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君的崛起
日子又重歸平靜。那晚兩人的對話似是沒有發生過一般。
竇氏一走,觀音婢便肩負起了當家主母的責任,此番征遼,李家立下汗馬功勞,陛下對李家的信任又重回巔峰,唐國公家的諸位子弟,官職也隨之往上升。一切又重歸正軌,但民心卻是收不回了,眼下大隋的情況是按下個葫蘆漂起來個瓢,再加之隔年楊廣又發動了征遼的戰爭,這次雖說使高句麗臣服,但放眼天下局勢,東邊堪堪鎮壓完畢,西邊又有起義反叛之事發生,此仗實在稱不上勝仗。
李淵回到河東后,便一直與各處起義軍交涉,若交涉好了便和平解決,若是未交涉好,便武力鎮壓。
這一鎮壓便是兩年多。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又不短,總之足以使人好了傷疤忘了痛,比如說楊廣。這幾年李淵與李世民帶兵四處討伐,大隋終於是安穩了不少,起碼近期內那些起義軍不會再有什麼動作,楊廣這便揚眉吐氣起來,近日在早朝上說,有親去北邊邊塞巡邏之意。
李世民從軍府出來,雙眉處皺成了一個蛋,他對虎子道:「這不是胡鬧是什麼!」虎子這幾年跟在李世民身邊,屢立戰功,李世民早已奏請上面,將其提拔為正七品都督,如此一來,他更可以直接跟著李世民。
虎子此時面色也不怎麼好:「陛下過幾日便要出發,又是大張旗鼓的,屬下實在是怕有心之人趁此時機動手,若當真如此,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李世民的眉間的蛋似乎已快破裂開來,他一掌擊在迴廊中的柱子上,冷聲道:「當真是不知道陛下是如何想的。」李世民回到府上時,觀音婢正在書房中查賬,見李世民連衣裳都沒換便來找自己,她放下賬本起身相迎:「今日怎麼回來的這麼早?」李世民坐在方才觀音婢坐著的地方,而後伸手將觀音婢拉到自己的腿上,道:「陛下過些日子要北巡邊塞,說是視察,其實內心如何想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觀音婢坐在李世民腿上,兩頰泛紅,她掙扎著想站起來,不料李世民伸手在她腰間輕輕掐了一把,她怕癢,登時不敢再動,只好低聲求饒:「你先放我起來我們再說話。」這兩年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自然也親密了不少,李世民知道觀音婢面薄,但仍是故意逗弄,每每被觀音婢擰住手臂嬌嗔,心中也像抹了蜜一般。
「想不想我?」李世民附在觀音婢耳邊,低聲問。
觀音婢又擰了李世民一把:「你整日沒個正形,若沒事便先去將衣裳換了,過幾日父親與大哥大嫂要回來家中住幾日,我一會還要瞧瞧府上還缺什麼,好讓人去置辦呢。」一提到李建成,李世民的興緻便低了下來。去年乃是隋這幾年最為安定的一年,天下一定,李淵的心思便轉到了自家大兒子身上,李建成已二十有六,卻一直未娶妻,這讓李淵愁白了頭髮,他問李建成:「你一直不娶,可是早已瞧上了哪家的姑娘?若當真如此你便與我說,我們上門去提親便好,不必如此扭扭捏捏。」彼時李世民與觀音婢都在一旁,李建成笑了笑,回話前瞧了觀音婢一眼,這一眼瞧得李世民想當場拔劍砍了自家大哥的頭。觀音婢神情也有些不自在,她悄悄朝李世民身邊靠了靠,拉了拉李世民的胳膊,讓他莫要衝動。
李建成回:「回父親的話,孩兒先前只是憂心家國,無心考慮個人成家問題罷了,而且二弟早已娶了弟妹,孩兒一直認為即便孩兒不娶也無妨,咱們李家總不會斷了后,沒有我也還有三、四弟娶妻。」李淵:「你簡直是胡鬧,你是李家長子,你的弟妹嫁的嫁娶的娶,你卻遲遲不成親,這傳出去像什麼話,眼下大隋已暫平內憂外患,你總該考慮你的個人問題了,今年你這事是咱家的大事,必須解決。」李淵說完后,回頭瞧了站在自己身後的次子與兒媳一眼,道:「你們兩個先出去吧,我有話要與你大哥說。」正巧觀音婢也覺得尷尬,想走又不知找什麼理由,此時聽李淵主動開口讓自己走,如獲大赦,向李淵行了一禮后,與李世民並排走出了屋子。
兩人一走,李淵這才指了指身邊的椅子:「老大啊,你過來坐。」李建成見李淵面色有些嚴肅,心中暗覺不對勁,他依言走過去坐下,識趣的沒有先開口。
「為父知道觀音這孩子討喜,但她畢竟是你弟妹,有些事我一直未道破,便是因我信你有分寸,眼下你弟弟已成家,你若再住在此處便有些不妥,你一會回去收拾收拾東西,隨我一同去河東住吧,你的弟弟妹妹許久未見你,也有些想你。」被父親當面戳破自己的心思,李建成心中還是有些羞憤的,他不敢去瞧李淵,卻也未否認自己對觀音婢的心思,他只道:「孩兒知道了。」李建成剛到河東時,有些不適應,整個人都清瘦了不少,他日日跟在李淵身邊,因他瞧著儀錶堂堂,氣度非凡,有不少家有適齡女子,而自己平日又與李淵走得近的重臣們便坐不住了,紛紛或親自登門,或請人從中周旋,要與李淵做親家,鄭觀音便是這個時候出現在李建成面前的。
鄭觀音的父親鄭繼伯任開府儀同三司,與李淵的交情並不是太深,但因他女兒取了個好名字,讓李建成乍一聽時便駐了足。
彼時李建成正要與朋友一同出去吃飯,聽到前來說媒之人說出「觀音」二字后,便將聚會給推了。李淵見狀,微微嘆氣,但又覺得只要李建成娶了妻,總比這麼單著要好,便也沒多說,一切都由李建成去了。
