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一直都在追你
剛走出材料學院的大門,站在樹下的鄭明皓快步迎過來問:「怎麼樣?」
她謹慎地看看周圍,拿出了書:「是楊嵐航給我的,他幫我標註了重點的內容。」
「嗯!」鄭明皓仔細看了看,「你朋友面子真不小!」
「那當然!」她仰起頭,笑容無比自豪,「他可是了不起的『科學家』,他的人生追求是諾貝爾獎。」
「諾貝爾獎?!你什麼時候交了個這麼不正常的朋友?」
「喂!」她氣憤地打了他胸口一下,「就你正常,你除了抽煙、賭博、喝酒、踢球,你還會什麼?!『理想』兩個字,你會寫嗎?」
「我……」
見鄭明皓又被她打擊得咬牙切齒、滿腹怨言的表情,她心情無比舒暢,覺得陽光都比平日燦爛。
她笑著收起書:「想吃什麼?我請客!」
「不要以為請我吃飯,就能彌補我心靈的創傷!」
「好吧,年輕有為的鄭明皓同學,我該怎麼撫慰你脆弱的心靈?」
「今天學校電影院重放《大話西遊》,你請客!」
「真的?!」凌凌頓時兩眼放光。
周星馳這部超級無厘頭又超級感人的《大話西遊》一直是她的最愛。上個月凌凌看見海報,開心極了,剛要買票看見時間已經錯過了,鬱悶了一個上午。鄭明皓給她送資料,見她趴在桌上不說話,擔心地問東問西,後來聽說是因為她沒有看到《大話西遊》的第八遍,差點嘔血身亡。
鄭明皓不知道,電影里那一句深情無限的對白:「如果一定要在這份愛上加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她聽了七遍,七遍都被感動得熱淚盈眶。
她曾擦著眼淚對漣漣說:「有個男人能愛我一萬年,就算和孫悟空一樣全身是毛,我都認了。」
漣漣氣得用電路書砸她的頭:「你的愛情恐懼症病入膏肓了!這是病,別怕花錢,得治啊!」
校內電影院的售票處在食堂附近,凌凌買票的時候,傳來路人紛紛議論的聲音:「八百年前的電影放了又放,真無聊!」
「我明明聽說要放《金剛》。」
「影協的人怎麼想的?!」
「……」
凌凌拿錢的手一僵,回頭看一眼站在樹下等她的鄭明皓。她記得電影協會的主席和鄭明皓的關係很好。該不會他又讓人放了一遍吧?
她早已和汪濤分手了,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難道是……
她忙打消這個怪異的想法,鄭明皓怎麼可能會喜歡她。看來自戀這個毛病具有傳染性,她和鄭明皓在一起待久了,也「近墨者黑」了。
買完票,凌凌開心地拿著兩張電影票跑向樹下的鄭明皓:「我選了最好的位置。」
鄭明皓沒有說話,目光穿過她,看著她身後。她訝然回首,汪濤和李微站在她身後,身上也穿著和鄭明皓同款的球衣。呆愣中,鄭明皓拉了拉她的手臂:「走吧,去吃飯。」
「哦。」她剛要邁步,汪濤忽然衝過來,他揮起拳頭朝著鄭明皓的右臉打來,鄭明皓沒有躲,李微卻及時握住汪濤揮起的手臂。
「濤子,有話好好說。」李微急忙勸他,「這裡人太多了。」
「好好說?還有什麼好說的?」此刻正是食堂的高峰期,身穿隊服的他們本就引人矚目,汪濤尖銳的聲音更引來不少同學的側目。
見鄭明皓不言不語,凌凌儘管不願意再和汪濤說任何話,卻不得不開口幫鄭明皓解釋:「汪濤,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鄭明皓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汪濤冷笑著將臉轉向鄭明皓,「你喜歡她,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鄭明皓臉色大變,難以置信地看著汪濤。凌凌猛然退後一步,電影票在手心裡被揉皺。
凄涼的風吹落白樺樹上的黃葉,落在她風中飛揚的黑髮上,緩緩滑下。驀然間,她想起許多事,想起鄭明皓指間的香煙,繚繞的煙霧帶著落寞的灰色;她想起汪濤想要侵犯她時,鄭明皓失去理智的拳腳。
「走吧。」鄭明皓走過來,自然而然拉起她的手。他的掌心很熱,像個裹著肌膚的烙鐵,燙傷了她的心。
她木然跟隨著他的腳步遠離了汪濤,也遠離了眾人的目光。
鄭明皓拉著她走到樹林深處僻靜之處,才放開她的手,坐在樹下無人的長椅上,直直地望著她的表情。
「你想追我,是嗎?」她看著他的眼睛,從沒有過這麼強烈的渴望,渴望他回她一個嘲弄的冷笑,告訴她:「你少做夢了,我怎麼會喜歡你,我只把你當成朋友。」
「不是。」鄭明皓沒有笑,更沒有譏嘲她,只是淡淡陳述。
凌凌剛鬆了口氣,他說:「我一直都在追你。」
