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芙蓉飛狐

第十章 芙蓉飛狐

在宇文珏夜宿慈寧宮的深夜吹奏《山鬼》,以此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也讓他覺得產生錯覺——錯將她當作華山的女子。

假若他對華山女子還有一絲顧念,應該不會再對她下殺手。

蕭初鸞決心豪賭一把,這麼做,只想保全一命罷了。

或許,她可以直接對宇文珏說:我就是在華山與你塤簫合奏的人,皇上,你還記得我嗎?

他知道后,假若對她有情,就會晉封她,她就能趁勢爭寵。

然而,眼下他最寵的是皇貴妃,最愛的是嘉元皇后,她沒有把握斗敗皇貴妃,更沒有信心取代嘉元皇后的位置。

得不到他的盛寵,也成不了他最愛的女子,她就不能輕舉妄動,因為,良機未至。

蕭初鸞覺得,當務之急,是保全一命。

這日,她回尚寢局看望眾人。

從六尚局尚寢變成浣衣所服役的宮女,再變成慈寧宮紅人,眾人圍著她問這問那,嘰嘰喳喳,好不熱鬧。有人趁機巴結她,希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不久,眾人散去,女史阮小翠說,近幾日,六尚局和東西十二宮發生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說後宮有髒東西……冤魂作祟……

蕭初鸞愕然。

據阮小翠說,這幾日,後宮內苑時不時地失竊,三四個嬪妃的抹胸、珠釵不翼而飛,六尚局也丟失過抹胸和發簪。不僅如此,天一黑,東六宮、西六宮的宮道、殿廊總會聽到一種怪異的聲音。子時后,那些值勤的宮女和公公還聽到冤魂哭泣的聲音,嗚嗚的鬼哭聲,令人聞聲喪膽。

東西十二宮真的有鬼嗎?

是什麼妖魔鬼怪作祟?

突然,一列侍衛闖進六尚局,氣勢洶洶,刀戟明亮,陣仗駭人。

六尚局眾女官站在庭院議論紛紛。

她與阮小翠站在一側,冷眼旁觀。

莫尚宮從內堂出來,問道:「劉公公這般陣仗,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大內總管劉公公是御前紅人,深受皇上寵信,權勢頗大,在後宮橫行無忌。

「乾清宮失竊,本公公收到線報,竊賊藏身六尚局。」他高聲呼喝。

「不知劉公公所說的竊賊是誰?乾清宮何物失竊?」莫尚宮問道。

「來人,將文玉致收押天牢。」劉公公揚臂一揮。

侍衛得令,上前抓人。

蕭初鸞驚駭。

她是竊賊?她根本沒有去乾清宮偷竊,怎麼變成竊賊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莫尚宮質疑道:「近來文玉致在慈寧宮服侍嘉元皇后,怎麼會去乾清宮行竊?」

劉公公陰沉道:「莫尚宮,本公公勸你閑事莫理,否則性命不保。」他又大喝道,「帶人走!」

在侍衛近身之前,蕭初鸞低聲對阮小翠道:「小翠,幫幫我,去慈寧宮稟報嘉元皇后。」

阮小翠點頭,憂心忡忡地望著她被侍衛帶走。

事已至此,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在天牢,劉公公說,昨日早上,玉璽失竊,他帶人秘密搜查,今日一早,宮人在皇貴妃的櫥格意外看到玉璽,還在牆角找到一對耳珠。那宮人覺得事關重大,未曾稟報皇貴妃,就向劉公公稟報。

皇上傳召皇貴妃,問她為何將玉璽藏在寢殿。

唐沁雅矢口否認,說根本沒有偷玉璽,也沒有將玉璽藏在寢殿,是有人栽贓嫁禍。

皇上下令,將皇貴妃禁足永壽宮。

那對耳珠,有宮人認出是蕭初鸞之物,於是,皇上下令,將她收押天牢。

蕭初鸞覺得,玉璽失竊一事,實在詭異。

是誰在背後主導這一切?幕後主謀想害的是皇貴妃,還是蕭初鸞?

如果是想害皇貴妃,為什麼將她的耳珠放在收藏玉璽的地方?如果是想害她,為何將玉璽放在皇貴妃的寢殿?莫非是一箭雙鵰?

