是另一個鏡面分身。蔡文龍大驚失色,黑少年冰冷的眼眸盯得他不寒而慄,他試圖飛快打出個響指,但他的雙手卻被黑少年大力抓住,指節動彈不得。
「打不出響指了吧。」黑少年發出乾笑聲,類似譏嘲。
沒有響指,就無法使出爆破術。這個弱點現在會要他的命。蔡文龍拚命想掙脫,但雙手像被鉗子死死夾住,更有甚者,他發現體內的力量正在莫名其妙地流失,像被黑少年吞噬過去一般。
這究竟……蔡文龍震驚萬分。
黑少年居然還有一種能力!
這才是他的原始能力嗎?
短短一分鐘,蔡文龍便感覺力量被吞噬殆盡,黑少年放開他的雙手,他全身虛脫,軟綿綿地躺在地上。黑少年眼睛俯視下來,眼底有別樣的深意。那縷黑色的身影在班駁的月光罅隙中高高盪起。
那就像,俯視人間萬物的死神。
混蛋……蔡文龍氣得牙齒直顫。不甘心啊!他怎麼能夠死在這個傢伙的手裡!
他用最後僅存的力氣,挪動那兩根手指。
啪——響了!
蔡文龍的欣喜只維持了一秒鐘。因為,爆炸沒有隨之出現。他的爆炸能力,居然失靈了?
「哼!」黑少年投下涼涼的眼神,竟然,也舉起了大拇指和中指。
莫非……蔡文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接下來的一瞬間,大拇指和中指飛快地錯開摩擦。
——啪!
——嘭!
炸裂的聲音。
接著,是廢墟遺址般的寂靜。
建築工地上吹過一片荒涼的風,掛過躺在地上的蔡文龍。
從他的嘴角流出的鮮血,匯入地面蔓延開成一灘。在他旁邊,站著居委會的賴大叔,正拿出本子,用筆飛快地記錄著,平常得好像在記錄自己每天買菜的菜錢。
「CR107號試驗品,各項指標均不可思議地突破記錄。」
沒有任何聲音,黑夜下一群白色制服的人再次有序地出現在工地里,同樣熟練的動作,抬著屍袋消失在來的方向。
眼珠子不安地遊動著,在眼皮上頂起一片片起伏。光從微小的縫隙間泄露進來,打破黑暗,陽簡安艱難地從昏迷中醒來。
「賴大叔?我怎麼會在這裡」他一眼看到面無表情的賴大叔,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居委會賴大叔的房裡。
奇怪,明明記得自己在家裡頭遇到蔡文龍了……啊。他坐起來,疑惑地四處看著。
「你還沒想起來?」賴大叔轉過頭來,抬了抬眼鏡,問得十分奇怪。
「想起來什麼?」陽簡安莫名其妙地撓頭。
「想不起來就算了。」賴大叔苦笑著搖搖頭,拿起筆,在筆記本寫下一行字。
「CR110號試驗品,指標值均為此次試驗最低。建議回收。」
「咦!」陽簡安忽然驚叫起來,下意識地用手去摸腹部的傷口,那是昨晚被蔡文龍襲擊的地方。「我的傷口呢?」他站起來,掀起自己的衣服,昨晚的傷口竟然奇迹般地自動癒合了。
「怎麼會這樣?」陽簡安懵了。
而賴大叔低下頭小心翼翼地查看他那塊完好如初的皮膚后,神色凝重地劃掉原來的記錄。
「有待觀察」
他重新在筆記上寫下這幾個字。
陽簡安還是忍不住掀起校服對著鏡子一遍遍地研究自己的後背,那裡連塊疤痕都不曾留下,彷彿前晚的事情只是場夢。但他知道這是真的,當時的情形即使現在回想仍有點不寒而慄。陽簡安困惑的是,蔡文龍為什麼要這樣做?
一定要找到他,好好地問清楚這件事情!
陽簡安想著,穿好衣服走出家門。他背著書包慢慢走過鳳凰街。路上還是一堆小孩子在嬉鬧,三姑六婆家長里短,沒有誰因為發生的一切而有任何變化。太陽照樣暖暖升起,照射在學校飄揚的五星紅旗上,不鏽鋼鐵柱閃耀著刺眼的光點。陽簡安走進教室,同學們正在早讀,蔡文龍不在座位上。
平時都是最早來上課的,今天做賊心虛不敢來了嗎?
憤憤地把書包塞進抽屜,陽簡安拿出一本書擺著做做樣子,卻心不在焉地盯著蔡文龍的位置。
奇怪的是,早讀下課了,蔡文龍還沒有來上學。
難道他……畏罪潛逃四個字劃過陽簡安的腦海。不能讓壞人逍遙法外!想到父母的仇,陽簡安就拿出手機,按下110,正要撥出手卻被猛然抓住。
「梓諾?」陽簡安疑惑地回過頭,看見梓諾嚴肅的臉。
「跟我來。」梓諾拉著他到走廊的角落,陰涼一片。
「報警沒有用的,蔡文龍的身份和地址都是假的,他根本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他告訴陽簡安。
「你怎麼知道的?」陽簡安驚訝地問。
「這個你不要問了。我都是為你好。蔡文龍……我已經除掉他了。」梓諾背過身去,黑色襯衫像粘稠得化不開的濃墨一般包裹住他,謎一般深邃。此時此刻,陽簡安突然感到他好陌生。
「你又犯罪了!」陽簡安喊了一句,「為什麼?」
他變了。陽簡安忽然覺得站在面前的少年十分陌生,彷彿從未認識過一般。
「因為蔡文龍要對付你,還有王強也是。你知道的……」梓諾忽然轉過身來,雙手像鉗子一樣抓住陽簡安的肩膀盯緊他的雙眸,「那些人想害你,我都是為了你啊!」
陽簡安在那直視的目光中敗下陣來,他緊緊地握著雙拳。「如果我知道你要為了維護我而去殺人,我一定不會讓你這麼做的……梓諾,我不想看到你成為一個罪犯啊。」他說著,眼淚隨之衝出眼眶。
「別傻了,」梓諾看住他,一臉真誠:「不管我怎麼變,我還是你最好的朋友!」他放開陽簡安,慢慢地往教室走去。
最好的朋友……
看著他孤清的身影,陽簡安的心忽然軟了下來。
爸媽死了,蕭銘瑜也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最近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他只剩下梓諾這個好朋友了。不管怎麼樣,梓諾到底是為了自己啊。
陽簡安想著,剛準備跟上梓諾說道歉,忽然手機收到了一條簡訊。
簡訊的內容,驚得他啞口無言。
「別相信梓諾」——蕭銘瑜。
這是什麼意思?蕭銘瑜為什麼說這話?陽簡安一陣疑惑,按下撥號鍵打過去,得到的回應卻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她關機了。一如既往。自從她離開,每次陽簡安打她的電話,都處在關機狀態。她不是說去旅行嗎?怎麼連手機都關了?渺無音訊,更象是在避世。
「誰發來的簡訊?」走在前面的梓諾忽然回過頭來。
「哦……」陽簡安想著,按下刪除鍵,他答道:「移動公司發來的話費簡訊。真是的,剛充值不久又花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中國移動給坑錢了。」陽簡安隨便搪塞幾句,蕭銘瑜的那條簡訊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別相信梓諾?
為什麼?
上次離開的時候也是,蕭銘瑜像故意避開梓諾似的,才不讓他來送行。為什麼呢?他們三個人一直以來不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嗎?
