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記憶重疊
今天的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我竟然破天荒地不用早起煮飯,不用辛苦地伺候安雅和安凝洗漱上學,更誇張地是,安雅安凝竟然邀請我和她們一起坐私家車去學院。可我拒絕了。
我再一次很清楚明白地告訴她們,我和端木菊野沒有複合,我們現在什麼關係都不是!將書包放進車筐,跨上自行車離開家。騎到和區柔每天約好一起上學的路口時,等了很久都沒有看見區柔的影子。
難道她睡過頭了?撥通區柔的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不用想那妮子肯定還睡著!又撥了一次,這一次只響了三聲就被掛斷了。再打過去的時候就提示已關機。我有點詫異地看著手機,心想,難道她手機沒電了?離上課只剩下半個小時,如果那妮子真的再不起床鐵定會遲到!氣憤不已地加快速度騎向區柔的家,腦子裡想著等下到她家的時候如何把她從被子里揪出來。
騎到區柔家時,總廚大人卻說區柔很早就出門了。心一沉,一種非常不好的危機感浮上心頭。立刻掉轉車頭騎向學院。
都怪我!都怪我!我怎麼可以忘記端木菊野那個混蛋回來了!區柔昨天幫我時得罪了他,說不定現在正在遭受端木菊野的報復。區柔,千萬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
匆匆忙忙趕到學校,已經開課5分鐘了。來不及停好自行車,將它隨手丟在一旁的草地上,急急忙忙衝進樓推開區柔教室的門。
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我。我沒有發現區柔的影子。她不在教室里,她在哪?!!我想到,端木家在慕德學院的私人休息室。對!肯定是在那裡!只有在那裡實施私刑才不會被學院的管理員發現!來不及多想,轉身跑向學院右角的那塊私人領地。
休息室外停著端木家的寶馬車,寶馬車的旁邊是區柔的自行車。區柔和端木菊野肯定在裡面。
「區柔!」闖了進去。
藍色的長桌,白色的餐布,銀制蠟燭台,鮮花,蝴蝶結,綵球……休息室內被布置成一個浪漫的花園。區柔坐在長桌的左側,端木菊野坐在長桌的中間,而右側的位置是空的,似乎是為我準備的。
端木菊野看見我后,對身邊的僕人吩咐說:「開始吧。」
「是,少爺。」僕人走到我面前俯身邀請我去坐下,我站在原地沒有動。女僕們將一盤盤精緻的糕點陸續端上長桌,一個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在一旁拉起了小提琴。
「區柔,你在那幹什麼?!過來!」生氣地沖區柔說。
「西婭,先坐下來。我準備了你最喜歡的鵝肝醬吐司,芒果布丁……」
「我讓你過來,聽見沒有!!」打斷菊野更大聲地對區柔吼道。
「西婭,」區柔站起來向我解釋說,「昨晚安雅來找你時是不是你家出了事情?今天早上菊野全都告訴我了。菊野說要幫你還清貸款……」
區柔的這番話像融化的冰柱掉落在湖面上,引起我內心更大的漣漪。
菊野還像以前那樣,只要跟我有關的事情,他都會在最短時間內調查的一清二楚。昨晚我那樣冒冒失失地對他興師問罪后,他肯定察覺到什麼不對所以才進行了調查。
我太了解菊野的性格,他就是那種無論受了多大委屈和誤會都不會親口解釋的人。所以,就算被我誤會了,他也不會多說一句話為自己的解釋,而是直接幫我把問題解決掉。可我真的很想知道,當初他為什麼要一聲不吭地消失掉?為什麼放出謠言說我為他墮過胎?為什麼對慕德學院的人說再也不想見到我?!又為什麼任由那些人把我關在那個屋子裡,害我差一點死掉?這些問題就算我問了,他也絕不會解釋的。所以,我恨他,恨他的這些少爺性格!