忽然,蕭初鸞想起一事。

三四個月前,皇貴妃盛寵,因為興起,偷了玉璽藏在御書房的隱秘角落。

玉璽丟了,皇上命劉公公闔宮搜查,找了三個時辰,毫無所獲。

唐沁雅對皇上說,倘若她找到玉璽,會有什麼獎賞呢?

皇上說,只要她能找到玉璽,任何獎賞皆可。

片刻之間,唐沁雅當真找到玉璽,皇上猜到玉璽是她藏起來的,哭笑不得。

然而,她一撒嬌、一發媚,他就氣消了,對她的大膽之舉只是責備了幾句。

由此,後宮嬪妃都知道了皇貴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也可見她的盛寵。

此次玉璽失竊,又是怎樣的真相?

「說!為什麼偷玉璽?」劉公公厲聲喝問,「為什麼將玉璽藏在永壽宮?是不是想嫁禍給皇貴妃娘娘?」

「我沒有偷玉璽,有人故意偷了我的耳珠,嫁禍給我,我什麼都沒做過。」蕭初鸞辯解道。

「罪證確鑿,你還敢抵賴?本公公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說!為什麼偷玉璽?是不是皇貴妃娘娘指使你偷的?」劉公公粉白的臉布滿了陰險。

「我是冤枉的,我沒有偷玉璽……」

「看來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劉公公陰戾道,「來人!用刑!」

「劉公公,你不能嚴刑逼供……」她焦急道。

兩個獄卒手執長杖走來,不由分說地打下來。

痛。

那長杖擊打在臀上,一下又一下,痛得難以承受。

她感覺臀部已經皮開肉綻,好像四肢百骸也在痛。

不知打了多少下,她昏昏沉沉的,聽見劉公公問:「招不招?是不是皇貴妃娘娘指使你偷的?」

不是,我沒有偷玉璽……

可是,她痛得說不出話,被折磨得死去活來。

一張粉白而扭曲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是劉公公陰惻的笑臉。

「住手!」

一道嬌柔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蕭初鸞轉首看過去,驚喜交加。

劉公公立即站起身迎駕,點頭哈腰,賠笑道:「娘娘駕到,不知所為何事?」

唐沁瑤帶著兩個宮娥、兩個公公前來,溫婉道:「哀家聽聞劉公公抓了慈寧宮的人,懷疑她偷了玉璽,哀家來瞧瞧。」

劉公公請嘉元皇後上坐,細聲慢語道:「娘娘素來與世無爭,她只不過是一介賤婢,何須勞煩娘娘鳳駕……」

「混賬!哀家想做什麼,還要你一個奴才應允不成?」她怒斥。

「奴才多嘴!奴才該死!」劉公公輕輕地掌嘴。

唐沁瑤揮手制止他,轉眸看向蕭初鸞,眉目清冷,「玉致,你可有行竊?」

蕭初鸞趴在冰涼的地上,有氣無力道:「奴婢沒有偷玉璽……娘娘明察……」

劉公公陰寒道:「那為什麼在皇貴妃娘娘的寢殿找到你的耳珠?你如何解釋?」

她應道:「許是偷玉璽的竊賊偷了我的耳珠,嫁禍給皇貴妃娘娘和我。娘娘,奴婢冤枉。」

劉公公道:「娘娘,世上怎會有這般巧合的事?以奴才愚見,定是文玉致深夜潛入御書房偷了玉璽,然後再秘密潛入永壽宮,意圖嫁禍給皇貴妃娘娘,卻不小心掉了耳珠,這才讓奴才人贓並獲。」

「劉公公,你也說了,世上哪有這般巧合的事?」唐沁瑤冷聲道,「偷玉璽是不可饒恕的死罪,文玉致為什麼偷玉璽?為什麼嫁禍給皇貴妃?劉公公想定她的罪,就先為哀家解釋這兩點疑問。」

