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苦苦相逼
是夜,嘉元皇后命人將那幅裝裱好的《宮春》掛在寢殿的牆上,一邊飲茶一邊欣賞。
她含笑道:「玉致,這幅畫哀家越看越覺得妙。沈墨玉書畫雙絕之名,名不虛傳,哀家覺得她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蕭初鸞應道:「沈姑娘的確是一位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余楚楚笑著附和道:「今日娘娘當著這麼多的面讚賞沈姑娘,這下沈姑娘的名氣更大了。」
唐沁瑤抿唇不語。
蕭初鸞道:「時辰不早,娘娘該歇寢了。」
就在這時,一個宮人慌張地奔進來,說皇上駕到。
三人一驚,面面相覷。
唐沁瑤警醒過來,立即走向大殿,然而,宇文珏已經踏入寢殿,徑直入內。
蕭初鸞聽余楚楚說過,皇上已有一月余未曾在夜裡來慈寧宮,她猜測,應該是嘉元皇后不想他來,不願他來。
「皇上來此,有何要事?」鑒於有宮人在場,唐沁瑤只得開口。
「閑雜人等出去。」宇文珏坐在桌前,面色冷沉。
「奴婢告退。」余楚楚和蕭初鸞相視一眼。
「文玉致留下。」他又道,嗓音冰冷。
「是。」蕭初鸞錯愕地看向嘉元皇后,不明白皇上為什麼要她留下。
余楚楚退出寢殿後,唐沁瑤站在桌前,忽而笑道:「皇上可知中極殿大學士沈墨兮有一位書畫雙絕的妹妹?他妹妹叫做沈墨玉,年方二八,今日也進宮赴宴了。皇上瞧瞧這幅畫,這幅《宮春》就是她當場作的,當真絕妙。假若皇上晚點兒走,就能看見她當場作畫的情形了。」
宇文珏不動聲色道:「沈墨玉?你想說什麼?」
唐沁瑤臉上的微笑有些僵硬,「哀家覺得她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哀家喜歡她。」
「倘若你是男人,只怕會娶她為妻吧。」
「那是……自然。」
「你這般喜歡她,又無法娶她,那該如何?說服朕納她為妃?」他似笑非笑地說道。
「假若皇上有這份心,哀家自當為皇上籌謀。」她直言不諱。
宇文珏一哼一笑,模稜兩可。
須臾,他忽然站起身,走向蕭初鸞,扣住她的手,「這是你的主意?」
蕭初鸞的手被她弄疼了,心跳漏了半拍,「奴婢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唐沁瑤著急地走過來,「皇上,放開玉致……與她無關……」
他惱怒地喝問:「說!」
唐沁瑤握住他的手,想拉開他,卻被他反手握住皓腕。
一手握住一人的手腕,宇文珏擒著二人,眼中的薄怒燒成火焰,「說!」
「不關她的事,是我的主意。」唐沁瑤陡然提高聲音,明顯的,她被他激怒了。
「一個賤婢,不值得你為她開脫。」
「是我的主意,就是我的,玉致還沒有這個膽量為哀家出謀獻策。」
蕭初鸞知道,他問的是今日這次瓊花宮宴是誰的主意。
他以為是她向嘉元皇后提議的,其實是嘉元皇后自己想出來的,以宮宴為名,邀請后妃和外命婦、名門淑女赴宴,藉機觀察帝都的名門淑女,為皇上選妃。
嘉元皇后這麼做,想必是想為他充實後宮,說不定他就不會再纏著嘉元皇后了。
可是,蕭初鸞以為,皇上對嘉元皇后的情,太深太深,無人可以取代。
「為什麼這麼做?」宇文珏怒問,在那雙褐眸的深處,有一絲絲的痛楚與悲傷。
「你應該明白。」唐沁瑤奮力一掙,終於掙脫他的手。
「我的後宮,無須你費心。」
「這慈寧宮,皇上不該來。」
「整個皇宮、整個天下都是我的,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他越說越怒,手勁也加大,蕭初鸞的手腕被他握得嫣紅。
她覺得自己不該待在這裡,不該聽他們吵嘴,也不想看見他為了別的女子而對自己心狠手辣。
可是,他不會讓她走,之所以留下她,他就是要以她要挾嘉元皇后。
唐沁瑤嬌聲怒道:「你放開她!」
宇文珏低吼,「把那幅畫燒了!」
她不甘示弱地拒絕道:「不燒!」
他扼住蕭初鸞的咽喉,怒火狂烈地燒,滿目戾氣,「燒不燒?」
氣息被他掐斷,蕭初鸞想掙扎、想拿開他的手,卻不敢。
她感覺他的手指越扼越緊,緊得完全無法呼吸,她很難受,眼前漸漸模糊。
鋪天蓋地而來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
為了嘉元皇后,他可以犧牲任何人,她也不例外。
倘若他知道她就是華山的那個女子,他還會這般狠辣嗎?