「端木少爺這次想用200萬把我再買回去嗎?」
也許他同意幫我還清貸款,是想嘲諷我,嘲諷我離開他之後生活過得一團糟。
「我只想幫你!」
「不需要!區柔,你到底過不過來?!」冷冷地問。
「謝謝你的早餐,對不起。」區柔向菊野道歉后立刻離開位子跑到我身邊。我生氣地瞪了她一眼,牽起她的手轉身離開。
「為什麼不肯回到我身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端木菊野沖我的背影問道。
我停下來,沒有回頭對他說:「你錯在沒有相信我。」
曾經的我容忍過他對我的很多霸道和懷疑,我甚至說服自己那是他太愛我的一種表現。但直到有一天,他聽見安雅安凝的那段錄音后,竟然跑來質問我是不是因為錢才喜歡他時,我徹底失望了。他不是真的喜歡我。無法相信彼此的愛情,不是我要的愛情。
「我要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
他是端木菊野,對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提防三分的端木家繼承人。從他不相信我的那天起,我已經沒想過要原諒他。
「從慕德消失!」
一道乾冷的風從休息室的大門外刮進來,一綹頭髮掃到了臉上,堅硬的發梢扎進我的眼裡,我忍著疼痛一直向前走,離開休息室,穿過小樹林,直到面前的路被一個噴泉池隔斷。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飄著幾片泛著芥末色的葉子,池底數不清的光點是有心人投下的硬幣。我想到自己和菊野也曾在這裡用一枚硬幣許下願望。如今硬幣還在,願望卻永遠都不會再實現了。
抬起頭,看著繁盛的枝葉,暗暗希望這個季節快點流逝掉。
「西婭,我看的出來,菊野還喜歡你……」區柔小聲地說著。
「可我恨他!」鬆開區柔的手一個人先走。
「西婭,你去哪?」
「去找我的王子。」
徘徊在練琴室外的走廊里,聽著叮叮咚咚美妙的琴聲,一直不敢太靠近。昨晚跟慕皓乙那傢伙吵起來后,我想他肯定不願意幫我引開貝森弟了。
勾引有錢人,墮胎,同居,蕾絲,所有這些打在我身上的標籤無論哪一個都足以讓慕井然嘲笑我。可我為什麼還要有一絲絲期待地站在這裡?算了吧,不要再自取其辱了。正打算打退堂鼓地離開就看見一個人影從練琴室內衝出來,邊跑邊喊:「派人立即封鎖所有出口,絕不能讓少爺再逃走!!」
貝森弟?練琴室里的琴聲卻沒有貝森弟的離開而停止,這說明慕井然還在裡面。難道這是天意?
柔和的陽光照進練琴室,給教室里的一切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色。慕井然背靠著窗戶坐著,明亮的光線勾勒出他的線條,淺褐色的髮絲上閃著耀眼的光點,隨風細碎地飄動。此刻的慕井然不僅沐浴在陽光下,也籠罩在一種由內而外發散的單純的幸福沉靜中。好奇怪,這樣的慕井然又和記憶中的某個畫面重合了起來……那個被爸爸領回家不說話的哥哥也曾經彈過這首《命運之夜》,起因是爸爸表揚我的鋼琴水平有進步,他故意彈了一首嘲諷我的水平。
「鐺鐺鐺!!!」原本還在輕柔低吟的鋼琴突然發出刺耳的聲音。害怕地立刻躲藏在門后,屏住呼吸。衰啦,被發現了?情況不妙,閃人先!