「膽敢偷玉璽,嫁禍給皇貴妃,文玉致必定是心術不正、生性狡猾之人。」劉公公道。

「混賬!偷玉璽是死罪,非同小可,豈能兒戲?」唐沁瑤怒斥,「文玉致一介弱質女流,如何避過乾清宮的侍衛,進御書房偷玉璽?她有飛天遁地之能不成?」

「既能無聲無息地偷了玉璽,竊賊必有不同於常人的本領。」劉公公低垂著眼,精光畢露。

「牽強附會。」唐沁瑤怒哼,「文玉致是慈寧宮的人,此案就由哀家來審問,哀家自會向皇上稟明一切。來人,將文玉致押回慈寧宮。」

語聲柔和,卻是不容辯駁。

劉公公道:「娘娘,奴才奉命行事,務必給皇上一個交代。倘若今日奴才讓娘娘帶走人犯,皇上怪罪下來,奴才可擔待不起。再者,人犯文玉致行竊罪證確鑿,不容抵賴,此案一日未了結,娘娘就不能帶走人犯,娘娘也不想被宮人議論說包庇宮人吧。」

唐沁瑤氣得發顫。

劉公公又道:「皇上旨意,奴才不敢違逆,娘娘若要強行帶走人犯,煩請娘娘知會皇上,讓皇上下旨,奴才才敢放人。」

蕭初鸞知道,偷盜玉璽罪名不小,劉公公執意不放人,若無皇上旨意,娘娘也無可奈何。

唐沁瑤切齒道:「好,哀家這就去請皇上下旨放任。劉公公,文玉致再有什麼損傷,哀家不會善罷甘休。」

雖然劉公公沒有再對蕭初鸞用刑,但是之前所受的杖打已經夠她受的了。

臀部的痛火辣辣的,直鑽心脈。

口乾舌燥,咽喉澀痛,想來是因為臀部被打得腫痛,引發熱症。

原以為身在慈寧宮,有了嘉元皇后的保護,就可以安然無恙,想不到,在一場大火中受傷沒多久,就要遭受皮肉之苦。

在波雲詭譎的深宮,她想自救,卻無力自救;她沒有靠山,只有嘉元皇后和神秘的張公公可以依仗,但也不能完全依仗他們。若要復仇,若要追查當年蕭氏滅族的真相,只有站在最高處——靠近皇權的地方,才有資格為父親和蕭氏復仇。否則,什麼都是虛妄。

有腳步聲。

蕭初鸞一驚,望向牢房外。

凌立!

「文姑娘……」他站在牢房外,滿目擔憂,「你怎樣?劉公公有沒有對你用刑?」

「我沒事,凌大哥無須擔心。」她與他隔著鐵欄,朝著他笑。

「你多忍耐兩日,我會設法救你。」凌立疼惜地瞧著她,抓住她的手。

「盜玉璽是死罪,凌大哥,我不想連累你。」

凌立痛心道:「怎會連累我?假若我保護不了你,我還是男子漢大丈夫嗎?」

蕭初鸞緩緩掙脫手,感動於他在她患難時的仗義與不棄,「人在皇宮,身不由己,凌大哥,你不要為我做傻事。」

「放心,我會謹慎的。」他眉宇微結,「我打點過了,會有人照看你。」

「謝謝你,凌大哥。」

「跟我無須客氣,好了,我不能多待。」他叮囑道,「我會設法救你。」

蕭初鸞看著他依依不捨地離去,暗自嘆氣。

過了好半晌,忽然,數道陰影靠近,她心神一凜,驚恐地轉眸。

三個粉面公公站在黑暗的牢中,清冷的月光照亮了他們邪惡的面目。

「你們想做什麼?」她驚懼地爬起身,卻因為身上的痛而倒下去。

他們不發一言,漸漸靠近她。

二人制住她的手足,另一人掐住她的脖子,用力地扼住。

頓時,氣息滯塞,她無法呼吸,拼了命地掙扎,也掙不脫他們的鉗制。

越來越難受,她覺得自己快死了……

是誰要殺她?

皇上還是皇貴妃?

但是,皇上答應過嘉元皇后,也跟她說過,留她一命。

再者,那夜她吹《山鬼》之後,他應該不會再殺她。

是皇貴妃吧。

在她以為再無活命的可能的時候,掐著她脖子的手突然鬆開,她順暢地呼吸,咳個不停。

方才還是凶神惡煞的三個公公,癱軟在地,已然死去。

蕭初鸞費力地爬起身,心有餘悸,迷惑不解地看看他們,又看看牢房四周。

是誰救了她?