那個午後,樹葉在風中婆娑,鄭明皓指了指身邊的空位,讓凌凌坐在他身邊,然後,他講了一段很長的故事。
故事發生在很久以前,正在讀大二的鄭明皓正迷戀網游,天天泡在網吧。在嘈雜和煙霧瀰漫的網吧,一個笑起來很甜的女孩格外引人注目。女孩每天都去那家網吧,不變的時間,不變的位置。女孩看上去很愛笑,眼睛清澈如水,可事實上她很冷淡,每個想與她搭訕的男生最後都悻悻而歸。
鄭明皓常坐的位置剛好是她對面,偶爾抬眼,總會看見她恬美的微笑和動人的眼波,他知道她在跟男朋友聊天,只有戀愛中的女孩才會笑得那麼動人心弦。所以他從未對她有過任何遐想,只在疲憊或者無聊的時候,瞄上幾眼,如同看著一幅唯美的風景畫。
突然有一天,他看見一滴眼淚從女孩美麗的臉龐滑下來,一種猝不及防的心痛直擊他的心口,久久不絕。從那之後,他發現女孩很少笑,即使笑的時候,眼睛里都帶著深切的憂傷。再後來,好長一段時間,女孩沒再來網吧,他卻已經養成習慣,無聊時總不由自主看著她坐過的位置……
半年後的一個傍晚,鄭明皓又在網吧玩遊戲。遊戲里剛剛結束了一場血腥聖戰,手執銀白色權杖的法師憑著僅剩的幾滴血,拖著白袍悄然走向蒼涼的天際。站在碧天血地間,遙望著那些爭奪著戰利品的生存者。看著遊戲的場景,鄭明皓真切地感受到一種悲愴的戰爭。這就是網路遊戲,比任何東西都真實的虛幻世界!
退了網游,他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眨眨乾澀的眼,向網管小李揮手大喊:「小李子,給哥來瓶可樂,哥補點血。」
「馬上到!」小李將手裡的冰橙汁遞給身邊的一個女孩后,立刻向鄭明皓做了個OK的手勢,快步走開。
鄭明皓才發現,那個特別的女孩又來了。她緩緩取出一張面紙,小心地用紙巾擦去冰橙汁上凝著的水滴,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可她臉上的淚水卻在不停地流,沒人為她擦去。
「可樂!」小李的一聲大叫,他差點嚇得心肌梗死。伸手接過可樂,眼光又不自覺瞄了一眼對面的女孩,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女人哭得如此安寧,沒有語言,沒有表情,只有眼淚安靜地從眼眸里流淌而出。
「這個美眉不錯吧?一看就是好女孩!她叫白凌凌,電子專業,大三了。」
「哦!」
小李的大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有她的QQ號,想要的話用權杖跟我換啊。」
「滾!我要知道她的QQ還用得著你!」
「哥,不是我鄙視你!你要能跟她要到QQ號,我把我的遊戲賬號都送你!」
「你看清楚了!」
鄭明皓洒脫地起身,拖著一把椅子走到對面,放在凌凌身邊,坐下。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這麼沒有存在感,他的姿勢這麼酷,人家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鄭明皓掃了一眼她的電腦屏幕,有點詫異——居然是《笑話集錦》!
看著笑話哭,這是什麼嗜好?
他主動和她說話,而她只冷漠地掃了他一眼,轉頭繼續看笑話。
他還想再找點話題,她的手機鈴聲卻突然響起。她長嘆了口氣,清了清嗓子才接起電話,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輕鬆,很愉快。
可是她的表情,讓他心疼。看著她扶著電腦桌站起來,站了一會兒,才慢慢離開,看著她消瘦的雙肩,凌亂的步伐,鄭明皓竟有種想去扶住她的衝動,她看起來實在太纖弱,像是承載不了一點傷害。
「自卑了吧?」小李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出現在他身邊,重重地拍拍他的肩。
「自卑?」鄭明皓冷冷地瞪他一眼,「我只是在想——她這個精神狀態去逛街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哥,你不是來真的吧?」
「去!少打我權杖的注意,我熬了三個通宵才打出來的!」
小李曖昧地笑笑,沒再說什麼。
幾天後,當他在計算機學院門口再一次遇到她,心被猛擊了一下。她和網吧里那個帶著點柔弱的傷感的女孩完全不同。她甜笑著挽著另一個女孩的手臂,邊笑邊聊,微風裡舞動的柔順長發,白色的長裙似雨霧繚繞,溫婉而不失自信。
他著了魔一樣,相信了一個他從不曾相信的辭彙——愛情!