「琴壞了。」身後突然傳來慕井然的聲音。
吞咽了下口水轉過身去笑著說:「我會修。」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花痴,我又補充了一句說:「只會點皮毛,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跟我來。」慕井然又變成了三個字先生。
跟在慕井然身後走進練琴室來到三角鋼琴前。這架308CM世界上最大的三角鋼琴是義大利產的法奇奧里,現在有個黑鍵陷下去了,一看就是被人惡意破壞的。從教室的儲物間里找出修理箱,帶上手套后躺到鋼琴身下,開始試著修理。就像久病成醫的道理一樣,從小學鋼琴的我對維修也略懂一二。
「多少錢?」慕井然冷不丁地向正在修理的我問了一句。他似乎總喜歡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話,而且通常都很難超過3個字。
「這點小事不算什麼。」我以為他是問我修理費。
「靠近我,你想要多少錢?」
他果然還是知道了那些傳聞,他叫我進來的真正目的或許就是想羞辱我一番。有種微涼的委屈感從心底瀰漫開。
從鋼琴下鑽出來,摘下手套放在音板上生氣地反駁他:「你認為慕家大少爺值多少錢?!如果你給的是我內心的數目,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收下你的支票。可是請問你,你為什麼要給我支票?!我從你這裡拿走了什麼?還是偷走了什麼?害你要用支票贖回去?!!慕井然,沒想到你也是這樣淺薄的人!再見!!」
話音剛落,三角琴的木支架被慕井然募地抽開,「鐺」一聲,重重的琴蓋硬生生砸在我的手上。
驚恐不已地抬起頭,一種想法猶如洪水猛獸般就要衝口而出。是他嗎?童年的那個哥哥是他嗎?這一瞬間他做的一切,他的眼神完全和記憶中的那個哥哥重合了。好想問他,真的好想……
「留下來。」慕井然淡淡地說,口氣帶著一絲威嚇。然後他將琴蓋抬起來,把我已經紅腫外加變形的手託了出來溫柔地放在掌心裡,掏出一塊手帕小心翼翼地替我包紮起來。
這一刻的我卻感覺不到手的疼痛,似乎所有的細胞都用去思考一個問題。慕井然到底是不是那個哥哥?夏西婭,難道從第一次見到慕井然的時候,你就懷疑了嗎?我感到一陣心跳加快,就像一個孕婦感受到腹中嬰兒第一次踢動的感覺,這麼微小,欣喜又不為人知的感覺……
「大少爺,你在幹什麼?」
這個時候最不合時宜出場的粘蟲回來了。他走近看清一切后,臉色忽的很難看。
「是你?」貝森弟很快就認出了我,他的語氣滿是嫌惡。
「是我。」淡然地說著,想將手從慕井然的手裡抽回來,可慕井然卻抓得更緊。他一直低著頭專註著為我包紮手,完全不關心誰來了。
貝森弟看見慕井然的動作,不悅地皺起眉頭。
「你這樣處心積慮地靠近大少爺到底想要什麼?」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就算被他說中,我也要否認,除非我不想成為王子的灰姑娘。
「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比你手段高明的有的是。你想不想知道她們的結果是怎樣?」貝森弟俯身逼近我用一種陰森森地語氣說:「不是瘋了被關進精神病院,就是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我餓了。」替我包紮好手的慕井然突然開口說話打斷了貝森弟。
「是,大少爺,我馬上給您安排午餐。」
「謝謝你替我包好了它,我還有事。再見。」本想藉機開溜,誰想慕井然卻抓住我的胳膊說,「一起吃。」
「大少爺,像她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和您一起用餐。」貝森弟立刻反對。慕井然轉過臉去,用一種冷冷的不容置疑的語調一字一頓地重複道:「一,起,吃。」
一陣短暫的安靜后,貝森弟俯身回答:「好的,我馬上安排。」
半個小時后,慕德學院三樓餐廳的最佳座位上,我坐在自己夢寐以求的王子對面,享受著其他人從不同角度投射來的羨慕目光。
玻璃窗外是一片湛藍色的天,晶亮的陽光穿過白雲的縫隙照進來,在我和慕井然之間拉出一道道圓柱形閃耀的光線。一切似乎像夢境一般,那麼的不真實。
我想慕井然會要我陪他一起吃飯,或許是因為他弄傷了我手想跟我道歉。可他卻至始至終一個字都沒說,甚至連抬頭正眼看我一次都沒有。我受傷的左手根本沒辦法拿起叉子,單手拿刀在盤子里弄了很久都沒辦法將那牛排切開,最後還一不小心把牛排滑出了盤子掉在桌布上。
衰啦!到嘴的牛排飛了!
一直安靜吃飯的慕井然終於停下他的動作,將手中的刀叉輕輕放,用餐巾擦拭了下嘴角伸手過來接走我手中的餐刀。還在想他準備做什麼時,慕井然竟然一刀插進桌布上的那塊牛排上,舉起來遞到我嘴邊。
我完全愣住了,感覺受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羞辱!那牛排已經掉在桌子上弄髒了,他卻還要讓我吃掉?!而且還是用這樣一種粗俗的動作,就像在喂一隻低賤的狗。
難道他是想在更多人面前讓我難堪,所以才讓我和他一起吃飯?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放在桌上的右手攥成拳。正準備端起桌上的杯子朝慕井然的臉上潑去時,一直站在慕井然旁邊的貝森弟突然看著我身後的方向說:「菊野?」
菊野正在我身後?!!他看見了剛剛發生的全過程嗎?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大腦一片空白。
「吃掉它。」慕井然命令地說,注視著我的目光中似乎包含了很多內容。
夏西婭,你不是想徹底斷絕和端木菊野的關係嗎?你不是想傷害他讓他痛苦嗎?那你現在就吃掉它。當著端木菊野的面吃掉它,讓他看看自己曾經喜歡的女人竟是如此低賤沒水準!吃啊,快吃掉它!