三個公公的后顱,都插著一枚飛刀,一刀斃命。

突然,牢房外間傳來腳步聲。

須臾,她看見數人站在牢房外面,當中者,錦衣如墨,身姿軒舉。

蕭初鸞鬆了一口氣,原來是他。

她就知道,他一定會在緊要關頭現身救她的。

數人將三個公公的屍首搬出牢房,清理乾淨后才退出去。

宇文歡步入牢房,閑閑站定,默然不語。

「王爺又救了奴婢一命,謝王爺。」她誠心道謝。

「這瓶葯對你的傷很有效。」他遞給她一個小瓷瓶。

她伸手接過。

不再有性命之憂,不再有恐怖,她才感到頭暈目眩,幾乎無力支撐。

月色清冷如霜,他冷峻的臉孔散發出一種淡淡的青藍之光,冷酷得令人不敢接近。

「偷玉璽,罪無可恕,株連九族。」宇文歡嗓音低沉。

「奴婢沒有偷玉璽,奴婢是冤枉的。」

「本王信你,皇上不會信你。」他不看她,側顏對著她,「在皇上眼中,一個賤婢死不足惜。」

「懇請王爺救奴婢一命。」她暗自揣測,真的如他所說,是皇上藉機殺她滅口?

「本王無能為力。」

蕭初鸞錯愕地看著他,他為什麼不再幫她?對他來說,她沒有利用價值了嗎?

宇文歡轉身,冰冷月光籠罩的黑眸毫無熱度,「就連皇貴妃都無法逃脫罪責,更何況你?」

她道:「王爺再救奴婢一次,奴婢定當盡心儘力為王爺辦事。」

他問:「這些日子,嘉元皇后與皇上有什麼動靜?」

她知道,他還不夠信任她,於是道:「嘉元皇后對皇上不再那麼抗拒,不過她鬱鬱寡歡,難展歡顏。」

「好,本王就儘儘人事。」宇文歡冷沉道,「明日提審,你能否脫罪,就看天意了。」

「謝王爺。」

蕭初鸞一喜,陡然,黑暗襲來,她軟軟地倒下。

伸臂攬住她,鎖眉看著她。

紅眸緊閉,素顏冷光,柔美清雅。

臂間,是她柔軟的身軀。

次日,宇文珏提審蕭初鸞。

御書房內,她跪在御案前,眼角餘光看見劉公公和燕王分別站在兩側。

御案后,宇文珏嚴厲問道:「賤婢,你盜玉璽,罪無可恕,你可認罪?」

「奴婢沒有偷玉璽,奴婢無法認罪。」她平靜道。

「大膽!」他怒喝,「拒不認罪,罪加一等。」

「皇上英明神武、明察秋毫,豈能以一對耳珠就定奴婢的罪?奴婢不服。」她看燕王一眼,但見他面色沉靜,便繼續道,「奴婢區區女流,如何避開乾清宮侍衛的耳目、潛入御書房行竊?奴婢又如何潛入永壽宮?奴婢自認沒有這個本事。」

「你有沒有登堂入室行竊的本事,只有你自己知道。」劉公公訓斥道,「皇上,物證確鑿,不容她抵賴。」

「皇上。」吳公公進入御書房,「幽禁重華宮的上官氏求見,說有要事稟奏,與玉璽失竊有關。」

宇文珏面不改色,「傳。」

宇文歡的目光從蕭初鸞的臉上滑過,以眼神告訴她:靜觀其變。

上官米雪已被廢去封號,幽禁冷宮,此番前來,必定是為了翻身。

須臾,上官米雪踏入御書房,深深垂首,跪地行禮,「罪妾拜見皇上,拜見王爺。」

宇文珏不作一詞。

劉公公瞥一眼面色不悅的皇上,代為問道:「若有要事,速速上稟。」

上官米雪卑躬屈膝地說道:「皇上,罪妾幽禁重華宮,昨日聽婢女提起玉璽失竊一事,罪妾覺得事關重大,便斗膽求見皇上,將所知之事上稟。」

蕭初鸞以眼角餘光瞥她一眼。

當日位高、風光的貴妃,如今卻是失寵的冷宮廢妃,不施粉黛,衫裙清素,比六尚局的女官還不如,只是她的明艷與美色,仍然無法淹沒,更添一種清簡的裊裊風致。

「說。」宇文珏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

「婢女說,數日前夜裡,大約戌時,她在重華宮附近的樹林看見二人,她們形跡可疑,說了好一陣子才離開。」上官米雪的嗓音溫婉平和,顯得與世無爭。

「她們是誰?」面色略暗。

「婢女說,是馮尚功和……皇貴妃娘娘。」她始終垂首,語氣坦然淡定。

話音方落,眾人面色皆變。

蕭初鸞不知,這是巧合,還是有意。

為什麼上官米雪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這時候說?