觀音婢這幾日忙著打點府上的事宜,鄭觀音畢竟是頭一次來,自然是不能怠慢。李世民在一旁瞧著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李建成又不是沒在這住過,在他瞧來,實在是沒什麼好打點的,見到自家女人為了別人家男人整日奔波,李世民心中便很是煩悶,他一把將觀音婢拉到自己身邊:「今日我休沐,陪你去街上轉轉,你想買什麼便買什麼,府上這些事不是有王叔在?有些事沒必要親力親為。」觀音婢知道李世民整日為軍中事物憂心,心中很是心疼他,是以對於他的提議也很少拒絕,她從偏院回來后便換了套衣裳,與李世民去了街上。
「此番陛下北巡,你不用隨駕么?」自打知道楊廣去北去之事後,觀音婢見李世民似乎並沒有前幾年那般繁忙,不由好奇發問。
李世民搖頭:「此番車騎府諸位護駕,用不著我出面。」觀音婢聞言鬆了口氣,楊廣此番大張旗鼓的前去北巡,很可能引起各番邦小國的注意,李世民若是不去也好,誰知道楊廣這次又會鬧出什麼事來。
觀音婢所擔憂非假,楊廣於五日後出發,北巡的人數還不到一千,但陣仗較之二次征遼時相比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楊廣為彰顯君威,吩咐要八馬車駕,戶部曾上書說國庫虧空,能省便省,陛下卻是不聽,非要一意孤行。一行人剛剛到了北境,便被早已收到消息,率軍埋伏的突厥可汗圍剿。
楊廣被突厥這十萬大軍給震驚到了,自己此行所帶人數不過百餘人,無論怎麼瞧都不是對方對手,所幸楊廣還未昏庸無能到極致,求生的本能激起了他的急智,楊廣見突厥人的包圍口還未全收死,忙命人緊急退回雁門關。
李世民收到朝廷勤王的求救消息時,正在家中睡覺,此時正值深夜,觀音婢又去了高氏那裡,李世民不習慣枕邊無人,堪堪睡著。
他聞訊后猛地掀被從床上坐起,問:「什麼?」虎子也是一臉怨懟:「陛下被突厥圍在雁門山,下不得山來,正命東都支援,屯衛將軍雲定興正在整軍,不日便要出發,唐國公傳信來說,讓你隨雲將軍一同前往。」李世民一邊往身上套著衣服一邊黑著臉道:「早時便讓他莫要趁此時機去北境,不聽也便罷了,出行時又聲勢浩大,突厥前些年被鎮壓,自然是懷恨在心,此番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他。」虎子伺候著李世民更衣,也跟著道:「是啊,對方是十萬大軍,可現下將滿朝十二衛府的兵力加起來也不滿十萬啊,總不能傾巢而出。」李世民拿過桌上放著的寶劍:「不滿十萬也不能將陛下扔在那不管。」若他回不來還好說,若是回來了,李家首當其衝被整治。
李世民穿好衣服,與虎子往門外走,正巧遇見從馬車上匆匆忙忙下來的觀音婢,許是因在外行走方便,觀音婢又穿了件胡服。
「你怎麼回來了?」李世民詫異。
觀音婢幾步走到李世民身邊:「我聽聞陛下被困雁門關,想著你定然要出兵前去救駕,這便回來瞧瞧。」李世民點頭:「我正要去軍中,這幾日你便去陪陪母親吧。」之前李世民想將高氏接到府上來,無奈高氏不同意,所幸兩家相隔不遠,觀音婢沒事便去高氏那轉一轉。
「我這一去,還不知何時會回來,你一人在家我也不放心。」李世民握住了觀音婢的手:「這段時間好生照顧母親和自己,等我回來。」觀音婢拉住正要走的李世民,道:「哥哥此番也會去。」頓了頓,道:「我也會去。」李世民自然是不同意:「此番救駕乃是速戰速決,若是帶上你我怕自己會分心,你乖,好生在家等我,好不好?」觀音婢知道此番大隋面對著的是突厥的十萬大軍,那是什麼概念?就是說李世民此行有去無回的幾率佔到八成,是以觀音婢很堅持:「你知道我會自己想辦法去的,是以不如將我帶在身邊。」李世民沉默。一邊的虎子見狀也求情道:「便讓嫂夫人去吧,嫂夫人若不去你也會因想她而分心的。」虎子這話算是說到了李世民的心坎里,他低頭瞧著觀音婢,無奈道:「走吧。」觀音婢也不敢耽擱李世民太長時間,跟在他身後急急上了馬車。
兩人到軍府時,雲定興早已整軍完畢,長孫無忌位於隊伍前列,昏黃的火光之下,眾軍士縱橫整齊,站在原地待命,身上鎧甲泛著絲絲寒氣,瞧得觀音婢頭皮有些發麻。
此行前去雁門關救駕的將士只有三萬人,因兵力不足,屆時自然不能硬拼,路上李世民與長孫無忌一直在車中商討對策。
李世民道:「若此番想救駕,我們只能智取,我們的兵力不足,須得讓隊伍瞧起來壯大一些才是。」長孫無忌倒是贊同李世民的觀點,他道:「現下若是現從北邊徵兵定然是不行的,先不說突厥早已設好了埋伏圈,退一步講,眼下這局勢,百姓若是不幫著突厥圍困陛下便已是天大的情分,是以徵兵這事行不通,我們應當另想辦法。」兩人說完便安靜了下來,一邊的觀音婢正掀開窗帘,觀察著沿途的地形,此時部隊正行至盤山路,她探頭朝後望去,見身後的將士拉出了一條長龍,先銳部隊已至山頂,尾部卻還在山腳下,她心中一動,登時放開窗帘回身瞧著身後兩人。
觀音婢說:「同樣的人數,若是拉長些瞧便覺得人多勢眾了。」她一這句話算是點醒了正陷入沉思的兩人,李世民與長孫無忌對視一眼,猛一拍手:「觀音的話有道理,屆時我們再將沿途插上隋軍的旌旗,如此一來突厥定以為我們兵力充足。」李世民朝觀音婢擠了擠眼睛:「先前突厥被隋打壓了好些年,心中定然還是忌憚我們,他們此番敢輕舉妄動,不過是吃定我朝防備力量不足罷了。」長孫無忌附和:「的確如此,但是光插旗,聲勢還不算浩大,屆時還需藉助戰鼓之聲,讓其聞風喪膽才好。」幾人一拍即合,到了雁門關之地,李世民欲吩咐虎子派些人馬將這附近全插上隋軍的旌旗,又依觀音婢所言,將隊伍拉長,不料他這舉動被觀音婢制止。