該相信蕭銘瑜還是梓諾?
這是一道無法選擇的選擇題。
「目前看來,CR107和CR109是最可能成功的試驗品。」
坐在辦公室里,賴大叔詳細做著記錄。CR109並不比黑少年遜色,它也殺死了好幾個競爭者。目前,遊戲只剩下四個參與者了。
「CR107?嘿,有意思。」
聽到這個聲音,賴大叔全身一僵。辦公室里明明只有他一個人。不,如果是CR109的話……它現在就在他身後。賴大叔目瞪口呆地看著桌面上的筆記本憑空升起來,漂浮在空中,然後一頁一頁地翻開,像有人正在閱讀。
「莫奇龍。這樣可是作弊。」
賴大叔淡定地端起茶杯,細抿一口。莫奇龍是CR109所使用的假名。他同樣是一個中學生,看似普通,卻充滿殺機。和黑少年比較,真難說這兩個誰贏誰輸。
「不。贏的人一定是我。」
空氣中只聞聲音。那本筆記像施了魔法,緩緩放回桌面。但賴大叔知道,莫奇龍就在身邊,只是看不見而已。因為他的能力是——隱形。
「誰能贏看不見的對手?這不可能!」莫奇龍說道,突然,像從空氣里走出來似的,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他帶著一頂黑色的平頂帽,帽檐下,眼睛流動著寒冷的琥珀色。
賴大叔平靜地合起筆記本。
「不管你們使用何種手段,總之,生存到最後的人才是完美的試驗品。」
「放心好啦。我絕不會輸的。幫我把這封挑戰書交給他。」
莫奇龍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放於桌面上,然後充滿自信地轉轉帽檐,身體又慢慢隱入空氣中,變成透明。
接下來,這個人和黑少年將決定誰是最強。
但剩下的另外兩個,陽簡安和蕭銘瑜,真的只是打醬油的?
陽簡安的能力是癒合。這個倒沒有多大攻擊性。唯一奇怪的是蕭銘瑜,她突然消失了,一點蹤跡也沒留下。
沒有人知道她的能力是什麼。上級指示把她當做失敗品處理。然而,賴大叔卻覺得,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
決戰的地點就在這裡。
黑少年走進這個廢車場。天陰沉,城市上空漂浮著厚厚的烏雲,光線萎靡,大地像染了一層霧蒙蒙的灰色。四周是堆積如山的破車。
走到中間地帶,黑少年停了下來。
「出來吧!CR109!」
明明說好要在這裡決鬥的人,卻不見蹤影。
「早就等候你多時了。」
黑少年循聲望去,卻看不到人。突然,他猛地察覺頭上落下一個巨大的陰影,剛抬頭,便被砸成了碎片。一輛被懸吊的汽車狠狠砸在地面,泛起一層塵埃。
死的只是鏡面分身。黑少年站在廢車旁,警惕張望。
那個聲音又響起來。
「哦哦!鏡面這個能力果然厲害!在下領教了!」
是那邊!黑少年跑過去,卻發現那裡的控制室放著一個擴音器,顯然有人通過這個來出聲。它的真身目前仍不知何處。黑少年輕打響指,那個擴音器便炸成粉塵。
但那個聲音又鬼魅般從地下鑽了出來。
「嘿嘿!爆破能力也不賴!可是你知道我在哪兒嗎?」
混蛋!又是擴音器!黑少年把那個藏在廢車中的喇叭也炸飛了。但這只是徒勞,CR109,不,莫奇龍的笑聲仍像網一樣籠罩。他到底在哪兒?「你就躲起來當縮頭烏龜吧!」黑少年冷笑。
突然,旁邊的一輛廢車發動了油門,朝他衝過來。
黑少年啟動鏡面能力,他的分身被撞散了。車子直接撞上廢車堆,引擎蓋翻起,冒出白煙。
「終於出現了嗎?」黑少年看向駕駛座,但那裡一個人也沒有。
難道這輛車是被遙控的?
剛想著,黑少年覺得身後一陣風殺近。他下意識一躲,手臂頓時劃破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嘖!居然讓你給躲過了。不錯!」
那個聲音又說道。聽起來,就在自己身邊,卻不見人影。
黑少年盯緊身邊的風吹草動,廢車場靜如荒墓。
聽見的,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莫奇龍好像消失了一般。就在黑少年剛剛放鬆一點警惕時,一陣刺痛扎入了他的大腿。
「混蛋!」黑少年怒不可遏,一塊尖尖的廢鐵塊擦在大腿處,他坐在地上哀嚎。
他有點明白了。莫奇龍的能力難道是……隱形?
這樣一來,才能得出合理解釋。
「臭小子!你惹怒我了!」
這個對手不好對付。黑少年眼神充滿殺意,太陽穴突突直跳。當又一陣風逼近時,他使用了鏡面。莫奇龍失手了。同時,廢車場里慢慢聚集起一大片烏雲。不,那不是烏雲,而是一群烏鴉在低空盤旋。
這顯然是黑少年使出了控制動物的能力。但他要幹嘛?隱形中的莫奇龍抬頭看天,不明所以。
「嘿!就算你能隱形又如何。」黑少年露出前所未有的自信。他舉起手,啪啪啪地連打響指。只見上空的烏鴉接二連三地爆炸,屍體和羽毛紛紛落下,以及鮮紅的血。
就像下了一場血雨。
這才是黑少年的目的。在他的面前,漸漸浮現一個血紅的人影。
「看到你了。嘿!」黑少年冷笑。
糟糕。莫奇龍發現自己全身是血,大呼不妙,轉身就跑。他得趕緊逃離這個戰場。
黑少年比想象的要聰明多了。
「你以為你逃得掉嗎?」黑少年也不追,只是不慌不忙地撿起一個擴音器,放到手邊,然後打出震耳欲聾的一個響指。「啪!」
——轟隆!