宇文珏褐眸緊眯,陰冷地問道:「為何今日才說?為何那賤婢不親自來稟?」

上官米雪筆直地跪著,柔而堅韌,不卑不亢,「回皇上,罪妾與婢女幽居重華宮,消息閉塞,直至昨日婢女才聽聞玉璽失竊一事,這才想起數日前所看見的馮尚功和皇貴妃娘娘。罪妾以為此事事關重大,應該上稟,便讓婢女前來稟奏。豈料婢女膽小怕事,還沒走出重華宮就嚇得驚慌失色。罪妾以為此事不宜拖延,就斗膽前來稟奏,皇上恕罪。」

蕭初鸞真佩服她,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毫無破綻。

宇文珏道:「你所說的,朕怎知真假?」

上官米雪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帕,淡然道:「這是婢女在皇貴妃娘娘和馮尚功離去之後撿到的絲帕,婢女說這絲帕是皇貴妃娘娘或是馮尚功的貼身之物,請皇上過目。」

劉公公接過絲帕,呈上御前。

宇文珏仔細研究著絲帕,須臾道:「這絲帕有何特別之處?你說絲帕是皇貴妃或是馮尚功的,但也有可能是你胡謅的。」

上官米雪輕淡道:「罪妾已將事情上稟,罪妾告退。」

宇文珏「嗯」了一聲,任她離去。

她離去的身姿,淡然如水,謙恭有度。

事情發生了奇異的逆轉,蕭初鸞雖然驚訝,但覺得玉璽失竊一案的真相即將浮出水面。

「十皇叔瞧瞧這絲帕。」宇文珏的面孔不露喜怒。

「是。」宇文歡從劉公公的手中接過絲帕,凝視須臾,朗聲道:「皇上,臣以為,這絲帕大有來歷。」

「有何來歷?」宇文珏奇道。

「假若臣沒有看錯,這絲帕應該是縱橫江湖十餘年的大盜醉芙蓉之物。」宇文歡篤定道。

劉公公微驚。

宇文珏聞言色變,「何以見得?」

蕭初鸞也大為驚詫,這絲帕為何與江湖大盜賊有關?

他是為了助她脫罪,才胡謅的嗎?

宇文歡深眸熠熠,「皇上,十餘年前,醉芙蓉與金飛狐盜竊庫銀、珍寶無數,在江湖聲名鵲起,各州府衙追緝數年,皆未曾有人見過他們的真面目。大約八年前,醉芙蓉和金飛狐盜取賑災官銀一萬兩黃金,神宗震怒,派出三十餘名大內侍衛追緝,命各州府協力追緝醉芙蓉和金飛狐。不過,追緝兩年,派出的大內侍衛無一人回朝復命,醉芙蓉和金飛狐也從此絕跡江湖,無人知道他們的去向。」

「王爺的意思是,醉芙蓉藏身於皇宮?」劉公公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醉芙蓉和金飛狐每次行盜,都會留下一朵風乾的芙蓉花和一枚金制的狐狸頭。皇上,數年前,臣曾經看過芙蓉花和金狐狸頭,印象深刻。這絲帕上的花是芙蓉,這芙蓉的紋樣與醉芙蓉所用的芙蓉花一模一樣。」宇文歡道。