心,很痛……很痛……
唐沁瑤驚惶地掰著他的手,慌亂地捶打著他的胸膛,「放開她!放開她……堂堂男子漢,你竟然這樣對待一個弱女子,你不是男人!我恨你……」
「反正你早已恨我,我不在乎你再多恨我一點……」宇文珏咬牙道,褐眸布滿了絲絲縷縷的痛意。
「好,我燒了那幅畫……你放開玉致……放開啊!」唐沁瑤嘶吼,淚光搖曳。
蕭初鸞終於能夠順暢地喘息,咳了幾聲,才感覺好一些。
唐沁瑤驚叫一聲,瞬息之間就被宇文珏抱在懷中。
有宮人看著,她驚怒交加,羞窘難當,拼了全力掙扎,卻無法掙脫他的懷抱。
他從身後緊抱著她,低沉道:「瑤兒,若想保她一命,就不要為我費心。我的後宮有多少女人,你無須關心,你只需知道,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人。」
蕭初鸞震撼不已。
用情若此,世間男人能有幾個?
他的心中只有嘉元皇后一人,也就是說,他從未對她動心、動情,他在華山碧池對她所說的話,只不過是逢場作戲。
她太傻太天真,她不該在為他心痛,不該再為他流淚。
他只能是她的仇人,有朝一日,她一定會讓他萬劫不復!
不多時,宇文珏終於離開,唐沁瑤癱軟下來,蕭初鸞及時扶住她。
在床上歇了半晌,唐沁瑤苦澀一笑,「玉致,讓你見笑了。」
蕭初鸞勸慰道:「娘娘說哪裡話,娘娘救命之恩,奴婢不知何以為報呢。」
唐沁瑤擺擺手,凄澀地輕扯唇角。
「您可有想過,皇上之所以發火,是因為傷心?」
「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蕭初鸞想趁機勸解嘉元皇后,卻只能遵命退下。
接下來數日,蕭初鸞想開解嘉元皇后,無奈嘉元皇后根本不想聽,不是轉開話題,就是說乏了,不讓她說。
這日,臨近午膳時分,忽有一行人盛氣凌人地闖進慈寧宮。
皇貴妃唐沁雅略略福身,全無恭敬之意,彷彿親姐姐是她的仇人。
大殿上,姐姐溫和以待,妹妹驕縱蠻橫。
「今日妹妹來此,不知有何要事?」姐姐輕笑徐徐。
「自然是要事。」妹妹深深地瞥一眼站在一旁的蕭初鸞,「本宮是來帶人的。」
「哦?妹妹想帶什麼人走?」唐沁瑤冷靜地問。
「文玉致。」唐沁雅直言道,美眸冷漠地輕眨,「昨日本宮向皇後娘娘請旨,皇後娘娘已經應允,將文玉致賜給永壽宮的掌事公公印小海為妻。本宮素來喜歡小海,親自來慈寧宮接小海的妻子,文玉致。」
唐沁瑤驚怒不已,直言拒絕:「文玉致是哀家的人,哀家不同意,誰也不能帶她走。」
蕭初鸞也驚駭了,想不到皇貴妃會出這一招。
唐沁雅鄙薄地輕笑,「只怕這由不得你,文玉致六尚局的人,皇後娘娘掌管六尚局,如何處置一個宮婢,無須姐姐同意吧。」
「混賬!」唐沁瑤氣得渾身微顫,「如今文玉致身在慈寧宮,就是哀家的人,她的去留、生死,都是哀家說了算!」
「莫非你想與皇後娘娘奪人?」
「奪人又如何?你休想帶她走!」
姐妹二人你來我往,唇槍舌戰,針鋒相對,不甘示弱。
蕭初鸞沒想到嘉元皇後會為了自己與親妹妹撕破臉、吵得人盡皆知,不管不顧,嘉元皇后如此待她,她如何償還這份恩情?
