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堪回首(1)
雨漸漸成了氣候,從那個沒有一絲光明的山裡小院蔓延到燈火通明的縣城,跨過白程棟的肩膀,落在林光旭的心頭。沉思良久,林光旭還是在這婆娑起舞的細雨中撥通了王欣慧的電話。
「有意思嗎?」「沒意思。」「他已經是個垂死之人了,況且你這樣一遍遍拿那樣一件事情做文章,自己心裡就一點不痛么?」「痛,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別忘了,我舅舅因為這事兒死了。」「那不是他殺得。」「那又怎麼樣?我們家死了一個人就必須有人出來償命。管他是誰!」
「你怎麼能無恥到這種地步?你這樣讓我覺得你很賤你知道嗎?」「誰不賤?是個人就賤。只是有些人更愛惜自己的羽毛罷了。」「收手吧,我會替你找到殺害你舅舅兇手的。」「那已經不重要了,我恨的是他。」「可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你怎麼知道!當時你在現場么?」
這樣的回答頓時讓林光旭愣住了,難道當年確有其事?難道是白程棟一直在撒謊?這樣質疑的思緒一旦開了頭,所有之前認定的事實緊跟著就如點燃的鞭炮般,以一種再無法控制的速度迅速燃爆。
「怎麼不說話?不敢相信嗎?還是不願意相信?哼,善惡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不到,就這樣吧。」「等會兒。」林光旭此時的心情徹底亂套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相信這個質疑了二十多年的同學,還是否定那個堅信了二十多年的老師。他甚至後悔自己一開始就不該去觸碰這段已經成為事實的事實。
「孩子的事情...」林光旭很難組織自己的語言,而王欣慧也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點你一下而已。當年孫悟空的師父不就點了他三下,讓他開悟了么?」「點那三下是讓他夜半三更去找他,並不是開悟。」「哈哈,」聽筒里王欣慧的聲音突然輕佻起來,帶著那麼一絲妖嬈,「那我點了你一下,你一更找我就好。我還是一個人。」
盲音響了一陣兒,林光旭才掛斷了電話。身上的衣服已經全都濕透,幸好買來的那包煙還沒有拆封。回家吧,煙是想戒,可並不是想戒就一定能戒掉的。
雨漸漸小了,空氣里漂浮起淺淺的腥臭,白程棟的衣服也早已裡外都透了,他想站起來,可頭有點暈眩,便半蹲著緩了一會兒。推開門邁開步子,他要出去走走,去那個二十多年前,每到沒有月亮的夜裡,便會常去的山坡坐會兒,那裡有他殘存的青春,那裡有一座三和塔。
道路並不泥濘,只是雜草依舊無處不在,不是讓他腳底濕滑,就是在他腳踝那裡使絆子。要說白程棟為什麼會選擇在沒有月亮的夜晚出門,那是因為他不想被別人說三道四指指點點。他寧可讓真實的自己做回一隻鬼,也不願意讓人看到他的傷心。
這條路他曾經走過無數遍,別說沒有月亮,就算再蒙上眼睛,也如履平地,可那是在二十多年前,如今,他也不再少壯,不靈活的腿腳沒少讓他在這條路上摔跟頭。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他走不動了,看著或者說是感覺著前方一大片荒草里有一個東西在蠕動,像是一個人,一個把他當做軟柿子,想怎麼捏就怎麼捏的人。
他慌了,他想跑,可任憑他的那雙腿怎麼踢踹,身子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他似是被一雙手拽住了,強大的力量瞬間讓他放棄了任何抵抗,因為他根本掙脫不了,因為抓住他的是那個和今天一樣,沒有月亮的夜晚。
那天,白程棟摔門而出后,母親並沒有緊跟著追出去,因為她知道白程棟只有那一個去處。
半個小時過去了,屋外沒有任何聲響,母親蹲坐在房門口守望著頭頂那片黑漆漆的夜空。類似於剛才這樣的摔門而去,母親已經經歷了太多,一開始她還害怕白程棟想不開,會做出什麼傻事,總偷偷跟著。後來發現他只是去到村后的三和塔那裡散心,有時去去就回,有時,一坐就是幾個鐘頭。
九點,十點,母親房裡的老式座鐘擲地有聲的敲打著夜的寧靜。再等半個小時,要是他還不回來,就過去看看。母親意識到自己的話說得有點多了,正想著,突然聽到街上一陣嘈雜,便想去一探究竟,生怕是白程棟出了什麼事情。可又一想,白程棟見著誰都不再說話了,肯定不會是關於他的。自己要是出門了,白程棟回來就被鎖在門外,他看不見自己就該著急忙慌得出去亂找。再等等,再等等。母親的兩隻手來回得搓著,站起來,又坐下去,一遍遍寬慰自己。
「不好啦,不好啦,他嬸子,他嬸子...」一串急促的聲音自屋后飛奔過來,腳底板在土路上啪啪得亂拍一氣,更是讓人難言心中的悸動。母親蹭的彈起來,一兩步就跨到院門跟前,手還沒有搭上門栓,門已經被撞開了。「咋啦?咋啦?」「走,走,快。」來人根本不打算解釋,一口氣還沒倒上來就抓住了母親的手,拼了命得往外拽。
腳下全然亂了方寸,眼前也只剩三和塔附近恍惚著的幾束手電筒的光,那光,時而迎面射來,卻難以刺破身前的黑幕,時而直衝雲霄,卻僅看到模糊的光柱。
「放開他!你們要幹什麼!程棟啊,我的兒呀…讓他說話!你們為什麼堵著他的嘴...」眼前的一幕是母親萬萬料想不到的,一路上跑來的時候,怎麼問報信的那個鄰家的嫂子她都不說,母親心裡甚至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那就是白程棟可能自殺了,然而,眼前這血淋淋的一幕讓她怎麼都不肯相信。
「趕緊拉住她,還在那愣著幹什麼!」這一聲怒喝是馮雙喜喊出來的,他乾瘦的臉頰在光影斑駁間,透著讓人不安的驚悸。母親聲嘶力竭得呼喊並沒有能夠讓自己再往前挪動一步,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死死地將她盤住。
前方的雜草叢裡橫卧著兩個直挺挺的身體,一個是被人用草繩捆了個結實的白程棟,而另一個則是早已氣息全無的韓祥郡。兩雙望向這裡的眼睛都散發著憤憤得不甘和難以名狀得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