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大將軍回憶錄

海昏侯大將軍回憶錄

王瑋銘

「一選擇」

我叫霍光,字子孟,官屬西漢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下面我所回憶的,是我人生當中一段特殊的時光,雖然只有九十八天,卻創造了國家的歷史。我的人生故事可以寫出上千萬字,今天說的是短短的一段。反正我已經老了,沒有什麼可以顧慮的了,說說過去,也好打發我的閑暇時光。

我與海昏侯劉賀之間的故事,發生在大漢的元平元年(公元前七十四年),那一年我六十歲。在夏四月十七的癸未日,一件大事發生了。那一天天色昏暗,狂風吹個不停,黑雲壓在長安城上的天空,很明顯會有一場暴風驟雨。而我卻急匆匆地和一群大臣們往大漢皇后的長樂宮趕去。大臣們在迴廊外等候,我和宗室劉德、丞相楊敞走進內殿。

上官皇后——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女人,長裙曳地,匆匆地從內殿閃出,臉上帶著淚痕。她輕輕地對我們說:「大將軍,皇帝他……駕崩了。」頓時我們目瞪口呆,我驚得後退了兩步,張大了嘴巴,半天沒有緩過神來。看到我輕輕地嘆氣,小女人的眼圈立刻紅了,她忽然跪在我的面前,拉住我的手仰頭說:「姥爺,姥爺,我的命運為什麼這麼悲慘呀,嗚嗚,為什麼呀,為什麼呀?」上官皇后大哭起來,完全不顧皇家的禮儀。劉德和楊敞覺得很尷尬,自動退了出去,而我只能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

上官皇后今年十五歲,是我的外孫女。我的一個女兒嫁給了車騎將軍上官安,在他謀反之前就得病死了,上官安的父親是左將軍、安陽侯上官桀。我不知道該對我的外孫女說什麼,因為她父族所有的親人,已經被我全部殺光了,一個不剩,包括嬰兒。

什麼?原因?我簡單地說吧,自從我執掌大權以來,上官父子就千方百計地想奪走權力,我不想理睬他們,只是希望和平相處,但他們卻聯合皇室的長公主和燕王劉旦,欲廢掉漢昭帝並置我於死地,我和皇帝沒有退路,只能反擊。在政治鬥爭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很早就知道一句話——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所以勝利后的我們只能滅掉上官家族,只留下我的這個外孫女。她畢竟只是個孩子,還是我的血脈啊。看到她,我就會想起我死去的那個女兒。看看,即使她哭得一塌糊塗,也掩蓋不了她的漂亮。她是我布下的一枚重要的棋子兒,我把她許配給了漢昭帝,我希望將來的皇家會有我霍光的血脈。但還沒來得及有孩子,劉弗陵卻駕崩了。唉,這孩子的命啊。

此時大雨傾盆,宮殿外的承露銅人淋漓在大雨中,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彷彿正擊中銅人,看起來好詭異。嘩啦啦霹靂聲響,天地為之震撼變色。皇后驚慌地拉緊我的手,眼淚汪汪地望著我,好像是一點主意都沒有,也難怪她,丈夫猝死,任誰都是要驚慌的。

「去看看皇帝吧。」我扶起她,輕聲地說。

當我們幾個人進去的時候,就看到年輕的皇帝死在床上,臉色慘白,他的身體一向不太好,導致了猝死。我的心臟也一陣巨痛,搖晃了幾下勉強地站住。內殿忽然間靜謐無聲,繼而一聲聲哭嚎迸發出來,我身後的大臣們都哭著跪拜,哀鳴回蕩在空空的長樂宮,如同死了自己的父母,在這個陰沉的雨天,整個帝國都沉浸在巨大的悲哀之中。

我的心很疼,真得疼。沒有人知道,我和劉弗陵雖名為君臣,實際上如同父子。他是漢武帝和鉤戈夫人的孩子,武帝駕崩立他為太子時才八歲。我受遺詔輔少主秉政,領尚書事務。這孩子很聰明,啥事兒一點就透,而且寬宏大量,非常信任我。當初上官父子要謀害我時,全是劉弗陵大力支持,我才沒有失去兵權和生命,這孩子知道我們是一根線上的螞蚱,所以在最關鍵的時刻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而在用人問題上,他也是成王不疑周公,他是最優秀最聰明的——他對我信任,我豈能不盡忠職守呢?

現在是大漢帝國最好的時期,經過數十年漢武帝發動的一系列戰爭,大漢的國威傳遍天下,四夷之內無不賓服。又經過我十餘年來的輔政,國家富強,揚威西域,百姓安居,環顧四周已沒有任何的威脅。劉弗陵把權力都下放於我,我也幹得相當不錯,我們一個是信任臣屬,一個是盡忠皇帝,我們君臣二人聯手打造出了現在的黃金時代。

而現在,二十一歲的他就靜靜地躺在那裡,既沒有子嗣,也沒有傳位詔書,這就不好辦了,你是把所有的問題都留給我嗎。你這一走,有誰來繼承天命呢?我需要靜一靜,好好地想想下一步該幹什麼。而當我們走出內殿後,我已經有了計劃:首先儘快地舉行國葬,把昭帝送走;其次部署軍隊,以防各地諸侯王的叛亂;我的女婿是羽林監,掌管羽林軍,這是皇家御用部隊,把守住了長安外城。兒子是光祿大夫、騎都尉,掌管著羽林騎,這是特種部隊,現在就在殿外。長安郊區還有侄子霍雲的數萬鐵騎駐紮,隨時待動。最後,儘快推選出皇帝,結束現在無主的局面。

劉弗陵的忽然駕崩,讓任何人都措手不及,所以在舉行葬禮的同時,最緊迫敏感的就是立君問題。劉氏家族有資格登上皇位的人倒有幾個,但是我的選擇標準只有三點:他能否勝任?他能否顧及到大臣的利益?他是否接受我霍光的繼續輔政?

第一次庭議的時候,當我問大家心目中是否有合適的候選人的時候,大多數大臣居然都選了廣陵王劉胥。

丞相楊敞說:「廣陵王沒有大問題,似乎可以。」

宗正劉德也振振有詞地說:「武帝有六個兒子,目前在世的只有廣陵王劉胥,按照規制,父死子立,他是最有資格的。如果不選他,還會有誰?」

簡直是陳腐之見!誰說父死一定要子立?武帝在世時,廣陵王就居心不良,不懂禮儀,被先帝所排斥,所以託孤時選了昭帝。並且,廣陵王的兄弟燕王謀反,我平叛之後策劃讓他自殺了,如果廣陵王當上皇帝,哪一天翻我的舊帳怎麼辦?但我並沒有著急表態,只是想看看還有沒有其它的意見,讓我失望的是,大臣們多是明哲保身,沒誰多說話。

我必須要改變這個局面。為此我用了一段時間,挨個兒找大臣單獨談話。談話的同時我給他們出示了一個文官的上書,這上書很合我的胃口。大意是:周朝的時候,周太伯廢了太伯,立了王季。周文王捨棄伯邑考而立武王,古人在用人上就很自由,唯才是用。選擇繼承人只看他合不合適,不看別的。這樣就算廢長立幼都是可以的,廣陵王絕對不可以繼承皇位。這樣大臣們私下裡都知道我的意思了。現在朝廷上有三種勢力——劉德所代表的皇族勢力;楊敞所代表的儒生勢力;我所代表的軍隊勢力。他們兩人客氣而又謹慎地詢問我的選擇,我向這兩人透露了一點。楊敞曾經是我的手下,是我一手將他托向丞相高位的,他一生謹小慎微,不過是我的傳聲筒而已,我僅僅是需要他在下次庭議中提出候選人,如此而已。劉德也不會阻止我,因為他知道我一旦決定了的事情,就無法改變。

我把視線投向了另一個皇族,漢武帝的親孫子——就國於山東巨野郡的昌邑王劉賀。這個孩子生於征和初年(公元前九十二年),今年十九歲,五歲時父親劉髆死,作為獨子他繼承了王位。據昌邑國丞相安樂說這孩子文能說經,武能扛鼎,最重要的是,他的背景很乾凈。於是在我的一手操控之下,第二次庭議中,楊敞提出了候選人劉賀,我大力表示贊同,這樣大家一致通過了決議——選擇昌邑王劉賀繼任皇位。大統已定,上官皇后隨即發下詔令,特派少府史樂成、宗正劉德、光祿大夫丙吉、中郎將利漢等,前去迎接昌邑王。當然,長安也派出了一支頂級的皇家羽林軍去迎接他。對了,那個曾經上書的文官,幾天後我就將他提拔成為九江郡的太守了。而我,則滿懷憧憬地期待著劉賀,希望我們能聯手,再創大漢的輝煌。