觀音婢道:「二郎,此番救駕,雲定興雲將軍乃是主將,我聽聞那人生性險惡,為了一己之利連自己的親外孫都殺,是以你斷不可與這樣的人為敵。此番我們在路上定下的計謀,你不防告訴他,讓他去立這個功吧,此事對你有利無害。」李世民原本也不是那種在意功勛之人,更不會對誰低眉順目,但觀音婢的話他向來言聽計從,此時聽她如此一提醒,李世民也覺得在理,便二話不說去找了雲定興。
此時雲定興正因愁不知如何救駕,而在帳篷中發脾氣,只見他八字眉倒豎,大刀闊斧坐在桌前,一手撐在額角:「這他娘的,突厥十萬大軍,若是放馬踏過來也足以將我們踏成肉泥了,這仗讓老子怎麼打?」一邊的屬下深諳雲定興這喜怒無常的性子,縮在一旁不敢說話,本以為這是明哲保身之法,不料雲定興瞧見屬下這番模樣之後更是來氣,上前去便是左右開弓兩個巴掌:「老子要你們有何用?整日像條喪家之犬。」李世民便是這時在帳外求見的,他進屋后,雲定興已換了副模樣,笑眯眯坐在椅中,問李世民:「不知李司馬前來所為何事?」雲定興的笑實屬於皮笑肉不笑,李世民方才已將帳中情形聽了個透,是以對雲定興也沒什麼好的印象,他抱拳行禮,對雲定興道:「雲將軍,此番我軍人少,不能強攻,不如使一計疑心計,不費一兵一卒便使突厥退軍。」雲定興一早便聽聞唐國公家次子足智多謀,今次見李世民似是胸有成竹,心中莫名也平靜起來,他饒有興趣道:「不知司馬此話怎講?」於是李世民將與觀音婢兄妹倆定下的計劃與雲定興詳實告知,雲定興聽罷連聲稱讚此乃妙計,當下便派人照做。
隊伍重整之後,乍一瞧果然綿延數里,人數不滿十萬也差不到哪裡去。眾人見一切皆已布置妥當,心中皆鬆了口氣。
雲定興又暗地裡差人給山上送去了消息,安撫楊廣莫要心慌,明日清早兩軍必然交戰,他定然會救陛下逃脫困境。
收到雲定興的消息時,一直閉門不出的楊廣面上愁雲終是散開了些,他靠回椅中,因多日擔驚受怕,他一直未合眼,雲定興的到來好似給他吃了顆定心丸,他對身邊服侍的小黃門道:「扶寡人去歇息一會吧。」隔日,晨霧還未散。李世民等人便率軍突襲,一路擊鼓而來,響聲震天,再加之滿山遍野全是隋軍旌旗,使得突厥一部以為大隋傾巢而出,當下傻了眼,突厥可汗擔心自己不敵,賠了夫人又折兵,為保險起見,直接率部逃回了突厥。雁門關一役,李世民等人巧妙用了疑心計,果然不費一兵一卒便救楊廣於危難之中。
楊廣被救,嘴臉較之先前卻大不相同,他回洛陽后,一度寢食難思,自小便在他身邊伺候的小黃門將這情況瞧在眼中,急在心裡。
他每日吩咐御膳房變著花樣給楊廣準備進補的湯,但楊廣卻仍日漸消瘦。
「陛下,自打從雁門關回來您便鬱鬱寡歡,這到底是怎麼了啊?難不成還在生此番被突厥圍困之氣?那突厥人向來如此無恥,您又與他們置什麼氣?當心氣壞了龍體,那可真是得不償失了。」楊廣搖頭:「我卻不知此番來雁門關救駕的還有李世民。」小黃門一聽李世民的名字,微微皺眉:「奴才聽雲定興將軍說,此番救駕如此順利,可是多虧了李司馬獻計,李司馬他小小年紀便如此足智多謀,是我朝不可多得的將相之才啊,當然,這歸根結底還是陛下慧眼獨具,使得李司馬這般人才為您效命。」楊廣成日坐在椅中發獃,聽聞這話,他終於抬起眼皮瞧了小黃門一眼,嘆口氣,道:「連你都這麼說。寡人原本便忌憚李淵,現下他竟生出這麼個詭計多端的兒子,這讓寡人如何放心的下啊?」「這……」小黃門萬萬沒想到楊廣這幾日茶飯不思,想的竟然是這事,當下也不知該如何再勸了。
楊廣又重重嘆一口氣,久久無言。
從雁門關回來后,李世民為了多騰出來些時間陪觀音婢,推掉了手中的所有事宜,成日悶在府上與觀音婢在一起,這倒讓觀音婢有些不適應,她在賬房中瞧賬本時,李世民在一旁撐著下巴瞧她,她在廂房做女紅時,李世民仍在一旁撐著下巴瞧她。
後來觀音婢被李世民那灼灼的目光盯得實在不自在,便放下了手中的活,無奈的瞧著李世民,道:「你總瞧著我做什麼?」李世民仍撐著下巴:「你是讓我對你做些別的?」觀音婢拿起手邊針朝李世民眼前一送:「你再胡說我可扎你了。」李世民聞言一擼袖子,露出緊實的小臂:「來吧,別說扎我,你拿刀片了我都行。」觀音婢實在說不過李世民,紅著臉放下針:「你啊,真是。」「咳咳。」一道刻意傳來的咳嗽聲打破了兩人間的溫馨,李世民黑著臉朝門口瞧,見多日不見的雲茶正木著臉在門檻外與自己對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瞧什麼瞧?」面對雲茶,李世民那討嫌的性子便又顯現出來了。
觀音婢擰了李世民手臂把,忙起身迎了過去:「雲茶?你怎麼來了?」雲茶不冷不熱掃了一眼李世民:「日後我也不走了,畢竟我是你的陪嫁丫鬟,今後理應陪在你身邊,免去你受欺負才是。」觀音婢覺得雲茶這一番話還有話外之音,她回頭瞧了一眼斜倚在桌面上的李世民,低聲對雲茶道:「什麼陪嫁丫鬟不陪嫁丫鬟的,你我乃是姐妹,我瞧你心情不是很好,我們借一步說話。」雲茶哼了一聲,算是應允,臨走前又回頭瞧了李世民一眼,眼睛一翻,款擺而去。
李世民在身後朝雲茶揮了下拳頭,覺得這女人當真是莫名其妙,每次見到自己就沒有正常的時候,但因她不但是自己女人的知己,還是自己知己的女人,便也拿她沒有辦法,只能隨她去了。