整個廢車場,像地震一樣掀了起來,火光和廢車在頭頂上亂飛。瀰漫的硝煙久久才平復。
黑少年走近那個奄奄一息的血人。莫奇龍眨動眼皮,想說什麼,卻只吐出來血。黑少年掐住了他的喉嚨,像動物一樣,慢慢吞噬掉他的力量。
「CR107贏了。現在,只剩三個人。」
賴大叔記錄下這一切。
黑少年坐在他的對面。他放下筆,抬眼。
「他們是你的好朋友。你捨得下手嗎?」他對這個問題很好奇。根據設定,黑少年和陽簡安以及蕭銘瑜三人被輸入了友誼的情感。他想知道,這種情感對試驗品的影響有多大。
「好朋友?」黑少年輕輕一笑,「感情只不過是一道方程式而已。勝者為王。這就是人類世界的真理,不是嗎?」
賴大叔沉默。
CR107雖然很完美,但他……也可能十分危險。
賴大叔隱隱有種不安。
或許,這個計劃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實行。
蕭銘瑜坐在窗前。
窗口外面,城市坐落在藍色的天空下,黃浦江邊,輪渡拉響刺耳的鳴笛。
她望著這美好的江景,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時在她眼中顯現了,可怕的畫面。
蟬鳴著的夏夜,一陣陣的風,帶著草木的清香。陽簡安站在窗戶旁邊,望著外面一片溫暖的燈火發獃,口袋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喂?」他接起電話。
「笨蛋。」蕭銘瑜的聲音響起,一如既往熟悉的調皮,卻突然遲疑了起來。「梓諾……沒在你身邊吧?」
「不在,怎麼了?」陽簡安回答。
「呼!這就好。」蕭銘瑜鬆了一口氣,「我現在在上海。」
「上海,你過得還好嗎?」陽簡安關切地說,雖然好像好久沒見面了,可聽到她聲音那一刻,就好像她從來都沒離開一樣。
「一點也不好。」電話里蕭銘瑜悶悶地說,好像可以感覺到她嘴巴翹得很高。「我現在在上海的弄堂里,你來找我吧!」
「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你不回來了嗎?你上次好像只是說去旅行而已呀。」陽簡安有點錯愕。
「我不回去了。這裡挺好的。我在這邊租了房子。」她頓了頓,有點猶豫:「小安,現在你也是一個人,不如過來和我一起生活吧。好嗎?」蕭銘瑜的聲音充滿期待。
他想了想,「那我……去找你吧。」
「嗯!真好!」她的聲音再度歡快起來,但語氣隨即一變。「記得,不要告訴任何人哦……特別是梓諾!」她特別叮囑這麼一句。
「好,我知道了。」陽簡安老老實實地答應了。
掛斷手機,陽簡安側頭看了看旁邊。就在沙發上,一個黑衣少年平靜地翻著報紙。
「梓諾……」陽簡安輕聲道,梓諾合上報紙。「我聽到了,她在上海。」
原來,剛剛梓諾一直都在。陽簡安騙了蕭銘瑜,他並沒有選擇相信梓諾或是她。她們對他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人,他不知道梓諾和蕭銘瑜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在陽簡安所有所有的記憶中,他們三個永遠是在一起的!就像三顆根連在一起的小草,是最好的朋友,無論狂風暴雨都分不開。
他只是想要,三個人聚一起好好談談。他不想失去多年以來的友誼啊。
所以陽簡安把蕭銘瑜要求保密的事情毫無保留地告訴了梓諾。
他一直認為,無論前面有多大的坎,只要三人同心協力,一定可以邁過去的。
他只是不知道,橫亘在他面前的是危機重重。
梓諾拍著他肩膀,輕輕笑了:
「好朋友,一輩子都不會分開的!」
不知為何,他覺得梓諾那一縷笑有些奇怪。
午後,大朵的雲自天空愜意地翻滾而過,陽光在上面蒙上一層金邊。光的遠方反出一片白色,有輛火車從車站開啟,緩慢地鑽進更廣闊的天空。
陽簡安和梓諾相鄰著坐在硬卧上,手裡攥著兩張直達票。目的地——上海。
他如約去找蕭銘瑜了。帶著梓諾。她脾氣那麼臭,應該會氣得半死吧。
窗邊的風景越來越快地向後移動,陽簡安心不在焉地托著臉頰。梓諾躺在上鋪,沉沉地睡著。
或許他們見了面以後,誤會就會煙消雲散了。陽簡安這樣安慰自己。他想象著三人重逢的場面。鐵軌前方,呼嘯的火車將帶他們奔向一個從未到過的城市。
十八小時后,火車緩慢停靠上海站,梓諾跟著陽簡安下火車,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這段長途硬卧真是把他們累得夠嗆。
「這個地方真是太大了!」梓諾把手覆在眼上,遮擋刺眼的陽光,「找個地方很難吧。我們坐個計程車。」
兩人攔了一輛的士,告訴司機那個蕭銘瑜留下的地址。
計程車隨即敏捷地在城市裡穿行,沒多費勁就找到了那間位於弄堂里的出租屋。
「到了!」司機剛停車,梓諾便打開車門沖了出去。
他跑進那條陰暗潮濕的樓梯。找到203室。門也不敲,竟一腳踹開,蠻橫闖入。
這裡是蕭銘瑜的卧室。窗戶打開著,微風輕拂書桌上的紙張。
「怎麼沒有人?」梓諾站在屋裡,回頭盯著從樓梯跑上來的陽簡安,那眼神一瞬間惡如猛獸,陽簡安吞下一口唾沫,他從未見過梓諾有這般嚇人的眼神。
「不會是找錯了吧?」陽簡安拿著紙條,又出去看看門牌后,地址沒錯。他問隔壁房間的租客,對方也說,這裡確實住著一個失明少女。
咦?奇怪。那蕭銘瑜到底去了哪裡?跟她說過今天會來的。陽簡安撥打她的手機,仍然處在關機狀態。
「不用打了。」
屋裡忽然傳出梓諾的聲音,他站在書桌邊,手裡拿起用書本壓在下面的一張小紙條。
「我們沒有找錯。」
梓諾盯著手裡的字條,上面是呼吸一般熟悉的,屬於蕭銘瑜的字跡:
「未來果然是不能改變的。你終於來了。我在黃浦江邊等你。」
半小時后,黃浦江邊。
粼粼的水波緩慢流過這個城市,遠處高樓林立,平靜的江面倒映著城市的倒影,蕭銘瑜迎風而站,在這片荒蕪的淺灘,風呼呼地吹。通往淺灘的石階上,有個男人正坐在那裡,拿出筆,翻開筆記本等待著。蕭銘瑜轉向他的方位,笑道。「賴大叔,好久不見。」
「你看得見我?」賴大叔一怔。蕭銘瑜不是失明的嗎?
「怎麼說呢?」蕭銘瑜勾起嘴角,「也不知道算不算看得見。啊,抽煙對身體不好。」
賴大叔又是一怔,剛要插進口袋的手僵在半空。
她怎麼知道他想要抽煙?
