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三朝為後
宇文歡偶爾會在承乾宮留宿,除此之外,都在坤寧宮過夜。
蕭初鸞知道,沈墨玉是一個很好的女子,他再如何鐵石心腸,也會心動的吧。
沈墨玉時常來坤寧宮,稱她為姐姐,禮數周到,溫婉賢淑,並不端著「賢妃」的架子居高臨下地對待她。她待沈墨玉也客客氣氣的,不熱絡也不冷淡。
蕭初鸞緊張的是朗朗的安危,縱然宇文歡稱帝,大局已定,但朗朗的存在,對他總是一個潛在的威脅,他會不會完全放下心防,她無從猜測。
因此,她決定一勞永逸。
皇宮是一座充滿了刀光劍影的冷酷無情之地,只有離開皇宮,才是最安全的。
雖然捨不得讓三歲多的朗朗離開自己,由宮人帶著流落民間,但是,她還能怎麼做?
這夜,她估摸著宇文歡還在御書房,就去了。
鎏金麒麟香爐吐出裊裊輕煙,令人心曠神怡的熏香瀰漫了整個御書房。
帷幔靜垂,夜色靜謐。
他聚精會神地批閱褶子,毫無倦意。
蕭初鸞踏入房中,步履輕慢,紫紅裙裾從宮磚拖曳而過。
宇文歡抬眸,唇角漾著笑意,「怎麼來了?」
「時辰不早了,皇上還想批閱褶子?」她柔柔地笑。
「這些褶子很重要,朕還要批閱半個時辰,你先回去,稍後朕去找你。」他擱下御筆。
「可否讓宮人退下?」蕭初鸞拉著他的袖子,神態依依。
宇文歡揮退宮人,御書房的門扇隨之關上。
他攬她在懷,沉聲問道:「何事?」
她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低語:「阿鸞想你。」
他低笑,掌心從他的腰間摩挲著上移,「難得,真難得。」
她輕輕揉著他的耳垂,「到暖閣,可好?」
「芙蓉帳暖,春宵苦短,就在此處。」宇文歡眉梢的笑意從未有過的邪氣。
「可是……」
她未及出口的話被他吞沒,他的唇舌纏上來,抱著她,激烈地擁吻。
待她嬌喘連連,他才放開她,鼻尖碰著她的鼻尖,親昵道:「既然想朕,今夜就讓你為所欲為,看你如何誘朕。」
蕭初鸞挑眉輕笑,從他懷中站起身,輕靠御案,看著她。
紅眸如煙,冶艷恣睢。
宇文歡靠著御座椅背,雲淡風輕地笑。
她解開衣帶,紫紅外袍、玉色紗衣緩緩飄落。
凝脂般的嬌軀馥郁芳香,唯有乳白抹胸覆身。
他定定地看著她,悠然淡笑。
她坐上御案,身軀微仰,以雙臂撐案,抬起右足,輕輕地磨蹭著他的大腿。
看著她刻意做出的魅惑樣子,他唇邊的笑意越發深濃,卻也禁不住她的撩撥。
嚴謹空闊的御書房,她僅著抹胸,坐在御案上,做出這般舉動,是對皇家神聖、宮規的挑戰,驚天動地,攝人心魂。
想到這,他覺得,血脈開始疾行。
「叫你膽大包天!」宇文歡豁然起身,扣住她的腰肢,「只有你這般膽大妄為!」
「這是皇上欠阿鸞的。」蕭初鸞的嗓音略帶沙啞。
的確,這是他欠她的。
她是先皇的皇后,先皇遺詔,要她殉葬;他以前太子宇文朗年幼為借口,保她一命。
他可以給予她盛寵,卻不能給予她任何名份。
「既是朕欠你,今夜便讓你膽大妄為、無所顧忌。」宇文歡擁著她的身體。
「真的么?」蕭初鸞的掌心抵在他的胸口。
他頷首一笑,一臂緊箍著她的腰肢,一臂扣著她的後腦,吻住她的唇,索求著她的甘美。
她低聲道:「宮人就在殿外,萬一……」
他濕熱的唇舌滑至她的雪頸,「莫理會,無人敢進來。」
「啊……痛……」她輕呼。
「就是要你痛!」他的語氣一半戲謔、一半狂野。