那晚,在網吧鬱悶了一晚上的鄭明皓回到寢室,高大帥氣的老三李微正在網上泡美眉,他一見鄭明皓回來馬上一副見到救世主的神情:「阿皓,你可回來了,快幫我搞定這個美眉。」
「我今天心情不爽,你找濤子吧。」
「濤子被他老鄉找出去上自習了。你什麼事不爽?」
鄭明皓將自己丟在床上,想起他在遊戲里千辛萬苦打出的權杖,心還在隱隱作痛:「三哥,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相信!但我更相信……一夜情!」
「大學生素質教育課你上沒上?!」鄭明皓低咒一聲,翻個身,從口袋裡拿出那串號碼,腦海里又浮現出她恬美的笑容。他以為她哭起來很美,想不到她笑起來更美。回想起她消瘦的雙肩、凌亂的步伐和她最後一個恬美的笑容,他不由得感嘆:「你沒見過她,見了她你就明白什麼是一見鍾情了……」
正躺在床上看書的楠祿受驚般坐起來,瞪大眼睛看著他:「阿皓,大半夜的,你說句正常的人話,行不?」
「好啊!我今天拿權杖換了一個女生的QQ號!」
一聲巨響,剛才還在上鋪的老四高原突然在地平面上現身,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
「四哥,你今天練的這是什麼功夫?移形換影?」
老四高原咬牙切齒揉著手臂:「閑著沒事開這種玩笑,好在我身手靈活!」
「我是認真的。」
「嚄!」
鄭明皓還沒明白這聲刺耳的口哨聲所為何事,就聽見高原說:「我和蔣琳終於有希望了!」
上網泡美眉的李微還不忘補充說明一下:「咱們系的女生終於可以正眼看看我了!」
鄭明皓皺眉看著手裡的QQ號:「這……這和我有關係嗎?」
沒人搭理他!
之後的時間,他的室友熱血沸騰地討論著怎麼瓜分各系的美女,鄭明皓心裡盤旋的只有一個問題:她為什麼拒絕加他為好友?
「我是T大計算機系的,可不可以聊聊天,做個朋友?」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說話這麼婉轉,結果被拒三次,甚至連一個字都沒回。他只好把大名報上,以示誠意:「認識一下,我是計算機系的鄭明皓。」
這次她回了一句:「不認識!請勿打擾!」
白凌凌,這個女人他記住了。
第二天一早,八點不到,鄭明皓百年難得一見地起床穿衣服,上鋪的高原摸出鬧鐘看了一眼,半夢半醒地問:「你三更半夜的折騰什麼呢?」
「我去上課。」
他大吼:「你病得不輕!」
「睡你的吧!」
對於從未在午飯之前起床的鄭明皓來說,八點去上課當然是天方夜譚。他之所以起得這麼早,是因為他想去檔案室看看白凌凌為何方神聖。
費了番周折,他總算在T大電氣學院的資料室找到她的資料,原來她曾經叫史渃凌,高中之後學籍調到山東省,名字改成白凌凌。家庭成員里只有她母親的名字,姓白。沒有父親的可能大體有三種,但會在高中時改了母姓的可能只有一種:她的父母在強烈的恨意下離異。
再翻回到第一頁看她的照片,他用手指遮住她臉上恬美的笑容,才看清她眼神里那永恆的冷漠。
有些人相處多年卻無法了解,有些人一瞬間就能讀懂。鄭明皓真的只在一瞬間便讀懂了她,他知道她是一個把笑容展示給身邊人,把寂寞留給自己的人。她會在最痛苦的時候裝作無所謂地陪著朋友逛街,卻不願意在流淚的時候有人陪在她身邊,幫她擦乾眼淚,給她安慰。
可她卻未讀懂他的一往情深,選擇了他最好的朋友汪濤!
某日,李微一時靈光乍現,問鄭明皓:「咦?對了,跟那個QQ美女進展得怎麼樣?」
鄭明皓瞥了一眼滿臉好奇的汪濤,淡淡地說:「玩膩了。」
寢室里的幾個人理所當然地笑了一陣,再沒人提起這件事。
凌凌和汪濤交往的那段時間,鄭明皓的日子照常過,遊戲照常玩。只是,沒了能快速加血且攻擊力最強的權杖,等待法師的就是壯烈地死亡。看著別人踐踏在法師的屍體上,瘋狂地掠奪著他辛苦打來的裝備,鄭明皓第一次品嘗到失敗的滋味。
他明白,這就是遊戲世界的規則:你可以在勝利時離去,為死者留下尊嚴,卻永遠不要奢望別人會為你留下尊嚴。但他不明白,為什麼友情也會如此,他可以默許最好的朋友追求心愛女人的權利,他的朋友卻不能在享受著愛情的甜蜜時別踐踏他的感情。
半年後,煩躁的夏夜,煙霧瀰漫的男生寢室里。
鄭明皓和他們寢室的李微、高原、楠祿在麻將桌上戰得轟轟烈烈,汪濤則坐在鄭明皓的床上,拿著手機跟女朋友沒完沒了地甜言蜜語,勾畫著他們美好的未來。
李微覺得實在肉麻得不行,踹了汪濤一腳:「你可別酸了,我求你像個男人吧!」
汪濤滿臉幸福地回他一個微笑。
「說那麼多廢話有什麼用!你乾脆領她開個房慢慢聊!」
鄭明皓伸手摸摸煙盒,早已空了,一如他早已空蕩蕩的心。
李微看看他:「阿皓,你以前就是抽著玩,最近怎麼煙癮越來越大?」
「日子過得越來越沒勁。」
「我看那個企管的系花就挺來勁的。」
「系花?!」鄭明皓想了半天,腦海里還是空白,「哪個啊?」
「叫張芯怡的,昨天還去球場給你加油呢。」
高原看他一臉茫然,特意提示他一下:「就是穿超短裙的那個。」
鄭明皓正努力回憶昨天站在球場邊的除白凌凌以外還有沒有女人,就聽見汪濤驚訝地問:「這不是凌凌的QQ號嗎?阿皓,你怎麼有她的QQ號?」
寢室里出奇地寧靜。
