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終於把你留在身邊
從那之後，她再沒見過楊嵐航，直到考研成績下來，凌凌參加複試那天，她才再次見到他。看著面前坐了一排陌生的人，後面一群學生瞪大眼睛看著她，她的心緊張地狂跳。
她早聽說材院的老師一個比一個較真，而她除了考試的那些重點，其他的完全不會。
這種情況下，再看一眼坐在下面西裝筆挺的楊嵐航，她覺得他哪裡都順眼。不苟言笑的正統，才華橫溢的自信，修身養性的底氣，坐在一群老頭子中間，就是與眾不同。
「各位老師好，我叫白凌凌，我本科學的電子自動控制。」
她話音剛落，一個看起來很嚴肅的老師開始提問：「既然不是學材料的，我就不問你太深的問題，你簡單說說分析材料的幾種方法吧。」
她依稀有點印象，可一時緊張想不起來了，心虛地抓抓頭髮，她求助地看向楊嵐航。問問題的老師也轉頭看他，表情似乎在說：我已經很給你面子了，這問題不難吧？
楊嵐航掩口輕輕咳了一聲，低頭看著手裡的成績單說：「SEM，TEM，XRD，EPMA……」
都是些什麼東西啊？！拜託他說中國話行嗎？
「S……E……T……M……」凌凌努力想重複一遍，可惜記不住了。
有一個禿頂的老師實在等不了，打斷她：「算了，你就說說，你對現在的工程材料有什麼看法吧。」
看法？這些老師能不能不問這麼抽象的問題啊？凌凌現在發現，楊嵐航在她畢業答辯上問的問題，原來還不是最變態的。
她想了半天，竊竊地問：「您說什麼材料？能再說一遍嗎？」
下面的老師全部低頭，半天沒人說話，後面等著答辯的學生都在偷笑。凌凌更加慌張，一個人不安地站在最前面。又一個老師見有點冷場，只好問：「那你會什麼，就隨便說點什麼吧。」
她很無辜地看著他們，腦子裡一片空白。
「那你為什麼要選擇學材料？」
「因為材料有前途！」
她總算答上來一個問題，貌似答得有點不太好。下面的老師用無比同情的眼光看看楊嵐航，再沒人說話。凌凌也無比同情地看著他，估計他從來沒這麼丟人過。
楊嵐航舒緩地靠在椅背上，對她笑笑，那種笑容似乎在安慰她：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凌凌深吸口氣，搓搓滿是汗水的手心。
「你為什麼認為材料有前途？材料的前途在哪裡？」楊嵐航終於開口，鎮定平和的語調輕拂過她慌亂的心，「不用緊張，有什麼想法儘管說出來。」
這個問題再不回答實在說不過去了。
「因為……因為……」
她空白的大腦里跳出一行字：「天才都是世俗無法理解的。所以，他越是看不起你，你越要展示出你的自信……換了我是你，我一定會想盡辦法讓他知道我有多優秀！」
她仔細想想，答得不好也比一個問題都不答好，她心一橫，大聲說：「因為材料發展得太滯后！」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她。
說實話，她對材料的了解僅限於一次工藝設計課上老師對材料界的「詆毀」，可這個時候，就算是詆毀，也比什麼都不說好。
「機械和電子的加工工藝已經非常成熟，可還是不能滿足生產的需要，這是因為工藝再先進，材料也滿足不了需求……現在的材料，韌性好的強度低，硬度高的很難加工成複雜形狀，缺陷又多，機械電子和信息產業在飛速地發展，而材料始終跟不上步伐。」
她停下來，觀察一下各位的老師，小心地補充一句：「所以我想學材料，材料專業的發展前景很好。」
「嗯！」楊嵐航又問，「以你的觀點，信息產業需要什麼材料？」
當她聽見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徹底被楊嵐航的智商征服了，這麼適合她的問題他都能問得出來。
她很快回憶起計算機組成技術老師對未來信息產業的展望，自信地回答：「從技術上說，微電子行業能做出運行速度更快，存儲空間更大的中央處理器和內存，可惜受到材料性能的制約。如果能有散熱性極好的陶瓷，有真正意義上的永磁，超導，或者生物材料能被利用，計算機完全可以和人一樣智能化……」
