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滾滾紅塵
雖然有屍首為證,但是他們從心底里不信瑤兒在那場大火中喪生。這些日子,他們廣派人手在城內外找尋瑤兒,可是,一無所獲。每當下屬來報,他們的心就提得高高的,可是,一次次的滿懷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如今,他們差不多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找尋瑤兒變成一種習慣罷了。
他們俊朗的眉宇刻著深深的痕,撕心裂肺的痛正折磨他們,他們的神色卻瞧不出什麼,只是很冷,冷若如千年玄冰。
「為什麼你認定瑤兒沒有死?」周揚的聲音又寒又沉。
「你呢?」鳶夜來的目光從墓碑移開,投向遠處廣闊的天地。
「感覺罷了。」周揚唇角微扯,「你不會也是憑著感覺吧。」
「還記得瑤兒纏在手腕的天蠶冰絲嗎?」鳶夜來淡淡道。
周揚的黑眸遽然一亮,「天蠶冰絲遇火便燒沒了,但有三顆銀鈴鐺……」
鳶夜來道:「一般的白銀被大火灼燒,輕則變形,重則化成銀水,不過那三顆鈴鐺不是普通的白銀,似白銀卻非白銀,縱然大火灼燒,也只會變黑,不會消失不見。」
周揚的心跳得越來越快,「你確定?你如何得知?」
「天蠶冰絲是世間最厲害的四大軟兵器之一,所用的鈴鐺怎會是普通的白銀?」
這個關鍵之處,鳶夜來在錦繡大火后五日才想起來。他記得,那具燒焦的屍首右手腕空無一物,他也去廢墟找過,沒找到那三顆鈴鐺。
周揚點點頭,更加堅信瑤兒仍在世間,「我記得,你不是把麒麟萬壽轉運玉送給瑤兒嗎?找到轉運玉了嗎?」
鳶夜來搖頭,「天蠶冰絲上的鈴鐺是是破綻之一,破綻之二便是麒麟萬壽轉運玉。」
玉是燒不化的,只會發黑、斷裂。
周揚又驚又喜,心情激蕩,「瑤兒尚在人間……瑤兒不會縱火燒毀錦繡宮!」
「數日前,鬼見愁上報,曾在鄉野看見錦繡宮一個宮人。」
「錦繡宮的宮人不是都被燒死了嗎?」周揚目光如炬,「這麼說,錦繡宮那場火另有隱情。那些燒焦的屍首,都不是錦繡宮的人。」
如若錦繡宮的人都安然無恙,被放出宮去,那麼,那些燒焦的屍首便是死囚。瑤兒不可能做這些事,幕後之人是誰呢?那人這麼做,是為了……救走瑤兒?
他們想到一塊兒,但只是猜測,在洛陽城,除了他們,還有誰會救瑤兒離開皇宮?
「瑤兒會不會已經離開洛陽?」周揚劍眉深擰,洛陽城與城郊已經被兩批人馬翻了好幾遍,找不到人,那極有可能瑤兒已不在洛陽。
「分散點人手到附近的州府找尋。」
鳶夜來徑自轉身,利落地上馬,甩鞭抽馬,飛馳而去。
周揚亦飛速催馬,風馳電掣地追上去。
兩騎絕塵,風沙瀰漫。
待回到城裡,他們放緩了馬速,看見街邊聚集著不少人。街邊的牆上貼著幾張又長又大的紅紙,上面寫了幾個大字,不過他們距離遠,看不太清楚。
鬼見愁和黑鷹上前去瞧瞧發生了什麼事,不多時,他們回來稟報。
翠濃雅集?重新開業?拍賣香吻?