唐沁雅眸光一轉,以居高臨下的口吻道:「本宮勸你還是莫管閑事,在慈寧宮吃齋念佛、抄書賞花,頤養天年,後宮的事,莫理會太多,否則,本宮擔心你惹火上身,不可收拾。」
唐沁瑤面色發冷,「想從慈寧宮帶人走,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唐沁雅意味深長地笑,「本宮本事不多,最厲害的就是恃強凌弱。」
話音方落,她示意身後的宮人動手抓人。
唐沁瑤立即喊人,阻止妹妹用強。
雙方的公公拳腳相向,扭打在一起,大殿上亂成一團。
蕭初鸞被嘉元皇后護在身後,眼見形勢這麼混亂,便開口道:「娘娘恩德,奴婢銘記在心。娘娘就讓奴婢隨皇貴妃娘娘走吧,嫁人為妻,是奴婢三生修來的福氣……」
「哀家不會讓你嫁給那個印小海。」唐沁瑤堅決道。
「她想嫁人,姐姐怎可阻擾她的錦繡良緣?」唐沁雅冷冷嗤笑。
「唐沁雅,哀家不會讓慈寧宮的任何一人受到傷害。」
「那就拭目以待咯。」
「這是做什麼?反了還是怎麼?」
一道怒吼突然炸響,裹挾著雷霆之怒。
唐氏姐妹微驚,看向殿外,所有宮人自動散開,下跪叩首,嚇得瑟瑟發抖。
蕭初鸞也下跪行禮,看見宇文珏步履沉沉地踏進大殿,面色鐵青。
他坐上首座,怒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唐沁雅立即上前,稟報事情的始末,柔聲利落。
唐沁瑤坐在首座另一張椅上,道:「皇上,文玉致是慈寧宮的人,雖然皇后掌管後宮,但若要慈寧宮的人,也問問哀家的意願。」
唐沁雅連忙介面道:「皇上,哪個女子不想嫁得一個好夫君?哪個女子不想後半輩子安然無憂?臣妾將文玉致許配給印小海,是不忍心她在後宮勞碌一輩子,這才向皇後娘娘請旨。」
「若是嫁給尋常的男子,那當然是錦繡良緣,你讓文玉致嫁給公公,是錦繡良緣嗎?這是害她一輩子。」
「貧賤夫妻百事哀,雖然印小海是公公,但也家境殷實,文玉致跟著他,無須再吃苦、勞碌,怎麼不是錦繡良緣?」
「別吵了!」宇文珏冷聲喝道,「皇后掌管後宮,但慈寧宮不屬後宮,慈寧宮宮人的升降賞罰,由皇嫂主事。」
「皇上……」唐沁雅驚詫不已,「皇上不是答應臣妾,讓文玉致……」
「行了,你先回宮,稍後朕再去永壽宮。」他不耐煩道。
唐沁雅想再進言,見他眉宇陰沉,就氣呼呼地率人回宮了。
蕭初鸞聽出端倪了,原來宇文珏早已知道此事,而且也同意了皇貴妃的請求,但為什麼他又反口了呢?