「你一定在猜想我的能力是什麼對不對,我就不告訴你。」蕭銘瑜調皮笑說,再次說中賴大叔的下一步動作。他的嘴巴有點合不上了。
這丫頭的能力莫非是……
就在這時,從江堤那邊走來兩個身影。
梓諾和陽簡安。
「你們終於來了。」賴大叔看著他們,用裁判的口吻說道:「這是最後的決戰。倖存者才能成為保留下來的試驗品。」
決戰?這是什麼意思?陽簡安對發生的一切越來越困惑了,一件件突如其來的事情,表現怪異的梓諾,還有這個四處都能看見的賴大叔。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陽簡安大聲地問,江風把他的聲音傳出去很遠。
「你還沒有想起來嗎?」賴大叔探究地看向陽簡安,卻只得到一臉迷惘的表情。
「好吧,是時候讓你知道了。」他嘆了一口氣。
「知道什麼?」陽簡安問。
賴大叔說道:「其實,我的真實身份是研究室的研究員。你、蕭銘瑜,梓諾和所有有編號的人一樣,是我們研究的試驗品。這涉及到一項新人類計劃。」
「試驗品?」陽簡安更不明白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可不記得有加入你們的計劃。」他柔軟的頭髮被吹得凌亂。
賴大叔表情有些無奈,「從一開始,你們便是試驗品。你們在世界上是沒有身份和記憶的,要一直不斷地互相殺戮,最強的人才能活下來。」
這類似養蠱,把不同的毒物放進罐里,讓它們互相啖食,只有最強者才能活下來。
「不可能!我明明記得我們小時候的事情……」陽簡安的表情開始趨於崩潰,可他卻有點相信賴大叔的話了。回想一下,他的父母,王強,蔡文龍,這些人通通消失得如同不曾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一樣。
「那只是我們輸入你們大腦里的虛構記憶。我們會將試驗品設定在不同的背景里成長,以觀察這對它們的影響。」
「那我的爸爸媽媽……」
「他們是負責照看你的工作人員,當然,梓諾和蕭銘瑜的父母也是。」
「那我們三個人……」
「準確來說,你們不是好朋友。友誼植入,只是其中一個情感。就像……你們課本里學到的方程式一樣。」
開什麼玩笑!友誼才不是方程式!陽簡安的腳步虛浮起來,有點站不住,他坐在地上發獃。賴大叔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里響起。
一切都是假的。他的青春,他的友誼,他的家庭……陽簡安用力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腕,只有這疼,那麼真實。他苦笑,臉色蒼白,劃過兩行淚水。
「梓諾,這不是真的,對吧?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陽簡安跑過去抓住梓諾的雙手,期盼親耳聽到最好的朋友說,他們三個人,仍是最好的朋友。可惜的是梓諾的臉此時卻冷若堅鐵,他輕蔑地盯著陽簡安,雙眼如深不見底的黑洞,說出了極其殘忍的話:
「很可惜這都是真的。我早就蘇醒了。你還記得我媽媽死的那天吧。那就是我的蘇醒之日。」
「難道是你?」陽簡安猜到了什麼,一臉錯愕。
殺死梓諾媽媽兇手的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什麼媽媽。切!」梓諾冷笑:「那隻不過是假扮母親的人罷了。還有,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嗎?因為你根本就是個沒什麼能力的廢物,對我不構成威脅。」
雙手無力滑落,陽簡安退了兩步,看向一直沉默的蕭銘瑜,她痛苦地點了點頭。
「小安,這樣說雖然很殘酷。不過我們確實是試驗品,我早就想起來了。因為不想參與這樣殘酷的生存遊戲,所以選擇了逃避。」她背過身去,悲傷的眼神投向江面,「我的能力是預見未來。還記得那天你坐摩托車回家嗎?我遇見到蔡文龍引爆你家,所以叫你那樣回復簡訊。那雖然救了你一命,卻害死了你的父母……不,應該說,那不是你的父母。」
「為什麼會這樣……」陽簡安頹然地坐在了地上,這真相多麼殘忍。
「我也預見到了梓諾會殺我,」蕭銘瑜轉回身,對陽簡安說,「所以我特地叫你不要告訴他,沒想到,你還是把他帶來了。但這也是我預見到的。未來果然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她低下頭,髮絲猶如無法釋懷的遺憾散落。
沒有人會去關注崩潰在一旁的陽簡安。賴大叔拿出筆開始做記錄:「測試開始!」。
氣氛立刻劍拔弩張起來。梓諾走到蕭銘瑜面前,蕭銘瑜捏起了拳頭,江風席捲,吹亂了他們的頭髮,衣服臌脹起來。
「既然你已經預見到了,那就乖乖把能力交給我吧。」梓諾一臉邪笑地逼近蕭銘瑜。
蕭銘瑜搖著頭,小步地退後,仿若強烈防備著的幼獸。「那些試驗品都是被你殺的,你奪走了他們的能力!」她突然掏出手槍,對著梓諾的頭部射擊過去。
哐啷!梓諾像玻璃鏡面一樣碎落。
「哼,雕蟲小技。」梓諾出現在她的身後,依舊向著她逼近,步伐不緊不緩,充滿自信。就算這個女的能預見未來又如何,他對這能力不屑一顧。蕭銘瑜回身手一抖,又射齣子彈,但擊碎的只是梓諾無數個鏡面中的一個而已。
他很快來到她的跟前。
她的槍對準他的腦門。「受死吧。」她表情冰冷,扣動扳機,最後一顆子彈發出,梓諾瞪大了眼。瞬間,一枚子彈穿過梓諾的腦門。他倒下去了。但另一個他在她身後出現,捏住她的手腕。
槍掉在地上。她慢慢癱下去,身體里的力量消失得很快。
這是梓諾的原始能力——吸食。
她的預見能力很快就會成為他的囊中之物。
「別得意得太早。你會輸的。我看到了未來,你輸的未來!」她的喉嚨掙動著,奄奄一息。
「還是上你的西天吧!嘿嘿!」冷笑從梓諾的牙縫中擠出。
「住手!」陽簡安回過神,瘋狂地衝過來,幾近淚流滿面地拉住梓諾。「放開她,蕭銘瑜會死的!我們是好朋友啊!小諾,快清醒一下!」他大聲地對梓諾喊著。
這個臉如冰霜的黑少年卻冷冷一笑,一拳砸向陽簡安的腹部。那力道大得驚人,陽簡安摔飛出去。
「廢物。」梓諾看著倒在地上的陽簡安,嘴角充滿嘲諷。
「怎麼會變成這樣……」
陽簡安在劇痛中呻吟,意識漸漸變得模糊。梓諾冰冷的臉在他的面前晃動,直到這一刻,他還是不願意相信他生命中的友情竟像泡泡一樣虛幻易碎。
友情是什麼,是一道冰冷而機械的方程式嗎?可以隨意編程又或者廢棄嗎?
不!
陽簡安抓著地上的草,努力朝梓諾爬過去。他要告訴梓諾,任何情感,都不是方程式。
「想找死嗎?還沒輪到你。」梓諾盡情地吸食著獵物。
蕭銘瑜的生命一點點地流逝,預見的能力越來越弱。她毫無抵抗力,像扯線的木偶,垂在梓諾的雙手之下。她轉過頭,看著漸爬漸近的陽簡安,臉上浮現蒼白的微笑。
「小安,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她輕輕說道,然後,頭永遠垂了下去。
陽簡安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似的,但他什麼也抓不住,兩眼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一切都結束了。
雲朵停留,時間靜止,賴大叔的筆滯在紙面上。而江邊,躺著兩個人,最後的勝利者,傲然站在風中。
梓諾甩開蕭銘瑜的手,走到昏迷的陽簡安身邊,手放下去,抓住他的頭髮,掐住他的脖子。「廢物,把你的能力也交給我吧。」
正在此時,賴大叔站了起來。
「等一下。」
梓諾不解地抬起頭。
「留下他。」
「為什麼?」
賴大叔合上筆記本,把筆插回口袋。「留下他,對我們的研究有用。」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身處在一個四面白牆的房間里。眼皮重得像灌滿了鉛,陽簡安努力睜開眼睛,一片氤氳的白色中浮動著人影,再過不久,他看清楚了,賴大叔正站在他面前,低頭記錄著筆記。
「哦,你醒來了。」賴大叔放下筆記本,俯身看他。「感覺怎麼樣?」
「……好暈。」陽簡安撫了撫昏沉的頭,只見賴大叔一身白色工作服,胸口前別著工作證。他扶陽簡安坐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陽簡安四下張望。
「這裡是研究室,」賴大叔端來一些麵包和牛奶,「吃點東西吧。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
陽簡安搖搖頭,他沒有胃口,抓住賴大叔的手,迫切問道:「梓諾呢?」
「你和他一起被送回了這裡。他在另一個房間。抱歉,我暫時不能讓你見他。」
「那蕭銘瑜呢?」陽簡安問,卻看見賴大叔露出沉痛的表情。
「她死了……」
死了?為什麼……陽簡安重重跌坐床上,眼淚不可遏制地流下。他最好的朋友蕭銘瑜死了,卻是被另一個好朋友梓諾殺死的。
「為什麼要殺死她?」陽簡安聲音輕顫,「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這一刻腦海中又浮現那些友情歲月的片斷,清晰得就像昨天發生似的。賴大叔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沒有友誼。你們的過往都是虛構的。」賴大叔說著,打開牆上的顯示屏。畫面中出現一個大房間,一群穿白色工作服的研究人員正站在一起,期待著什麼。在他們面前放著十個鋼化玻璃容器,令人驚訝的是,那容器里竟然泡著裸體的人型。
這些研究人員像在互相討論著什麼,隨後,坐在控制台前的人按下了按鈕。
第一個容器罐打開了。立即有人推著擔架床進來,把那裸體的人型放在上面推走。隨之是第二個,第三個……
「這是……」陽簡安看得呆了,賴大叔說:「這是你們誕生的時刻。CR101到CR110,這是我們第一百次試驗中的十個樣本。」
「……」
原來,這都是真的。他只是試驗品。陽簡安看到最後一個容器打開的人,正是自己。他痛苦抱頭,不願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
賴大叔走過來拍拍他,以示安慰。
「每個試驗品都被輸入了編程好的情感。你和蕭銘瑜,梓諾他們的友誼,是預先設定好的。」
「不,」陽簡安堅決地搖搖頭,「我們的友誼是真的!」他斬釘截鐵,彷彿在訴說一個永恆的真理。賴大叔坐在一旁,雙手扶在大腿上,久久沒有說話,最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真奇怪。」他說:「你和蕭銘瑜是最接近真實人類的兩個試驗品,你們擁有和人類一樣的情感。用我們的話來說,就是重情重義。但其他試驗品一旦蘇醒過來,都很快拋棄了原來的感情。包括梓諾,他甚至將充當他媽媽的工作人員殺死了。如果不是我阻止,他會毫不猶豫把你也殺掉。人類的情感對他來說,只是累贅。」
「不……」陽簡安捂住雙耳,不想再聽下去,「梓諾不是這樣子的人!不是!」
站在青綠爬山虎牆邊,對自己微笑的那個黑少年,怎麼可能是賴大叔口中冷血無情的殺人兇手?