「二大餡餅」

我叫劉賀,是大漢帝國昌邑王,元平元年時我十九歲。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年六月份發生的事情,因為那是我命運的轉折點,我能回憶起每一個細節,每一個。

長安方面來人的時侯,距離漢昭帝駕崩已經過了幾天了,那天我正和車夫壽成、管家劉善、校尉長君卿在郊外的斗獸場里玩兒。所謂的斗獸場也叫做『獸圈』。就是在平地上挖一個很深的圓坑,再用石頭砌成一圈牆,我們常常坐在石坑之上,看著下面的老虎呀獅子呀什麼的互相殘殺。記得第一次看幾個老虎和死囚搏鬥的血腥場面,我被刺激得幾天都睡不著覺,現在好了,因為我已經習慣了,我很羨慕我的叔叔廣陵王劉胥,他可以和黑熊呀豹子呀什麼的徒手格鬥,我也喜歡這樣。

我有一個念頭,因為我還沒有殺過人呢,所以我要殺人。我這個人呀,一起念頭就想試一試,我的老師曾經教育我說,人不可以什麼都去做,比如說:你沒有殺過人,難道你還要找幾個人來殺嗎?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切,我就是要做沒有做過的事情,我認為敢於挑戰自我的人才會有勇敢精神。

所以今天我要做一件瘋狂的事情,哈哈,當我和君卿上身赤裸,只穿著一條大褲衩子站在斗獸場的石板地面上時,我看到他和我一樣興奮和瘋狂,我們做了動作充分熱身,上面的阿善取出兩個鐵盾和兩把劍,「咣啷」扔了下來。

「大王,放他們出來嗎?」阿善咧了咧嘴。

「來吧!來吧!」我興奮地吶喊,太陽己漸漸炎熱,金黃色的陽光照亮了一半的場地,陽光下的我因為太興奮,以致於身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輕輕戰慄。另一半的陰暗場地上,石壁上的鐵柵欄被拉起,六個精壯的男人走了出來,面色陰冷,每個人的手上都拎著一把銅劍。

我看了看君卿,君卿倒是不太緊張,因為他的功夫很好經常殺人。我得有個人來帶帶我,我是個新手。對面的那六個人,是昌邑國的死囚,因為各種各樣的違法行為再有幾天就處死了。我告訴他們,只要他們六個人能殺了我們兩,就免除他們的死刑放他們回家。可以想象他們一個個都象打了雞血一樣,拼著命要殺我們。看啊,他們一個個咬牙切齒地盯著我們,握緊了手中的銅劍,不過我們也不是白給的,指導我們的師傅,都是天下有名的劍客,他們經常手把手的告訴我們該怎麼用最快的方法來躲避利刃;如何在搏鬥中保持平衡;從什麼角度來給敵人刺上致命的一劍;等等諸如此類的東西。

現在這六個人開始進攻了,他們迅速地跑過來,利劍曳出。我和君卿不能幹等著,那樣沒有氣勢,我們並排也沖了上去,左手持盾牌,右手持利刃。我們短兵相接,在對手掄劍的一瞬間加速,挺盾。對手的銅劍砍在盾牌上的同時,兩個人幾乎被我們同時撞飛出去。死囚的力量很大,把他撞飛的同時我的左臂和身體也撞在盾牌上,隱隱作痛。銅劍砍在盾牌上的聲音也極響亮,那是接近死亡的聲音,兩人倒地后掙扎著爬起,雖痛但不會很快的喪失戰鬥力。

說時遲那時快,短短几個眨眼睛的時間,六人向我們發動了疾風驟雨般的進攻,我們沉著地用盾牌一一阻擋,邊防邊退,在我們滴水不漏地防守之下,他們並沒有佔到什麼便宜,反而因為焦躁而出現了體力透支的情況,為首的大鬍子一擺手,進攻停下來。

君卿神情自若,甚至還帶著一絲貓捉老鼠般的微笑。我被七刀八刀砍來砍去的超級緊張,此時只覺得心跳加速,汗水也多了,身上的肌肉不停地在顫抖,好像我顯得害怕了似的。不過對方並沒有受到過嚴格的軍事訓練,自信又回到我的心中了。

大鬍子一打手勢,六人呈圓周形把我們圍了起來,我和君卿背靠著背,持盾如山,我們的個子都比平常人高一頭,在攻防上都有優勢。為了避免被圍攻,我們迅速移動到石牆邊,背對石牆身後沒有敵人。

我們一齊移動進攻,我主要負責撞擊,君卿則從盾下冷不丁刺出一劍,刺入了一個人的下肋,速度飛快,我甚至都沒看到鮮血噴出那個人就軟綿綿地倒下了。大鬍子和一個小個子配合,小個子砍我的腿,大鬍子則用劍往我的咽喉上面打招呼,我急忙用劍格開,並且突然用盾尖撞擊小個子,他被鐵盾重重地撞到頭部,牙齒被撞掉幾個,倒在地上呻吟著。

一個人用劍扎向君卿,君卿忽然衝上前,用盾牌格開,右手劍順勢劃開了他的喉管,我們的距離是如此之近,以致於被噴了一身的鮮血。剩下的人越加瘋狂,集中了全部的力量來對付我們,劍劍都不離要害。大鬍子明顯是沖我來的,他以前是個退役兵,很是有兩下子,他虛晃幾劍試探著我,忽然又如閃電般的快捷,兩刃相交時的力量震得我手發麻,他大概看出我是個新手,所以大膽地進攻,我有點沒有力量了,這時大鬍子用力一腳,踹到我的盾牌上,我踉蹌後退,大鬍子乘勢飛身躍起,銅劍刺向我的咽喉,我狼狽一閃,利刃刺破了我的肩膀,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淋漓,直插入地。再刺時,我及時把他的劍擋了回去,君卿此時擋在我的身前,以一敵三,我一咬牙一個前滾翻,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把銅劍刺進了一個大漢的下腹,隨即拔劍起來,此時君卿已經輕鬆地砍倒了另一個大漢,只剩下大鬍子在同我們周旋了,我這時抽出時間,一劍刺穿了被我撞昏過去的那個人的心臟,拔劍時被帶出了一臉的血。君卿的大腿被大鬍子劃了一劍,鮮血浸透了帛衣。畢竟有盾牌,大鬍子和他單打時占不到便宜,君卿沖我使眼色,我從後邊起劍刺穿了他的胸口,君卿又在他的心臟上補了一劍,大鬍子直挺半晌,倒在了地上。

地上是六具屍體,我和君卿也疲憊不堪地從斗獸場里走出來,阿善遞來水,我們骨杜杜地喝完,身上痛的象散了架。放下漆杯,就看到一輛銅車,飛馳到場邊,然後我就看到了龔遂。

我頂煩這個一向面無表情,說話絮絮叨叨的老頭兒,他四十歲,教授過我經書,目前在國內擔任郎中令。他天天一副憫人憂天的怪樣子,什麼閑事兒都管,誰知道他今天怎麼找到這裡了。他一向是個非常穩重的人,難不發生了什麼大事兒?