唐沁瑤也有點明白,揮退所有宮人,靜候他開口。
宮人呈上茶水,躬身退出大殿。
宇文珏慢慢飲茶,飲完一杯才道:「文玉致,你可願意嫁給印小海?」
唐沁瑤的口氣相當沖,「皇上無須問她的意願,哀家不同意。」
蕭初鸞知道,嘉元皇后不同意她嫁給印小海,是擔心她被皇貴妃伺機害死,也不願她的下半生就此毀了。
「雅兒不會善罷甘休。」他淡淡道。
「若非之前皇上應允過雅兒,雅兒也不會來慈寧宮要人。」唐沁瑤氣憤道。
「對,朕應允過雅兒。」宇文珏漠然承認。
「皇上想要如何,直接說吧。」
「瑤兒,若你想保文玉致一命,想讓她在慈寧宮平安無恙,就不要再抗拒朕。」宇文珏淺笑道。
唐沁瑤一愣,緊緊咬唇。
蕭初鸞明白了,他應允皇貴妃的請求,皇貴妃就會盛氣凌人地來慈寧宮要人,他藉此良機要挾嘉元皇后乖乖就範,不再抗拒他。
她垂首道:「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奴婢命如螻蟻,不值得娘娘為奴婢籌謀。奴婢願嫁,一心一意服侍印公公。」
唐沁瑤目視前方,好像沒有聽見她的話,望向殿外的虛空之處,「皇上好手段。」
宇文珏冷冷一笑,「我也是迫不得已。」
離去前,他說,今晚來看望她。
蕭初鸞喚了兩聲,嘉元皇后才回神,「哀家沒事,哀家早知會有這一日。」
「娘娘無須為了奴婢答應皇上……奴婢真的不值得娘娘……」
「與你無關,即使沒有你,皇上也不會放過哀家。有了第一次,哀家就沒有拒絕的餘地了……」
唐沁瑤走向寢殿,步履緩慢,背影憂傷。
蕭初鸞暗自嘆氣,被心愛的男子逼迫至此,是緣還是劫?是幸還是不幸?
皇上與嘉元皇后,是一段孽緣吧。
次日黃昏,宇文珏從慈寧宮回乾清宮,離去前,讓公公帶她到偏殿。
他對蕭初鸞道:「瑤兒力保你一命,朕樂得賣她一個人情,也賣給你一命,不過這人情與人命是賣的。」
「皇上有何吩咐,奴婢定當全力以赴。」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心鬱氣結,朕要你多多開解她,倘若她的心情沒有好轉,朕照樣摘了你的腦袋。」
「奴婢一定讓娘娘開朗一些,謝皇上饒奴婢一命。」蕭初鸞信誓旦旦地說道。
一日,蕭初鸞去浣衣所取嘉元皇后的宮衫,順便看望浣衣所兩個相處不錯的姐妹。
走在一條較為偏僻的宮道上,身後突然有一隻手伸過來,捂住她的口鼻。
掙扎片刻,她慢慢暈過去。
醒來時,她發覺自己躺在一間陌生宮室的床上,左臂左腿有點麻麻的。更詭異的是,有一隻粗壯的手臂竟然橫在她的身上——是男子的手。
剎那間,她冷汗淋漓。
側過頭,她看見一張熟悉的臉膛,對上一雙頗有俊色的眼眸。
「啊——」
她尖聲驚叫,而身側的他也叫起來,二人驚慌地爬起身。
更為窘迫的是,她的身上只著抹胸,他赤裸上身,結實的胸肌一覽無遺。
蕭初鸞慌亂地撿起地上的宮衫遮掩身子,「凌大哥,這……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怎會在這裡?怎會這樣?」
與她同床共枕的男子,是凌立。
乍然看見她裸露的香肩、胳膊與頸項,凌立痴痴的,移不開目光,眼中有火花迸濺而出。
她叫了一聲,他猛地回神,摸摸額頭,苦惱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一個手下拿來一壺酒,我喝了兩口,就暈倒了,醒來就在這裡了……文尚寢,今日之事,只怕不是那麼簡單,但我……我會負責,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趕緊走吧。」聽了他的話,蕭初鸞覺得此事非同尋常,他們必定是被人陷害了。
「文尚寢,我不願委屈了你。」他握住她的雙手,面上的窘迫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堅決與深情,「我會娶你過門,給你一生的幸福……我會擇日奏請統領大人……」
他真的喜歡她!