鄭明皓沒有抬頭,也能感覺到身邊幾個人的震驚。他趕緊隨口敷衍:「記不清什麼時候隨口問的,早當垃圾丟了。」
「哦!」
汪濤沒再問什麼,上床收拾收拾東西便睡了。鄭明皓若無其事地繼續出牌,李微看看鄭明皓,有意無意地感嘆:「唉!愛情啊,真造孽!」
高原順口接了一句:「唉!女人啊,真禍害。」
鄭明皓瞪他們一眼,冷冷地說:「你們兩個人少造點孽,世界就和平了!」
麻將一直玩到凌晨,鄭明皓輸得一分錢都沒有,大家才散了。他一個人坐在走廊的窗沿上享受著冷風,看著灰濛濛的世界一點點明亮。
忽然,一根剛點燃的煙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不是說玩膩了嗎?」李微問。
鄭明皓沉默地接過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濃濃的尼古丁味道流淌進身體,在空蕩蕩的心裡環繞,填補那血液中的一無所有。
李微又問:「你為什麼不跟濤子說清楚?」
「白凌凌又不是我女朋友,我憑什麼不讓他追?」其實最重要的是,他以為她心裡有別人,絕對不會接受汪濤。沒想到,一切都那麼出人意料。
李微摟著鄭明皓的肩:「至少可以公平競爭。」
「算了吧!就我這德行,白凌凌根本看不上我。」
「你確定?」
「我曾問她有沒有妹妹,介紹給我做女朋友。」
「她怎麼說?」
「她說:鄭明皓,別說我沒有妹妹,我就算有,也絕對不會把她往火坑裡推!」
「哦!」李微笑了,「白凌凌那雙眼睛長得挺漂亮的,眼神怎麼這麼差?」
鄭明皓也笑了:「她不是眼神差!她是根本沒長眼睛!」
聽到這裡,凌凌終於忍不住說:「別說了!」
「我們……」她想說:「我們以後都不要再見面。」話到了嘴邊,無法成言,一串眼淚滑落。
凌凌轉臉掩飾,卻看見鄭明皓將一張紙巾遞到她眼前:「不就是知道了我喜歡你嗎,不用激動成這樣!」
這樣的話被他以暗藏著悲傷的語調講出來,更刺痛她的心。
「為什麼不告訴我?」她讓呼吸盡量平穩,出口的話還是帶著顫音。
「告訴你?你能接受我嗎?」
「我至少能早點和汪濤分手。」
「我只想知道……」他抓住她的手,包裹在他滾燙的手心裡,「你能接受我嗎?」
「……」她用盡全力抽回手——這就是她的答案。
「為什麼?我們做了這麼久的朋友,我對你怎麼樣你應該清楚,為什麼你可以給汪濤機會,就不能給我機會?」
「我錯過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
「我和他不一樣,我比他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麼,我知道怎麼讓你快樂。」
「你也知道我心裡愛著別人!」
鄭明皓孤傲的眼神變得黯然:「那又怎麼樣?一切都過去了,你不能一輩子活在回憶里。」
「沒有過去,」這種時候,她不能再隱瞞他,為了讓他死心,她決定坦誠地告訴他一切,「我們又在一起了。」
鄭明皓憤然地捉住她的手,十指緊緊扣著她的手腕:「不可能,我從來沒見過他!」
「我也從來沒見過他,我們是網戀……」
鄭明皓低咒一聲:「你有沒有搞錯!」
「我知道自己不現實。我也嘗試過放棄,把他拖到黑名單。可畢業答辯那天,他又加我……我根本放不開,數多少遍窗帘格子,我都忘不了他!」
「既然這麼愛他,你們為什麼不見面?」
「他在美國。」她頓了頓,說:「他有他的夢想,我不想他為我放棄他想做的事。」
他抓著她手腕的手漸漸無力,放開:「是那個知道『理想』兩個字怎麼寫的科學家?」
「對不起,我今天不該這麼說你!」如果她早知道鄭明皓喜歡她,她一定不會說那麼傷人的話。
「你對他只是一種迷戀,就像我以前迷戀網路遊戲一樣。」
「我知道!」明知會刺傷人,凌凌還是狠下心說出口,「可我執迷不悟……」
鄭明皓聞言,別過臉,雙拳緊握。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也能體會到這句話對他是多深的傷害。可她必須這麼做,她給不了他想要的,連希望也給不了。
她不敢再看鄭明皓的表情,看向滄桑的灰色水泥路:「以後,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你!」
「我先走了!」
她站起來時,鄭明皓擋在她面前:「連朋友都不能做嗎?」
「等你遇到另一個能讓你動心的女孩,我們再做朋友吧……」
凌凌離開的時候沒有回頭,儘管她很想回頭看看鄭明皓的表情,想知道他是不是很傷心。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寢室時,寢室聚了很多計算機系的女生,正在熱烈地討論著球賽的事。她客氣地和她們打了招呼,直奔電腦前按了一下開機按鈕。等待開機的時候,凌凌聽見一個陌生女孩的聲音說:「2∶0領先都能輸,氣死我了!」
「鄭明皓到底怎麼回事?這可是決賽,他怎麼能中途離場!」
「我看見李微喊他接電話,他接完電話就走了。」
「肯定有什麼重要的事。」
凌凌終於明白鄭明皓洒脫的背後,掩藏了多深的愛戀,多少無言的付出,可她回報他的竟是無情的傷害!