雲茶與觀音婢去到前堂,遣退屋中下人,觀音婢這才問雲茶:「你怎麼了?我瞧你不是很高興,難不成是與我哥哥生了氣?」雲茶搖頭:「你哥哥從不會惹我生氣。」誠然,雲茶在說這話時,已然忘了因昨日長孫無忌打翻了她的胭脂盒而將長孫無忌臭罵了一頓之事,其實這事也不怪她,那胭脂盒可是從西域買來的,不說價值連城也不便宜,長孫無忌說給打翻就給打翻了,那碎的簡直就是她的心,當然,最後這事以長孫無忌給她買三個胭脂賠罪而了事。
觀音婢被雲茶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噎的胸口直疼,難不成她這是嫁了個假丈夫?為何李世民整日整日的氣她?還有長孫無忌,從小到大長孫無忌可是沒少氣她,怎麼到了雲茶那便從來不惹人生氣了?觀音婢覺得自己大概是個假人。
雲茶說完后,搖了搖頭:「眼下不是說你哥哥的時候,我今次來是與你說李世民的。」觀音婢挑眉:「他怎麼了?」雲茶突然住了口,她緩步走到門口,每一步走得極其小心翼翼,彷彿地上有馬刺一般,觀音婢也隨之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見雲茶手扶在門板上,突然將身子向外一探,沒一會便見李世民的身影朝院門外跑。
觀音婢「噗哧」一聲便笑了出來。
只聽雲茶朝李世民的背影怒道:「真是未曾想到堂堂李司馬竟然有聽人牆角的嗜好,大人當真令吾等長了見識。」雲茶吼完便將門窗關死,一臉嚴肅的走了回去,她盯著觀音婢:「觀音我問你,你了解李世民么?」觀音婢被雲茶這話給問住了,她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這世上畢竟沒有完全互相了解的兩個人。她想了想,老實說:「尚未完全了解。」雲茶冷冷笑了一聲,又問:「他這人私生活如何?是不是吃著碗里的瞧著鍋里的那種人你也不知道?」觀音婢一聽她這話便知今次雲茶要說的事定然與李世民有關,便道:「你是不是在哪聽說了他什麼?」雲茶為兩人倒了杯茶水,道:「我這些年一直在蕭皇后那當差,此事你應當知道。」觀音婢點頭。
雲茶繼續道:「前幾年陛下二次征遼那時我便想向你打聽一個人了,但那時因情況尚不明確,是以我一直沒說。」原來,前幾年雲茶在蕭皇后那當差時,曾遇到過一個怪人,聽蕭後身邊的人說這怪人是楊廣的女兒,母親身份低微,她在這宮中也不怎麼受重視,可以說是幾乎沒什麼存在感,除去之前要和親時楊廣想到了她外,其餘時候她都是透明的,但這並未妨礙她的乖張,便是這麼個透明卻又乖張的人,不知從哪得知雲茶與李世民相熟,而後想盡一切辦法與雲茶搭上了線,雲茶清楚記得當日這個帝女頭一次見到自己時,問的第一句話便是「他還好么?」雲茶只當這人是因前些年逃婚,等風聲一過又自己跑回宮中來后,被楊廣等人折磨的腦子壞掉了,並未答她的話,只是做做表面樣子與她行了一禮后便要轉身離開。不料那帝女又拉住雲茶的手,又問了句「他最近過得怎麼樣?」雲茶只覺莫名其妙,問:「不知帝女所說的「他」為何人?」問完之後,雲茶心中一沉,想著難不成這帝女口中的「他」是長孫無忌?
帝女面色有些黯淡,竟似有眼淚漸漸溢出,但那些淚頑強的在眼眶中打轉,就是不掉,瞧得雲茶心中有些焦灼。
帝女轉過身,有些失魂落魄,道:「聽聞他此番也隨駕去了遼東,你可有他的消息?」雲茶越來越覺得這帝女當真是可憐,不但話說不明白,連聽話都聽不懂,她只當帝女是個傻子,遂逾越上去拍了拍帝女的肩,又從袖袋裡掏出幾顆糖粒子塞給了帝女,安撫道:「假如覺得人在世上不如意,也不要因此失去信心,畢竟你還年輕,要知道以後還有更不如意的時候呢。」帝女覺得十分感動,而後一把將糖粒子摔在雲茶腳下:「你怕不是個傻子吧?我問你話你怎麼一直不說?」雲茶從未見過這陣仗,徹底傻了眼,她一腳將糖粒子踢到了身邊的湖中:「敢問帝女問在下什麼了?」帝女也有些激動:「我一直問你『他怎麼樣了?』怎麼不見你回一句?」雲茶覺得帝女這無理取鬧的太過,聲量一提:「我知道帝女口中說的「他」是誰啊?隨駕去遼東的那麼多,恕在下沒有那麼多時間去一個一個了解。」帝女往日在宮中受氣時,通常都是十倍奉還回去,但面對著雲茶,她心中無端有些膽怯,再者說來好漢不吃眼前虧,更何況她是有求於人,遂很快將態度軟了下來,她道:「好吧,算是我未將話說明白。我是問李世民他如何了?」一聽「李世民」三個字,雲茶覺得自己的頭皮都要炸了,他與觀音婢成親那日他與另一個女子糾纏不清的噩夢又重新浮上腦海,雲茶咬牙,心想這個混蛋今日惹一個重臣之女,明日又惹一個帝女,當真是四處留情啊。
雲茶眼珠轉了轉,她安撫住帝女,先回:「他啊,自然是好的不得了,尤其是與觀音成親之後,日子過得當真是蜜裡調油。」又問:「不知帝女與李大人是何關係?說不定李大人曾向我提起過你。」帝女聞言,搖了搖頭,自嘲道:「他應當早將我忘了,是啊,他又怎麼會記得我?」帝女轉身朝來時的路走,口中道:「他終究還是娶了那個白眼狼女人。」帝女雖是轉身背對著雲茶,但她這最後一句話還是傳入了雲茶耳中,雲茶一聽,心中更氣,她上前幾步叫住那個明顯腦袋有問題的帝女:「帝女留步。」帝女果然停下了腳步,轉頭瞧著雲茶,面上帶了不滿:「你還有事?」雲茶問:「不知帝女方才說那個白眼狼女人是在說誰?」帝女恍然,誠實道:「我自然是說觀音婢,你方才也已聽清了不是么?」雲茶突然之間冷靜了下來,畢竟她主觀以為這女人有病,她身為正常人卻要與一個病患一般見識,自然是不對的,是以她大度道:「帝女所言極是,但李世民李大人寧願娶了個白眼狼都不娶你,想必帝女還不如個白眼狼,嘖嘖,如此說來,帝女方才那話倒有艷羨之意。」雲茶朗聲一笑,繼而抱拳:「以成為白眼狼為終生奮鬥目標的話,帝女也是個很有夢想的人,在下佩服。」帝女被雲茶氣得眼冒金星,她還未等說話,雲茶便已走遠了。