第一次,他問她是否很痛,她說不痛,他便啃咬著她的脖頸,一定要她痛。
可是,她不是不痛,而是——比這更痛的,是心痛。
大掌摩挲著她滑嫩的背,宇文歡半是命令、半是求索,「為朕寬衣。」
無奈輕笑,蕭初鸞為他寬衣,明黃團龍常服落地,和玉色紗衣糾纏在一處。
金釵搖曳,珠簪流光,雙唇微張,這張清純而艷媚的臉,於他有著致命的誘惑。
御案微微晃動,文房四寶嚓嚓有聲,一疊摺子欲傾不傾。
莊嚴的御書房,旖旎如春。
龍涎香與女子的幽香纏在一起,白皙無暇的嬌軀與黝黑勁瘦的身軀交相輝映。
御書房內,宮燈低迷。
翻雲覆雨之後,二人引頸交纏,輕喘聲引人遐想。
宇文歡輕啄她的唇,低笑,「案上一片狼藉。」
蕭初鸞細聲笑著,「皇上欠阿鸞的。」
他撿起衣衫,將紗衣和外袍塞在她懷裡,自行穿衣。
穿好后,他慵懶地靠坐著,衣襟敞開,眉宇間似有倦色。
她為他扣好衣襟,「阿鸞留下來陪皇上,可好?」
他將她抱在腿上,輕捏她的下頜,「朕還要看褶子,你先歇著。」
「明日再看也不遲嘛。」她嘟囔著。
「是重要的褶子,乖,去吧。」
「哦。」蕭初鸞黯然下來,走向暖閣,一步一回頭。
宇文歡含笑望著她離去,忽地面色一沉,猛然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她大驚,立即追上去,拉住他的手,「皇上去何處?」
他轉首盯著她,眉宇緊皺,眼眸再無絲毫暖色,「你心中清楚。」
蕭初鸞不解地問:「皇上此言何意?」
他扣住她的手腕,方才對她的寵溺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怒氣,「今夜你為何來御書房,為何誘朕,你心中有數。你所做的一切,無非為了他。」
「阿鸞……」一時之間,她不知如何應答。
「枉朕這般寵你!」宇文歡切齒道,震怒地甩開她的手,疾步離去。
「皇上……皇上……」蕭初鸞驚叫著追去。
他疾步而行,她趕不上,只能緊跟著他。
原以為他不會懷疑,原以為會順利過關,沒想到他這般警覺,甚至猜中了她的所思所想。
乾清宮前,宇文歡吩咐御前侍衛,四方宮門嚴加守衛,不許任何人出入宮禁。
蕭初鸞知道,今夜的計劃,終究功虧一簣。
傳令之後,他回到御書房,命宮人清理御案,走向暖閣,她也跟著進去。
「為什麼?」他陡然回身,語聲含怒。
「朗朗只是一個孩子,什麼都不懂,你為什麼不放他一條生路?」蕭初鸞說出這些日子爛在肚子里的話,努力剋制著情緒,「你已是九五之尊,朗朗憑什麼跟你爭?你非要趕盡殺絕嗎?」
「你不懂!」宇文歡拂袖轉身。
「阿鸞不懂?」她嗬嗬冷笑,「朗朗是先皇嫡長子,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你擔心朝臣有異心,奉他為正統,你擔心他長大后與重臣聯手,奪你皇位,你如鯁在喉,殺之而後快。」
「放肆!」他怒喝,眉宇狠狠擰著。
「阿鸞只想朗朗在宮外平安長大,過著普通老百姓的平淡日子,礙著你什麼了?」蕭初鸞不甘示弱地怒吼。
宇文歡瞪著她,稜角分明的臉膛戾氣升騰。
她從未這樣聲嘶力竭,他也從未這樣火冒三丈。
面對面地怒吼,還是第一次。
瞬間,御書房陷入一種詭異的平靜。
片刻之後,他坐下來,悠閑地飲茶,眉宇薄寒;她坐在一旁,不發一言,眉尖緊蹙。