一時激動,她丟開手中的滑鼠,快速拿出手機,輸入鄭明皓的電話號碼,可號碼輸入了一半,她停下來。她打電話能說什麼,問他傷心嗎?還是說她不想失去他這個朋友?其實,她真的很想自私地繼續和鄭明皓做好朋友,接受他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照顧。可她不能,回報不了他想要的,何必讓他付出不該付出的?
她放下手機,剛好QQ自動登錄,一條消息發過來:「在嗎?」
凌凌正滿腹的心酸,一遇見他,悲切再也無法抑制,她思緒亂作一團,根本控制不了手指:「我今天心情不好,能安慰我一下嗎?」
「永遠有多遠」馬上回復消息:「發生了什麼事?」
凌凌:「有個和我關係很好的朋友說愛我。」
永遠有多遠:「你怎麼回答他的?」
凌凌:「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永遠有多遠:「為什麼?」
凌凌:「我們不合適,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永遠有多遠:「我是問你:為什麼連面都不能見?」
凌凌:「我不能讓他心存希望,我不想讓他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浪費感情!」見他沒再回話,她試探著問:「我做錯了嗎?」
永遠有多遠:「你的善良……有時候也是一種殘忍!」
看見屏幕上出現這句話,她頭腦一熱,失去理智地打了一句:「你的才是最殘忍的!」
他的溫柔,對她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她無數次對自己說,他們只是普通朋友,他們只是在孤獨寂寞或者需要人陪伴的時候,滿足彼此的心理需要,僅此而已。可他總是對她那麼溫柔,那麼關切,有時他看似無意的一句對白,卻深深戳痛了她的心,讓她有種不顧一切想要愛他一次的衝動。可轉眼,他又對她不冷不熱,平淡得如同普通朋友。
她很想知道,他是已經放下最初的情動,單純地想和她做朋友,還是和她一樣,割捨不下這份感情,情難自抑?但他總是讓她無法猜透。這份曖昧不明的揣測讓她越來越深陷,越來越矛盾。
「永遠有多遠」馬上跟她道歉:「對不起,我失言了!」
她還是怒火難平,狠狠地敲著鍵盤:「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只是覺得你即使不喜歡他,也不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就像當年,我們的生活沒有交集,你也不用拖我進黑名單。彼此欣賞的兩個人,不是一定非要成為戀人的,也可以做朋友,普通朋友,就像我們現在這樣。」
她的手放在鍵盤上,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電腦屏幕上又顯示「永遠有多遠」發來的消息:「你曾在我人生低谷的時候,支持我走過來。我也想為你做些什麼,讓你能自信地面對你自己,面對你的感情,僅此而已!」
凌凌再也無言以對,原來他只當她是朋友,曾經的情動早已湮沒在過去的時間裡。他幫她找導師,鼓勵她,支持她,都是因為她曾經幫過他。
「我懂了!」她苦澀地笑笑,仰起頭不讓眼淚流下來。這樣不是更好嗎?他已經不再有曾經的心動,她也該放下,兩個人做最普通的朋友,不要去奢望不可能得到的東西,這樣才會愉快地相處,很愉快……
永遠有多遠:「見過導師了嗎?」
「見了!」提起這個話題,凌凌吸了口氣,盡量不要讓自己在字裡行間透露出傷感,「你和楊嵐航關係很好嗎?他怎麼那麼給你面子?」
永遠有多遠:「不是,我的一個朋友和他關係很好。」
凌凌:「這麼巧?」
永遠有多遠:「也不算巧!對了,他這個人怎麼樣?好相處嗎?」
凌凌:「我偷偷跟你說,你千萬別告訴別人。他這個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內心又奸詐又陰暗。」
永遠有多遠:「我真佩服你的洞察力!你是從什麼事情上看出來的?」
凌凌:「感覺!」
永遠有多遠:「……」
凌凌:「哦,對了,他還給了我一本書,裡面畫了重點的,我總覺得他這麼做,有點,有點那個……」
永遠有多遠:「看來他倒是挺欣賞你的。在美國,大學是學術化的地方,教授有權選擇自己喜歡的學生,連免試的權利都有。而且比起考試成績,他們更看重學生其他方面的能力。」
「真的?」
「教學生的人是教授,不是T大,更不是教育部!做研究並不需要一個應試的天才,需要的是勤奮好學,有毅力,有百折不回的決心,最重要的是,有好的表達能力,和與人溝通的能力——這些都是你擁有的。」
「噢!這麼回事啊!」
「永遠有多遠」陪她聊到晚上七點多,見凌凌的心情平復了許多,便去忙了。凌凌一個人去超市閑逛,離開網路,她宛如被全世界遺棄的人,失去靈魂般隨便拿著花花綠綠的食物。
「白凌凌!」一聲很輕的呼喚,這一瞬間變得那麼珍貴。
她回頭,沒想到看見的是她最不想看見的人——楊嵐航。
「楊老師,您好!」
凌凌打過招呼,正推著一車零食失落地從他身邊走過,楊嵐航意外地叫住她:「你吃飯了嗎?」
「吃過了!」
「我還沒吃,要不要一起吃點?我剛好想了解一下你的具體情況。」
「啊!」好在凌凌還不至於太蠢,趕緊說,「我早想請您吃飯了,怕您忙,不好意思開口。」
楊嵐航聽見她的邀請,微怔,隨即淺笑一下:「那走吧,我知道一家西餐廳不錯!」
「好!您喜歡就好!」她僵硬地賠笑,雙腿發軟。
西餐廳?不用這麼宰她吧!
