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一點芳心在嬌眼,王孫空憑腸斷第一章 至陰至寒
燕王吩咐的事,蕭初鸞有了想法。
五日後,她依照燕王提供的消息,出宮一趟。回宮后,親自送賢妃新裁製的宮裝到翊坤宮。
慕容宜軒與她寒暄幾句,最後,她道:「今晚娘娘一定要試穿一下這襲衫裙,這是奴婢盡心儘力為娘娘裁製的,若有何不滿意,明日奴婢稍作修改。娘娘務必記得。」
慕容宜軒似乎不太明白她的話,挑眉以問。
蕭初鸞以眼神示意,瞟了一眼宮裝,然後離去。
翌日,入夜,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燕王要她做的事,她不得不做,她沒有選擇。
傷害了無辜的人,她也不想,可是,在這後宮重地,誰不無辜?
子時將至,她煩躁地坐起身,猶豫片刻,終是起身穿衣,披上一襲黑色披風。
悄悄離開六尚局,避開巡視的侍衛,她趕往千波碧。
不知他們是否已經去了約定的地方?希望他們還沒到。
抵達目的地,她藏身於樹后,望向碧湖上的千波台。
今夜無星無月,濃夜如染,湖面暗黑,千波台也一片漆黑,似乎無人。
突然,蕭初鸞看見一抹黑影自湖畔步入九曲白玉欄,一邊疾速奔向千波台,一邊謹慎地望著四處。
那人身形嬌小,應該是賢妃慕容宜軒。
若要阻止慕容宜軒,已經來不及。因為,一出現在千波台,她便百口莫辯。
今夜的千波台,潛藏著眾多侍衛。
唯今之計,只能兵行險著。
蕭初鸞來到通往千波台的宮道附近,睜大雙眸,等著鳳王的出現。
不多時,一人鬼鬼祟祟地走來。
她立即拋出手中的石塊,那人警覺,她現身,朝他招手。
宇文灃立即奔過來,待看清是她,疑惑道:「為何是你?」
「王爺,你不能去千波台,立即出宮。」蕭初鸞著急道。
「為什麼?」他望向千波台,緊張地問,「軒兒來了嗎?」
「賢妃娘娘正在千波台,王爺,事情敗露,你必須立即出宮。」
「那軒兒不就……」宇文灃回眸,壓低聲音質問道,「是你走漏風聲的?」
「王爺,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只要你一出現在千波台,或是被人看見,娘娘就死定了,快走。」
「不行,軒兒一人在千波台,本王不能一走了之。」
「奴婢去千波台,那些侍衛抓了奴婢和娘娘,即使皇上怪罪下來,娘娘也不會有事。」
宇文灃警覺道:「有人!」
蕭初鸞也聽見了急促的腳步聲,應該有很多人,似乎四面八方都有。
完了!想來是皇上一定要抓到姦夫淫婦,命人封鎖千波碧。
如此形勢,鳳王一定會被抓住的。
事已至此,只能破釜沉舟。
「王爺,躲在湖中。」她急急道,「快啊,不然娘娘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那你呢?」宇文灃緊張地問。
「奴婢也躲在湖中,娘娘會自圓其說的。」
事不宜遲,他們貓著身子來到湖畔,小心翼翼地潛入湖中,以湖畔的長草遮掩。
蕭初鸞隱隱聽見千波台那邊傳來人聲,而湖岸四周的腳步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凌亂,嘈雜聲也越來越大,侍衛好像沿著湖畔巡視。
不多時,她看見潛藏於千波台的侍衛押送慕容宜軒走出來,踏上九曲白玉欄。
宇文灃也看到了,激動得想游過去,「軒兒……」
「王爺不能過去。」她眼疾手快地拽住他,「只要王爺不現身,皇上不能將娘娘怎樣的。」
「本王不能讓軒兒一人承擔所有。」他又懊惱又焦急,「本王怎能眼睜睜地看著軒兒被帶走而什麼都不做?」
「王爺一旦現身,娘娘百口莫辯,名節就毀了。」她苦口婆心地勸,「王爺不可衝動,難道王爺要置娘娘於死地嗎?」
聞言,宇文灃這才安靜下來。
慕容宜軒被侍衛帶走,他懊喪極了,悲憤地捶胸。
蕭初鸞驚得拉住他的手,「侍衛還沒撤。」
整個湖畔都有侍衛,任何一個地方也不放過,所幸他們所在的地方比較暗,又有長草遮掩。
有腳步聲!