楊嵐航一聲輕笑，側身對身邊一位禿頂的老師說：「看來信息產業對我們寄予厚望。」
那位老師滿臉不屑：「我就不信，給他們生物材料他們能做出人腦來！」
另一個老師插話：「超導？！永磁？！依我看，有必要給其他專業老師普及一下工程材料基礎知識。」
「……」
凌凌悄悄眨眨眼睛，貌似這個問題她答得不是「很好」。
幾位老師討論夠了，楊嵐航坐正，又問：「你聽說過工程計算用的模擬軟體嗎？」
「我學過一點Ansys和Pro/E。」還好軟體工程課的老師講過一些。
楊嵐航眼睛閃動一絲訝然：「你學過Ansys？」
被他另眼相看，她頓時感覺特別驕傲，信心倍增：「嗯。Ansys很人性化，所有程序都是模塊化，使用的時候直接調用就可以，簡單易學。」
大家都用這麼怪異的眼光看她是什麼意思？她說錯了嗎？「簡單易學」可不是她說的，是她老師說的啊！
「嗯，既然簡單易學，你以後可以嘗試利用Ansys做些數值模擬。」楊嵐航看看其他老師，見所有老師都沒有問問題的意思，說：「不過，你專業知識了解得太少，如果想研究生順利畢業，必須先學些最基本的專業知識。」
「是！我知道！」她點頭。
「這樣吧，你先來我們實驗室，學學實驗技能。」
聽這個口氣，她的研究生複試已經通過了。她趕緊鞠躬，表示感謝：「謝謝老師！」
鞠躬完畢，她在許多考生羨慕的眼光中走出去，走到門口，凌凌又回頭看楊嵐航一眼，他正收拾東西，一邊站起來一邊說著：「謝謝！」
見他也走出來，懂得知恩圖報的凌凌特意站在門口，非常有禮貌地給他鞠躬說：「楊老師，剛才謝謝您！」
「不用客氣。你答得不錯，比我預想的好。」
「……」這是誇她嗎？為什麼她覺得不像呢？
楊嵐航看看手錶，馬上要到午休時間了，他說：「你稍等我一下，午休時間我帶你去辦公室找一些資料，你至少該知道什麼是SEM，TEM。」
「好的，謝謝楊老師。」
凌凌在走廊等了不足十分鐘，楊嵐航便第一個從複試房間內走出來，沒有多餘的表情和言語，只在經過她身邊時，淡淡說了一句：「跟我來吧。」她急忙快步跟上去。
走進辦公室，楊嵐航打開他的書櫃，凌凌一見書櫃里清一色厚厚的英文原版書，頓時頭暈目眩，定睛看看書名，除了「of」她一個單詞都不認識。如果他真給她本英文版的專業書，她估計自己後半生什麼都不用做了。
楊嵐航看看她的表情，也對著上面的天書文字皺皺眉，在書櫃里翻找了好長時間，最後找出一本很破舊的《分析測試方法》，遞給她：「你回去把這本書看一遍，看完之後找我。」
「嗯，好的。謝謝楊老師！」
「你帶U盤了嗎？我再給你拷點課題的資料。」
「帶了。」
他坐在椅子上打開電腦。凌凌快速從包里找出U盤走過去，剛好看見楊嵐航將自動登錄的QQ最小化。
她被嚇到！他也聊QQ？偷偷看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凌凌實在想不出來他在網路上跟人調侃是什麼樣子。八成說的都是無聊得要命，且沒人能理解的話題。
凌凌拿著U盤四處看看，沒找到他的數據線，只好蹲在地上找主機上的插孔。
「我來吧。」他俯下身，一股很淡的茉莉清香從他髮絲間襲來，味道醉人的清新。她一個失神，他已經從她手中拿去U盤，清涼的手尖從她掌心掠過，有點痒痒的，她將手心在牛仔褲上蹭了蹭。
雖然不討厭他的貼近，可總還是有點彆扭。
她欲起身與他保持點距離，頭髮卻不小心掛在他襯衫的紐扣上，她一急，用力一扯，纏得更緊。
這是什麼破扣子，一個男士襯衫幹嗎弄包嵌這麼複雜的工藝？
凌凌剛要再用點力拉，楊嵐航捉住她的手腕，略顯笨拙的手小心翼翼地解著她的頭髮，白皙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色。
這個距離，她不僅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完美的五官，極具吸引力的眼睛，還可以感受到他紊亂的呼吸，時輕時重的節奏亂了她的心跳。