雲茶雖心有疑惑,但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原以為此事便揭過去了,沒成想她與帝女頭一次會面才是自己噩夢的開始。打那之後,但凡她聽到一點有關李世民的風吹草動便會來問雲茶,再然後雲茶見到帝女便像是耗子見到貓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在前幾日雲茶又被帝女堵住之後,雲茶終是崩潰了,她問帝女:「您說吧,您將你的名諱說出來吧,您說完之後我便讓他來找您。」雲茶話一出口,帝女倒是沉默了,似乎很是為難的模樣。
雲茶兩眼一翻:「若覺不便透露名諱,您將您的封號說出來,我總要知道你的一個名號才好去讓李大人確認究竟記不記得你。」帝女連聲嘆氣:「不如你告訴我他眼下在哪,若有朝一日我被解了禁足,自然會去找他。」雲茶這些年早已被帝女磨得沒了脾氣,可唯有對於此事,雲茶態度很是堅決,她自然不能替觀音婢引狼入室,而且瞧這帝女消息似乎也不是很靈通的模樣,雲茶含糊道:「李司馬成年四處征討,居無定所,我也不知他眼下在哪。」她頓了頓,又道:「你我糾纏了這麼些天,您便將您與李司馬相處時的名諱告訴我吧,過幾日李司馬便要回來了,我定然第一時間便讓他來找你。」這話許是觸動了帝女腦中的哪根弦,三、四年來她對雲茶的提議頭一次動容,她捂著臉,身子有些顫抖,良久才嘆氣道:「我是白熠,你告訴他,我是白熠,讓他快些來救我。」觀音婢失手將桌面上的茶杯打翻,使雲茶將後半句話給咽了回去,她見觀音婢有些失神,不由伸手在她面前上下晃了晃:「你怎麼了?怎麼魂不守舍的?」觀音婢好似才回過神來,她愣愣問:「帝女說她叫白熠?」雲茶後知後覺不對起來,猶豫的點了點頭,而後道:「我瞧她所說不假,便想著來向你確認一下,若她當真與李世民不清不楚,你心中也好有些應對之策不是。」觀音婢心中五味雜陳,李世民是個重感情之人,這些年李世民雖嘴上說不在意白熠的生死,但是觀音婢知道他在背地裡仍是未停止過派人尋找白熠,眼下若讓李世民知道白熠是帝女,也不知道他會做何感想,畢竟兩人朝夕相處了三年,又同生共死過,觀音婢心中對於究竟是否將此事告知李世民有些猶豫。
「你都這番表情了,想必此帝女與李世民果然關係匪淺,你們夫妻二人的事我便不攙和更多了,這事我告訴了你,餘下之事你便自己處理吧,其實我瞧李世民對你是真心一片,或許其中有什麼誤會,萬事也莫要太早做決斷。」李世民抱肩靠在院中槐樹下,見一直緊閉的房門被人推開,忙站直了身子。
雲茶見到李世民后,神情有些複雜。
李世民先開口與她打招呼:「既然來了,便一起吃頓飯再走唄,我已差人去找大哥了。」雲茶皺眉:「李司馬,我好似說過今後我會盡一個陪嫁丫鬟的責任守在觀音身邊,自然是不會走。」李世民撇嘴:「若當真如此,那真是再好不過。」他說著走向一直站在門口的觀音婢,話是對著雲茶說的,他說:「我這些年四處跑,大哥亦是諸事繁忙,我正愁沒人陪著我家夫人,將她交給你我放心。」雲茶見李世民一臉真誠,又抬頭瞧了觀音婢一眼,而後一挑眉:「你日後若不在府上,我自然會來陪她,你將心放回肚子里吧,我即便是拼了老命也會好生護著觀音的。」中午時分,觀音婢四人熱熱鬧鬧的吃了一頓飯,長孫無忌手中的事還未處理完,吃過飯便急匆匆的走了,雲茶也不想耽誤李世民與觀音婢親近,便也隨著長孫無忌一同離開。
見人都走後,李世民湊到觀音婢身前:「夫人,今日你們兩個在房中說了那麼久,是不是她在說我壞話?」觀音婢睨了李世民一眼:「如此說來,你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李世民覺得有些冤枉:「我這些日子都是與你在一起,我做了什麼你還不知道?即便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也是與你做的那些。」觀音婢正端起茶杯來要喝水,聞言直接將水朝李世民潑了過去。李世民靈活一躲,站在門口笑得直彎腰。
「李世民,你再說那些有的沒的我當真不理你了。」雖李世民慣常逗弄觀音婢,但這些年下來,觀音婢的臉皮仍是很薄。
李世民突然不笑了,他復又走回觀音婢身邊,拉過觀音婢的手握在掌心,他緩緩蹲在觀音婢身前,仰頭瞧著她:「媳婦,你今年及笄了。」觀音婢的臉上好似能滴出血來,她不敢瞧李世民,只能盯著旁邊的地面,聲若蚊蚋:「嗯……」李世民直接將人攬在懷中,在她頭頂輕輕落下一吻:「我等了你許多年,如今你終於能完完全全屬於我了。」觀音婢隔日轉醒時,天色早已大亮。她稍微動了動,覺得渾身上下又痛又酸,想起昨日夜裡李世民橫衝直撞的模樣,觀音婢兩腿便發酸,反觀安安靜靜躺在她身邊的李世民,被子搭在瓷實的胸膛之上,那一對鎖骨泛著古銅色,上面還有些曖昧的抓痕,這人睡的倒很是安穩。
「還想要?」李世民並未睜眼,手一撈又將人帶到懷中,他在觀音婢臉頰落下一吻:「來吧。」說罷便要翻身將觀音婢壓在身下。