她摸摸癟癟的錢包,現金不多了,心中偷偷乞求那家餐廳可以刷卡。
「我來幫你。」楊嵐航沒等她回答,拉過她手中的推車,向著收銀台方向推過去。凌凌快步跟過去,正欲付款,他已經乾淨利落地拿出銀行卡,幫她付賬。裝東西的時候,他沒用收銀員,每樣東西都自己放進塑料袋,放進去前全部過目一遍。
也不知是什麼破習慣!
請原諒她總是鄙視他,他的確奇怪,來逛超市什麼都沒買,抓著她就讓她請吃飯——雖然是她自己主動要請的,可他至少也該婉言謝絕一下啊!
出了超市,楊嵐航提著東西,走到一輛八成新的轎車前,先拉開車門讓凌凌上車,然後把東西放在後座上,自己才上車。
「您的車很好!」她絕對不是虛偽,這麼年輕的老師,能買得起車已經不錯了。
「是嗎?」他疑惑地看看車上的設置,表情像是在研究,這麼低檔的車有哪裡好。
她尷尬地點點頭,悄悄吐吐舌頭,看來說錯話了!
一路上,凌凌不敢亂說話,堅守著沉默是金的原則。楊嵐航可能感覺氣氛很僵硬,隨口問:「你今年多少歲?」
她謹慎地答:「二十二歲。」
「平時喜歡做什麼?」
「上網,看書,聽音樂。」
「喜歡運動嗎?例如打球……」
她忍著打哈欠的衝動,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小腦有點問題,凡是圓的東西,我都控制不了。」
「哦?這麼說,羽毛球你一定打得不錯。」
「羽毛球不是圓的嗎?」話一出口,她看見楊嵐航嘴角抽動一下,沒有任何錶情,立刻意識到自己很失禮,老老實實坐好,垂首等待老師批評。
「你上網一般做什麼?」他換了個話題。
這次她端正態度,認真回答:「看看新聞,查查資料,偶爾關注一下網路的發展情況。」
多麼標準的好學生答案!
「中國解除人民幣與美金的聯繫匯率,你怎麼看?」楊嵐航問。
她差點脫口問出:什麼時候解除的?
她偷偷看一眼含笑看著她的楊嵐航,裝作若有所思地說:「中美關係越來越緊張了。」
他沉默了一陣,又換了話題:「平時喜歡看什麼書?」
她小心翼翼地回答:「文學方面的。」
「喜歡看誰的書?」
「魯迅。」
「哦,我也挺喜歡他的書。」
「是嗎?」這個話題她喜歡,總算找到共同語言了,「他的文字意境幽深,外冷內熱,中國現代的作家沒人能和他相提並論。不過,現在能讀懂他哲理的人太少了!」
「我倒覺得他的文字像尖刀,字字句句都刺得人鮮血淋漓。」
「那個時代的人太麻木,一定要這種有血有淚的文字才能喚醒。」
「不僅是那個時代的人……」紅燈的時候,他輕輕轉過臉,對她微笑著說,「我十六歲去美國讀書,對中國的文學和歷史了解很少。我一直相信:科學不存在國界……直到有一天,我因為好奇翻開魯迅的書。」
凌凌沒有接話,專註地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我看《狂人日記》的時候,真的嚇壞了。我當時想,為什麼會有……」他停頓一下,接著說:「有人喜歡這樣粗俗的文字!」
「他的文字並不粗俗。」
「是的,是我太膚淺。後來有一段時間,我很彷徨,我的父母很希望我回國發展,我卻放不下我的研究成果。有一天,我再次翻開魯迅先生的《彷徨》……他的文字讓我清晰地看見了中國的百年恥辱,記住了不能忘卻的記憶。我不顧教授的反對,將我最重要的研究成果發表在學術雜誌上。」他看著她的眼睛,坦然地告訴她,「我的心血不能帶回中國,我也不留給美國。」
她忍不住好奇心,問:「也是因為這個,您決定回國嗎?」
「不全是。」
綠燈亮了,他專註地開車,沒再說話。她卻不自覺地迷失在他挺直的脊背上,那完美的線條向她展示出一副不屈傲骨。她忽然很想看一眼那個人的背影,如果他也能有這樣一份清高與孤傲,該有多好。
「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如果有儘管開口。」楊嵐航聲音很溫柔,柔得令她全身跟觸電一樣麻。
她暗中搓搓手臂:「謝謝楊老師,我沒什麼需要麻煩您的!」
「你記一下我的電話吧,有事可以打給我。」
「噢!」