一度不安又慌亂的心漸漸安靜下來。是啊,菊野不是一直都認為我是因為他的錢才和他交往的嗎?既然在菊野眼裡的我是那麼不堪的女人,為什麼不讓他對我更失望一點?!
緩緩張開嘴,咬掉慕井然手中的一大口牛排。慕井然的唇角微翹了起來。
「西婭!!」站在身後的菊野終於忍不住衝上來,一巴掌將慕井然手中的那塊牛排打掉在地,握住我的肩膀將我從椅子上抬了起來,「西婭,你在幹什麼?!為什麼要吃下它?吐出來,快吐出來!!」
菊野激動地搖晃著我的身體,我卻沒有咀嚼地將那口牛排快速吞咽了下去。冷冷拂開菊野的手,對慕井然說了句謝謝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也許是身後太過安靜了,我才感覺到了受傷的左手,鑽心的痛讓我的胃像是拳頭般蜷縮了起來。我一直忍著直到走出餐廳躲藏在沒有人看的見的角落。嘴裡湧上一股酸水,緊跟著一陣嘔吐,像是吃了發霉或者有毒的食物般吐得異常慘烈。從枝葉縫隙間吹來的風依然很輕,吹得我的發梢在臉上拂來拂去。
我蹲在地上,努力盯著地面上斑駁的光影,強迫自己忘掉剛剛菊野看我時的那種疼惜的眼神。
很多人的內心都會有種「被真相」的心裡,你只要不停地告訴他,事情真相是如何,他就會漸漸相信你說的話,並自己幻想出事件的全過程和製造出該事件引發的一切後果。我的內心也在很久以前就被真相過了。我曾經無數次對自己說,我們分手了,他不是真的喜歡我。於是我才能這麼快地忘掉他的一切,才能讓自己做出這樣傷害他的事情。可是夏西婭,你在難過什麼?!!
「鈴——」上課鈴響了,午休結束。擦去嘴角的污穢,收拾好混亂的心裝作像往常一樣走向教室。
區柔發現我的手受傷后擔心地問我怎麼了?我聳聳肩說不小心弄傷的,沒關係了。細心地區柔還是要求我下課後去醫務室處理下,不能簡單地用一塊手帕包紮。我同意了。當我們到達醫務室門外時,裡面幾個女生正在津津有味地聊著一個話題。
「聽說了嗎?高二C班的夏西婭又開始勾引人了?!」
「嗯嗯,聽說了。真好奇她用了什麼辦法才和慕家大少爺一起吃午餐?」
「還能有什麼辦法!不就是些賤人常用的手段嗎!又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聽說哦,慕家大少爺對她就像對待一條狗一樣!不但全程無交流,還把她掉在地上的牛排拿起來重新讓她吃呢?!」
「那是,慕家大少爺可不像端木少爺那樣好騙!像她那種惡名在外的人,誰會真的喜歡她啊!頂多就是拿她開心,找找樂而已。也不看看她的樣子,整個一狐狸精!」
……人的嘴真是傳播新聞最快的途徑。中午剛剛發生的事恐怕已經傳遍了全院。
「你們亂說什麼!」在一旁聽到實在忍不下去的區柔幾大步衝到那群女生面前,怒不可遏地質問:「你們哪隻眼看見西婭像條狗了?!慕家大少爺請西婭吃午餐怎麼了?!你們要是有能耐也讓慕家大少爺請你們啊!說別人是狐狸精,那你們呢?!長舌婦!!!」
「雖然我們沒看見但餐廳的其他人都看見了啊!你要是不信就親自去問她啊!」
「西婭,你告訴她們,事實是什麼?!」區柔轉過臉來對我說。我想也許在我回來之前區柔就已經聽到了類似的傳言,之所以一直沒有問我是因為她相信我和慕井然只是單純地吃了頓午餐,事情就被其他人扭曲誇大了。
「她說的沒錯。」我承認了,「我是像狗一樣吃了弄髒的牛排,但牛排不是掉在地上,而是掉在桌布上。」
當我說出這些真相的時候,目光一直看著區柔,我擔心她會被真相刺激到。但最終,我的擔心還是發生了,區柔的臉刷地一下慘白,她的嘴唇顫動著不停搖頭說:「不!我不相信!」
「看!她都親口承認了吧!拜託你下次先問清楚你的蕾絲后再出來亂吠!還有啊,奉勸你一句,就算你寂寞沒男人追也不至於找個這樣的賤人……」