夜一點一滴地加深,暖閣靜得令人心慌。
蕭初鸞知道,他真的生氣了,而且氣得很。
可是,她必須這麼做,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宇文朗命喪皇宮。
雖然,宇文朗不是她的兒子,卻是她從小照料著長大的;再者,她受嘉元皇后所託,她不能言而無信,她一定要保宇文朗一命。
不到半個時辰,她卻覺得一如半世那麼漫長。
藍飛雪和宇文朗被侍衛帶到御書房,一見蕭初鸞,宇文朗扭動著奔過來,歡叫道:「姨姨。」
「朗朗乖。」蕭初鸞抱起他,心中苦澀。
「奴婢告退。」藍飛雪識趣道。
「皇叔爺。」宇文朗叫了一聲,揮動著小手。
「朗朗,過來。」宇文歡招招手,小男孩掙出她的懷抱撲過來,被他抱在懷中。
「皇叔爺欺負姨姨了嗎?」宇文朗緩慢道。
「姨姨做錯了事,該罰。」他摸摸他的頭。
「咦,弟弟來了。」宇文朗聽到了嬰兒的哭聲。
奶娘抱著宇文乾進來,行禮后,說太子殿下醒了,哭鬧著要找蕭初鸞。
她抱過兒子,柔聲哄著,宇文朗奔過去,拉著小小嬰孩的小手,睜著一雙無辜的眼。
宇文歡又抱起宇文朗,逗他玩。
蕭初鸞將兒子哄睡著了,宇文朗也趴在皇帝的肩頭睡著了。
「朗朗是無辜的,為什麼你不能放他一條生路?」她冷聲質問,聲音壓得低低的。
「生在帝王家,從來不無辜。」宇文歡沉沉道。
「阿鸞受嘉元皇后所託,務必保朗朗一命,朗朗有何不測,你讓阿鸞如何交代?」
「對於死人,無須交代。」
蕭初鸞怒極,胸口劇烈起伏。
冷酷絕情,便是帝王本色。
既是如此,那就怪不得她。
她的眸色越來越寒,「皇上如此逼迫,阿鸞唯有出此下策。」
宇文歡盯著她,不太明白她的話外之音。
她輕輕地捏著兒子的咽喉,「一命換一命,皇上不放過朗朗,乾兒便為他陪葬。」
「你瘋了!」他豁然站起,勃然大怒,「乾兒是你與朕的兒子!」
「你的兒子?」蕭初鸞冷笑,「後宮佳麗如雲,你會有很多兒子,不在乎這麼一個。」
「你膽敢傷他一分一毫,朕饒不了你!」他也扼住宇文朗的後頸,「你再動一下,朕就扭斷朗朗的脖子!」
他疾言厲色,她針鋒相對,四隻眸子如冰如火。
為了兩個孩子,相愛的人不顧所有,互相威脅。
蕭初鸞根本不願拿兒子威脅他,可是,不這麼做,朗朗必死無疑。
那麼,唯有以兒子的命,威脅他!
兩個孩子命懸一線,而默然對峙的兩個人,劍拔弩張,互不相讓!
暖閣如死寂靜,昏光杳杳。
黑眸如冰,紅眸如火,猶如刀劍相擊,刀光劍影,四處飛濺。
蕭初鸞不甘示弱,宇文歡不肯讓步,就這麼死寂地僵持著。
對峙良久,忽然,睡著的宇文乾好像感覺到父母之間的爭執,「哇哇」啼哭。
許是捏著小孩兒的脖子久了,宇文乾覺得不舒服,就哭了起來。
她心中一軟,鬆了手,疼惜地哄著兒子。
宇文歡也鬆開宇文朗,被兒子的哭聲鬧得煩躁不安,擔憂地看著兒子,「乾兒是不是餓了?還是尿尿了?」
接著,他喚來奶娘,問道:「乾兒何時進食的?」
奶娘答道:「太子殿下一個時辰前進食的,這會兒是該餵食了。」
蕭初鸞讓奶娘抱了兒子去餵奶,宇文歡再喚來藍飛雪,讓她抱宇文朗回去就寢。
暖閣中只剩下二人,他握著她的手,語聲緩緩,「阿鸞,朕答應過你,朗朗會在宮中平安長大,你不信朕嗎?」
她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內心深處,是信,還是不信?