她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開機,想要記他的電話號碼。手機剛一開機,上面顯示出新的簡訊息,來自鄭明皓。
她手指一顫,點出信息:「我了解你的為難,也明白有他的存在你無法接受我。我可以給你時間,讓你專心考研,讓你好好享受現在的滿足。記住:我們還是朋友!你需要我的時候,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我的手機為你二十四小時開機……」
這段話真的讓凌凌心碎了。
寂靜的夜,車緩緩行駛在馬路上,凌凌獃獃地捧著手機,滾燙的眼淚落在手機屏幕上——為了那個被她傷得很深,卻還願意讓她快樂的人。
落寞的夜,楊嵐航靜靜地看著身邊近在咫尺的女孩。他曾經多想看看她的樣子,多想在她開心和難過時陪在她身邊。
他以為即使她不愛他,只要能陪在她身邊,他也心滿意足。此時此刻,當他看見晶瑩的淚滴在他面前滑落,顆顆燙傷他的心,因為他知道,那是為了別的男人,她真心喜歡的男人。
他苦笑著望向車窗外,流星在天際畫出凄美的弧線。
永遠有多遠?
很近,近在咫尺!
他跨越了太平洋回來,只為讓她抬起頭就能看見。
可她看見了,又能如何?
他對她來說,只是陌生人!
又到了等紅燈時,楊嵐航停下車,看著凌凌:「你沒事吧?」
「沒事!」她拿出紙巾,擦擦眼淚。
「和你男朋友鬧彆扭了嗎?」他試探著問。
凌凌搖搖頭說:「我沒男朋友。」
「沒有,那天答辯時陪你的男生……」
「我們已經分手很久了。」
楊嵐航表情顯得很驚訝,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凌凌尷尬地笑笑,沒有做過多的解釋。感情方面的事,畢竟是她的私事,她無須解釋。
那晚,楊嵐航的心情似乎很不錯,臉上由始至終掛著笑意,他主動和她聊了很多,還幫她把牛排切成一塊塊給她吃,不停地勸她多吃點。不過凌凌的心情非常糟糕,又要強顏歡笑應酬他。
回去胃疼了一夜。
自從凌凌和楊嵐航吃過那頓讓她胃疼的晚餐后,她的學習一直很忙,沒有機會再去見楊嵐航。他偶爾會給她打個電話,關心一下她的學習和生活情況。
直到距離研究生考試僅剩最後一個月時,她的數學、英語、政治都學得差不多了,才拿出珍藏已久的《材料科學基礎》,準備攻戰專業課。
原以為專業課背背重點應該就夠了,沒想到她翻開書,當抽象的立方體圖形闖進她的視線,當一段段莫名其妙的定義進駐她的大腦,她差點崩潰。
凌凌以為「摩爾」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他的一個定理,她對化學產生了恐懼症。沒想到世界上還有個叫「布拉菲」的科學家,他居然畫了十四種格子,說這是晶體的微觀結構,她對著鐵桌子觀察很久,怎麼也分辨不出來它屬於哪種形狀的格子。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還用(111)表示一個平面,用滿篇的(101)(110)(001)描述立體的圖形,她每次看見這個數字都要在紙上畫上半天,卻根本不明白他到底想要說什麼。
三個小時后她深刻地意識到科學有多麼博大精深,比起材料科學的理論,電路圖簡直是美術課,彙編語言不過是數字和語言遊戲。
這些把1微米認定為「大尺寸」的材料學家,才是最高深莫測的天才。
打開電腦,凌凌看見「永遠有多遠」在線,她急忙問:「你學過材料科學基礎嗎?」
永遠有多遠:「看過一些。材料科學的入門基礎,簡單易懂。」
「簡單易懂!」凌凌對他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你能不能告訴我布拉菲還活著嗎?」
永遠有多遠:「你很喜歡他嗎?我只知道他1848年證實了7種晶系中共有14種點陣。」
1848?一百多年,屍骨已寒了。
凌凌:「那我就放心了,我真怕他再弄出點什麼可怕的理論折磨我。」
永遠有多遠:「布拉菲絕對不會了。但別的科學家,我不敢保證。」
她擦擦額頭的冷汗,聽這語氣,前路漫漫啊!