震驚之餘,蕭初鸞掙脫他的手,卻掙不開,窘得面腮薄紅,「凌大哥,此事改日再說……」
凌立焦急道:「文尚寢,難道你不曾發覺我對你……」
不是不曾發覺,而是她不願面對;再者,他並無親口提起過,她怎麼能夠自作多情地提起?
「此時不是說這事的時候呀……」
「此時確實不是談婚論嫁的時候!」一聲嬌喝,氣勢洶洶。
伴隨著這聲嬌喝的,是門扇被踹開的巨響。
床上的二人轉頭看去,帶頭闖進來的,竟然是皇貴妃唐沁雅,身後是花柔和印小海。
蕭初鸞恍然明白,今日之事,是皇貴妃的伎倆。
皇貴妃的眼中揉不下一粒沙子,執意要弄死她。
唐沁雅玩味地盯著他們,嫵媚地冷笑,「你們二人做出如此苟且之事,視宮規於無物,不可饒恕,罪該處死!」
凌立猶是鎮定,下床稟道:「娘娘明察,卑職與文尚寢並無做出苟且之事,卑職與文尚寢是被人弄暈了擄來這裡的……」
「混賬!你們衣不蔽體,同床共枕,眼見為實,苟且之罪,容不得你們抵賴!」唐沁雅美艷的臉龐因為陰謀得逞而有些扭曲。
「這是什麼?這又是什麼?」花柔左手拿著一方綢帕,右手拿著桃花木簪,「這綢帕和木簪,就是你們的定情信物。文玉致,你是六尚局尚寢,也是皇上的女人,你與別的男子暗通曲款,做出如此骯髒的苟且之事,這可是死罪。」
乍然見到那方綢帕,凌立怒目圓睜,恨不得衝上去搶回來。
那方綢帕,是凌立受傷那次,蕭初鸞為他包紮傷口無意中留下的,想不到他竟然留著。
如今,綢帕和桃花木簪變成他們苟且的罪證。
蕭初鸞知道,皇貴妃做這些事,就是要置她於死地,她再怎麼求饒,皇貴妃也不會手下留情。
「娘娘,即使卑職有罪,也要由統領大人懲處。再者,文尚寢是六尚局的人,理該由皇後娘娘懲處。」凌立不卑不亢地說道。
「照你這麼說,娘娘沒有資格懲處你們?」印小海鄙夷道。
「娘娘要你們死,好比捏死一隻螞蟻。」花柔冷哼。
「娘娘濫殺無辜,統領大人不會善罷甘休。」凌立力爭道。
蕭初鸞沒有開口求饒或是爭辯,事已至此,假若沒有外援,他們絕無可能逃過這一劫。
唐沁雅徐徐冷笑,也不廢話,迅速退出去,門扇立即關起來。
凌立神速地衝過去,用力地拉著門扇,然而,門扇已被鎖了,門窗也打不開,也許早被釘死。
蕭初鸞穿好衣衫,看著凌立不停地敲門、拉門,如困鬥的猛獸掙扎著,一時之間,她心頭冰涼,「凌大哥,沒用了,皇貴妃娘娘不會放我們出去的。」
「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會放棄。」他握住她的雙臂,堅定無比地看著她,「你也不能放棄,我們一起努力。」
「嗯。」她淡淡道,因為他的話而心中暖暖。
突然,窗外火光騰起,濃煙快速地滲進來。
皇貴妃要燒死他們。
蕭初鸞不明白,她明目張胆地燒死尚寢和侍衛副隊長,不擔心激怒嘉元皇后嗎?不擔心皇後有微詞嗎?不擔心皇上責罵嗎?不過,皇上本來就要自己死,應該會樂見其成吧,又怎會責罵她?