宇文珏面色凝重,「照十皇叔所說,醉芙蓉藏身皇宮,也就是六尚局的馮尚功,受皇貴妃指使,潛入御書房偷玉璽?」

宇文歡輕笑,「醉芙蓉輕功絕頂,武藝高強,潛入御書房偷玉璽,輕而易舉。」

劉公公反駁道:「如今正是風口浪尖,醉芙蓉也知皇上正在追查,她豈會自露武功?」

「劉公公言之有理。」宇文珏點頭,「唯今之計,只有暗中追查六尚局中的人誰曾用過類似的絲帕。」

「皇上英明。」劉公公得意道。

宇文歡走向蕭初鸞,展開絲帕讓她看。

蕭初鸞明白他的用意,道:「皇上,這方絲帕所用的絲綢是六尚局女官常用的,各宮娘娘不會用這種較為低劣的絲綢。」

宇文歡胸有成竹地說道:「皇上,臣以為,傳馮尚功問一問,便可一清二楚。」

馮尚功跪在蕭初鸞身側,全無驚慌之色。

宇文珏凌厲的目光射向馮尚功,喝道:「賤婢,你膽大包天!竟敢偷玉璽!說,為何偷玉璽?」

馮尚功淡定回道:「奴婢不知皇上何意,奴婢沒有偷玉璽。」

「大膽!御前竟敢放肆!」劉公公怒斥,在皇上的示意下,將那方絲帕放在她眼前,「這絲帕,你不會不認得吧。」

「這……絲帕不是奴婢的。」馮尚功眼珠子一轉,面色微變。

「還敢狡辯!」劉公公氣憤道。

「醉芙蓉,你先偷玉璽,再嫁禍給皇貴妃,論罪當誅。」宇文歡的黑眸迸射出明睿的光,「當年你和金飛狐被譽為雌雄大盜、江南雙絕,八年前因黃金案避世,你避入皇宮,金飛狐遠走北疆沙漠。本以為過了這麼多年,朝廷不會舊案重提,你們不會再被人追緝,但是,朝廷丟了一萬兩黃金,豈會善罷甘休?就在一月多前,有人在北疆發現金飛狐的蹤跡,接著朝廷派出的金牌捕快順藤摸瓜,終於抓到金飛狐歸案。醉芙蓉,你若想見金飛狐一面,最好一五一十地招供。」

身份被人揭破,馮尚功無奈地低嘆,「是,奴婢就是醉芙蓉。那絲帕確是奴婢的,玉璽是奴婢偷的。皇上,奴婢盜玉璽是被逼的,是奉命行事,皇上明鑒。」

劉公公手指著她,喝道:「你行大逆不道之事,還想推卸罪責?」

馮尚功辯解道:「皇上,奴婢避入皇宮,就是不想被人知道奴婢就是多年前的醉芙蓉,又豈會去偷玉璽、自暴底細?再者,奴婢偷玉璽何用?」

宇文歡嚴肅地問道:「你說奉命行事,奉誰的命?」

猶豫再三,馮尚功才道:「奉了皇貴妃娘娘的命。」

蕭初鸞震驚,竟然是皇貴妃指使她偷玉璽。

唐沁雅為什麼這麼做?

「皇貴妃偷玉璽做什麼?你莫胡說八道。」劉公公斥責道。

「若有半句虛言,朕絕不輕饒。」宇文珏陰沉道。

「奴婢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不得好死!」馮尚功抬首,決然得不像說謊,「有一日,皇貴妃娘娘私傳奴婢,對奴婢說,朝廷已抓到奴婢的師兄金飛狐,很快就會問斬。皇貴妃娘娘說,只要奴婢為她辦一件事,交出一萬兩黃金,娘娘的父親唐大人就有法子保師兄一命。娘娘要奴婢辦的事並不難,奴婢為了救師兄一命,就答應為娘娘偷玉璽。奴婢半夜潛入乾清宮,偷到玉璽之後,連夜出宮,送給一人,此後的事,奴婢完全不知情。」

「你將玉璽送給宮外何人?」宇文珏的褐眸眯了又眯,追問道。

「奴婢不知,是皇貴妃娘娘讓奴婢去『明月樓』找人的,那人以發遮住大半個臉,奴婢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整個大殿一片寧靜。

氣氛凝重。

蕭初鸞不明白,唐沁雅竟然膽大包天地偷玉璽,還將玉璽送出宮給一個人。

唐沁雅這麼做,有何企圖?她不擔心事情敗露,危及整個唐氏嗎?

或者,她與其父唐文鈞串謀?

劉公公道:「污衊皇貴妃娘娘可是死罪。」

馮尚功凄然道:「奴婢是朝廷重犯,如今又偷玉璽,還能活命嗎?奴婢又何必污衊皇貴妃娘娘?皇上,奴婢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宇文珏寒聲下令,將馮尚功暫且收押,聽候處決。

宇文歡不語,與蕭初鸞對視一眼,似在告訴她:再過不久,你就可以脫罪了。

她在想,皇上會相信馮尚功所說的嗎?將會如何處置唐沁雅呢?