這時,手機響了,她拿出手機,上面顯示著:楊老師。她嚇得猛然站起,戰戰兢兢地接通電話。
「楊老師,您好!找我有事嗎?」她暗中祈禱千萬別問她學習的事。
「我給你的專業課的書看得怎麼樣了?能看懂嗎?有沒有什麼問題?」
「看了一些。」她如實回答,「第一次接觸材料方面的書,有點看不太懂。」
「哪裡不懂?」
「嗯……很多地方……」
他說:「我剛好有時間,你來我辦公室,我給你講一講。」
「呃,謝謝老師,我現在過去。」
掛了電話,她禁不住抱怨:「唉!這是什麼老師啊!」
永遠有多遠:「怎麼了?」
凌凌:「經我總結,我得出一個定理:如果以楊嵐航作為評價一個人是否正常的標準,那麼這個世界就沒有一個人是不正常的。」
永遠有多遠:「很精闢。」
可惜現在不是討論評價標準的時候,凌凌戀戀不捨地打字:「他讓我去他辦公室,我要走了!」
「去吧,我等你!」
她千般不舍地關了電腦,匆匆收拾了一下,直奔材料學院。拿著書走進楊嵐航辦公室時,他正在專註地寫著報告,手指輕盈地在鍵盤上敲動,不但有節奏,打字速度比她這專業聊天的還要快。有才華的人果然與眾不同,連打字都比別人有美感。
「坐!」他指了一下放在身邊的椅子,等她坐下后問:「哪裡不懂?」
她當然不敢翻到第一頁,隨便翻到書中間的一頁,指了指公式:「這裡!」
「布拉格方程?這個的確有點難理解。」
他拿了筆和紙,一邊講,一邊畫,說的什麼她完全不理解。半小時后,她的思緒飄遠,認真琢磨著布拉格和布拉菲會不會有什麼親戚關係。
「懂了嗎?」
「懂了!」好學生第一條定理:不懂不要緊,關鍵要裝懂!
「那你計算一下這個習題吧。」
「啊?」她快速掃了一遍文字,每個字都認識,就是不明白什麼意思。
她怯怯地看向楊嵐航,指指上面的文字,小聲問:「楊老師,什麼叫衍射條件?」
楊嵐航微微蹙眉,問:「你知道晶面間距嗎?」
她搖頭。
他輕輕揉揉挺直的鼻樑:「晶格常數呢?」
她搖頭。
他吸了口氣,隨手在紙上畫了個立方體,線條很直,稜角分明:「你知不知道哪個平面是211?」
111)她知道,(211)一個立方體夠嗎?她咬咬嘴唇,認真地在立方體上畫來畫去,當她不確定地抬頭,看見任何情況下都能維持著優雅的楊嵐航在用力揉著額頭,表情萬分無奈。
她小聲說:「楊老師,對不起!我回去一定認真學。」
他指指桌子的另一側:「從今天開始,你坐那邊看書,哪裡看不懂隨時問我。」
什麼叫從今天開始?意思是,從今後的每一天,她都要坐在他的辦公室里學這些天書理論?
天啊!為什麼楊嵐航才二十九歲,而不是九十二歲?
這個世界最艱苦的學習環境莫過於老師辦公室。從早八點到晚十點,不敢遲到,不敢早退,乏了不能站起來活動,困了不能趴在桌上睡覺,甚至連走神都要記得按時把書翻到下一頁,否則她一定會接收到楊嵐航「深不可測」的眼神。
起初兩天凌凌忍著打哈欠的生理反應與枯燥的文字奮戰到底,熬到第三天,她再也不堪忍受,決定拚死和楊嵐航不人道的教育方式奮戰一下。所以她刻意選在某教授專心致志做事的時候沒完沒了地問他問題。很遺憾,再三天後她發現此法毫無效果,楊嵐航的耐心簡直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但她仍不死心,變本加厲,每隔十分鐘騷擾他一次,每遇到一個陌生辭彙,她都毫不客氣地讓忙於寫報告的楊嵐航詳細地給她解釋一番……
到了第十天,凌凌徹底被某教授的好脾氣征服了。
若不是師生有別,不能冒犯,她真想問他一句:Oh,mygod!我這個笨腦袋都氣不死你!你是不是人啊?
當然,這個問題她回寢室后和她的科學家網友深入討論過,他回答她:「你真的一點都不笨,只要你用心,沒有什麼學不會。」
她傻笑了好一陣,等想起來回複信息時,寢室又熄燈了。
她又沒來得及說「明天見」。
再後來,凌凌徹底認清了一個事實:她不做到令楊嵐航滿意,決無可能逃脫他的魔爪。所以,她放棄了無謂的掙扎,乖乖地領會材料科學的真諦。
二十天後,楊嵐航給她標出的所有重點部分,她全部掌握了,楊嵐航專門給她出了一套模擬題,她都輕鬆答了出來。鄭重其事把答卷捧到楊嵐航面前,楊嵐航掃了一眼,如墨的黑眸從試卷上移過來,凝視了她很久。
對於這種嚴格的監視,凌凌早已見怪不怪,他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她習以為常。
終於,他開了口:「你的專業課考試不會有問題了,這幾天好好鞏固一下其他課程吧。」
她長舒了口氣,終於迎來了光明自由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
回到寢室,她第一時間打開電腦:「我終於解脫了。」
永遠有多遠:「你很討厭和他相處嗎?」
「總之就是不喜歡。」其實,她真的不太討厭他,只是和他在一起,總有一種無形的壓力,讓她連呼吸都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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