盛寵的皇貴妃,有何所懼?
凌立在屋中尋找可破門的器具,可是,什麼都沒有。
濃煙嗆人,二人無法剋制地咳著。
「文尚寢,你怎樣?」他扶著她坐下來。
「還好。」她掩嘴咳著,很難受。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不是,是我連累你……」
凌立凝視著她,眼中情意流轉,「文尚寢,能夠與你死在一塊,此生……我知足了,我們就做一對同命鴛鴦,到了陰間……做一對鬼夫妻。」
她一怔,完全沒想到他對自己的情已經這麼深。
應該婉言回絕他嗎?
可是,她就要被燒死了,回絕與否並無分別。
火勢漸大,火光熊熊,二人置身火場,熱得難受,被濃煙嗆得無法呼吸。
他痴迷地看著她,目不轉睛,「臨死之前,我……能否吻你一下?」
蕭初鸞還未回答,凌立就傾身而來,在她的眉心落下輕輕的一吻,接著,吻在她的腮邊。
然後,他摟著她,望著張狂不可一世的火光,幸福地微笑。
她想推開他,卻只能無力地依著他。
也許,只需靜靜地坐著,就可以到地府找父親母親了。
父親,初鸞急於求成,終究不能查出朝中奸臣,不能為你洗脫通敵賣國的罪名。
火場一瞬,宛如千年。
就在他們昏過去之前,有人破門而出。
幾個侍衛衝進來,將他們救出大火蔓延的宮室,緊接著,火速送他們到太醫院診治。
這次逃過一劫,仍然是嘉元皇后出手相救。
蕭初鸞不知,唐氏姐妹因為此事是否又大吵一場。
幸運的是,他們被大火圍困的時間很短,所受的煙嗆也不是很嚴重,服用湯藥,歇幾日就能痊癒。
她在慈寧宮休養,嘉元皇后撥了兩個宮娥服侍她,給她用最好的葯,時常來瞧她。
嘉元皇后這麼好的女子,誰能不愛?
嬌美端靜,心地仁善,嫻雅溫柔,出身名門世家,這般風華絕世的女子,世間絕無僅有,宇文珏如何能割捨?
每當嘉元皇後來看望她,對她說一些關懷的話,她就很自卑。
想到自己竟然要搶嘉元皇后心愛的男子,她就覺得自己很卑鄙、不可饒恕。
在嘉元皇後面前,享有嘉元皇后的關懷,她無地自容。
嘉元皇后對她說:「你放心,哀家不會讓雅兒再傷害你,此後你自己也當心一點。」
皇貴妃明目張胆地燒死文尚寢和景仁宮侍衛副隊長一事,並沒有在後宮掀起軒然大波,而是不了了之,隨風消散。不過,總有一些好事的宮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議論蕭初鸞與凌立,猜測他們是否真的做出苟且之事。
在屋中悶了數日,蕭初鸞外出走走,來到慈寧宮後面的佛堂。
忽然,她聽見有人喚她,舉眸四望,接著看見凌立站在一處牆角朝她招手。
她走過去,他二話不說地牽起她的手,走到一處隱蔽的地方。
雖然以前他也拉過她的手,但是,知道他的情意之後,她必須有所避忌。
於是,她掙脫手,問道:「凌大哥,有事么?」
「你的傷都好了嗎?」凌立笑問,上下打量著她。
「好了,你呢?」蕭初鸞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
「我一介武夫,能有什麼事?」他呵呵一笑。
「今日你不當值嗎?」
「我溜出來一會兒,沒事的,莫擔心。」凌立摸摸頭,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好意思似的,猶豫半晌才開口,好像下定了決心,「文姑娘,近來有些宮人胡說八道,你若聽見,別往心裡去。」