龔遂看到我們直搖頭說:「你們真是一天到晚不務正業的,坑底的那幾個死人是怎麼回事?」

我看看君卿,君卿陪笑說:「龔大人,那是即將要執行死刑的犯人,我和大王就……」

龔遂叱道:「荒唐!犯人死刑由法院管,你們是殺手嗎?」他看著我說:「身為國王,就要修齊賓士,你一天到晚不是喝酒就是殺人,你想幹什麼?」

我叉開話題說:「郎中令來此,有什麼事情?」

龔遂微微拱手作揖說:「當然是有事情,」他忽然間喜悅起來:「長安方面來人了,說是讓大王去長安主持皇帝的葬禮。」

我一下子愣住了說:「長安方面不是有專門的禮儀人員嗎?皇帝的葬禮關我毛事?」

龔遂搖搖頭說:「難道大王你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老天是選擇你去繼任大統啊。」

他這句話沸騰了我,我一下子愣住了,彷彿渾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腦,這不是天上掉下個大餡餅嗎?而且不偏不正地正好砸在我的頭上。這等好事居然在我十九歲的時候到來了,我即將君臨天下,成為這個天下的主人……我無法想象下去了,我渾身都因為激動而微微戰慄,今天讓人興奮的事情簡直太多了,我激動地躍到四馬拉的豪華安車裡,催促著馭車的壽成,喊道:「回宮,馬上。」

「三在路上」

回到宮中,長安來的使者向我出示並宣讀了上官皇后的詔令,大意是皇家派出四位重臣來迎接我,坐七匹馬的頂級豪車,進入長安內城等候。我深揖聽完,滿臉喜色,很快就結束了會見。

此時已是下午,我召集昌邑國的丞相、大臣、侍衛長等人火速進宮,我命令集合一支官僚和侍從的隊伍去往長安。侍衛長君卿和丞相安樂通知完大家已經是傍晚了,我們決定明天出發。

在出發前的清晨,王吉求見。王吉是老臣了,我讓他留守昌邑,他遵命便是了,還求見什麼?他絮絮叨叨的再三叮囑我說:「大將軍霍光一手遮天,朝廷上什麼事都只是他的一句話。大王今朝入京,一定要養精蓄銳,什麼事都要暫時隱忍,千萬不要任著性子來,那對你有百害而無一益啊。」淚流滿面的王吉簡直煩死我啦,我嗯啊地滿口答應了他,就匆匆打發他走了。

午後,我們這支近三百人的隊伍出發了,急行了一百三十五里,傍晚到了定陶縣。我們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致於侍從們所乘之馬紛紛累死於道邊,龔遂勸諫我說:「大王是不是有點興師動眾了?我們是去主持葬禮的,又不是去遊玩打獵,我認為應該低調點兒,回去些人比較好。」我聽從了建議,遣返了一批郎、謁者之類的屬官五十多人回去。其實我是用不上帶這麼多的人的,之所以帶了近三百人,還不是因為我豪爽不羈的性格。我在魯地,是出了名的好交友,朋友眾多,賓客如雲。別看我歲數不大,卻絕對有帶頭大哥的風範,護犢子,講義氣,這些人都是昌邑國的精英,我想好了,只要是我帶到京城的人,就絕不會虧待。

當夜在定陶,想到馬上就要成為皇帝,我興奮得一宿未睡。我有個愛好,就是常到昌邑國的金庫中去轉悠,看著一塊塊閃光的金餅,我就心中舒暢。我一次最多能扛動四百塊金餅,我就喜歡在金庫中搬來搬去的,可是金庫里只有八千塊金餅,一塊金餅價值一萬錢,我的黃金儲備只有八千萬錢,當然這些錢夠我揮霍的了,但據說天子的國庫里有上百萬斤的黃金,想想我也是醉了。

我從小到大也沒有出過昌邑國,此次去千里之外的長安,我可得好好玩一玩兒,有什麼新鮮玩應兒,都給王爺我備著。魚蝦河蟹,鹿豬羔羊,只要我沒看到過的,吃到過的特產,順路我都得帶著,我是誰?我是王!一句話——那都必須地。提一句,我路過濟陽的時候,出於好玩兒買了幾隻能拉長聲音打鳴的雞,還買了數根竹子合併在一起的手杖工藝品,讓跟隨的長安官員看到了,他們認為我在居喪期間不帶敬意,這也成了日後霍光清算我的一個把柄。

路過弘農縣時,我坐車坐得頭暈了,於是出來騎在馬上看風景。迎面的大道上走過來一隊迎親的隊伍,新娘子打開車門望了我們一眼,恰好我也看到了她,恰好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我的心不由得痒痒起來了,一個勁地回頭張望。僕人阿善吃吃地笑起來,他最了解我的意思了,他悄悄地湊上來說:「要不,我給您帶回來?」我含笑不語,阿善立刻帶了幾十個帶劍侍從跟上,暴力挾持了新娘子,把她藏到了圍有布帷的衣車裡,悄悄地跟上了隊伍。

我急不可耐地鑽進了衣車中,新娘子恐懼地看著我,我跟她說我是未來的皇帝,希望她順從我。可是她訓斥我說就算我成為皇帝,也是個昏君,要我趕快把她送回家,不然她寧可死也不會喜歡我。雖然我有很多美麗的姬妾,但是我就是要我得不到的東西,她的態度激怒了我,我命人扒光她的衣服,把她捆綁在床上,我羞辱和折騰她一宿,我覺得爽快極了。第二天早上,我把衣不遮體的新娘子扔到了路邊。

新娘子哭哭啼啼地回去了,她的夫家糾集了一群人,在湖縣追上我們,認出阿善並去向長安使臣告狀,大臣們去問責昌邑相安樂,他承諾調查。安樂和龔遂到驛站中去詢問我,我當然說沒有這件事。

龔遂跟我說:「長安方面在等待我們的調查結果呢。」

我說:「沒有的事兒調什麼查,敷衍一下長安方面吧。」

龔遂冷笑著說:「現在事情鬧大了,敷衍怎麼可以,既然大王說沒有搶女人的事情,那又何必為了一個奴才而落下不好的名聲呢,不如詢問一下阿善,看看怎麼回事?」

安樂也說:「不如就把阿善抓起來交給長安方面,也能洗清大王您的聲譽。」

「也不光是阿善的事……」我支支吾吾地說。安樂和龔遂對望一眼,大概心中明白了怎麼回事。安樂嘆了口氣對我說:「就交給我們處理吧,你也別再路上鬧來鬧去的了,祖宗。」

我點點頭,鑽回車裡和美姬們繼續體力遊戲,生年不滿百,何不及時樂?龔遂下令逮捕了阿善,獲得供詞后立刻給處決了。我過後知道了,愣了半天,媽的龔遂一向看阿善不順眼,就不能有別的法子了么?聰明伶俐的阿善死了,我鬱悶得一天沒吃飯。

終於經過數天的旅途,六月一日清晨也就是丙寅日,我們來到灞上地界,管理外交的大鴻臚親自到長安郊外去迎接我,宮中騎士備乘了豪車,我讓壽成駕車,龔遂在車上居右陪同。天亮時我們到了長安東門,龔遂說:「按照奔喪的禮節,望見國都的大門就應該哭泣了。」我還在生他的氣,於是冷冰冰地說:「我嗓子疼,哭不出來。」到了內城他又提醒我,我說:「內城和城郭不都一樣嗎?」當我們到了未央宮東闕門時,龔遂說:「我們的帳帷就在大道北,馬上就到了,現在你應該下車,向西對著跪下,痛哭致哀。」我聽從了他的勸告說:「好吧。」於是我們下車,伏地痛哭。說實話,我從來就沒看到過這個僅僅比我大兩歲的小叔叔,我跟他一點感情都沒有,怎麼能哭得出來?我只是遵照禮節做個樣子,諾大個東門只有我們跪地伏哭,當我們整理好衣服繼續馳進未央宮時,龔遂神色凝重地對我說:「大王,這是早朝的時間。」

「如何?」我問。

「大漢最有權力和最優秀的人都站在這個宮殿里,大王,從現在開始,你就要注意您的一言一行,您應該把以前都放下,集中您的聰明和智慧,好好學習一個東西。」

「學啥?」我斜視著他問道。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政——治。」

又走了許久,終於看到了武士和大臣們,他們高高地站在台闕之上,一個文官引導我遠遠地走了上去,我看到在未央宮的宮殿里,正中站立一個雍容華貴的小女人,應該就是我的嬸嬸上官皇后了吧?他旁邊是一個鬍鬚飄逸,眉目舒朗的老頭兒,老頭兒長得不錯,年輕時也應該是個美男子,這應該就是權臣霍光了吧?在這兩個人的兩邊,是一群戴高冠穿紅帛的大臣們,一個個神色嚴肅得要命。我環顧四周,哎呦我的神呀,這個未央宮,可比我的昌邑宮殿氣派多嘍。

這時,一個光祿大夫站到我的面前宣讀皇后詔書,詞句挺拗口的,大意是我作為武皇帝的正孫,適宜接受天命,我將作為漢昭帝的嗣子,同時尊上官皇後為皇太后,接受皇帝璽印和綬帶,繼承帝位。我將愛護黎民,愛憐大臣,開創未來輝煌的盛世,此詔即刻有效,昌邑王即刻即位。大意如此。