她立即扯著他沉入水中,避過侍衛的搜尋。
雖然熟悉水性,可是在水中閉氣這麼久,她開始覺得憋悶。
胸口很脹,她想冒出水面透氣,卻不知侍衛是否撤了。
宇文灃向她比劃著,意思是侍衛就在岸邊,不能冒出水面。
她唯有堅持下去。
可是,真的撐不住了。
胸口越來越脹痛,眼前越來越模糊,又撐了片刻,她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氣。
四周寂靜,沒有人聲和嘈雜聲,侍衛應該撤了。
二人背靠著湖岸而站,抹去臉上的水。
「是你走漏風聲的?」宇文灃陡然拉住她的手,逼問道,「是你向皇兄通風報信?」
「奴婢沒有。」雖然心虛,她也只能矢口否認,「假若真是奴婢通風報信,又何必來千波台?」
「若不是你通風報信,皇兄怎會知道?」
「奴婢不知,或許是皇上收到什麼風聲……皇上英明,必定在賢妃娘娘的翊坤宮布有耳目。」
他不語,俊眸緊蹙,似在沉思。
她舉眸四望,想看看岸上是否還有侍衛。
身軀猛地被人扳過來,她輕呼一聲,正想開口,卻已落入他的懷中。
宇文灃緊攬著她的腰肢,蕭初鸞推拒著,後腦抵著湖岸,驚駭地看著他。
「軒兒根本不會與本王私下見面,你如何說服她?」他扼住她的咽喉,「本王早在回京當夜就偷偷進宮,約軒兒在北苑相見,可是軒兒沒有出現。今夜,軒兒來千波台,根本不是來見本王,說!你究竟對軒兒說了什麼?」
「奴婢沒有……是娘娘想見王爺一面……讓奴婢出宮時傳話給王爺……」氣息被阻,她斷斷續續道,「上次娘娘不願與王爺相見,許是事後後悔……這才約王爺在千波台相見……」
「還敢騙本王?」他掌上用勁。
「奴婢……」她無法喘息,雙手亂抓亂打。
「說!」他疾言厲色,滿目怒火。
蕭初鸞閉上眼睛,腦子裡一片空白,四周靜得可怕。
忽然,頸間的手掌鬆開了,她嗬嗬喘氣,咳了幾聲。
原以為他相信了她的話,卻不是。她剛剛從適才的難受里恢復過來,他就傾身過來,緊抱著她,扣住她的後腦,「本王越想越奇怪,軒兒根本不會主動約本王在宮中相見,更不會讓你傳話。巧的是,皇兄居然收到風聲,在千波台部下重兵抓人,而你,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裡。這一切,豈是『巧合』兩個字能解釋的?」
她冷靜道:「王爺不信,奴婢無話可說。」
他這樣抱她,太曖昧;他的神色,太邪惡。
宇文灃瞳孔微縮,「不給本王一個交代,本王就在此處霸王硬上弓。此處還蠻有趣,想來必定新奇、好玩。」
蕭初鸞驚駭地愣住,他竟然這般直白地說出來!