「皇上……」劉公公覷著皇上陰寒的神色,小聲道。

「文玉致,此案已查明真相,與你無關,你可以回去了。」宇文珏瞥她一眼,接著示意劉喜帶所有人退出御書房。

只留下燕王宇文歡。

宇文珏從御案走下來,重鎖英眉,「十皇叔,你以為醉芙蓉所招的有幾分可信?」

宇文歡劍眉飛拔,亮光微閃,回道:「皇上,無論醉芙蓉的話有幾分可信,皇貴妃好辦,唐氏不好辦。」

宇文珏贊同地頷首,「十皇叔也以為唐氏暫時不能動?」

「時機未至。」宇文歡的一雙黑眸精光閃爍,「臣以為,京中四大世家盤根錯節,權勢滔天,動一而發全身。倘若冒然下手,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假若醉芙蓉所說的都是真的,那唐文鈞也太膽大包天。」宇文珏氣得攥緊拳頭。

「小不忍則亂大謀,皇上,審時度勢,以後宮牽制四大家族,可一試。」宇文歡意有所指。

「好,玉璽失竊一案,就由十皇叔審理。」

「臣遵命。」

燕王審理玉璽失竊一案,皇貴妃唐沁雅與馮尚功當面對質,各執一詞。

對於馮尚功的供詞,唐沁雅辯解說根本就不知她在說什麼,不知道什麼金飛狐,也不知什麼明月樓,說自己根本沒有指使她偷玉璽,說她污衊自己、受人指使陷害自己。

馮尚功言之鑿鑿,皇貴妃百口莫辯。

雙方爭執不下,燕王以有人證為由,奏請皇上裁度。

唐沁雅大喊冤枉,說一定是上官米雪那賤人陷害她。

皇上下詔,貶皇貴妃唐氏為美人,搬出永壽宮,移居英華宮。

因為上稟有功,皇上下詔,封上官米雪為美人,仍居重華宮。

一貶一升,雖然都是美人,其背後的聖意卻迥然不同,一為獲罪重罰,一為有功獎賞。

對於皇貴妃的遭遇,有人說她不知好歹,終於落得如此下場;有人同情她,再如何受寵,也終有失寵的一日;有人幸災樂禍,說她再也不能囂張狂妄,再也無須面對那張令人噁心的臉。

伴君如伴虎,皇上既可寵你,也可廢你。

曾經,他寵她無法無天,可是,天終究會黑。

曾經,她將玉璽藏起來,他也只是責備幾句。

曾經,他為她破了祖例,制金寶賜她,而金寶只有中宮才能擁有。

曾經的曾經,煙消雲散,帝王的寵愛,說來就來,說去就去。

聖眷如浮雲,不可當真。

然而,此案卻無涉及唐氏,只說是皇貴妃不知好歹,故技重施,命大盜醉芙蓉偷玉璽藏起來,以此與皇上開玩笑。卻不料,此次皇上不只是責備她幾句,而是小懲大誡,讓她在偏遠的英華宮反思反思。

蕭初鸞被劉公公用刑,臀部的傷勢相當嚴重,所幸嘉元皇后命人好好為她療傷,擦了藥膏就不那麼疼了。燕王所給的傷葯藥效很好,她只能收起來。

三日後,宇文珏下旨,命她回尚寢局主事。

她在想,也許那夜一曲《山鬼》讓他對自己有了一絲絲的不忍,他不會再追殺自己了吧。

凌立因為沒能及時救她出牢獄,又慚愧又自責又抱歉,恨恨地說自己沒用。

她寬慰道:「盜玉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皇上親審,只有真相大白,我才能洗脫嫌疑。凌大哥,假若你再自責,我都無地自容了。」

他朝她一笑,不再糾結於此。

這日,蕭初鸞得片刻閑暇,來到慈寧宮。

唐沁瑤拉著她的手,與她漫步慈寧宮小花苑,談起皇貴妃。

「娘娘,聽聞皇貴妃娘娘在英華宮……境況不是很好。」她聽一些女史說,唐沁雅整日大吵大叫,不是打罵宮人就是歇斯底里地鬼叫,說要見皇上,說自己是被冤枉的。

「哀家這個妹妹,從小到大從未吃過苦,一入宮就得寵,心高氣傲,變得張揚狂妄,招惹、得罪了很多人。如今被貶,倒是好事,磨磨她的脾氣與性子。」唐沁瑤嘆氣,「雅兒想在後宮站得高,就要先嘗嘗站在低處的滋味,先學會如何低眉順眼,學會忍耐寂寞,學會揣摩皇上的心思。」