我聽著直撇嘴,什麼嗣子嗣母,這哪跟哪呀。但很快我就又高興了,我朝皇太后輕輕磕一下頭,起身接受過了皇帝的玉印和綬帶,滿朝大臣立刻都向我深深地作揖鞠躬,恭賀我成為大漢帝國的第九位皇帝。看到這個震撼的場面,我露出了笑容,志得意滿地點了點頭,這一天,我站到了人生的巔峰。

壬申日,皇家侍從葬孝昭皇帝於平陵。

「四美人蒙」

當天我即位接受完大臣們的祝賀后,被禮儀官員告知,要先聽講課。於是這兩天,我陷入了幾個官員的輪流的講課當中,從當皇帝的言談舉止講到禁忌規矩;從長安城大小講到帝國的疆域;從國內大族講到國外人種;從正宮皇后講到嬪妃妻妾。天呀,講得我頭昏目眩的,甚至吃飯時還有官員提醒我進餐禮儀。睡覺前還有人提醒我該幾時起床。一方面,我對皇帝的各種規矩暗暗討厭,一方面,我又期待著自己的君臨天下。

第三天我正式上朝,龔遂來求見說:「吾皇可知道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嗎?」

「按照漢家的老規矩,是不是該獎勵有功之臣?」我說。

「聰明。」龔遂誇獎道,「從今天開始,您就掌管國家大事了,任何事情,都不能自己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要商量著來,尤其要重用大司馬大將軍霍光。」

「為啥?」我問。

龔遂清了清嗓子說:「霍光是兩朝老臣,漢武帝臨終前的託孤四大臣之一。對內,他鎮壓了上官父子、桑弘羊的謀反;對外,他指揮策劃了一系列戰爭,把匈奴趕到了漠北極寒之地。遠的不說,就說前年,他命令傅介子出使樓蘭國,相機刺殺了匈奴使臣和樓蘭王,使我大漢的威名傳遍西域,自大漢建國以來,我們的武力從未有這樣強大,這都是霍光的功勞。他是文武全才,近乎聖人的這麼一個角色。」

我說:「郎中令你好像很佩服他。」

龔遂誠懇地說:「我當然很佩服他。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想過好日子,就一定要重視霍光,和他保持一致,因為我們在長安沒有什麼根基,沒有他的點頭我們啥事兒也做不成。」

上朝後奏報完天下大事之後,我叫分管的官員如例處理,並沒做什麼。下朝之後,我直奔後宮椒房殿,我要飽覽長安春色了。

椒房殿有先帝的一支歌舞隊伍,我橫躺於卧榻之上,案幾前擺著瓜果梨桃,左右的宮人輕搖羽扇,甜冰水沁人心脾。幾個年輕漂亮的小女子坐在那裡,彈箏的彈箏,彈琴的彈琴,舞蹈的舞蹈,長發宛如黑瀑般柔順,紗衣飄呀飄,飄得我都快醉了。等等,她們為什麼彈這麼舒緩的音樂;為什麼穿著不透明的帛衣;為什麼不挑逗地過來跳舞?在我昌邑國,可不是這樣的。我叫停了演出,讓她們換上薄如蟬翼的透明衣服,彈節奏強烈的西域音樂,跳最火熱撩人的近身舞蹈,看到宮人們一臉嬌羞的樣子,我的感覺慢慢出來了,把持不住地拽了兩個宮女就在屏風後面雲雨起來,伴著瘋狂的音樂,前有趙女,後有韓姬,我很快地到達了巔峰。

這一宿我喝得爛醉,宮人們演奏到了凌晨,我寵遍了那幾個歌姬,也真是把我累壞了,當我一覺睡醒時日已三竿,早朝的時間都過了,所以我就未去未央宮,直接回了御書房。

這時有一個大臣求見,他自我介紹說:「陛下,我是文學光祿大夫夏候勝,有事要說。」我早就聽說過夏侯勝的大名,他曾經是個平民,因為學識淵博,精通<尚書>,被征為博士,是個非常優秀的學者。但這老頭兒有點傻,經常向皇帝勸諫,也經常批評我的爺爺漢武帝,我想他說不出什麼好聽的話來。

果然,他說我在服喪期間,近女樂,召屬國臣子進宮,這些都不恰當,做皇帝應該分清輕重緩急,應該多和大臣談談,而不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他最後要求我好好處理政務,正常和大臣們上朝。他說話很直,也不看人,就自己嘟嘟地說一氣,好像我欠他多少錢似的。我沒好氣地說:「你說的朕都知道了,你可以走了。」他又來了一句:「您不明確您的態度,我就不走。」我心道你是大學者你牛唄,我沒理他,一拂袖進屋去了。

我又召見了君卿。看到他的時候我樂了,說:「小子,我都想你了。」

君卿也沒個正形,說:「你看你,穿上龍袍也擋不住你的悶騷樣。」我哈哈大笑,說自己在後宮真的悶騷了,後宮的女人都美若天仙,君卿曖昧地笑著說:「那給我選幾個唄?」

「好說,給你挑幾個。」我爽快地說。

「謝了。」然後君卿又神神秘秘地說,「陛下聽說過上林苑吧?」

我說:「不是大名鼎鼎的皇家園林嗎,怎麼,想去?」

君卿說:「我聽說上林苑有幾個獸圈,天下第一,我們何不去看看。」我高興極了,立刻吩咐趕過去。

當我帶著一隊羽林軍快馬奔騰,來到長安郊區的上林苑中,都是下午了,終於見到傳說中的「上林斗獸場」了,好傢夥,比我昌邑國的獸圈不知道要大多少倍了,沿著建築走上一圈就要老半天了,潔白的大理石閃閃發光,空曠的場地上視野開闊,我和君卿都興奮得不得了。我命令放出野獸來看它們格鬥,管理員放出了幾頭獅子,幾頭老虎和幾匹野豬,這些野獸們都餓得眼睛都發綠了,它們瘋狂地彼此撕咬吞噬著,血肉橫飛,最後都由於耗盡了太多的能量和鮮血而奄奄一息,最後管理者又放出了三十匹強壯的餓狼,我看到這些野狼有組織地包圍和進攻,最後全部把獅子、老虎和野豬吃掉了,現場簡直是恐怖到極點,野獸的殘忍和血腥又一次深深刺激到了我,弱肉強食,這就是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

我由衷讚歎這個偉大的斗獸場,發誓要增加它的預算,之後我們參觀了上林苑金庫。在丞相楊敞和大司農的帶領下,我們到了一座石山前,山中有銅門,進入后,只見山洞寬闊而又通敞,原來是把整個石山掏空而成的。我和君卿驚呆了,只見裡面擺滿了一排排的柏木架,架子上是一排排的金餅,每枚金餅就是一斤,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山洞深處,一眼望不到頭。最深處還有數千個大木箱子,每個箱子里都滿滿地裝滿了五株錢。

「這……這裡有多少金子?」我問身邊陪同的大司農。

「大約有二十萬斤。」他謹慎地回答道。

「那麼有多少五銖?」

「這裡有五千個大木箱,每個木箱里大約有二十萬枚五株錢,共計有十億錢。」

「這就是國家金庫嗎?」

「我國共計有十大金庫,分散於全國各地,這只是其中之一。」大司農回答說。

我有點頭暈了,這兒的金庫和昌邑國的金庫比起來,不知道要大多少倍,而這兒僅僅是帝國的十分之一,我終於知道,我的帝國有多麼富裕了。而這一切,都是我的,我的,我的……我大喜,笑著說:「好!好!」

我在金庫里留連玩賞,不知不覺天色已晚,由於明天是帝國官員們的湯沐休息日,沒有朝會,我決定就在上林苑中住上一宿。上林苑有離宮別館七十座,我那天下榻的宮殿名葡萄宮,臨近一座大湖,大湖煙霧迷茫,不見邊際,夜濤陣陣,氣勢如海。湖對面是一座蒼翠欲滴的青山,山下隱約還能見到一片建築,第二天我和君卿就乘船游湖去了。湖水碧波蕩漾,清澈見底,魚翔淺草,藍天白雲,乘船於其中,宛如仙境。

不知過了多久,到達對岸,只見岸邊竟是一片如海沙般的沙灘,有十棟連綿的柏木宮殿赫然矗立,在這人際罕至之處絕美的存在著,我都懷疑自己的眼睛了。我東看西看,看到在遠方的亭子里,似乎有個女人在彈琴,只不過太遠,看不清面貌。