「嗯,我明白。」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目光灼人,「我保證,我不會辜負你,我會儘快向統領大人奏請……」
蕭初鸞立即打斷他,「凌大哥,那次只是意外,誰也不想的,你無須抱歉,是我連累你。」
他著急道:「不是的……」
她覺得應該拒絕他的情意「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那只是意外,我不會放心上,我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可好?」
「我怎能不放心上?一個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名節,雖然……是皇貴妃娘娘害我們的,但你我畢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我不能讓你名節有損。」
「宮人都知道是皇貴妃娘娘的陰謀,我沒什麼,凌大哥,我不希望你為我犧牲。」
「怎麼會是犧牲?」凌立深鎖眉頭,定定地望住她,「你可知,此生此世,我唯一想娶的女子……就是你。」
蕭初鸞暗自嘆氣,師父說的沒錯,不帶著面紗,便會有無盡的桃花劫。
她道:「你不是不知,我是宮婢,不能隨意婚配,即使你奏請統領大人,皇後娘娘也不會應允。」
他試圖說服她,「事在人為,不嘗試一下怎麼知道結果?」
以往,她覺得與他在一起很輕鬆,無須防備什麼,而今那種單純的情誼不復存在了。
她不願傷害他,卻只能快刀斬亂麻,讓他不再抱有希望,「凌大哥,你是一個能夠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大丈夫,承蒙錯愛,我很感動,但我一直將你當做兄長……還請你也將我當做妹子吧。」
「以前將我當做大哥……以後可以試著喜歡我嘛。」他心直口快地說道,說完才覺得窘迫尷尬。
「那日你我身陷大火,我知道你待我……這幾日,我想過了……很抱歉,凌大哥的錯愛,我只能心領了。」蕭初鸞艱澀道。
「哦,沒事……沒事……」凌立清俊的臉膛布滿了失望與傷心。
她看著他匆忙地轉身離去、步履凌亂,知道他一時之間無法接受她的拒絕。
凌大哥,很抱歉。
宮燈漸次暗淡,濃夜深沉,猶如潑墨一般。
慈寧宮寢殿,只有一盞珠絡宮燈燃放著昏黃的燈影。
一抹軒挺的身影徐徐步入寢殿,輕手輕腳,不願吵醒側卧床榻的美人。
所有的宮娥與公公都在大殿外,宇文珏自行寬衣解帶,撩起帷帳。
美人轉過身,睜著一雙漆黑的眸子,「這麼晚了,皇上還過來?」
他脫下貼身的明黃綢衣,扔在一邊,俯身半壓著她,撫著她的雪腮,「我想你。」
「明日還要早朝,歇著吧。」唐沁瑤淡聲道。
「還早。」宇文珏攫住她的芳唇,綿密而狂熱地吻著,「瑤兒,我知道你也想我。」
她沒有閃避,生澀地回吻他。
這無疑給他極大的鼓勵與滿足,他目含笑意,熱吻驟然加大力度。
唇濕滑,舌靈巧,糾纏一時,繾綣一世。
她被他吻得氣喘吁吁,遍體顫慄。
情火蔓延,宇文珏解開她的白絲寢衣,唐沁瑤忽地握住他的手,楚楚地看著他,「珏,答應我一件事,可好?」
「何事?」他強硬地脫下她的寢衣。
「也許文玉致有違宮規,但不知為什麼,我喜歡她。雅兒不會放過她,珏,答應我,保她一命,好不好?」
「你為什麼喜歡她?」