絕對不是!
「你好好休息吧」賴大叔看了看錶,站起來,走向門口。
「賴大叔,你叫什麼名字?」陽簡安突然叫住他。
「我?」賴大叔回頭,「我叫賴明亮,是這個項目的主任。」他想了想,又說,「我有一個女兒,年紀和你差不多,她叫賴小桑。如果有機會,我真想把她介紹給你,你們會是很好的朋友。」
說完,他輕輕地帶上了門。
賴明亮獨自走出房間,研究室里的通道一片冰涼,巨大的鋼化玻璃容器擺滿兩旁,裝滿了營養液,一個個未成形的胚胎在裡面安寧地沉睡。
他們將是下一批試驗品,再開始一輪新的殺戮。賴明亮一一地經過它們,來到了一個房間門前,敲門。
「進來,」裡面的人說。
賴明亮拉開門,走了進去。一群同樣穿著白色工作服的人圍坐在監視屏幕邊,記錄著數據。屏幕里,身穿黑衫的梓諾被關在一個玻璃房中。剛享用完一頓還不錯的大餐,他愜意地坐在桌子前看書,安靜地側對屏幕,嘴角停留一抹邪魅的笑。
彷彿掌控了一切,也知道他正在被人監視。
他像一朵黑色曼陀羅,美得妖異、肆意,絢爛。
「真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啊!」
束手站在控制台前的一個男人忍不住感嘆出來。這男人六十多歲,一頭整齊發白的短髮,西裝和白襯衫搭配,戴著黑色領結,他全身散發出領袖的高貴氣質。
「不,他是怪物。」賴明亮皺著眉,很不合時宜地說了句掃興的話。「老闆。他太危險了,我們認為不該把他製造出來,應該進行回收。」
「哼,你懂什麼!」白頭翁冷冷斥道,「這樣的人才是我們需要的。現在的人類太安逸頹廢了。為了人類的發展,CR107將是我們的引導者!只有最完美的人類,才能開創出新的世界!」他站起來,雙手舉著,晶亮的眼神好像看到了美好的未來。
「老闆,你的想法太天真了。」賴明亮雙手按住桌子,目光毫不退讓,「我觀察CR107這麼久,知道他的危險性。我們沒有辦法控制他!一旦情況失控,他將不會開創新世界,而是會摧毀整個世界!」
「你多慮了。賴主任。」白頭翁轉身走回辦公桌,舒服地躺在椅子里,「既然是我們造出來的東西,那自然要為我們所用。倘若他敢反抗,我們就摧毀他。他的能力無非是隱形,意識控制,爆破,以及預見。就憑這些,還不足以反抗我們。」
「問題不在這裡。今日我們已經創造出CR107這麼可怕的怪物,那麼以後呢?我們可能會創造出更可怕的怪物。老闆,請下令中止項目吧!自然界的規律是不可逆的!」賴明亮試圖說服白頭翁,得到的卻是冰涼的目光。
白頭翁嘴角扭曲成奇怪的模樣,像嘲笑。他說:「賴明亮,作為一個科學家,你應該為你的科研成果高興。但別忘了,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功勞。如果終止這個項目,你知道會帶來怎麼樣的後果嗎?這個研究所所有工作人員十幾年來的心血就此毀於一旦,賴主任,不要以你個人的意志綁架所有人。我是個很民主的人,你可以問問大家,誰會同意你,終止這個計劃。」
這時,賴明亮才發現控制台的工作人員都轉過頭來注視著自己,那目光,混雜著質疑和埋怨。白頭翁得意說道:「看到了吧。沒有人認同你的意見。你還是出去好好反省一下吧!等你想通了,再來。說到底,你是這個項目的總負責人,今天的話,我就當沒聽過。」
賴明亮囁嚅嘴唇,無聲。他失望地轉過身,走出門口。關上大門的時候,他彷彿看到監視器里,黑少年在笑。
容器罐打開,十個裸體人型濕漉漉地走了出來。
它們穿著統一的白衣服,走過走廊。陽簡安從小窗口注視著這些人,大吃一驚。
它們的模樣居然……陽簡安看到這些人里有梓諾,有王強,蔡文龍,莫奇龍,還有蕭銘瑜,甚至另一個自己。不,它們只是樣貌相同而已,並非同一個人。它們都是克隆體,每個克隆體誕生之日起就擁有不同的能力又或者毫無異能。那些異能的產生是無法預計和選擇的,即便是研究所的人也不知道哪個人擁有何種能力。
即使同為梓諾的共同體,異能也不一樣。有的可能超強,有的則可能弱爆了。
「它們這是要去幹嘛?」陽簡安問。身後是賴明亮。這幾天,賴明亮都來探望他。
「它們……」賴明亮沒有說出來。
根據老闆的指示,這一批的試驗品,都會被帶入稱作斗獸場的房間。那裡,有一個強者等待著它們。
十個人陸續進入一個半塊足球場那麼大的地方。它們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和站在房間中央的黑少年完全不同。他露出的是滿滿的殺意。
懸挂在房間天花板的喇叭下達命令。
——「遊戲開始!」
只有一個人能活著走出房間。那十個人,立即像野獸一樣,施展出各自的能力朝黑少年撲去。透過監視器,控制室里的工作人員緊張地注視著情況發展。白頭翁站在他們身後,一點一點提起嘴角。
十分零一秒。房間恢復了安靜。地上躺著那十個人。而黑少年,是唯一的勝利者。
「真驚人!居然十分鐘就幹掉了十個對手,並且吸收了它們的能力!」
控制台的工作人員一個個目瞪口呆。他們原本預想戰況會十分激烈。黑少年一對十,即使不輸應該也會贏得十分艱難。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局面完全一邊倒,黑少年順利地將十個人全部幹掉了。
「哈哈哈!真棒!」白頭翁情不自禁地鼓掌。「CR107越來越厲害了。」
「可是……」其中一個工作人員想說這簡直是怪物,但想了想,沒說出口。
白頭翁命令手下去將那十個失敗者回收。
當房門打開的時候,黑少年卻不見了。剛走進門口的那幾個工作人員被撞飛到牆上。
黑少年啟動了隱形能力。
「想逃嗎?可沒這麼容易。」白頭翁冷笑道。「開啟熱能探測。」
研究所頓時響起刺耳的警報聲,一扇扇鋼門緩緩關閉。在一片紅外線的屏幕中,一個熱源正在走廊上飛奔,卻遇到了死胡同。他跑向另一個方向,那邊走廊的鋼門同樣關上了。他現在被關在密閉的走廊里。
白頭翁通過廣播警告道:「CR107,別想著逃出這裡。這個想法是很幼稚的。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我們的監控。警告你,如果再耍花樣,你將被人道毀滅。別以為你很強,你只不過是我們的試驗品。永遠都是!」
走廊慢慢現出黑少年的身體。他垂頭喪氣地回到房間里。工作人員用電子鎖銬住他雙手,再將他帶回玻璃房裡。
真可惡。黑少年坐在房間里,惱恨的並不是逃不掉這件事,而是他無法使用預見能力。
如果能使用預見,或許他就能順利逃掉了。
但是為什麼呢?