「等等!」觀音婢伸手支在李世民胸前,她閉眼道:「我沒有,你快下去。」李世民被觀音婢這副模樣逗得直笑,他終究是沒動,只是埋首在觀音婢頸窩,聲音發悶:「媳婦,你身上真香。」李世民賴著觀音婢,都已日晒三桿仍未有起身之意,直到管家焦急的來叩門:「少爺,宮中來聖旨了。」現在只要一聽「宮」字,觀音婢的右眼皮便直跳。兩人忙起床穿衣,去到前院接旨。
楊廣與聖旨中道『此番雁門關救駕,李司馬功不可沒,是以寡人特意賜宴宮中,以表心中感激。』接過旨后,李世民也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他想著既然已起身了,不如陪觀音婢四處去轉轉。
觀音婢此時正在為李世民準備著晚上入宮時的衣裳,聽聞他要帶自己出去玩,便道:「近處都已去過,遠處又時間不足,是以今日便莫要出去了,以免誤了入宮的時候。」李世民本意也不過是帶著觀音婢散心,此時聽觀音婢說不去,也便沒有再堅持,他道:「那明日我帶你去狩獵。」觀音婢哭笑不得,旁人家的夫君帶著妻子外出,定然是找些景緻好的地方觀花賞景,就連長孫無忌都知道帶雲茶去郊外採花,放眼天下,也就只有李世民能想出來帶自己的妻子去狩獵這事了。
「我聽虎子說,都城裡的那些個夫人小姐府上都興養些小畜牲。」李世民道:「明日我給你抓只野豬回來養。」觀音婢扶額,實在不想再與他講話,遂催促道:「你快去睡會吧。」李世民搖頭:「我睡不著,要不你陪我。」觀音婢直接將枕頭塞到李世民懷中:「睡不著便抱著它睡,快走。」白熠將自己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塞給了楊廣身邊的小黃門。
「高大人,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今晚便拜託你了。」小黃門瞧了眼白熠手中的金飾,假意推託:「帝女這是做什麼?奴才可受不起。」白熠早已見慣了宮中的這一套,自然知道小黃門這是欲拒還迎,便直接將金飾塞到他的手中:「高大人便收著吧,日後免不了還有勞煩高大人的時候。」自打聽聞今晚楊廣賜宴李世民時,白熠的心便一直懸在了嗓子眼。她從回宮后便被禁了足,日子過得還不如後宮伺候妃嬪的那些管事宮女,隨便一個人都可以對她指手劃腳,初始她身上還帶著當年在軍中那幾年的骨氣,還知道反抗,幾年之後,她被楊廣打壓的狠了,再加之楊廣也從未拿她當女兒看,漸漸的也便換了個套路,開始整日曲意逢迎,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逃出這個魔窟。
今日她正在浣衣,突然聽身旁一同浣衣的宮女竊竊私語,說是晚上又可以見到李司馬了,衣裳自手中滑落,白熠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她忙問:「你們方才是說李司馬李世民晚上要來宮中?」宮女見白熠這副模樣,面上都帶著瞭然的鄙夷,但想起先前被她打斷了腿的宮女,又不敢明目張胆的嘲諷,只是相互私語:「怎麼?帝女也仰慕李大人?」白熠直接忽略了宮女的不屑,追問:「是不是李世民?」宮女極力壓住向上斜挑的嘴角:「帝女您還是莫要指望李司馬了,他的夫人可是咱們職方郎的妹妹。」她的言外之意白熠也聽出來了,無非是說論身世論長相,她觀音婢可都比自己強多了,李世民是瞧不上自己的,自己莫要費心了。
白熠自然不會理會這些人的冷言冷語,畢竟比這難聽的她都聽過,這幾句實在算不得什麼。她衣裳也不洗了,用力扔回盆中,污水濺了宮女們一臉,她瞟了一眼敢怒不敢言的幾人,隨後在身上擦擦手便轉身回到了屋裡,翻箱倒櫃了許久才找出幾件值錢的首飾。
這些年她為了能在宮中偏僻地方走走,散散心,沒事便要打點奉命看守她的小黃門,楊廣對她向來不聞不問,她只能靠之前幾年自己攢的銀子度日,這入不敷出,眼見著最後幾件值錢的首飾也要沒了,她正發愁日後該如何時,卻得知李世民今晚進宮,她心幾乎跳出胸腔,深以為這是一個好時機。
她向楊廣身邊伺候的小黃門爭取到了今晚楊廣賜宴時,她可以扮作小黃門在殿內伺候的機會。白熠坐在銅鏡前,仔細修容,想到許久未見的李世民,白熠整個人都有些飄飄然,很久未見,真的是很久未見了。
酉時,李世民入紫微宮流杯殿。他到時除去楊廣之外,其餘也在應邀之列的大臣們早已坐在各自的位子上交談。李世民的位置在楊廣下首,正是李淵前些年進宮赴宴時坐的位子。
李世民甫一進殿,眾大臣便拱手與他打招呼,李世民抬手還禮,而後落座。他略微掃了一眼,見今夜前來赴宴之人皆是此番雁門關救駕的將領們。
沒一會,楊廣便在小黃門的簇擁之下緩步進門,落在最後的那個小黃門也不知是不是有腿疾,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乍一看實在顯眼,李世民不由多瞧了他兩眼,卻見他正好向自己看過來,兩人視線一經對上,李世民整個人如墜冰窖,他「嚯」的從座位上站起來,湊巧楊廣正經過他的桌前,被他嚇得一個哆嗦。
楊廣側頭瞧李世民,眉頭一皺:「李司馬,你怎麼了?」白熠朝李世民搖頭,示意李世民莫要激動,但李世民怎麼能不激動,幾年不見,他的好兄弟居然被人閹了?這便好比哪日他一回家,發現媳婦變成了個男人,這事怎麼能不激動?