「啪!」我的巴掌狠狠扇在那個女生的臉上。我可以容忍她們污衊我,但絕不能忍受她們這樣對區柔。
「你!」她想回扇我卻被同伴拉住,提醒說:「端木少爺的警告。」
「端木少爺怎麼還會為了這樣的女人回來?!!真是……」
「算了,我們快走吧。不要因此得罪端木少爺。」
……
女生們小聲罵著離開醫務室。我走到區柔面前,想跟她解釋。
「為什麼要吃他喂你的垃圾?」區柔抬起頭來,此刻的表情嚇到了我。
「你一直在騙我對不對?你根本就不喜歡慕井然,你騙我只是想讓我幫你接近他對不對?」
是的,我是騙了區柔。如果當初我沒有騙她說自己有多喜歡慕井然,區柔也不會想盡辦法幫我接近慕井然。我利用了她,這一點我不想辯駁。
「聽說我,區柔。我現在是不喜歡慕井然,但我……」
「什麼都別說了!」區柔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髮,目光渙散地看著我說,「我認識的西婭絕不會為了任何事出賣自己的尊嚴!你不再是我認識的西婭!不再是!!」區柔甩開我的手哭著跑開。看著她的背影,我的心猛地一抽,焦急又不安的眼淚幾乎奪框而出。
好想追上去攔住她,可我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好沉好沉。
涼涼的風揭穿了我身體里每一個漏洞,思緒一片荒蕪。我做錯了嗎?
再上課的時候,區柔的位置上一直都是空的。我知道她現在在哪,每次她不開心的時候就會一個人躲在那裡。可我現在卻沒勇氣去找她。我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不知道怎樣才能讓她原諒我,更不知道該如何勸說才能讓區柔繼續支持我。
我承認自己最初並不是真的喜歡慕井然,我承認自己最初只是一味想成為一個有錢人的女朋友,我承認自己當初所做的一切只為了能擺脫灰姑娘的命運。但現在的我……已經完全不在乎慕井然的身份,只想單純地靠近他。慕井然的身上有種讓我欲罷不能的力量,就像小時候的那個哥哥——無論有多可怕多危險,我還是會忍不住地將所有的目光看向他。
這件事情,我也是剛剛才對自己確認。
左手不由自主地放在受傷的右手上。慕井然替我包紮用的這塊手帕上傳來淡淡的雛菊香。記憶又倒回到兒時的那個暑假。正在樓下專心練琴的我差點被從樓上掉下的花盆砸到。當我驚恐地抬頭看時,那個哥哥的身影在陽台一閃而過。每當我回想起這件事時,記憶中都是一朵淡藍色的雛菊在摔碎的花盆裡隨風搖曳著。
「鈴——」放學鈴響了。收拾完書包最後一個離開教室。受傷的手因為長時間的疼痛已經有些麻木了。手指被夾的位置變成了黑紫色,我只能單手推著單車走在去蛋糕房打工的路上。
雖然我早對自己說,區柔今天不可能會在蛋糕房裡。但當我真的到達蛋糕房又沒有看見她時,失望再一次讓我的心濕潤了。
我拆掉手上包紮的手帕,帶上工作手套,像往常一樣換上工作服準備一個人渡過3個小時的打工時間。我對老闆說,區柔生病了,我會做好她的那一份工作。善良的老闆並沒有責難,走之前還對我說,今天賣不掉的蛋糕可以拿去送給區柔。我笑著謝謝他。
老闆剛走沒多久,天空就下起了瓢潑大雨。透過店裡的玻璃看到街道上都是匆匆忙忙奔跑躲雨的行人。因為這場雨的關係,蛋糕店今天的生意很少。關門打烊的時候,我收拾了整整一大盒沒賣出的蛋糕,準備明天找機會向區柔賠罪。
雨停了,濕潤的空氣帶著些冬的涼意。我把盒子放在自行車后捆好,換下工作服時又把那塊手帕重新包了上去。
區柔應該沒有被這場雨淋到吧?她現在肯定還窩在被子里哭泣,說不定也像我一樣沒有胃口吃下任何東西。等明天我們都冷靜一點了,我一定會去向她解釋。區柔會原諒我的吧?