黑少年感到很困惑,自從他吸食了蕭銘瑜的能力,卻發現怎麼也使不出來。好像……蕭銘瑜在被吸收之前,故意將能力封存了。總之,她一定是做了什麼手腳,不讓他使用她的能力。
這個傢伙!黑少年攥緊拳頭。
夜深人靜,研究所里一個房間悄悄打開了門。
「賴大叔,這樣真的不要緊嗎?」陽簡安緊張地看著換上工作服的自己,對先走出去的賴大叔說。賴明亮看著他,「沒事。監控器被我做了手腳。再說,我只不過帶你去見梓諾而已。不過,我得提醒你,梓諾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了。你要小心。」
「我……就是想跟他說說話。」
賴大叔看了看陽簡安,只覺得這孩子明明是試驗品,卻跟人類一樣充滿了情感。而CR107卻那麼的冷酷無情。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以導致這兩個迥異不同的試驗品的產生?
他帶著陽簡安穿過走廊。途中遇見幾個工作人員,但陽簡安低下頭,又穿著同樣的白色工作服,那些人沒有起疑心。他們順利來到黑少年所在的玻璃房外面。
這玻璃房採用鋼化玻璃,能經受TNT炸藥的衝擊。黑少年被關在裡面,如同一頭困獸,無可奈何。他正睡在床上,聽到外面的聲音,坐起來。
「是你啊。」梓諾看著陽簡安,沉吟片刻,走了過來。「有何貴幹。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聽到這個詞,陽簡安心田感到一絲溫暖。「你,過得還好嗎?」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憋出這麼一句客套話。
「能好到哪裡去?」梓諾苦笑,伸出雙手,讓陽簡安看他手上的電子鎖。「我現在只是他們實驗用的小白鼠。終有一天,我跟你一樣,會死在他們手裡。」
陽簡安悲傷地垂下眼睫毛。不要再這樣子了!他不想再看到有人在他眼前死去。
「救我出去!」突然,梓諾的聲音傳入陽簡安大腦里。他愣了一下,看到梓諾沒有動嘴,只是在微笑。而身邊的賴大叔似乎也沒有聽到這句話。是自己的錯覺嗎?陽簡安隨即又聽到了,大腦里響起梓諾的聲音:「我用的是腦電波交流,別人聽不到我們的話。小安,聽我說,現在是個好機會。我們一起逃出去。離開這個鬼地方。」
腦電波交流,他的能力又提升了嗎?陽簡安猶豫不決。
梓諾催促:「打暈賴大叔,用他的指紋打開這個房間的門,放我出去!」
他依然猶豫。
梓諾有點生氣了:「小安,難道你想看著我們兩個一起死嗎?放心,我不是讓你殺掉賴大叔,他會沒事的。我們只需要從這裡逃出去就行了。」
「這就是你所說的友誼嗎?你連朋友都見死不救你有何資格批評我?」
「放我出去,我們到了外面還是好朋友。」
好朋友嗎?在梓諾的勸說下,陽簡安終於下定了決心。
「賴大叔,不好意思。」
「什麼?」
剛說完,賴大叔便被擊暈在地。陽簡安扶起他,用他的拇指按在指紋電子鎖上。但還需要密碼。
「我知道密碼。」梓諾很快說出一連串數字。
陽簡安順利打開了門。
一開門,梓諾便興奮地跑出來。「走吧。」他嫌棄地看了陽簡安一眼,便頭也不回,跑進走廊。他並不打算帶陽簡安一起離開,只是想著遇到阻擊時找個替死鬼而已。
陽簡安不明就裡,跟在他的身後。兩個人順著曲折的走廊,很快跑到了大門處。那裡站著兩個持槍的警衛。梓諾毫不費力,衝過去就幹掉了他們。
「別殺人……」陽簡安甚至沒來得及說出聲。
「這些廢物,留著有何用。」梓諾鄙夷地勾起嘴角,拍拍雙手。陽簡安覺得,這個人的眼神,跟剛才完全不同了。
放他出去,或許不是好事。陽簡安有點後悔。
梓諾跨過警衛的屍體,想要打開大門。哪料這大門同樣需要身份認證。他們無法打開。思考片刻,梓諾退到一邊。「只有炸開它!」他啪地打了個響指。
大門發出嘭的爆炸巨響,卻紋絲不動。
「該死!」梓諾咀罵。更糟糕的是,這麼大的動靜,引起了研究所警報聲大作,不一會兒,一群手持衝鋒槍的警衛從各條走廊涌了出來,將他們二人團團包圍。
「就你們還想攔住我?」梓諾冷笑,正想使用能力,但他手上的電子鎖卻發出刺激的電流。「哇啊!啊!」梓諾痛苦地倒在地上。從警衛群後面走出那個白頭翁,他拿著遙控器微笑。
「我說過了,無論你多強大,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混蛋!」梓諾嘶吼著,卻被更為強烈的電流擊暈過去了。其他人一擁而上,將他拖回玻璃房,而陽簡安也被押回了牢房。
白頭翁很快下達了命令——明天就把CR110這個廢物人道毀滅。
這次偷跑失敗。陽簡安其實並沒有多失望。賴大叔說的對,如果被梓諾逃出去,那如同放出了一個可怕的惡魔。他覺得愧疚的是他連累了賴大叔。
因為這件事,賴大叔受到了上面的處罰,被停職查辦。
「別擔心我。」賴大叔離開前對他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陽簡安並不知道,賴大叔已經下定決心。
他要毀滅CR107,毀滅整個研究所。
這天夜晚,研究室如沉睡的巨獸匍匐在漆黑的郊外荒野,一片寂寥。所有人都休息了,值班的實驗人員在辦公桌前打著瞌睡,微亮的燈光照亮寂寥的走廊。
借著夜色,一個人影走近了研究室大門,裡面的警衛從監控器看到那個熟悉的人拿起磁卡通過了身份驗證,大門打開了。
警衛並沒起疑心,進來的人是研究所的主任賴明亮。他和警衛熟悉的打起招呼,便徑直進入控制室。
「嗯?」正托著下巴昏昏欲睡的實驗人員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主任,你今晚不是休假嗎?」他揉著眼問。
「我有點事。」賴明亮說著,實驗人員還想問些什麼,忽然腦後一痛,暈在桌上。賴明亮立刻馬不停蹄地走到陽簡安的房間,打開了房門。
走廊的光線射進來,陽簡安皺著眉醒來。「賴大叔?」他感到莫名其妙。「不是說你今天起開始停職了嗎?」
「起來。」賴明亮把他從床上拉起來,扔給他一套工作制服,讓他穿上,帶到門口。「從這條路直走出去,不要再回來。」賴明亮急匆匆地說。
「為什麼?」陽簡安杵在原地,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又開始不安起來。
「我打算殺死梓諾。這個可怕的怪物,不知道會帶來多麼大的災難。」賴明亮說著,少有表情的臉上出現了悔恨,「當初進行這個研究計劃的時候,完全不懂得它的危險性……現在,我要糾正我的錯誤,這個項目必須終止!」
「可是……」陽簡安還想說些什麼,賴明亮把手拍在他肩膀上。
「別為梓諾求情。你應該清楚,他早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
陽簡安沒有出聲,沉默低下頭。
賴明亮指向走廊盡頭,「等響起警報的時候,你就和其他人一起走出研究所,不會有人懷疑的。」