「這是哪裡。」我問隨行的楊敞,「那個亭子里的女人是誰?」

楊敞細細地看了看說:「是先皇帝的愛妃蒙妃,她常年都住在這裡,昭帝在世時,給她單建的別墅,並且經常到湖邊來寵幸她。」

「為何昭帝如此寵幸她?」我問道。

楊敞說:「她是樓蘭國進貢的美女,美得不像話,幾乎每個男人都會被他吸引過去。」

「哦,去看一下。」我的興趣來了。

我悠閑地走過去,越走越近,我的呼吸幾乎都要停止了,因為我看到了一個只應在天上有,不應該在人間出現的女人。她有著深邃的眼睛,高聳的鼻樑,非常白皙的皮膚和黑栗色的長發,白色的絲裙裹著她那飽滿的乳房,身材棒極了。一種恰到好處的美洋溢在她身上,即使她坐著不動,也像是在熱烈舞動。我只看她一眼,肚腹之中就奔騰出了慾望的火苗。她抬起頭看看我,俯首繼續彈琴,古琴在她的輕撫下流出淙淙樂聲,搭這碧水藍天,真是和諧極了。

我靜靜地邊聽邊欣賞著蒙妃優美的身材,一曲彈完,我鼓掌說:「蒙妃彈的曲子,有點小憂傷,敢問是什麼原因?」

「愛我的男人離我而去,所以難過。」她說。

「你說的是昭帝?理解理解。」

「公子是……」

我擺擺手說:「我彈奏一曲如何。」

蒙妃起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我坐下,挽袖,撫手,彈了一首「鳳求凰」。古琴音色優美,迴音悠長,手感真是不錯。

「彈的好。」她莞爾一笑,我立刻被她的笑容迷醉了。

「我第一回在上林苑玩兒,沒想到碰到這麼美麗的女人,這裡真是個神奇的地方。」我凝望著蒙妃的眼睛,喃喃地說。

「公子是長安人?」

「非也,我來自遙遠的魯地。」

「到這裡來做什麼?」

「遊山玩水。」

」上林苑是皇家園林,尤其是這西海別墅,一般人不能進入,你是皇家的成員。」她盯著我腰間佩戴的大玉佩說。

「我是皇家成員。」我微笑點頭。

「那麼,我遇見的是陛下嘍?」她微微一欠身說:「參見陛下。」

我很驚訝:「你咋知道?」

「很簡單,從魯地來的皇室成員只有昌邑王,這麼高等級的玉佩也是非天子不能佩戴的,而且陪同您來的是大司農、上林侯和大丞相,綜合起來,您不就是陛下嗎?」她淡淡地說。

「聰明。」輪到我鼓掌了。我微笑著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說:「您這是什麼意思?」

我盯著她碧藍的眼睛說:「想要你。」

她笑了:「我不僅比你大,還是昭帝的女人,你如果不想蒙上不好的名聲,最好遠離我。」

「有愛不論其它。」我回答。

我看到蒙妃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就暗淡下去了,她冷淡地說:「不好意思,我頭痛了,您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失陪。」說完她很快地就走了。我撇下眾人,緊緊地跟著她。心想:「今天,你就是我的!」

「五各種作」

我快步跟進到柏木宮殿,這些建築別具異國風情,居室里擺放著陶土的情愛雕塑;銅爐中燃燒著價超黃金的龍涎熏香;竹影搖曳,燈苗嫵媚,我偷窺到蒙妃大概是累了,就斜依在雲毯中,不一會兒,她就脫去了蟬衣,內衣薄如雲霧,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的乳房,像倆個小白鴿子,撲嚕嚕地飛舞著,我慾火焚身,一下子推開房門,她吃了一驚,但很快就鎮定下來。都是成年人,我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動她,我解開她的輕紗,親吻著她潔白的身體,她急促地喘息著,飽滿的大胸起起伏伏,臉上透著紅暈,她看起來很饑渴,我如同在雲彩上飛,在花間舞,直到如同火山噴發般的暢快淋漓……完事兒后我們雙雙精疲力盡,卻都帶著極大的滿足感。

「這是個醜聞。」她躺在我的臂彎中喃喃地說,「你最好下道詔書,遣送我出宮。」

她的美麗和魅力完全地征服了我,讓我覺得我在遇見她之前算是白活了。我就像沒見過女人那樣搖著頭,傻乎乎地說:「不!我要帶你回去,封你為後,給我生皇子。」

「封后,生子。」她冷笑道,「我寧願永遠躲在帝國的角落,也不願意看到上官皇后。你年紀還輕,還看不透。這個天下,有些東西是你左右不了的。」

我慷慨激昂地說:「那你就跟著我,看我如何左右這個天下。」

那幾天我就像個貪玩兒的孩子,有點兒砍伐過度,蒙妃好像也想要得到我的歡心,變著法子魅惑我,我得承認和她在一起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我也真得動了封后的念頭,我們天天雲雨房中,在這風景如畫的西海,我真不想回去了。直到楊敞牢騷滿腹地提醒我,我再不上朝,人心將亂,我才考慮回去。

剛回到未央宮,執金吾就通報說大司馬大將軍求見,想和皇帝對弈圍棋。這是我執政以來霍光首次要求會見,我很重視。同時也猜測:「找我下棋,啥意思呢?」

看到霍光后,他很和藹地說:「陛下去了哪裡,我們這幾天都等著您上朝呢。」

我打著哈哈說:「慚愧慚愧,去郊區看了看。」

此時我們都跪坐在錦毯之上,隔著一張漆台對弈六搏。所謂六搏,也就是圍棋,楸木棋盤棋子兒,棋子兒分黑白兩色。我凝神屏氣,執黑先行。小時候我學過棋,但一直沒有太認真打棋譜。聽說霍光棋藝高超,較量之下,果然是國手。

霍光在布一個非常奇怪的布局,我竟然一點兒也看不出門道,他說:「我很喜歡六搏,它會培養一個人的大局眼光,圍棋也是我思考和行事之道。首先,我覺得面對一個好的開局,每個人都要極為珍愛。」

我走出一個閑步,霍光馬上抓住機會用白子兒做斷,我的形勢馬上嚴峻起來,漸漸地我的一條大龍被圍屠了。霍光又道:「不僅僅是開局,在任何階段都要保持警惕和謙遜之心,否則一招不慎,就會滿盤皆輸。」我點點頭,表示同意,看來霍光很輕鬆地就搞定了我,同時,我認為他的每一句話都不是單純的,他在敲打我。

我說:「看樣子這局我是輸定了,大將軍好棋藝。」

霍光淡淡地看著棋局說:「哪裡是好棋藝,我只是在任何的時候都會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否則,我早就死了。」

「呵呵。」我笑了笑,雖然我知道霍光話裡有話,但我還是覺得他不會把我怎麼樣,這是我犯下的大錯,事實證明,這是霍光給我的暗示,而我沒有有效的理解。

一局過後,我推盤認輸,表示對六搏不感興趣,霍光說:「陛下對這些小道技術不感興趣是對的,你應該多關心點國事。」

我說:「有這麼多的賢臣,我抓大放小就行。」

霍光忽然緊盯著我說:「如果小事都做不好,還談什麼大事?」

霍光說得我猝不及防,他的神態就像是爺爺在教訓孫子,這是試探我的反應嗎?我漲紅了臉說:「朕需要時間適應,朕心裡有數。」霍光顯出失望的表情,略一拱手說:「那麼老臣就不打擾陛下了」。當時的我並沒有認識到,我們之間的宮斗正式拉開了帷幕。

和霍光對弈后,我認為我該做點什麼了,我繞過霍光,和安樂商量后就大封昌邑群臣,把他們都升了官,還派人傳達我的口喻,到中央國庫去征要各種物資。我認為跟我混的人,都會富貴。玉印、絲綢、茶葉、帛書、漆器,等等,大量的物資被抽調出來,賞賜跟我來的人。雖然長安官員有不滿情緒,但我不在乎,國庫里有那麼多的錢,九牛一毛而已。我注意到長安官員們都傻了眼,尤其是霍光,臉色越來越難看。