「翠濃雅集是寧王府的產業,現在這位寧王不屑經營風月場,虧損好些年,前些兒尋人轉賣,沒想到這麼快就重新開業了。」周揚打趣道。
「爺,翠濃雅集裡面的女子都是清倌,只賣藝不賣身。」鬼見愁道,「小的聽說,那裡的清倌一個個都長得跟仙女似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才貌皆佳。」
「督主,前幾日夜裡,小的去洛河尋人,遇著一事。洛河上有一畫舫,一女子在畫舫上唱曲兒。那曲兒當真好聽,悠揚飄渺如仙樂,吸引了不少人呢。」黑鷹笑道,「次日,小的聽聞那畫舫是翠濃雅集的,那唱曲兒的仙女是清倌。」
「你八輩子沒聽過曲兒嗎?」周揚不屑地瞪他。
這世間,沒有人比得上瑤兒的歌喉,沒有人比得上瑤兒所唱的曲兒。
黑鷹悻悻地閉嘴。
鬼見愁碰碰他的肩頭,低聲問:「什麼曲兒?」
有人和自己喜好相似,黑鷹開心道:「那曲兒已經在市井坊間傳唱開,好像叫什麼《滾滾紅塵》。」
鳶夜來正要打馬前行,聽到這四個字,心弦一動。
「這曲兒怎麼唱?」
「相爺,小的哪會唱?」黑鷹苦著臉道。
「爺,小的去找個會唱的姑娘來。」鬼見愁機靈道,摸准了主子的心思。
周揚和鳶夜來各自回去,鳶夜來吃過膳食,鬼見愁便帶著一個姑娘來到書房。
這位清秀的姑娘坐在書房外面彈唱,鳶夜來坐在書房內品茗,神色沉靜如水。
琴音泠泠如清泉流淌,優美的歌聲裊裊響起:
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
紅塵中的情緣,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語的膠著
想是人世間的錯,或前世流傳的因果
終生的所有,也不惜換取剎那,陰陽的交流
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
本應屬於你的心,它依然護緊我胸口
為只為那塵世,轉變的面孔后的翻雲覆雨
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
於是不願走的你,要告別已不見的我
至今世間仍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
滾滾紅塵里有隱約的耳語,跟隨我倆的傳說
悠揚悅耳的韻律,通俗易懂的唱詞,淡淡的輕愁似一縷細細的絲線,纏住人的心。
他的心,在這纖柔的歌聲里沉浮、跌宕。
這曲風,這唱詞,這輕愁,與瑤兒那曲《歡顏》極為相似。
洛河畫舫那個唱曲兒的清倌,是瑤兒嗎?
瑤兒,是你嗎?
鳶夜來陡然站起身,手一抖,茶盞落地,茶水四濺,白瓷碎裂,一地狼藉。
書房裡的動靜,驚了唱曲兒的姑娘,琴音與歌聲戛然而斷。鬼見愁連忙推門進來,再迅速掩上房門,「爺……」
鳶夜來吩咐道:「打賞那姑娘十兩銀子。我要更衣。」
鬼見愁去吩咐下人送那姑娘離去,然後去爺的寢房待命。
鳶夜來換上銀線綉優曇花的緗色錦袍,出府上街,鬼見愁和血豹連忙跟上。
走了一陣,鬼見愁著實猜不到爺的心思,問道:「爺這是上哪兒?」
「跟著就是,問那麼多做什麼?」
鳶夜來低聲斥責。
鬼見愁與血豹對視一眼,咱家這位爺的心思越來越難捉摸了。
不過,走了一陣,他們便知道爺的心思了,爺這是要去洛河聽曲兒!
血豹笑道:「爺,三月一回暖,洛河便熱鬧起來,每日一入夜,便有畫舫游夜河,河畔更是遊人如織。爺,小的擔心你這一去,會有……無數桃花撲過來……」
鳶夜來涼涼道:「血豹,你這第二暗衛的名號是不是該讓賢了。」
「小的定當奮不顧身為爺擋桃花,不讓任何桃花近爺的身。」血豹眼角抽搐。
「爺無需擔心,有小的二人,沒人能近得了爺四步之內。」鬼見愁保證道。
鳶夜來出現洛河河畔,立即引起一陣騷動。
鬼見愁和血豹垮下臉,快哭了。早知如此,他們就該給爺戴上風帽或是在臉上圍綢巾。
爺長得這麼俊美做什麼呢?犯得著嗎?只會招惹禍端!老天爺,你是為了折磨我倆才賜予爺這副妖孽般的尊容吧。
不僅是女人的目光紛紛射過來,男人也盯著爺,回頭率百分之兩百!
這一幕,可真是眾生相!有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有的當場流口水,有的嘴巴合不攏,有的雙腿發軟直接滑在地上,有的捂著心口喘不過氣……
鳶夜來渾然不覺地往前走,步履悠然,飄逸如仙。
兩位暗衛全身戒備,爺啊爺,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淡定?
他們感覺得到,這些如狼似虎的窺視目光漸漸變了,變得貪婪無比,似要將爺生吞活剝!