陽簡安卻遲遲沒有挪動腳步。望著賴大叔的臉,他回想起梓諾殺死別人的一幕幕,那樣的殘忍、陌生。血,總是染紅眼球。讓這種怪物存在這個世界上,簡直是個定時炸彈。
可是……難道除了殺死他,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我沒有爸爸……」
陽簡安眼前忽然閃過很久很久以前,那個角落裡小小的身影,瑟縮著哭泣,那麼的可憐。
「你還在猶豫什麼……哎!」賴大叔氣急地跺腳,「沒時間了!聽我的話,自己顧好小命!」他扔下陽簡安,獨自折返回控制室。
為了避免一切實驗的風險,這個控制台存在著一個自動毀滅裝置,只能在最迫不得已的時候按下。擁有密碼的人只有他和老闆。
老闆大概想不到,他會捨得炸掉親手建立起來的一切。
賴明亮打開保險柜,取出手提箱。
輸入密碼,插入鑰匙,按下紅色按鈕。
立即,警報聲在整個地下研究室響起,驚醒了所有人。
紅色的警鐘明明滅滅地閃動著,像一顆鮮嫩欲滴的櫻桃掛在半空中。酣睡中的白頭翁慌亂地穿起衣服,光著腳跑出去。研究室迴響著機械的報時聲:「自毀裝置已經啟動,所有人員立即撤離研究所!還剩兩分鐘!一分五十九秒!一分五十八秒!」
「混蛋!」白頭翁氣得全身顫抖。他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好幾個工作人員衣衫不整地朝他跑來,「老闆,怎麼辦?」
「快去控制台!」
在進入一分鐘倒計時之前,還有機會取消自毀。白頭翁穿著皮鞋和其他人瘋狂地朝控制室跑去。
控制室的門早已經關了起來。
「賴明亮,快點住手!」白頭翁拚命地敲著門,「這樣子我們的所有研究都會被毀滅的!趕緊關掉裝置!」
賴明亮無動於衷地站在台上,裝置倒計時一分一秒地流動著,紅色的燈光映照著他堅毅的臉。「你走吧!我一定要殺死CR107。再不走,你們都得死在這裡!」他對著門口大喊。
「老闆!快點走吧!」有實驗人員跑過來拉他,「就要爆炸了,我們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混蛋!你這個王八蛋!」老闆氣得臉都綠了,但隨著倒計時的逼近,他只能不甘地看著控制室,無奈於面前的鋼化玻璃門,嘆息一聲離開。
「最後一分鐘倒計時。」
人群瘋狂地湧出走廊,研究所大門打開,人們慌不擇路地跑出去。
「還剩三十秒。」
研究所里的人已經所剩無幾。監控屏幕里,黑少年正驚慌地看著頭頂的警鐘。
在倒計時的聲音中,賴明亮獨自在控制台前坐了下來,他的眼前閃過女兒天真的臉。「小桑,對不起。」如果有機會,他多希望他們一家子能好好生活在一起。
這場爆炸之後,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她會勇敢地活下去的吧……
時間剩下了十秒,賴明亮傾聽著最後的讀秒,靜靜閉上了眼睛。一切都結束了。
10、9、8……3、2。忽然,身邊一片寧靜,字也停止了跳動,他的動作一僵,片刻靜止后,忽然被憑空提起。
這是怎麼回事?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掐著自己的脖子,捏得越來越緊,賴明亮幾乎不能呼吸,他驚異地看到手提箱的紅色按鈕彈了出來。
是黑少年乾的?他怎麼做到的!莫非,身處絕境激發了他的能力,使他變得更加強大了?
這傢伙果然是可怕的怪物!
賴明亮試圖用腳重新按下按鈕,但他被提得越來越高,遠離地面,快要窒息了。
「哈哈哈……」梓諾的奸笑在整個控制台里來回飄蕩,「想殺死我?你還不夠資格!」監視器里,他輕蔑地說道,突然放開雙手,賴明亮摔到了地面,剛喘口氣,脖子又被無形的手捏緊。黑少年加大了力道,看著他臉憋得通紅。「擋我的人,都得死!」梓諾狠狠地說著,忽然,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梓諾,快迷途知返吧,放下賴大叔!」
是陽簡安。他沒逃,而是站在控制室門口大喊。
「哼,就憑你這個廢物還想勸我,」梓諾冷笑著,賴明亮開始無知覺地翻起白眼,但他用最後的意識拍下了開門的按鈕。控制室大門打開了。陽簡安跑進來。
賴大叔指著手提箱,陽簡安馬上意識到了,徑直跑過去。
「快放下賴大叔,不然我就按下按鈕。」陽簡安作勢要按下紅色按鈕,梓諾臉色一變,果然鬆開了手。賴大叔趴在地上大口喘氣,滿頭是汗。
「快……快按下……按鈕!」他對陽簡安說道。
陽簡安猶豫。監控器里,梓諾的表情瞬間變得可憐起來。
「不要啊!小安……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他欲哭還淚,陽簡安低下頭去,不忍看。「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難道你要親自殺死我嗎?這樣子不僅你,連賴大叔也會死的!求求你了!」
「咳……不,不要,心軟……」賴明亮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喉嚨咳嗽得幾乎說不出話,「別相信這個人的話,他,他在假裝……」
等下再殺死你這個老東西!一陣陰冷拂過梓諾的心頭,他不去理會賴明亮,繼續懇切地看著陽簡安,「小安,我們是好朋友啊,我答應你,我以後再也不會做壞事了。」他說著,眼裡蒙起氤氳的霧意:「我們回到鳳凰街去,再也不要面對這些紛紛擾擾,安安靜靜地生活……」
「別聽他的……」賴明亮聲若細蚊,他的手徒勞地向空中伸出,卻還是絕望看到陽簡安的心理防線一點點被攻陷。
「真的?」陽簡安看著監視器里的梓諾,問道。
梓諾點點頭。這個可笑的白痴。他心裡卻是另一番嘴臉。陽簡安沒看到,在他身後的柜子,一根鋼管正受到某股力量的控制,緩緩探出半截,隨時像一枝箭射向他的心臟。
「你答應我,不能再說壞事哦。」陽簡安終於放開了手。
「好,果然是我的好朋友!」梓諾的臉上忽然泄出一個怪笑。就在陽簡安錯愕的瞬間,那條鋼管立刻劇烈晃動起來,被梓諾用念力拔出,嗖地插入陽簡安的身體。
「你……」陽簡安悶哼一聲,頹然倒下。
梓諾心中一片狂喜,大聲狂笑。
「真是個廢物!我沒看錯你!哈哈哈!失敗品就是失敗品!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止我了!」他盯著電子鎖,眼神使勁,只見電子鎖竟像塑料一樣被掰開。他揉了揉酸痛的雙手,伸展胳膊,享受自由的空氣般深深呼吸。
他再也不要像動物一樣被關著了。
一旁的賴明亮將這一切看在眼中,支撐著靠著牆壁坐起來。不出所料,這個黑少年在瀕臨絕境之際激發了更多的潛能。他變得比以前更加強大了,甚至無人可以阻止他。
「我會成為這個世界的神。」走向門口的時候,梓諾突然停下來,盯著監視器說道。
這句話是對賴明亮說的。
「你們都要臣服在我的腳下。」梓諾眼裡邪意很濃。
賴明亮絕望地仰天長嘆。
他們果然做了一件極大的錯事——他們製造出了最可怕的怪物。
現在,還有誰能阻止黑少年呢?