丞相安樂被我新任為長樂衛尉。我的父親死的早,安樂雖然只有三十九,但他是看著我長大的,我父親死後,他對我就像親兒子那樣,我是個重感情的人,當然要好好報答他。我也重重賞賜了君卿,我們一起拿過劍兒,嫖過娼兒,砍過人兒,刨過墳兒,他是我哥們兒。我一次性賞賜他上千塊金餅,派人給送去,並且賜給他十個大美女。

我聽說昭帝的後宮,名叫掖庭,裡面都是絕色美女,我打定主意要去。那幾天我玩起了失蹤,一直待在掖庭,昭帝的女人們太棒了,說實話我真不願意放她們出宮,我命令掖庭令不準泄露我在這裡,否則腰斬,掖庭令嚇得臉色煞白,不敢走出一步。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背後說閑話,侍中傅嘉確實惹怒了我。那天朝會上傅嘉說:這幾天皇帝還想著天下大事嗎,無緣無故地幾天不露面,讓大臣們白等幾天,這可不禮貌。

我辯解說:「國家大事,不是先由大司馬大將軍和丞相閱覽嗎?我剛剛秉政,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

傅嘉冷嘲熱諷地說:「陛下是去適應後宮里的女人去了吧!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我立刻生了氣,心想我玩玩兒女人我倦政又能怎麼樣,我什麼都做要你們大臣做什麼。我立刻寫下一道文書,說傅嘉諷刺天子,有不敬之罪,送到京都大牢。過後楊敞拜見我,讓我放掉他,我沒聽他的,也聽不進諸位的勸誡之言。我與長安官員之間,起了微妙的變化。

我聽說龔遂私下會見了安樂,哭著對他說:「昌邑王立為天子,一天比一天驕傲狂放,進諫也不聽。現在服喪還沒滿月,就天天和你們飲酒作樂,在獸圈斗虎豹,乘豪華皮軒車東奔西跑,所作所為純屬瞎作。現在不是過去,過去我們還可以說不幹就不幹,現在我們的去留都得看朝廷。假如有一天大禍臨頭,怎麼辦啊?你是前昌邑丞相,跟皇帝走得近,應該勸勸他。」安樂敏感地問他聽到什麼消息,龔遂只是哭,卻說不出什麼,安樂安慰了他。私下裡,安樂和君卿找到了我,提出需要昌邑臣屬來掌控軍政大權,控制要害部門。君卿則建議,在某一天擺出鴻門宴,控制霍光,徹底對朝廷進行一次大換血,我說這件事不著急,起碼要抓住霍光的把柄。謀而後動。

太僕丞河東張敞上書說:「孝昭皇帝早崩無嗣,大臣們都害怕,所以選賢能來繼承宗廟。我們迎接您唯恐您來的晚。今天您年少即位,天下都用眼睛看您做什麼用耳朵聽您說什麼,但現在國家的重臣您不表彰,卻升遷昌邑國沒有資歷的人,您犯了大錯誤了。」張敞的話,我沒聽進去。我在逐步地走向了錯誤的道路,越來越遠,直至有一天,黑暗將我吞沒……

「六密謀」

作為一個飽經滄桑的老頭兒,我霍光有一個本事,就是能從一個人的言談舉止,大致推看出這個人的文化水平和處世態度。當十餘天前昌邑王被召喚進未央宮時,我仔細地端詳著他。劉賀是大個子,長約七尺八九,比一般人要高,臉青黑色,不像一般白白凈凈的諸侯王子。小眼睛,長鼻樑,低鼻尖,下巴上的鬍鬚颳得乾乾淨淨,穿著考究,眼睛滴溜溜地亂轉,動作和說話也是稍欠禮儀。整體上他給我的感覺不像是一個修身嚴謹、學識淵博的諸侯王,倒像是一個遊手好閒、散漫慣了的公子哥兒。他的眼神里有一種狂傲,和我對視時不僅沒有謙遜謹慎,反倒有直勾勾的銳利之態,這不是溫良恭儉,這一點讓我不安,上官皇後向他講了講征詔他的原因,然後就宣詔讓劉賀繼承皇位了。

做皇帝這十幾天,他只有三四天臨朝聽政。他都在做什麼?這是我關心的問題。於是我開始運作帝國龐大的情報網,而從各方面匯總的消息不容樂觀:他不問政務,鬥雞跑馬,去上林苑獸圈看斗獸;去國家金庫去查看儲備黃金;去西海別墅私會先帝宮女與之淫亂;去掖庭找女人又為長夜之飲。我知道有個一葉知秋的故事,意思告訴讀者,要聰明地看待事物,善於推算,舉一反三。今天來看,劉賀這個人我恐怕是選錯了,但是他已經成為了皇帝,我如果再廢了他,不是給自己打臉嗎?我思來想去,決定點點他,如果他再不按照正常的思維出牌,那麼就簡單了。

我秘密召見了原昌邑國的郎中令龔遂,他非常高興地到了我的府邸。見到我恭恭敬敬地長揖道:「小臣龔遂,拜見大司馬大將軍。」

他很我兒子一個歲數,我和藹地對他說:「坐坐,喝茶。」茶是最好的蘇地龍井,芬芳撲鼻,我們從讀書喝茶談到軍事財政,談得興起。忽然間我沉默下來,龔遂不知道說什麼,就品了一盞茶。我忽然盯著他問:「龔遂,你想不想好好地活下去?」

龔遂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大將軍這話怎麼說?」

「我對今上的了解並不多,聽說你也是兩朝老臣了,是看著劉賀長大的。今天我需要你告訴我一個真實的劉賀。」

龔遂茫然地放下茶杯:「為什麼?」

我說:「大海上航行,依靠的是舵手,好的舵手可以渡過驚濤駭浪,不好的舵手可以傾覆大船。大漢帝國發展到今天,已經是一個朝代的傳奇。它的興衰,我認為必須由最優秀的人掌控,我需要判斷劉賀是否合格。」

我的話別有意味,讓龔遂聽著心驚膽顫,我淡淡地說:「你實話實說,這關係到你的生死。」我說的很簡單,龔遂也做了很簡單的選擇,他原原本本地向我述說了劉賀的一切,讓見多識廣的我聽得也不乏驚訝,我充分了解了劉賀。我必須這麼做,因為孫子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龔遂走後,我的大兒子霍禹看我悶悶不樂就問我咋了?我回應說:「我立位了劉賀,卻不一定能控制他,也不知道他是否賢德,所以心情不好。」

霍禹今年四十一歲,官屬膘騎將軍,他小心翼翼地跪坐過來,滿懷期待地看著我說:「聽司馬遷說,當年的西楚霸王初次看到秦始皇時,說過一句話——彼可取而代也。父親也聽說過吧?」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讓我霍光自立為帝,讓我做無情無意的小人,辜負漢武帝對我的知遇之恩,攛奪漢室江山?」

霍禹看到我冷笑,不敢吱聲。我怎麼能這麼做呢,那不是人人唾罵了嗎?我讀過儒家經書,是個明白人,我永遠不會稱帝篡位,在現今已經被確立為主導思想的儒家看來,那就是謀逆,那會被吐沫淹死的。但是我的兒子霍禹有這個心思,我覺得有必要把他的這個念頭打下去。

我忽然惡狠狠地盯著他,抬起手重重地扇了霍禹一個耳光,我的力氣是如此之大,以致於倒下的霍禹把漆案都撞壞了。「滾!滾!」在我的呵斥中,霍禹惶恐地以頭伏地跪著倒退出屋子,我仍然是余怒未消。不過我想,在我有生之年,霍禹是不會想到再要「彼可取而代也」這樣的事了。

隨後的幾天,我正常上下朝,政務依舊是先報送到我這裡,然後在由我擇要傳達到劉賀那裡,不過劉賀對我說,今後的政事簡牘,由大將軍和安樂共同批閱,這引起了我的高度警惕和震驚,這說明他要控制權。

另外,我不能容忍劉賀的揮霍無度,奢侈地花銷著國家的財富;我不能容忍劉賀狂妄地自我膨脹;我更不能容忍劉賀要取我而代之;如今,他的所做所為,讓我終於下定了決心——廢了他。

我選擇的第一個合作夥伴,是田延年。這個人是我的親信,曾經官屬長史,又遷為河東太守,做事剛強,我欣賞他堅韌強硬的作風,直接把他從地方調到了中央,擔任九卿之一的大司農,主管全國財政,可謂是權高位重。當我把我的難處向他全部說出來的時候,田延年微微一笑,說:大將軍怎麼變得優柔寡斷起來了,您是國家的柱石,您覺得劉賀這個人不行,那就通過太后廢了他唄。」