正準備推著自行車離開蛋糕房,一輛車突然停在我面前,眨眼間從上面躥下來兩個人將我強行拉拽到車裡。我的第一預感是,遭到綁架!可很快,這個預感就不再成立了。車裡坐著的人竟然是慕井然?!更詫異的是坐在他身邊的竟然是一個帶眼鏡的中年人而不是貝森弟?
低頭玩魔方的慕井然開口說:「就是她。」
中年人扶了下鼻樑上的眼鏡架,看向我禮貌地問:「可不可以把你的左手給我看看?」
有些茫然地把受傷的手伸過去。中年人將手帕拆開后仔細看了看,從身旁的藥箱里拿出紗布,消毒液還有一些膏狀的東西把我的整個左手抹了個遍。
「已經處理好了大少爺。這裡還有點消炎藥和止痛噴霧,如果感覺到有什麼不舒服的時候按照上面的說明使用。如果沒有意外,大概一個星期就能痊癒。」
「下去吧。」始終低頭玩魔方的慕井然淡淡地說著。中年人謝謝後下了車。車子很快再次行駛了起來。
坐在慕井然對面的我糾結著想說點什麼,但太多的問題纏繞在一起我根本理不清頭緒該從哪裡開始。他把我抓進車裡就是為了讓他的私人醫生替我看手傷嗎?如果會內疚當時又為什麼要弄傷我?為什麼他要一直擺弄那個魔方?他還要玩多久?我還要被迫和他在一起待多久?為什麼和他在一起的我,心裡總像有十隻,不,上百隻兔子在蹦蹦亂跳?
「你確定不向我要什麼?」慕井然終於打破了車裡可怕的安靜,沒有抬頭問我說。
心裡的上百隻兔子同時集體自殺!
「你想看我現在跳車嗎?」如果我說要你做我的男朋友,你會答應嗎?真搞不懂,慕井然為什麼認定我要向他要什麼。
「學院祭。」慕井然抬起頭放下車窗將已經拼好的魔方隨手丟棄在窗外。
「會來嗎?」他問我。
他在邀請我參加幾天後的學院祭?
「如果有邀請卡,我當然會去啊。要知道能登上慕家的豪華游輪沿著台灣海峽環遊三天三夜,可是一件多麼夢幻的事情。」
「給你。」慕井然拿出一張亮閃閃的精緻邀請卡。
「為什麼給我?」我實在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理由,慕井然會邀請我,出於警戒地問。
「沒原因。」他回答的乾淨利落。
「如果我拒絕呢?」
「你不會。」他篤定的語氣。
好吧,此刻我臉上的表情已經早把我出賣了。
「可不可以再給我一張?」這個要求聽起來有點得寸進尺。
「不可以。」
「我有個朋友,她也沒有去過游輪呢。我想那麼大的游輪多一個人也不會超載的哈。」用一種輕鬆的語調想說服慕井然。
「不可以。」依然是冷漠的語調。有一秒鐘我真想把邀請函甩在他臉上,然後趾高氣昂地對他說:我不去了!!可最後還是沒有那樣做。
和菊野交往的那兩年,因為他的霸道禁止我參加任何公共活動,於是那艘傳說中的夢幻游輪我至今都沒能登上去過。和我一樣無緣游輪的區柔曾經說過,如果能和我一起在沐浴著暮色的游輪上演繹一場鐵達尼的經典動作,她的學生時代就再沒有任何遺憾了。我留下這張邀請卡,準備把它送給區柔。
「到家了。」車已經開到了家門口的巷子前。
「謝謝你送我回來。可我的自行車還落在店門口。如果明天早上你時間上來得及,可不可以請你繞一趟來接我去學院?」
聽起來是不是有點無恥的要求?可既然決定要追上慕井然,就自然要多製造些接觸他的機會。再說了,他肯定不會答應我的。
「呵呵,和你開個玩笑啦。走了~」笑著推開車門。
「八點見。」
我怔了下,還沒反應過來,車子就已經從我身後開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我沒有聽錯吧?真的沒有聽錯嗎?慕井然竟然會答應明早來接我上學?真是比買彩票中頭獎還要意外啊。
不解,非常不解。
將鑰匙插進鑰匙孔后,還沒完全轉動,門就已經從內被人打開。
「慕皓乙?」我獃獃地看著站在門內的這個傢伙驚詫地說。
「喂!拜託你稍微注意下自己的形象好不好?!一個女生這麼晚回家,怪不得別人在你背後說三道四!」
真是火大!一進家就要被這個不速之客莫名其妙地數落。還有哦,他昨天不是剛跟我吵過架嗎!今天又來找我幹什麼?!