蕭初鸞不語,想不到她看得如此通透。

半晌,蕭初鸞道:「皇貴妃娘娘一直說自己是被冤枉的,娘娘覺得醉芙蓉所言……會不會是受人指使、污衊皇貴妃娘娘?」

唐沁瑤抬首望天,「醉芙蓉已死,真相如何,不重要了。」

「奴婢總覺得,皇貴妃娘娘再如何不懂事,也不會拿玉璽開玩笑,許是有人指使醉芙蓉偷玉璽,然後指證皇貴妃。」

「或許吧,後宮之地,哪個嬪妃不想得到皇上的寵愛?哪個人不想雅兒失寵?」

蕭初鸞不再說什麼。

唐沁瑤嘆道:「雅兒自身難保,應該不會為難你了。」

蕭初鸞頷首,「您壽辰前夕……奴婢去而復返……此後數次,奴婢險些喪命,多虧您多次維護才保住小命……此生此世,奴婢全心侍奉,為您分憂。」

唐沁瑤莞爾,「哀家信你,哀家不會讓皇上和雅兒動你一根汗毛。」

話落,她面色一暗,愁鎖黛眉。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難得皇上待您一片真心,只要您放寬心,世上就沒有不能逾越的鴻溝。」蕭初鸞勸慰道,明明很心痛,卻還要撮合自己喜歡的男子與別的女子,「您心性豁達,嫻雅溫婉,何不將心比心地想想,皇上如此執著,想必是用情至深。」

「哀家會好好想想。」唐沁瑤拍拍她的手,「後宮之中,你是哀家唯一一個知心人。」

「奴婢惶恐。」

「哀家與皇上……是孽緣。」

唐沁瑤提起當年與宇文珏定情的往事,神色悵惘。

二八年華,她待字閨中,一日由丫鬟陪著來到帝都東郊的「杏花春」賞花。

杏花春是帝都興盛數十年的遊冶園林,初,太祖皇帝下令興建,廣種奇花異卉,四季花卉應時而開,滿園芬芳,滿目嬌艷。之後不斷擴大規模,杏花春由皇家園林變成帝都著名的遊冶之地,普通百姓可隨意出入。

就在杏花春的琴房,唐沁瑤偶遇當年的懷王宇文珏,二人合奏一曲《杏花天》,琴瑟和鳴。

一見傾心,一曲定情。

此後,他們時常在杏花春品茗、撫琴,本以為天賜良緣,卻不料,一道聖旨下,她進宮為後,變成他的皇嫂。

她想過抗爭,想過與情郎遠走高飛,卻被父親軟禁。

很快的,唐文鈞送她進宮,短短三日後便舉行冊后大典。

為了唐氏一族,她心如死灰,甘心被困深宮,甘心斬斷所有情念。

她緩緩道來,語音清淡如水。

蕭初鸞靜靜地聽著,心底的痛瀰漫開來。

原來,宇文珏與嘉元皇後有過這般美好的開始,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與嘉元皇后以一曲《杏花天》定情,而蕭初鸞對他是因為一曲《山鬼》而動心。

她不知道,他可曾對自己動心、動情?

還是,他只是將她當做嘉元皇后的替身,或是影子?

她聽得出嘉元皇后壓抑在心底的苦楚,問道:「那先皇為何……您為何還保有處子之身?」

唐沁瑤神色怔忪。

「奴婢多嘴。」她垂眸道,先皇已矣,豈能再言是非?

「先皇……」唐沁瑤靜默半晌才開口,「先皇在位一年,只冊中宮,並無嬪妃,是因為先皇有斷袖之好。」

蕭初鸞驚愕不已。

先皇竟然有……斷袖之好!

怪不得嘉元皇后仍然保有處子之身。

「您信任奴婢,奴婢至死也不會泄露半個字。」蕭初鸞保證道。

「哀家信你。」唐沁瑤淡淡一笑,「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宮,很多人想進來,哀家卻想出去。」

「您想去何處?」

唐沁瑤白皙的臉沉靜如水,清眸如煙。

蕭初鸞沒有得到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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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謀:盛寵第一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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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芙蓉飛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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