我微蹙眉頭說:「我也想這麼干,但不知道以前的古人有沒有先例?」

田延年說:「商代的伊尹,看到商王太甲太荒唐,就廢了他,自己代為執政,保持了商朝的強大,後世都稱讚伊尹是忠臣。現在你要是這麼干,便是漢朝的伊尹。」

我說:「這是個大事兒,我需要你幫我,你在關鍵的時候站得出來嗎?」

田延年唄兒都沒打一個地說:「這輩子我田延年,跟定了大將軍!」

「好。」我沒有看錯他,關鍵時刻,他是我的人。同時他的話更加堅定了我的決心,接下來,我要會見另一個人——車騎將軍張安世。張安世是昔年重臣張湯的兒子,先被武帝封為郎官,后又被封光祿大夫,昭帝時被封為右將軍,富平侯,是現在朝廷的二號人物。當年昭帝有意無意地讓我分一部分軍政權給張氏家族,我同意了,並且和他處成了好朋友。雖然他掌控軍政大權,食邑近萬戶,有都是錢,但是他非常低調和簡樸,你幾乎看不到他任何一個缺點,這樣的人如果想做成一件事,幾乎是不會失敗的。張安世比我小几歲,辦事很有一套,我尊重他,幾十年風風雨雨,把我們都熬老了,但是我們的友誼一直沒變。因此,廢黜劉賀這件事,出於尊重,即使別人不告訴,我也得必須告訴他。

張安世聽出了我的猶豫,他淡淡地說:「既然昌邑王不著調,那就辦了他。」

我說:「不知道古人有沒有這個先例?」

「有沒有能咋地,歷史是由強者來寫的。」

因為政變這種事兒,是你死我活的權力戰爭,所以我還是得慎重地問他:「我這幾天馬上就要行動,你參加不,你要是擔心我不會成功,就保持中立。」

他還是淡淡地說:「我既然能來到你的府上,就沒把你當外人。」

妥了。有他這句話,我立刻拿出了自己定的方案,和他密謀起來,夕陽西下,暮色開始籠罩了大地。

第二天,一個小小的細節卻讓我震驚失色,我以為誰走漏了風聲,嚇得我呆了半晌。

「七政變」

原來在上午,廷獄長向我秘報,天子把夏侯勝關了進去,原因是他說有人要造反,我不動聲色,聽他詳談。原來在早上,劉賀要出遊,光祿大夫夏侯勝忽然攔住銅車馬,進諫說:「這天老是陰森森的,但總也不下雨,這預兆著有臣子要算計您。您出去玩兒,要是宮裡出什麼事兒,該咋辦?」

劉賀愣了愣說:「你能不能說點吉利的話,你這麼一把歲數了還整天神神叨叨地,我從來就不信什麼八卦易經啥的,你趕緊該幹啥幹啥去。」

夏侯勝說:「我說的都是有原因的,你要是不聽老人言,恐怕會吃虧在眼前。」

劉賀很生氣,一拍車子說:「放屁!來人,給我綁了下廷獄。」

這樣夏侯勝就被送來了,我秘囑廷獄長好好對待他,又吩咐張安世跑了一趟,盤問夏侯勝。問他怎麼會有這樣的諫詞?夏侯勝搬出《鴻範傳》來回答,居然說得頭頭是道。得知后我也很驚訝,對儒家官員的博學表示欽佩。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必須要快點行動了,雖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還是得讓一個人知道,這個人就是楊敞。

下午,田延年親自密會楊敞,告訴他明天政變。聽田延年說,楊敞當時就愣住了,出了一身汗,把薄紗都濕透了。說話也前言不搭后語,得不到明確的表態,田延年很失望,就去更衣室了。正要走時,楊敞的老婆司馬氏忽然從東廂房走出來對他說:「今天田大人到咱家來商量的,是國家的大事。大將軍已經有主意了,讓九卿來通知你,你要是不趕快答應,不與大將軍一條心,猶豫沒有主意的話,那你將會是大將軍第一個開刀的人。」所以,等到田延年換完衣服出來時,司馬氏沖他點頭許諾說:「請奉大將軍的命令。」於是田延年指示楊敞起草奏牘。

我又暗暗生氣又讚許,生氣的是我培養楊敞這麼多年,一手提拔他位極人臣,而他居然還在考慮自己的站隊問題,這還用思考嗎,劉賀有什麼資源,我有什麼資源,我看楊敞是白活了。假如他不表態的話,那毫無疑問,明天他就不會是丞相了,他將死於詔獄或是流放。我讚許的是司馬氏的聰明果斷,她是前朝大臣司馬遷的女兒,的確不一般。

這樣我們四個人基本上各自有了分工:我負責提出廢黜;田延年表態支持;張安世布置羽林軍戒嚴全城;楊敞負責起草廢黜奏牘。各就其位之後,我早早就躺下休息了。

第二天艷陽高照,天氣熱得厲害。劉賀昨天就到斗獸場去了,雖然今天是帝國的湯沐日,不用上朝,但是我通知所有的高級官員——丞相、御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等都到了未央宮。我開門見山地說:「昌邑王行為荒唐昏亂,恐怕會危害社稷,大夥說說,該怎麼整?」這句話一說出來,大殿上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他,都震驚失措。因為不知道我的意圖,所以沒有一個敢輕易說話的人,都在觀察著形勢不出聲。

這時田延年從席位上站起來,走到我的位置前,手中提著寶劍,面向大家大聲說:「先帝之所以將幼子昭帝託付給大將軍,就是憑著將軍來安定天下。以大將軍的忠心和賢德,能處理好劉氏王朝的事物。現在,由於昌邑王的無德無能,有很多大臣都在私下議論,說這個社稷要完了。如果大漢的天下沒了,將軍你死後到了地下,有什麼臉面去跟武皇帝,昭皇帝去解釋?」他堅定而又強硬地說:「今天這次會議,不能有時間來捉摸,大家必須趕快做出決定。要麼贊同我的話,要麼過後再有定論的,我將請求太后,大將軍斬首他。」

田延年把目光看向了我,我內心中很滿意,回應說:「大司農責備我霍光,說的對啊!天下都議論紛紛自覺不安,我霍光的確應當擔負起這個責任。」我的表態一出來,群臣馬上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都在席位上向我行扣頭大禮,說:「天下萬姓的前途,都在於大將軍,我們都聽從大將軍的命令。」於是我與群臣商議,請出上官皇后,一件件細說劉賀當上皇帝以來的荒唐事,皇太後接到通報后乘車來到未央宮的承明殿。下詔禁止原昌邑國官員進入內城。

此時劉賀剛剛回朝,宦官們看到劉賀進了未央宮,就關閉宮門,不讓原昌邑官員進入。劉賀驚詫地問:「你們在幹啥呀?」我向他行大禮說:「有皇太后的詔書,不讓昌邑群臣進殿。」劉賀問:「且慢!為什麼?」

此刻,車騎將軍張安世帶著一支上千人的羽林軍奔來,都是全副武裝,手提戈劍。他先是把劉賀的隨從驅逐出了金馬門之外,然後在整個長安城搜捕跟劉賀來京者,二百多人被張安世全部關進了廷尉詔獄。我命令以前昭帝時的侍中中臣來監管劉賀,說:「小心守衛,不要讓我背上殺主的惡名。」

劉賀這時還不知道自己被廢呢。對侍中說:「我昌邑的大臣怎麼了大將軍都把他們關起來了。」不一會兒,太后的詔書傳到,命劉賀上殿。劉賀這時感到了恐懼,說:「我有什麼罪,皇太後下詔找我?」話雖如此,但又不能不去。走入承明殿,上官皇后穿好盛裝,身披珠襦坐著,侍衛幾百人都手握鐵劍,立著銅戟站在殿下,數百名大臣以官銜大小依次上殿,尚書令命令劉賀跪下聽詔書。

詔書是楊敞寫的,我和幾十個重臣聯名,內容是上告皇太后,廢黜劉賀的奏牘。讀畢,上官皇后說:「可以。」這兩個字就決定了劉賀的命運。劉賀跪在大堂下發獃,我命令他起來,拜受詔書。劉賀說:「古書上說,天子有諫諍大臣七人,雖然做事荒唐但不失去地位。」