應該只是威脅而已。
「娘娘怎麼想的,奴婢真的不知。奴婢擔心娘娘有危險,便來瞧瞧,沒想到……」心中鎮定,表面卻裝得慌亂,她盡量解釋得令人相信,「沒想到真的走漏了風聲。」
「本王願娶,你為何不嫁?」宇文灃突然岔開話題,靠近她的唇,很近很近。
「奴婢……」她感受到他灼熱的鼻息,連忙側首避開,「奴婢不配……王爺痴心於娘娘一人……王爺性本多情,府中侍妾如雲,奴婢不願獨守空闈……」
「真貪心。」他扳過她的下頜,唇與唇之間只有微末的距離,「你只是一介宮婢,本王給你王妃的尊貴身份與榮華富貴,你還不滿足?」
蕭初鸞道:「雖然尊貴,卻會成為眾矢之的;榮華富貴是浮雲,不若有情郎痴心一片。」
宇文灃冷冷譏笑,「小小一個宮婢,竟然心比天高。既然你開口了,本王應允你,遣散所有侍妾,王府只有王妃一人,不過本王的心,不能給你。」
「王爺錯愛,奴婢無福,王爺見諒。」
「假若本王執意要你呢?」
聞言,她一震,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水中相擁,全身濕透,而且靠得這麼近,實在不雅,她快要撐不住了,掙扎著,卻推不開他。
宇文灃斜勾唇角,終究放開她,「真無趣。」
賢妃慕容宜軒在千波台被逮個正著,名節有失,傳遍整個皇宮,宮人議論紛紛。
即使她反覆強調去千波台只是深夜無眠而去賞月,即使沒有抓到「姦夫」,皇上仍然不信,命她搬去重華宮面壁思過。
在嬪妃的眼中,重華宮就是冷宮,賢妃位分沒有降,但也無異於被貶去冷宮,不知何時才能搬回翊坤宮。
那夜,蕭初鸞與鳳王離開千波碧,他偷偷地出宮,她偷偷地回六尚局,所幸無人發現。
千波台這齣戲,是她設計的,神是她,鬼也是她。
燕王要她辦的事,便是這件事,那日燕王在她耳畔道:「本王要你離間皇上和鳳王,最好讓鳳王恨皇上。」
因此,她在賢妃新裁製的宮裝中放了一張信箋,大意是鳳王約賢妃在千波台見面。
這張信箋的筆跡,並非鳳王真跡,是燕王找人模仿鳳王的筆跡而寫的。
而傳話給鳳王,就容易多了,因為,只要是昔日戀人的邀約,無論真假,他都會赴約。
然後,燕王的耳目會在無意中透露出風聲,讓皇上「無意間」聽到,以皇上對鳳王的猜疑,必在千波台部下重兵捉姦。如此一來,皇上與鳳王激流暗涌的矛盾就會激化,手足之情隨之破裂。
只是,蕭初鸞總覺得不安。
賢妃和鳳王一旦被逮住,賢妃的一生就此結束。
她跨不過這一關,就衝動地跑去千波台阻止。
抓不到「姦夫」,賢妃還有可能回到翊坤宮。
燕王會如何懲處她,她無法想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忐忑了數日,燕王並沒有約她見面,但是她知道,該來的總會來。
這日,蕭初鸞聽見幾個女史一邊做事一邊議論冷才人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事,吸引了所有女官參與議論。
冷才人,竟然是尚服局女史冷香,也就是那個對香料有特殊辨別力的清秀女子。
那次冷香協助破案后,分在尚寢局當女史,寡言少語,循規蹈矩。
從眾女官繪聲繪色的描述中,蕭初鸞大概明白了冷香是如何得到恩寵的。
三日前,黃昏,夕陽如血,波光粼粼的千波碧彷彿撒了一把碎金,金芒瀲灧。
冷香一人在千波碧看日落,斜坐在九曲白玉欄的欄杆上。
晚風吹亂了她的青絲,吹起她的裙擺。
巧的是,皇上在千波台三樓賞景,看見她靜靜地坐在欄杆上,夕陽中的剪影分外美麗。
看見一個宮女,也沒往心裡去。皇上從千波台下來,她叩拜垂眸,他經過她的身邊,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香。
這種香,很特別,皇上從未聞到過。
他止步,命她抬起頭。
於是,這夜,皇上召她侍寢,次日,晉她為才人。
僅憑一種特殊的香,就躍上高枝,引起眾多宮女的羨慕妒忌。
蕭初鸞沒想到,六尚局卑微的女史,竟然被皇上看中,成為龍榻上的女人。
她不敢妄斷,冷香意外的得寵,當真只是意外。
這日,臨近午時,羅尚食要去永壽宮呈上午膳與糕點,劉尚服要呈上三襲新裁製的宮裝,蕭初鸞隨之前往。