很想信他,卻又不敢太過信他,因為,他已經不是當初的燕王了,他是大晉皇帝,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皇位與帝業,是清除對皇位有威脅的人。
「你與朕好不容易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阿鸞,你忍心因為旁人與朕生了嫌隙嗎?」宇文歡的嗓音令人覺得他受了傷害。
「阿鸞不想……皇上,朗朗是嘉元皇后唯一的兒子,阿鸞只是不想辜負娘娘所託……阿鸞只願朗朗健健康康地長大,別無所求。」蕭初鸞傷感道。
「朕保證,朗朗會平安長大,待朗朗弱冠之後,朕賜他封地。」
他信誓旦旦地說,分外誠懇。
她頷首,偎進他的胸膛,真心希望他的承諾會兌現。
新帝即位,朝野萬象一新,帝都欣欣向榮,國泰民安,天下太平。
宇文歡坐上帝位,於家國社稷、國事政務分外諳熟,勤政愛民,可謂勝任有餘。
於此,朝堂、帝都局勢穩固如山。
十一月,冬寒來襲,下了兩場雪,日頭終於衝破陰沉沉的烏雲,陽光灑遍皇宮每一個角落,即使那日光很稀薄、很涼;殘留的積雪、堅冰慢慢融化,閃射出奪目的光芒。
宇文歡下詔,冊夫人文氏為皇后,十一月十五舉行冊后大典。
這道詔書在朝上並沒有掀起多少風浪,因為文氏所出的宇文乾已冊封為太子,冊文氏為後是遲早的事。再者,新帝染指先皇皇后,已經眾所周知,文武大臣也都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只是,冊后詔書必須詔諭全國、達之四海,天下萬民會如何看待當朝皇後文氏,不得而知。
文玉致,蕭初鸞,已是第三次被冊封為皇后,第三次母儀天下。
第一次,宇文灃下的詔書;第二次,宇文珏下的詔書;第三次,宇文歡下的詔書。
三朝為後,這三朝皇帝,還是親叔侄,這在歷朝歷代,只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蕭初鸞知道,宇文歡沒有在登基后立即冊自己為後,而是先冊封沈墨玉為賢妃,是為了安撫沈墨兮,也是為了讓朝臣有個心理準備。有沈墨玉這個「前例」,延後三月再冊自己為後,就會順利一些。
這日,如同前兩次一樣,她早早地梳妝打扮,第三次穿上華貴典雅的皇后冠服,來到奉先殿。
她終於看見身穿帝王玄色袞冕的宇文歡,他的帝王霸氣無人可以比擬,氣勢磅礴,睥睨眾生,帝道十足。
微笑著,她緩緩走向他,他的唇角慢慢地勾起來,含笑望著她,執著她的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從此,一生相伴,天荒地老。
蕭初鸞只覺得,這次冊后大典,如在夢中,很不真實。
只因,他是她想依靠一生的男子,他是她心底深愛的夫君,她總覺得不夠真實。
典儀結束之後,宇文歡去御書房處理政務,她回坤寧宮,沈墨玉已在大殿上等候。
「嬪妾參見皇後娘娘。」沈墨玉婉婉施禮,「嬪妾賀喜娘娘。」
「妹妹不必多禮。」蕭初鸞在皇后寶座上坐下,「妹妹坐吧,來人,奉茶。」
「娘娘,今日嬪妾要做芙蓉糕,娘娘若不嫌棄,稍後嬪妾讓人送來。」
「好,妹妹有心了。對了,妹妹,皇上子嗣單薄,眼下後宮又沒有佳麗三千,妹妹可要加把勁兒,為皇上多添幾個皇子、公主。」
「生養之事,嬪妾……聽憑天意……」沈墨玉羞窘得垂首低眉。
「本宮讓皇上多去承乾宮幾次,你也多多努力,宮中有小孩兒也熱鬧一些。」蕭初鸞笑呵呵道。
「謝娘娘。」
蕭初鸞見她滿臉羞色,像是未經男女人事的黃花閨女,大感奇異。
心中已有計較,蕭初鸞又道:「妹妹,自皇上攝政以來,發生了很多事,原先本宮看不明白,如今是看明白了。有些事,你在本宮之前做了,有意做得離經叛道,鬧得滿城風雨,為本宮擔了些風霜雨雪,本宮銘記在心。」
沈墨玉詫異地抬眸,笑起來,「娘娘言重了,嬪妾只是略盡綿力罷了。」
蕭初鸞溫和地笑道:「往後,你我就是真正的姐妹,同心協力侍奉皇上。」
是的,她看明白了,沈墨玉身為先皇妃嬪,與皇叔淫亂宮闈,後來公然入燕王府,整個帝都的人都知道;宇文歡登基后,先冊封沈墨玉,三月後再冊封她為皇后……沈墨玉在前,她在後,前者為後者擋去了多少風霜雨雪,受了多少謾罵、指控與委屈,她完全可以理解。
無論是宇文歡的意思,還是誰的意思,沈墨玉這份人情,蕭初鸞會記住。
沈墨玉這麼好的女子,值得任何一個男子好好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