片刻的失神后，凌凌發現楊嵐航的目光也停留在她臉上，看似很久了。她臉一紅，退後一步。柔柔的黑髮順著他的掌心滑下，那一瞬間，她隱隱察覺到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出現一抹暗光。
這個眼神實在是——相當曖昧，讓凌凌聯想起網上討論得最激烈的新消息，某某大學教授性騷擾女學生……
嗯！她怎麼會有這麼不純潔的思想？
「呃，楊老師，如果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嗯，那些電子版的資料你可以慢慢看，有不明白的隨時可以問我。」
她點點頭，走向門口，開門時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若無其事整理著桌上文檔的楊嵐航，他是那樣沉靜內斂，那樣清冷優雅，讓她寧願相信有女學生騷擾他，也不信這麼清高的人會挑逗自己的女學生。正是這份對楊嵐航堅定無比的信任，讓凌凌把所有明示暗示的深情歸結為她自己的思想不純潔。
考研的複試成績當晚就公布了，凌凌看見自己挺理想的分數，徹底鬆了口氣。終於熬過了往事不堪回首的日子，終於成功地考上了研究生，不醉生夢死過上幾天神仙的日子，怎麼對得起自己？當晚，她請T大所有的好朋友們吃飯，KTV，大家瘋到很晚。大家在KTV唱得正歡樂，凌凌忽然發現有一台電腦可以上網，立刻奔去登錄QQ。
「永遠有多遠」不在線，不知道在忙什麼。等不到他，她只好給他留言，因為帶著幾分醉意，她的留言也有些混亂：「偉大的科學家網友，我考上研究生了，我今天特別高興！特別，特別高興！」
「你知道嗎，今天複試的時候，我看見那個變態被所有老師同情的表情，我特別開心，我估計他一定在想：我也知道她笨，可是沒辦法，朋友拜託我幫忙。」打字的時候，她笑了很久，又繼續發消息，「你放心，我一定不會給你丟臉，我會好好努力，向他證明，我白凌凌不是一無是處！」
等了好一會兒，漣漣來找她，她正想關了QQ，一條消息顯示在對話框里。
永遠有多遠：「你喝了多少酒？身邊有人陪你嗎？」
她急忙回：「有呀！漣漣陪我呢，我的好閨密，你放心好了。」
永遠有多遠：「那你好好放鬆一下，回到寢室給我留言。」
凌凌：「我回寢室肯定斷電了，不能上網。你放心吧，我一定沒事的。我先下了，朋友找我去唱歌呢，拜！」
她關了QQ就去繼續玩了，和朋友們瘋到過了午夜才回寢室。漣漣送她到了寢室門口時，她正好看見一輛熟悉的車經過她的公寓門前，如果她沒記錯，那應該是楊嵐航的車。不知這午夜時分，他是要出去，還是剛剛回來？
車子經過她身邊時，她依稀看見車窗內，楊嵐航清冷的側臉，以她半醉半醒的審美觀來看，這男人連側臉都很是沒有安全感，真是造孽！
第二天中午時分，凌凌正睡得酣暢淋漓，寢室電話狂響。在電話響到第五遍的時候，她終於抱著對打電話人堅定執著的膜拜，爬起來接電話。
「你好！」
「請問白凌凌在嗎？」
聽見鄭明皓熟悉的聲音，久違的心酸讓凌凌頓時睡意全無，捧著電話在寢室的椅子上坐下：「為什麼不打我的手機？」
「怕你不接我電話。」鄭明皓說。
「你怎麼把我想得那麼無情無義！」
「哦！這麼說你手機總是關機是因為沒電？」
她乾笑兩聲，自從接到鄭明皓的那條簡訊，她總是關機，很怕接到他的電話不知該如何應對。後來有一次凌凌聽見室友聊天，才知道鄭明皓實習的公司派他去B市負責一個項目，因為機會難得他休學去了B市。項目結束后他再沒回T大，留在B市自己創業。
聽到這個消息，她一夜沒睡，因為她最信賴的朋友也走出了她的生活。
「聽說你複試通過了，什麼時候請我吃飯？」鄭明皓問她。
「你不是在B市嗎？」
「我現在坐飛機回去估計能趕上吃晚飯。」
如果他不是這麼說，她真的很想和鄭明皓吃頓便飯，敘敘舊，可惜，他的言語之間還帶著對她的期待。她忍下說「好」的衝動，委婉地拒絕：「我晚上答應了請我寢室的人吃飯。」
「那正好，跟你沒名沒分這麼久，我也該光明正大地見見人了。」
「你長得太丑，我怕你嚇到別人。」