見李世民不說話,楊廣眉頭越皺越緊,語氣不由加重:「李司馬?」李世民這才回過神來,他瞧了楊廣,低聲道:「回陛下,臣,腿抽筋了。」楊廣:「……」楊廣心中早將李世民罵了個狗血噴頭,你那腿早不抽晚不抽,偏偏這個時候抽,寡人還以為你要跳起來打寡人一頓。
楊廣穩了穩心神,笑道:「許是涼著了,回去多穿幾條褲子。」有些慣愛拍馬屁的朝臣們便又尋著機會讚美了楊廣禮賢下士一番,聽得李世民太陽穴隱隱發痛。
每次宴會,自然少不了鶯歌燕舞,大臣們身邊也必然有歌姬舞姬伺候,李世民不習慣這一套,便趁楊廣不備,朝白熠招招手,示意他到跟前來。大殿正中舞姬們正在起舞,所有光亮都聚集在舞姬身上,白熠便趁著此時小跑到李世民身邊。
不等李世民開口,白熠借著給李世民倒酒的動作道:「你帶我走,其餘事我出去了再與你說。」李世民也知兩人要說的話太多,但此時不是合適的時機,於是乖乖閉了嘴,將同情的目光粘在她的下身上,李世民問:「當時一定很疼吧?」問完后,等著白熠的回答。
白熠略感奇怪,兩人面面相覷,皆不知對方所云。正在此時,殿中又忽然一亮,楊廣方才便一直留意著李世民,這時候又見全場只他身邊伺候的是小黃門,便打趣道:「李司馬當真是潔身自好啊。」李世民瞧了楊廣一眼,笑道:「家有悍妻。」身邊伺候的白熠聞言手一抖,一壺酒便灑在了李世民身上大半壺。
李世民眉頭一蹙,還未等說什麼,就見一直伺候楊廣的小黃門在瞧見楊廣龍顏不悅后,直接朝手下使了個眼色,命眾人將白熠帶下去。
李世民將酒杯重重朝桌上一放,冷聲對白熠道:「你這笨手笨腳的奴才,可知本官這衣裳是陛下御賜?」所有人的視線都朝白熠瞧了過來,她順勢往地上一跪,跌聲認錯。
李世民有意為難,說話也盡挑些不好聽的說,言辭犀利到共同赴宴的其餘朝臣們都聽不下去,紛紛出聲息事。
李世民仍不依不饒,他道:「雖說眾位大人為你求情,但你污了陛下對本官的恩寵,不罰你本官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說著站起來朝楊廣行禮:「還望陛下將這奴才賜給臣,臣帶去府上好生調教,讓他長長記性才是。」楊廣對自家這女兒可是一點都未上心,連她長什麼樣都不清楚,再加之白熠又是跪在地上,楊廣更是瞧不清她的面容,只當李世民是向他討了個奴才回去折磨,便也欣然應允。
一旁伺候楊廣的小黃門登時嚇得面色煞白,旁人不知道李世民向楊廣討的是帝女,他可是知道的,別說是眼下帝女應該是在禁著足,即便撤了禁,也不該由自己手上將人弄丟,若是有朝一日楊廣要與小國和親又想起來了這個帝女,屆時若是找不見,自己這小命可是要難保了。
小黃門忙跪在楊廣腳邊,道:「陛下,這人跟了奴才已有十數年了。」李世民與白熠原本都鬆了一口氣,此時又見有人出來搗亂,李世民落座的動作一頓,他撅著尊臀,不可思議般瞧著小黃門:「陛下賞本官個奴才竟還要問過你?」小黃門起先還想著不露自己收了白熠的賄賂的事,但見眼下若是不說,他這腦袋也同樣難保,遂眼一閉,牙一咬,對楊廣道:「她,她不是什麼小黃門,她是帝女啊陛下。」小黃門此話一出,包括李世民在場的所有人都一臉詫異。
白熠跪在地上,兩手狠狠抓著身下的錦毯,剛剛騰起的那抹光亮轉瞬即逝,撲面而來的是深深的絕望。白熠知道李世民對觀音婢的感情,是以她知道自己沒法離開了。
這實屬家醜,楊廣的臉都綠了,他強撐著笑遣散今晚前來赴宴的朝臣。李世民原本也要走,白熠卻下意識的拉住了他的衣擺,他低頭瞧見白熠從始至終都跪在那裡一言不發,想到也不知一會楊廣會如何對她,李世民的腳步便有些猶豫。
白熠宛如抓著根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拉著李世民的衣裳,李世民這才瞧見她的手上粗糙不堪,滿是凍傷,有些瘡還未消去。不知怎的,之前白熠日夜不眠照顧自己的畫面突然便湧上了腦中。
楊廣見李世民站在原地不動,也不催促,問:「世民啊,你與帝女認識?」朝臣們離開后,楊廣便也懶得再打官腔,便直接喚了李世民的名字。
李世民道:「回陛下話,確實是舊識。」楊廣沉著臉:「我瞧公主今晚便是奔著你而來的,想必你二人不只是舊識這麼簡單吧?」李世民難得的在楊廣面前沉默了,一直未出聲的白熠突然直起身來,她面無表情的瞧著楊廣:「陛下,我與李大人並不熟,方才只是誤將其認作他人,才想著過來確認,望陛下明察。」楊廣自然是不信白熠的話,他狠狠一拍桌子:「放肆!寡人讓你說話了么!你瞧瞧你多能耐?前些年跑出宮去野,壞了寡人的大事,如今又學你母親那下賤的作派,竟還曉得買通寡人身邊的人混進這場宴會來?你究竟安的是何心思?是不是你娘將那些勾搭男人的手段都教與你了?」楊廣這話說得實在難聽,李世民不知父女關係要惡劣到何種地步才能促使父親當著眾人的面對自己的女兒說出這樣的話,再瞧白熠,她此時很是平靜,彷彿沒聽到一般,李世民心中暗暗覺得有些不對頭。
他朝楊廣行禮,道:「公主前些年曾救過臣,今晚臣瞧公主很是眼熟才將公主請到了身邊來,這事全是臣的錯。」楊廣並不理對錯,他只是單純的一瞧白熠便不順眼罷了,尤其是今晚,他面前跪著的這兩個下賤東西將他皇家顏面都丟盡了,他更是連瞧都不想瞧,遂長臂一揮,命人將這跟在他身邊伺候多年的小黃門以及這關鍵時刻派不上任何用場的無用公主拖出去斬了。
李世民自然是不能坐視不理,但若要救白熠,須得有個讓楊廣信服的正當理由。
眼見著有人過來拖白熠,李世民急忙向陛下道:「陛下,公主先前曾為臣出謀劃策,才使臣得以擊退叛軍,公主於大隋有恩,殺不得。」李世民見楊廣仍是不信,便道:「若陛下不信,大可派人去柳城暗查,若臣有半句虛假……」楊廣此時一擺手:「罷了,世民你莫要多說了,你乃是寡人的侄子,寡人怎能不信你。」他又瞧了白熠一眼:「你也起來吧,寡人今日便瞧在世民的面子上留你一條命。」楊廣所言非虛,他的確是瞧在李世民的面子的上才留他這個下賤女兒一條命。眼下李家在朝中的威望漸高,眼瞧著自己手中已再無壓制他們的法寶,而且在李家中,唯有這個老二最得朝中眾人的心,方才他瞧李世民與他這下賤女兒關係不簡單,是以他留下白熠,是讓李世民欠自己個人情,而且日後總有用得到這個便宜東西的地方,確實不該莽撞將她殺了。