突然,賴明亮眼角的餘光里掃到什麼,他發出一聲冷笑。
「你笑什麼?」剛要用念力破壞玻璃鋼門,梓諾聽到笑聲,困惑地回頭看著監視器。
「我笑你太自以為是了。你以為你是贏家?不,你輸了。」
「你是失心瘋了嗎?還是死到臨頭嚇怕了?」
「你失策了,你以為陽簡安是廢物?」賴明亮伸手擦掉嘴邊的血跡,「不,」他看向陽簡安倒下的方向,「他有一種能力,是你不知道的。」
「什麼?」梓諾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通過透視能力,竟看到倒下的陽簡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那根鋼管雖然仍插在他的身上,但他卻硬生生地將它拔了出來。
「不可能!這不可能,怎麼會這樣!」梓諾無法相信地喃喃自語起來。
陽簡安明明被插中心臟了呀。可梓諾看到,陽簡安的傷口竟然自動癒合了,就像從未受過傷。寒意密密麻麻地爬上梓諾的背部,他終於明白陽簡安的能力是什麼了。
「小安!等一下,這樣子你也會死的!」
再華麗的謊言也失去了效用。
陽簡安毫不猶豫,用力按下了毀滅按鈕。
讀秒繼續。
「1!」
黑夜中,那群跑到荒野中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
按說自毀時間早已到了,為何研究所還沒有爆炸?
出了什麼狀況嗎?白頭翁面露欣喜,想跑過去,卻被手下死死拉住。「老闆,千萬別冒險!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爆炸了!」
「可是我們的研究成果都在裡面!你們知道我投資了多少億美金進去嗎?我絕不甘心就這樣一無所獲!」
「老闆,那就讓別人先進去探探情況吧!你身嬌肉貴,沒必要冒這麼大的危險。」
說得很有道理。怎麼說他也是億萬富翁,命值錢得很!
「趙釤利,你們幾個進去。」白頭翁手指點點就近的幾個人。
趙釤利和其他人尷尬對視,誰也沒有動。
「快給我進去!別忘了你們吃誰的,穿誰的!我才是你們的衣食父母!」
在白頭翁氣急敗壞的催促下,趙釤利等幾人雖然不情不願,還是乖乖跑向了研究所入口處。他們的身影剛消失在那兒沒一分鐘,突然。
——轟隆!
巨大的衝擊波將荒野上的人都掀倒在地。火焰衝破了天際,一團蘑菇雲在研究所的原址上升騰而起,夜空彷彿都能被震碎,滾滾的粉塵落到每一個震驚的人身上。
研究所的入口消失了。地下龜裂,陷出一個大坑。
白頭翁久久看著,面如死灰。
「一切都完了……」他喃喃自語,呆若木雞。直到別人拉著他,離開這個地方。
黑夜,恢復了安靜。
黎明的到來,為荒野灑上一片光明。
藍天下的廢墟中,斷牆殘壁像一座悲涼的墳冢。突然,一隻手出現在陽光中。它動了動,扒開瓦礫,從裡面爬出一個灰頭土臉的人。他用手擋著光,彷彿很不適應。
緊接著,又陸陸續續地有人灰頭土臉地從瓦礫中爬出來,愕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依稀記得進入研究所后不久,就發生了爆炸。
但奇怪的是,他們彷彿被一股奇怪的力量保護著,才得以在劇烈的爆炸中幸免於難。他們不知道,梓諾為了保護自己,在最後一刻釋放出所有的力量,那些四處逃竄的力量粘附到每個人身上的物件,形成了一層保護罩,令他們在劇烈的爆炸中生存下來。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像剛從夢裡醒過來似的,一臉的不可思議。
荒野上,他們的夥伴們早就不見了蹤影。他們走出廢墟,搖搖晃晃地在荒野里前進。
而身後,廢墟中間的土堆里,還有另一個倖存者爬了出來。他腦中一片空白,迷惘地環視著四周。
這是哪兒?我是誰?為什麼在這裡?陽簡安望著頭頂的陽光,恍恍惚惚。
他拍掉身上的塵土,毫無目的地獨自向遠方走去……
他不知自己將去往何方。天地之大,哪兒是他的安身之所?
那天起,陽簡安的記憶只停留在鳳凰街的那段時光。
和梓諾,蕭銘瑜一起生活的美好時光。
他忘記了,他的青春只是一道方程式。別人的青春里有歡樂,有笑與淚,有飛揚的校衫,有畢業照片里那一張張稚氣而憧憬的臉。而他,擁有的只是用代碼寫進的方程式。那麼冰冷,那麼生硬,當它們被擦掉,剩下的,只有痛不欲生的回憶。
他再也記不起來他所經歷的一切了。後來,他搬離了那條鳳凰街,轉到了一間叫香雲中學的高中。
在那裡,他遇見了命運中註定的人——賴小桑。一個扛著狼牙棒,動不動就拿他當炮灰的校園偵探福爾摩桑。他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但他忘記在哪兒聽過。
他的青春方程式隨著梓諾和蕭銘瑜的離去而結束,卻又伴著賴小桑的出現而續寫。但這一次,不再是方程式,而是有笑有淚的快樂時光,因為,他遇到的是真正的夥伴。
但他沒想到,他和黑少年的故事從未中斷過。
坐在冰冷玻璃屋的黑少年,在另一片孤獨的虛空里,精心策劃著重返世界的陰謀。他沒有死,他在爆炸的最後時刻耗盡全力製造出一方虛空,可以免受爆炸的襲擊。但他卻困在裡面了。要逃出這片空間,他得重新找回屬於他的所有能力。
他會成功的。
在不久的將來,這位惡魔將如撒旦般,出現在陽簡安面前。
他要成為人類世界的王者,站在高處,藐視一切卑微如螻蟻的人們。誰也不能阻止他獲得統治全世界的力量。但黑少年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無窮無盡的慾望最終將受到正義的挑戰。
能阻止這個世界陷入災難的,還有陽簡安,和賴小桑。
光明與黑暗,將進入更慘烈的交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