「你審美觀差沒關係，你不能以為所有女人都和你一樣沒品位！」
「就你品位高？！」她憤然鄙視回去。
電話那邊的聲音頓了頓，一副很謙虛的口吻說：「的確沒高到哪兒去！」
凌凌剛想問問他什麼時候學會謙虛低調了，仔細回味一下他的話，越琢磨越覺得他在貶低她。
這個話題太敏感，她決定換一個無公害的：「聽說你自己開公司了，怎麼樣？」
「我剛剛談成第一個項目。」
「恭喜你。」
「理想每個人都有，我不說不代表我沒有。」
凌凌又一次感覺自己的心被人出其不意地刺了一劍，血流不止，拿著電話的手也隨之顫抖：「我貶低你的每句話你都記著嗎？我跟你開玩笑的。」
「你覺得我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嗎？！」她剛想表示贊同，鄭明皓補充說明了一下，「你貶低我的話我都不記得了，除了你說我每天只會混吃等死，ASP和JSP都不懂，把T大計算機系的臉都丟盡了，以及沒有女人會喜歡我這種男人，誰要嫁給我那就是往火坑裡跳。還有，你說我這種人幸好活在社會主義，不然早餓死了。」
「我說過嗎？」她努力望著天花板回想，這麼不負責任的話她都說過。
「公元2004年5月17日9點20分，你問李微會不會用ASP調用資料庫……」
「停！鄭明皓，我很負責任地告訴你，你是我見過的男人里最心胸狹隘的一個！」
「等一下，」他說，「我拿記事本記一下，我最近太忙，記性不大好。」
她撲倒在桌上，狠狠用手打自己的頭，怎麼貶低他的習慣就改不了呢？聽見電話里真有寫字的唰唰聲，她可憐兮兮地懇求：「你能讓我把話收回嗎？」
「哦？等一下，我劃掉。」
「謝謝！麻煩你在後面寫一句……」她極力把自己所會的讚美辭彙用在他身上，希望可以彌補一下自己的過失，「你是我見過的男人里最可愛、最真誠、最善良的一個。」
「不包括沒見過的。」
「……」這個話題更敏感。
鄭明皓見她不回答，又問：「你打算什麼時候面對現實？」
「我沒有不現實。」
「你對他不過是一種迷戀，因為見不到，所以把他幻想得和神一樣完美。網戀沒有好結果的。當你見到真正的他，和他在一起朝夕相處，你也許會非常失望。」
「其實你對我何嘗不是一種迷戀？等有一天我和你在一起，我也一樣會讓你失望。」
短暫的沉默后，鄭明皓說：「你知道嗎，以前汪濤常常在寢室誇你，他說你懂得尊重，你從不要他送你禮物，也不送他貴重的禮物；你穿的裙子是名牌，卻從不嫌棄他破舊的衣服；你每天毫無怨言地跟他吃食堂，改善生活頂多和他吃頓小飯館……他說你是個好女人，是那種該娶回家好好珍惜的。每次聽他這麼說，我都很想問問他，是不是真的看不見你眼神里的絕望？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你始終沒放下過去的感情？」
頓了頓，鄭明皓又說：「他看不出來，可我能，我看得出你有多愛他。白凌凌，別折磨自己了，想見就見見吧，哪怕吃頓飯，聊聊天，你不能摟著鍵盤過一輩子。」
她哭了，眼淚順著臉，順著話筒，一滴滴落在桌上。鄭明皓原來才是真正懂她、愛她的人。他的愛像是壓抑在平靜湖面下的急流，最容易吞噬一切。
「我……」她哽咽著說，「謝謝你！」
「你哭了？早知道我不這麼煽情了！」鄭明皓的聲音有些內疚。
他的確太煽情了，弄得她都想嫁給他了：「難怪李微說沒有女人能抗拒你這張嘴，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想，他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嗯？」
「有機會你試試就明白了。」
凌凌的臉倏地漲紅，拿著電話哭笑不得。
「今天到此為止吧，以後想找我聊天打我手機，我從不會忘了給手機充電——儘管它從來不響！」
「你能不能不刺激我？」
「好，下次我在煽情方面再加強點，拜！」
「拜拜！」
掛了電話凌凌在電話邊呆坐良久。是誰說男人和女人之間可以有純潔的友誼？她正在用鮮血淋漓的例子向世界證明，最折磨人的感情不是愛情，而是男女之間「純潔的友誼」！