李世民與帝女有一腿的事情隔日便像長了翅膀一般傳得滿城風雨,百姓皆道李世民要做皇家女婿了。觀音婢捏著本醫書坐在院中迴廊下,對這些傳聞置若罔聞,倒是坐在她對面的李世民坐不住了,他再次將臉探到觀音婢身前。
「媳婦,我真沒有。」觀音婢哭笑不得:「不是沒人說什麼么?」李世民怕就怕在眼下觀音婢什麼都不說,甚至連問都不問,他愁眉苦臉:「我哪知道白熠是個姑娘啊。」想起自己當年說揍就將白熠揍一頓,李世民心中有些愧疚:「媳婦,當年你也沒發現白熠是個姑娘么?」觀音婢終於將手中的書放下了,她搖頭:「你們二人相識已久你都不知她是女兒身,我與她才接觸幾次,自是更不可能知道了。」李世民若有所思:「但你們女兒家的心思不是很細膩么?」觀音婢略一挑眉:「瞧起來你還很懂女兒家。」李世民聽觀音婢這話有些不對,很是識趣的轉了話題:「媳婦,我們去河東住些日子吧,父親說想我們了。」算起來李世民與李淵也有好幾個月未見,聽聞李淵這數月一直在與先前蟄伏,伺機而動的河東各起義勢力周旋,李世民有些不放心,也想著藉此機會去轉轉。
觀音婢被這鋪天蓋地的有關李世民與白熠的傳聞鬧得也有些不痛快,正想著回大興住些日子,此時聽李世民說要去河東,便答應了下來。
李建成收到李世民與觀音婢要來河東的消息時,正在小花圃里擺弄花草。他一邊松著土,一邊對李齊道:「他倒是逃的快,是怕觀音聽多了洛陽的風風雨雨么?」李齊猜不透李世民的心思,顧自在一旁沉默著。
李建成鬆土的速度快了許多:「算算日子,這兩日她也該到了,你去瞧瞧家中還缺什麼,而後同管家說一聲,讓他儘快補上。」李齊行禮,道了聲「是」便要離開,一轉身,卻正對上不知從何時開始便站在兩人身後的鄭觀音的視線。
李齊愣了一下,喚了聲「夫人。」鄭觀音點頭,待李齊離開后,又在原地站了半晌,見李建成未有要開口與自己說話的意思,她心中長嘆了口氣,款步才走到李建成身邊,柔聲問:「聽聞二弟與弟妹要來?」李建成並未抬頭,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全然不見方才李齊說到觀音婢時的喜悅,他依然認真的給花松著土。
鄭觀音對於李健成的這般做法早已見怪不怪,從成親那日相見開始,她們二人的關係一直是如此不冷不熱,鄭觀音甚至不知道當初李建成為何會娶她。鄭觀音睡不著時也會猜想李建成的想法,她覺得李建成的心裡或許是如傳聞般那樣有個無法觸及的人吧,但是鄭觀音認為只要自己對李建成好,他總是會看見自己的,畢竟自己對他的感情天地可鑒。
於李建成來說,鄭觀音可能只是一個初識之人,但對於鄭觀音來講,李建成可是讓她心心念念了十一年的人。
那年鄭觀音不過四、五歲,被父親鄭繼伯帶到大興遊玩,大興乃是天子腳下,三步五步便能撞到一個世家子弟。
鄭觀音初到生地,覺得新鮮,整日在外面遊盪,一日因看熱鬧太過忘我,便鬆了侍女的手,等再回過神時,身邊早已不見侍女的影子。鄭觀音心慌了起來,於是在原地大哭,許是因實在害怕,哭聲竟已蓋過了在人群中唱戲的戲子。那戲班老闆還以為鄭觀音是對家找的小姑娘過來搗亂,但見她年紀太小,又哭得梨花帶雨的,也便沒有太刁難她,只是將她朝旁邊趕了趕:「去去去,去到一邊哭去。」鄭觀音倒是聽話,一邊哭著一邊朝旁邊走。
彼時李建成正從街上拐角處的那家城中有名的聚寶齋出來,他眼睜睜看著一個小姑娘邊哭邊撞到了自己的身上,順帶一腳踩上自己的素色靴子。
鄭觀音也知道自己是撞到了人,忙停下來道歉,但因哭得太傷心,一句話說得抽抽噎噎。
李建成心中一軟,摸了摸她的頭頂:「沒關係,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哭?與家人走散了?」鄭觀音點頭點的如同小雞啄米,想到自己找不到家,可能會被鄭繼伯扔在大興,她覺得天都塌了,是以眼淚流的更凶了,一雙杏核眼都哭的腫了起來,鼻頭紅紅的。
李建成蹲下身子,掏出帕子給鄭觀音擦了眼淚,輕聲哄道:「告訴我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鄭觀音一本正經道:「我家在滎陽。」「什麼?」李建成臉皺了起來:「那你到大興來走訪親戚么?」鄭觀音不知道什麼是「走訪親戚」,她只知道鄭繼伯是來面聖的,遂又哭了起來。兩人溝通十分不暢,這讓李建成有些發愁,他正想著將人先帶回家中,再讓李齊去找小姑娘的親人,就見另一邊浩浩蕩蕩跑來了一隊人馬,在那隊人馬後,是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子。
李建成不作他想便知那個女子和眼前這個小姑娘大約認識。遂領著小姑娘走了過去。
兩人一見面,鄭觀音不哭了,女子卻哭得更悲戚了:「小姐啊,你可嚇死奴婢了。」李建成一聽,原來這小丫頭還是富人家的小姐。
那女人哭夠了,問鄭觀音:「小姐,你怎麼跑到這來了?」鄭觀音這才指著身後道:「我方才遇到了一個哥哥。」說罷一回頭,卻早已不見了李建成的身影。
後來,鄭觀音接連哭了好幾日,跟鄭繼伯吵著要找到那個哥哥,鄭繼伯一個頭被她哭得兩個大,這大興城之大,他去哪給她找哥哥?再說眼見著便要進宮赴宴了,為了防止鄭觀音繼續作鬧,鄭繼伯便以帶她進宮去找哥哥為由,哄得她上了馬車,想著屆時宮中好玩的多,一個小孩子玩著玩著便忘了那個什麼哥哥了,卻不知此下是歪打正著,正好讓鄭觀音遇到了一同隨父親進宮赴宴的李建成。
這一轉眼便是十餘年,雖那日只是不經意的一瞥,鄭觀音卻也記了十餘年。在這十餘年中,鄭觀音一直留意著有關李建成的消息,她得知他一直未娶,是以在這麼些年之後,在得知李建成要娶自己時,鄭觀音才會高興的整夜整夜睡不著,原來當年的那個哥哥也一直記著自己。鄭觀音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兩人再次見面,而後她才發現,所有事情似乎都不是她所想的那般,這一切原來都只是她一個人的一廂情願,李建成用他所有的行動狠狠朝鄭觀音扇了一個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