自懷孕后,皇貴妃唐沁雅為了安胎,不出宮門,也謝絕一些位分高的嬪妃的探望。
因為,她知道,腹中皇嗣,多少人盯著,多少人妒忌,多少人想下毒手。
唐氏姐妹還真是同母所生,嘉元皇后害喜,唐沁雅也害喜得厲害,不過這陣子能吃一點兒。
六尚局六人行禮后,呈上膳食與宮裝。
冷才人竟然也在,熱絡地站起身同她們寒暄,並不端著受寵才人的架子。
身份不同,妝扮自然不同。
今非昔比,今日的才人冷香身穿一襲淺綠色宮裝,妝容淡雅,珠釵簡約,整個人兒就像湖中的碧荷,賞心悅目。
新裁製的宮裝是夏季衫裙,一白,一紅,一黃,色澤鮮艷,綉工精細,鳳羽與花卉紋飾奪人眼目。唐沁雅見之喜歡,吩咐宮娥伺候她試穿那襲桃紅衫裙。
穿上之後,眾人盛讚。
這襲華美的衫裙,尚服局的確費了不少心思。
唐沁雅美眸含笑,並無先前的驕縱與盛氣凌人,也許,那段冷宮的日子,磨平了她的性子。
「娘娘,嬪妾覺得有點古怪。」冷香靠近唐沁雅,眉尖微蹙。
「何事?」唐沁雅蹙眉。
「娘娘脖子上這枚碧玉……」冷香盯著唐沁雅雪頸上那枚碧瑩瑩的玉墜。
「這碧玉是娘親在本宮進宮前送給本宮的,有何不妥?」唐沁雅淡淡挑眉。
「娘娘可以取下來給嬪妾看看嗎?」
唐沁雅不明所以,但也示意宮娥取下碧玉。
蕭初鸞暗自思量,不知冷香是小題大做,還是當真發現了什麼不妥。
而冷香為什麼來永壽宮呢?難道她想找皇貴妃當做依傍的大樹?
冷香拿著那枚碧玉翻來覆去地看著,面色越來越凝重。
唐沁雅被她的神色嚇到了,有點緊張,由宮娥扶著坐下來。
「娘娘,嬪妾可以斷定,這枚碧玉應該不是原先的那枚。」冷香鄭重道。
「為何你這般肯定?」唐沁雅驚得睜眸。
「文尚宮和公主都知道,嬪妾對香料有特殊的辨別力,其實不僅如此,嬪妾對花草樹木、蚊蟲鳥語等山野間的一切有特殊的辨別力,可能是天賦異稟吧,嬪妾對各種玉的品質也有一定的認識。娘娘,這玉墜不是普通的碧玉,外面這層碧色,不是天然的色澤,而是以一種特殊的方法染上去的,不會掉色,而實際上,這玉是一種非常罕見的寒玉,採掘於雪域峰巔的冰川。」冷香侃侃而談。
「那這種寒玉對人有利還是有弊?」近身侍女花柔隨口問道。
「寒玉至陰至寒,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佩戴的,娘娘身懷皇嗣,更不能佩戴,因為,這寒玉會影響娘娘的身子,繼而影響胎兒的健康成長。」冷香道,「懷孕頭三月的女子,佩戴這寒玉,不出半月,便會小產。」
話音方落,眾人變色。
唐沁雅震驚得美眸緊擰,十指緊握,「五日前,本宮看見這玉墜放在妝盒中的最外面,想起過世的娘,便拿出來戴著,想不到這玉墜已被哪個賤人調換了。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娘娘息怒,當心腹中孩兒。」冷香安撫道。
「妹妹,此次多虧你發現得早。」唐沁雅和顏道,「本宮不會虧待你。」
「娘娘說哪裡話,嬪妾應該的。」冷香乖巧道。
「叫所有宮人進來。」唐沁雅吩咐花柔。
六尚局的人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先行告退。
蕭初鸞搖搖頭,退至一側,不出聲。
照皇貴妃的性子,此事絕不會罷休。
而冷香一眼就瞧出這枚玉墜有問題,當真火眼金睛。
不一會兒,永壽宮所有宮人來到大殿,齊齊下跪,並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花柔厲聲喝問:「這些日子,娘娘的妝盒是誰收拾的?」
無人應答。
宮娥感覺到出了大事,膽小的嚇得瑟瑟發抖。
花柔再問一遍,仍然無人開口。
唐沁雅閑閑道:「既是如此,本宮就稟奏皇上,所有人休想活命,你們的家人也會受到牽連。」
眾宮娥驚駭,立即說出自己所知道的。
一個個地審問,毫無結果。
突然,有一個宮娥驚慌失措地奔進大殿,稟道:「娘娘,奴婢去叫小潔,小潔撞牆死了。」
無須再審,想必小潔是畏罪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