「我也不明白,可能覺得她知分寸、懂進退、有頭腦、有主見吧,在眾多宮人當中,她是比較聰敏的一個,不過我喜歡她的是,在各宮娘娘面前,她並不奴顏卑膝。」
「就因為如此?」
「喜歡一個人,從來就是說不清、道不明。」
「也是。」宇文珏一笑,「我可以保她一命,不過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她就知道,他不會平白無故地答應她。
他滿目希翼,「不知你我生養的孩子會是什麼樣的呢,瑤兒,我想你為我生養皇子、公主。」
唐沁瑤凄澀道:「我生養的,又怎麼可能是皇子、公主?」
宇文珏深深凝視著她,「這一點,我會想法子,只要你答應我,我都依你。」
她模稜兩可地回道:「生養之事,看天意吧。」
她主動吻他,誘他墮入溫柔鄉。
鳳帷錦帳,被翻紅浪,兩情繾綣。
她的配合,她的柔情,她的溫香軟玉,她的迷亂輕吟,給他莫大的歡愉與滿足。
唐沁瑤沉沉睡去,他也累得昏昏欲睡。
卻在這時,忽然傳來一縷簫音,孤獨,悲傷,蒼涼。
宇文珏陡然清醒,這是《山鬼》。
是誰在深夜吹簫?
從簫音聽來,應該是在慈寧宮內。
枕邊人鼻息輕緩,他盡量不著痕迹地起身,穿好綢衣,隨意披上外袍,出了寢殿。
宮人都歇著了,宇文珏沒有驚醒任何人,走在慈寧宮的宮道上,尋找那個吹簫的人。
循著簫音找了好一會兒,他望見不遠處濃密的夜色中有一抹虛淡的白。
那是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他可以斷定。
走近一些,他看見那白衣女子站在小亭子里,對月吹簫。
這支簫曲,這支《山鬼》,在她的吹奏下,愈發哀傷、痛楚,令人動容。
宇文珏站在亭外,怔怔地望著她。
這身形,這神韻,這《山鬼》,就是華山碧池與他塤簫合奏的女子。
「何人吹簫?」他顫聲問道。
白衣女子驚得一顫,立即轉身,見是皇上,福身行禮。
原來是文玉致。
他有一些失望,踏入小亭,沉聲問道:「你也會《山鬼》?」
「是,皇上。」她垂眸道,站在一側,「有擾皇上清夢,奴婢死罪。」
「為何吹《山鬼》?」宇文珏坐在石凳上,問得莫名其妙。
「《山鬼》乃奴婢父親所教,奴婢思念家人,輾轉難眠,便在此處吹簫。奴婢有擾皇上清夢,請皇上降罪。」蕭初鸞眉目淡然。
「你進宮前從未到過華山?」他的目光釘在她的臉上,語聲冷冽,「如有欺瞞,便是欺君。」
「回皇上,奴婢從未到過華山。」
「會吹塤嗎?」
「奴婢沒有學過。」她輕柔的聲音如水清涼。
宇文珏再次失望了,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想從她靜婉的眉目確定她究竟是不是華山的白衣女子……這雙紅眸與記憶中的紅眸很相似,此時此刻,她輕淡的眸光也和記憶中的她很像。
蕭初鸞抬眸,靜靜地望著他,眸光純凈,輕渺如煙。
慢慢的,那雙紅眸瀰漫起一層霧氣,她的眸光隱隱發顫,凄楚哀傷。
他分辨不清,這個瞬間,文玉致清灧的臉和記憶中那張戴著面紗的臉重疊在一起,合二為一。
片刻之後,他猛地回神,對於自己將她與記憶中的白衣女子混淆而感到迷惑。
「回去歇著吧。」
「奴婢告退。」蕭初鸞退出小亭,消失於夜色中。
宇文珏望著那抹白影被黑夜吞沒,有些悵惘。
文玉致不是他所相識的白衣女子,然而,為什麼她的背影與神韻那麼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