「抱歉,我就是這樣的形象!沒人求你看!!」
「你……!」
「你什麼啊你!」推開慕皓乙走進屋內,一邊走一邊炫耀地說,「我再也不會相信你說什麼能幫我追上慕井然的鬼話!我啊,靠自己就萬事OK了!」
「這就是你靠自己的成績嗎?!」慕皓乙突然從後面追上來,一把抓起我受傷的手腕質問道。
「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傷的。」想抽回自己的手,卻因為力度沒把握好而觸碰到腫脹的骨節,疼得皺起了眉頭。
「你撒謊!」慕皓乙又一次抓住我的手腕,這下我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鬆開我,你個瘋子!!」
「他傷你的時候,你肯定一滴眼淚也沒掉吧?因為你沒哭,也沒有喊叫,所以他才會請你吃午餐對嗎?!」
慕皓乙的話像道閃電瞬間劃過我的大腦。他怎麼會知道我的手是誰傷的?除了我和慕井然之外絕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難道是慕井然告訴他的?不像啊。或許只是慕皓乙的猜測?可受傷的人是我,他幹嘛要一副很生氣的表情瞪著兩個圓溜溜大眼睛沖我吼啊!
「是!我的手是被慕井然弄傷的!我確實一滴眼淚也沒有掉!這樣你滿意了嗎?!」
慕皓乙的眼底突然升起一團濃霧,目光迷離。他在安靜時,常常會這樣看我。
「如果我告訴你,慕井然其實是個有心理疾病的不正常人,你還會不會想繼續追他,做他的女朋友?」
「如果我告訴你,慕井然其實是個BL,你會不會信?!誹謗別人也要選個可信的話題!」
我壓根就沒有把慕皓乙的話放在心裡。慕井然孩子氣的惡作劇還不足以把他定位為不正常人。
「知道我爸為什麼會在慕井然的身邊安排貝森弟嗎?因為貝森弟不單單是慕井然的執事,更是為了保護出現在慕井然身邊的人!那個心裡有問題的傢伙其實是個手段非常殘忍的變態!一旦他脫離控制,就會有很多人受到傷害。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調出慕井然在義大利時,所有被他傷害過的僕人資料來!」慕皓乙壓低聲音,陰著臉越靠越近地說,「有個僕人的眼珠被他用彈弓射瞎了;有個廚子被他用刀切下了一根手指;還有個女僕,懷孕5個月了被慕井然故意絆倒后流了產;還有……」
「夠了!!」用力捂住耳朵生怕那些會讓人做噩夢的情節繼續流入大腦里。
「告訴我這些幹什麼?想嚇壞我讓我放棄追求慕井然嗎?!」
「你會放棄嗎?放棄這麼一個有地位又有錢的白馬王子?」
「當然不會放棄!」
「那就保持十二萬分的警惕給我好好保護自己!不要還沒有成為王子女友就已經慘死街頭!」
「我的事不用你管!」雖然他是在好心提醒我,但語氣太讓我不爽。
「好!那你就自己想辦法登上游輪!自己想辦法勾引慕井然!自己想辦法讓他對外宣布你是他的女朋友!!」慕皓乙高八度的嗓門吼道。
渾然不覺中我們兩個就已經近在咫尺。怒瞪彼此的表情就像兩隻即將開戰的鬥雞。
也許是我們的吵架聲吵醒了二樓的安雅和安凝,她們悄悄拉開一道門縫偷偷看向樓下的我和慕皓乙。我一度激憤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為什麼提到游輪?」我問。
「你不是很有手段嗎?那就以你自己的能力去靠近慕井然啊!看看是你的命長還是他的手段夠變態!」慕皓乙架起單拐轉身就要走,也許是太匆忙他的拐杖不小心勾在了地毯邊上,立刻失去重心向前倒去。眼疾手快的我向前跨一大步,伸出雙臂從后抱住了他。