兩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裊裊婷婷地走過來,鬼見愁雙掌一出,她們往後退去,跌倒在地。這邊又有兩個胖嘟嘟、肥壯壯的錦衣女子飛奔過來,肥肉橫飛,血豹雙掌劈出,凌厲的掌風如潮水涌去,那兩個肥胖女子往後飛出去,「砰」的兩聲,重重地摔在地上。
這個畫面太美,他們不敢看。
鳶夜來氣定神閑地往前走,未曾被這些「最美的意外」影響。
一個長期浸淫酒色的紈絝公子看見這等勾魂奪魄的男尤物,早已魂飛體外,只想把這個銷魂的妙人兒綁回去好好蹂躪一番。他一揮手,身旁的四個大漢立即以飛蛾撲火之勢飛撲過去。
鬼見愁和血豹見這些人不要命,替他們哀嘆,罡風般的掌風排山倒海地涌去。那四個大漢往後飛去,從高處落下,摔得口吐鮮血。那紈絝子弟見此,終於知道這妙人兒不能惹,隱入人群。
於此,沿著河畔這一路,鬼見愁、血豹不斷地出掌,披荊斬棘,為爺保駕護航,耗了五成內力。
終於找到翠濃雅集的畫舫,鳶夜來站在河畔,向河中央望去。那艘畫舫雕樑畫棟,裝飾得很精美,茜紗燈籠與琉璃燈發出的燈影交織在一起,與月華爭揮,旖旎迷離成緋彩流霧。
遠遠望去,那畫舫內有五六個人,應該都是女子。
鳶夜來的俊容沒有一絲波瀾,但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畫舫,心緊張地揪起來。他想租一艘畫舫靠近那艘畫舫,但河畔的畫舫都被租用了。
片刻后,有飄渺空靈的歌聲自河中央飄來,細細裊裊,飄曳回蕩,柔情婉轉,令人不自覺地沉溺其中。仔細聽那唱詞,卻不是《滾滾紅塵》,也不是《歡顏》。
他的心劇烈地顫起來,這歌喉和瑤兒有點像。
鬼見愁、血豹分頭去尋畫舫,鳶夜來仔細地玩味這歌聲,死死地盯著那畫舫上站著的女子。距離遙遠,只能望見那一抹虛淡的影子,但他對瑤兒的身影太熟悉了,覺得畫舫上那女子的身影和瑤兒很像。
他難以克制那一窺究竟的衝動,提氣向河面飛掠,腳踩水面,踏起細碎的水花。
河畔不少人看見這絕頂的輕功,不禁鼓掌喝彩起來。
鬼見愁、血豹看見爺飛過去,立即施展輕功飛過去,又引起一陣掌聲。
鳶夜來踏上畫舫,畫舫微微一動,驚動了裡面的人。
兩個侍婢站在一旁,兩個樂伎奏琴和琵琶,一個姿容雅媚的雪衣女子站著中間,唱曲兒的應該就是她。坐著的是一個穿著雪色錦袍的少年,他看向外面的人,緩緩站起,呆住了似的。
這位身板兒瘦削的少年,長了一張怎樣的臉?傾國傾城,風華絕世,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美與氣質。精緻細膩的五官組合成一張俊美中帶幾分陰柔的臉,冰清如皎月,柔潤似冷玉,瑰麗若朝陽,嬌媚若夏花,冷艷如桃李,渾然天成,無一絲瑕疵,是上蒼集中多少仙力才造就這樣的一張臉。雖然這張臉集中了多重氣質,卻完美、奇妙地融於一體,無論從任何一個角度看,無論任何一種氣質,都無人及得上他雌雄莫辯的美。
猛地,鳶夜來回神,這裡沒有瑤兒。
這位少年,美則美矣,卻遠遠及不上瑤兒!
他不知,這位少年,正是作男子裝扮的花腰。
鳶夜來怎麼來洛河了?怎麼上了這畫舫?
她又驚喜又激動,想走過去對他說,是我,是我,是我……
可是,雙腿被一股力道扯住:不能過去!不能過去!不能過去!
唱曲兒的雪衣女子施施然走出船艙,落落大方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雪衣女子已經站在爺的四步之內!
鬼見愁、血豹正要出手,鳶夜來以眼神制止,「打擾姑娘雅興,在下魯莽了。在下這就離開。」
說罷,他就要原路返回,飛掠而去。
「且慢!」
花腰刻意改變聲音,變得中性化。
鳶夜來收勢,長身而立,卻沒有轉過身,靜候下文。
她走過來,纖薄的紅唇輕啟,「既然公子上了翠濃雅集的畫舫,與琴輕姑娘便是緣分。琴輕姑娘是翠濃雅集歌藝最佳的清倌,公子來了,便賞一曲,品評一番,也不枉此行。」
鬼見愁最恨風塵中人這等強留的伎倆,口氣不善地說道:「謝公子盛情相邀。我家爺還有要事在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