我冷笑說:「你已經被廢了,還自稱什麼天子?」我抓住他的手,解下了他佩戴的玉璽玉佩,上承太后,之後又扶劉賀下殿,送出金馬門,群臣隨著我們一起走。門外已備好車馬。

劉賀茫然地對我說:「大將軍要送我去哪裡?」

「昌邑國駐京府邸。」我說。

劉賀的眼中起了薄霧,似乎感到了政治生命的終結,他向承明殿方向深深作揖說:「我劉賀傻啊,愚呀,做不了一個合格的皇帝。」

我們默默地走了許久,到了府邸,我下馬流淚說:「大王你行為荒唐,自己葬送了自己的前途,我作為輔導大臣,寧可有負大王,不敢有負社稷啊。願大王以後自愛,我是不會再輔助你的左右了。」我流著淚和群臣返回,只剩下劉賀一個人在府邸的風中木然獨立……

唉,從提名劉賀,到如今流放他,我也是沒有辦法啊。為了國家的利益,只好這樣了,當然,善後的事情是一定要做好的,群臣認為,古代廢黜放逐的人,都把他們遷移到遠方,讓他們遠離政治。群臣建議把他的封國遷移到漢中的房陵縣,但我並未把他當成真正的政敵,所以沒讓他死,他回了故鄉,並且賜他湯沐邑二千戶,他父親生前的財物也都歸了他,他的四個姐姐妹妹都各賜湯沐邑一千戶。不過,為了懲罰他的荒淫無道,朝廷將他的昌邑國改為山陽郡,由中央直接派駐官員管理。

當年,武帝駕崩之前,曾經拉著我的手對我說,要善待李夫人子嗣這一脈,我既然點頭答應了,就必須做到,所以我留下了劉賀的人頭,但對於其他的人,我就不會這麼手軟了。我通過上官皇後下詔說,昌邑群臣在屬國時不舉奏王的罪惡,讓中央不知情況,又不能輔導國王,導致國王犯大錯誤。於是將跟隨來的官員全部誅殺,只有中尉王吉,郎中令龔遂,因為忠心正直,數次勸諫,免死,把頭髮剃了,免為守城的小卒。至於夏侯勝,他被我授意放出來了,我知道他通曉儒家經書,就讓他教授上官皇后《尚書》,這樣也方便她以後處理政務。不久,我又給夏侯勝升遷到九卿之一的長信少府,進爵為『關內侯』。

我的一系列做法,獲得了朝臣們廣泛地稱讚,大家愈加地對我敬重和愛戴,他們常常以我廢黜昌邑王來舉例子,說:「王若有道,則為周公;王若無道,則行伊霍之事。」意思是:皇帝要是好樣兒的,輔導大臣就仿效周公。皇帝要是不怎麼樣,那麼仿效伊尹、霍光,把他給廢了。唉!我也是又創造歷史了,我其實並不在意這些虛名,我心中唯一牽挂的,是大漢帝國這艘巨輪,是否在我死後,還能繼續地長風破浪,繼續傳奇。好了,不說了,下一任皇帝的人選我已經有眉目了,我要處理政務了,關於有關昌邑王的回憶,就到此為止吧!

「八,海昏侯」

我是劉賀,我高高興興地去郊外打了一次獵,回來卻迷迷糊糊地失去了天下。六月二十八日,群臣上書廢黜我后,我就被幾個羽林軍帶上馬車,直接送回昌邑,二十七天,我在皇位上就待了二十七天。

那一天大雨如注,陰雲密布,和初來京城的浩浩蕩蕩、車馬如雲不同,我們只有兩輛車,在滿是泥濘中灰溜溜地返回了昌邑國——呃,不,應該叫做山陽郡了。我的心情真是一言難盡,聽侍中傅嘉說,跟我來的那批人已經被大將軍全部處死了,他們被趕到斗獸場里,羽林軍在上面放箭,包括安樂、君卿在內的大臣全部被射殺。王吉、龔遂等人被罰作城卒,勞動改造,算是留下了性命。想到曾經跟著我,幸福感十足的舊臣們,跟我進了一趟京城,卻連屍首都沒有收回來。我真的是無法面對他們的妻兒父母。回到原籍,我又羞又愧,不敢出屋見人,蜷縮在故王府里,大病了一場。

等過了幾天病好后,七月,長安方面傳來消息,霍光又立了一個皇帝,他叫劉詢,是我大叔戾太子的孫子,我的侄子,是為漢宣帝。我默默無語,整個人就像老了幾歲。為什麼,為什麼?本來這個天下是我劉賀的,我卻拱手送給了別人……我非常佩服我的老丈人嚴延年,他的官職是侍御史,他上書彈劾霍光,說他擅自廢立皇帝,沒有做臣子的禮儀,沒有道德。這個奏簡呈上后,自然是沒有下文了,但是朝廷上下,都暗暗地尊敬我的老丈人,覺得他有骨氣、敢說話。不過,所有的文字和辯論,對於政治上的失敗者,又有什麼用呢?

這一年的八月,丞相楊敞病死了,我曾經非常恨他,因為廢黜我的奏牘就是他寫的,我暗暗高興,向上天祈禱霍光也將如此。又過了兩年,大司農田延年被人舉報貪污,在家自殺,政敵又少了一個,我喜在心頭。又過了四年,霍光病死了,盡享哀榮,張安世被提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接替了霍光的位置。又過了兩年,霍氏家族因為密謀謀反被宣帝滅族,得到消息的那一夜,我徹夜不眠,在家中開歡樂派對,祝賀這遲來的暢快。我開始相信上天的公平,我的敵人,一個個全部死了,而我,還在這裡笑著,還能對別人講我的故事。

不過,我這幾年也過得相當的不爽,新上位的皇帝,始終對我有一塊心病,因為我是霍光廢黜的,理論上如果劉詢幹得不好的話,我還是有複位的可能。我已經徹底淪為了霍光布局上的一顆棋子兒,想一想我就沮喪,誰在政治上遭遇慘敗,誰不憋著一口氣啊?再說這個新皇帝,因為不放心我,他派原太僕丞河東張敞去做山陽太守,表面上是查禁盜賊,實際上是去監視我,偶爾張敞會到府上去拜訪我,喝喝茶、聊聊天,此時我就會老老實實地在家待著,裝傻充愣。據說張敞的密報上說我這個人天生就喜歡混亂無序,心地不好,沒什麼可憂慮的,這樣我的侄子放下心來,等到幾年後霍光死了,他親政了,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所以他並沒有太為難我,我繼續過我的小康日子。

日子過得飛快,一晃,我被貶為庶民已經十一年了,元康三年(公元前六十三年)三月春,皇帝為了顯示自己的寬容大度,下詔封我為海昏侯,不過得去豫章郡的海昏縣去居住。雖然食邑增加到四千戶,也由庶民升級為諸侯。但我的心裡是一萬個不樂意,不願意捨棄住習慣了的山陽,去遷移到東南那渺無人煙的地方,但,皇令難違,我只能拖家帶口地遷移到那裡。

在那個人煙稀少的地方,我擁有一大片領土,好在那裡皇帝給我們新建了寬敞漂亮的侯府,我還不算太失望。我努力學著適應,但是那裡的鬼天氣或是潮濕悶熱或是潮濕冰冷,我的腿得了風濕病,總是醫治不好,最終我瘸了一條腿。我苦不堪言,只好通過讀書和歌舞來放鬆自己,君卿死後,我再也沒有拿起過銅劍。有時想想年輕時受到的待遇,我會划著一條小船行到大江渡口,長嘯以抒發內心的鬱悶和憤慨,久而久之,老百姓都把那個渡口叫做『慨口』。

現在的我,一身毛病,也不愛活動,書倒讀了不少,六經都能通個大概,每天在家就是看書,喝茶,看侍女唱歌跳舞。我雖然只有三十一歲,但南國潮濕的天氣,讓我小毛病不斷。有一天我夢見自己死了,但我的靈魂看到,大家什麼陪葬品都沒有放到我的墓中,我一生氣就醒了。我發誓死後要把我父親留給我的金子全都陪葬,什麼金板、金餅、麟趾金、馬蹄金,都給侯爺我備著,我要在在另一個世界富甲天下。好了,我累了,我需要休息了,關於我和霍光宮斗的回憶,就講到這裡吧。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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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屆掌閱文學大賽中篇入圍作品集:文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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