時間似乎停止了,慕皓乙快速的心跳聲從他的後背傳出,穿過凝固的空氣,在我寂靜無聲的身體里被放大迴旋開來。
立刻鬆開他說:「一個瘸子整天瞎跑什麼!」
「喂!」慕皓乙再次轉過身來,臉上出現一點淡粉色的雲朵,「這是邀請函。6天後的游輪上,我會想辦法讓慕井然喝醉,然後安排你和慕井然睡在同一個房間里。第二天等貝森弟發現時,你就一口咬定說是慕井然喝醉后曾許諾說要你做他女朋友,你才沒有反抗。為了堵住你的嘴並保住慕家的顏面,貝森弟肯定會同意你做慕井然女朋友的要求。而且,端木菊野那天也會在游輪上。這是唯一一個又好,又快,又安全,又解恨的報復手段,要不要答應,你自己看著辦。」
原來這傢伙來是為了給我出餿點子啊。當初在頂樓他還嘲笑區柔的點子爛,他自己現在不也正在盜用抄襲嗎?!
「你以為我會腦殘地為了做慕井然的女朋友就出賣自己的身體嗎?」
「就算你想,他也要不了。」
呃??不明白慕皓乙的話。
「再說了,你不是連同居那樣的事情都做過嗎?只不過睡一晚,對你來說……」
「呀!你再在我面前提那件事試試?!!要睡你自己睡!快滾!」
「不想別人說,當初就不要做啊!看看你的前男友,整個一人渣!」
「就算是人渣也比你強!滾!快滾!快滾啊!!!」
「砰!!」慕皓乙氣沖沖地離開,大門被他用力地一甩,像是整個要從門框上脫落下來。空氣里瀰漫著濃重的火藥味。
我開始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宿敵一說。和慕皓乙那個傢伙的見面每次都會火爆收場。回到閣樓無力地躺在床上,太陽穴被慕皓乙氣得突突跳著痛!
聽聽那傢伙的混蛋話!都跟人同居過,只不過睡一晚?!難道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男女就一定會做出越軌的事情嗎?!那傢伙肯定認為我在游泳池被他搶走的那個吻,對我來說不過是很普通的一個KISS!生氣地將被子壓在腿下,用力咬著被子角幻想自己正咬著那傢伙的耳朵。為什麼讓那樣的混蛋搶走了我的初吻?!!天理何在!!
「嘟嘟嘟——嘟嘟——」房間里傳來手機沒電的提示音打斷我正鬱悶的情緒。起身看了下卻不是自己的手機。我想到慕皓乙交給我的那部手機,於是從垃圾桶里將它翻找了出來。
手機屏幕上提示有20多個未接來電,其中還有幾通語音留言。好奇地接聽了下。
「喂!我現在就準備逃跑。不出5分鐘,貝森弟肯定就會收到消息趕回家找我。你趁著這段時間去找慕井然吧!」
「喂!忘了提醒你,和他一起要小心一點。」
「哦,他最討厭女生哭,所以別在他面前流淚。」
「還有還有,他不喜歡女生大吵大嚷,無論他做了什麼你都要忍著別說話!」
……
胸口原本還殘留著對慕皓乙那傢伙的怒氣,漸漸被這些留言吹散了。真是個讓人匪夷所思的傢伙!昨晚剛剛跟我在電話里吵過架,今天竟然還能想起來幫我。
「……我會想辦法讓慕井然喝醉,然後安排你和慕井然睡在同一個房間里。第二天等貝森弟發現時,你就一口咬定說是慕井然喝醉后曾許諾說要你做他女朋友,你才沒有反抗……」我要相信慕皓乙嗎?相信他並按他說的話做?
「……端木菊野那天也會在游輪上。這是唯一一個又好又快捷又安全又解恨的報復手段……」我是否真的想好了要那樣做去傷害菊野?就算我不準備去傷害菊野,我也不會放過這次可以成為慕井然女朋友的機會!對,我不會放過這次機會。離房子被銀行收走,還剩下9天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