平復了下心神她拿出楊嵐航給她的《分析測試方法》，繼續膜拜材料科學高大上的實驗手段。書太枯燥乏味，讓她不時走神，想象著：大洋彼岸的人在做什麼？是否正在用這些精妙絕倫的分析手段觀察他的實驗樣品？是否又發現了什麼重要的科學結論？
這麼想著，那枯燥的理論書立刻變得津津有味。她認真讀了三天，將一本書讀了兩遍，才鼓起勇氣給楊嵐航打電話，告訴他：「楊老師，您讓我看的《分析測試方法》，我已經看完了。」
「嗯，你來我辦公室吧，我帶你去看看這些設備。」楊嵐航說。
「啊？」她一時沒聽明白。
「只看書本很難理解，我帶你去看看書上介紹的幾種分析測試儀器。」
教學與實踐相結合——這難道就是MIT非比尋常的教育理念？了不起！
「好，我馬上就去。」
掛了電話，凌凌匆忙在柜子里找出一件看起來很嫻靜的襯衫，配上淡藍色的牛仔褲，確認自己從上到下都是好學生的模樣，才去見楊嵐航。
楊嵐航帶著她走進材料學院的分析測試中心，他先幫她介紹每一位實驗老師，拜託他們照顧她，每一位老師都很和氣，讓他們隨便看看。他一樣一樣地給她詳細地介紹設備的功能和原理：「這就是配有EDS和WDX的FE-SEM，目前最常用的分析設備，這是真空裝置；這是TEM，利用衍射斑點確定反應相，理論依據就是布拉格方程；這套設備配有EBSD，電子背散射衍射或取向成像顯微技術……」
真實的設備配上楊嵐航細緻詳細的講解，書本上看似深奧的東西馬上變得淺顯易懂。僅僅用了一個下午，凌凌已經完全熟悉了幾種常用的分析手段，對它們的優缺點熟記於心。
參觀完畢，楊嵐航帶她離開時對她說：「我有個會議，要出差幾天，你好好研究一下這些常用的設備，有不明白的地方就來測試中心問這些老師，他們人都很好，你不用害怕。還有，你如果有時間最好多來看看他們如何分析樣品，以後你分析的時候會比較容易上手。」
「好的，我明白了。」
他從錢包里拿出一張信用卡：「這張卡你拿著，密碼是123456。有機會給測試中心的幾位老師買點禮物。不要買太貴重的，我不是讓你送禮討好他們，只是出於一種感謝。」
凌凌當然沒接，推辭說：「不用您破費，我自己買就可以。」
「拿著吧。」楊嵐航拉過她的手，將卡放在她手心裡，「明天去買一台筆記本電腦，款式和品牌你自己選，性能一定要頂級的。」
路邊的桃花又開滿了枝頭，寂寞地花開花落，蕭然地雲捲雲舒。凌凌站在樹下抬眼望著楊嵐航，嬌顏更勝桃花，明眸寫滿疑慮。
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有一張可以迷死女人的臉，又有讓女人愛死的內涵，做事更是無可挑剔的完美。如果非要總結一下這樣的男人，那只有兩個字：可怕！
楊嵐航看出她的迷茫，解釋說：「下周我要教你做模擬計算，筆記本攜帶方便點。」
她看看時間，也到了吃晚飯的時候，為了表達一下她對楊嵐航的感激，她深覺自己有必要請他吃頓飯：「楊老師，您今晚有空嗎？我能請您吃頓飯嗎？」
楊嵐航立刻會意：「對我，你不需要用這種方式表達感謝。」
「您為我費了很多心，我應該……」
楊嵐航笑了笑，淡淡地搖頭：「我希望你回報的不是禮節，是感情。」
感情？這句話換了任何一個男人說，凌凌絕對會把這句話的意思理解成：真心想報答我，不如以身相許吧。但這句話出自楊嵐航之口，絕不會是這麼低俗的意思。
她認真思考了很久，才算領會他的意思：「您放心，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您的教誨，不會讓您失望。」
楊嵐航轉過身，靜靜走在路邊，枝頭飄落的花瓣讓他的背影顯得有些落寞。她跑了幾步追上去，跟在他的身後，正不知如何開口，聽見楊嵐航說：「我聽說T大的食堂不錯，我們去簡單吃點吧。」
凌凌忙點頭，儘管他這跳躍性的思維實在非常人所能理解。
晚飯時間，T大的食堂人口密度究竟有多大，BBS上有段蒼蠅的遺言形容得最貼切：「我經歷過風雨坎坷，怎麼也想不到，我會在飛進T大食堂的時候被擠死……」
可想而知，楊嵐航這樣的男人出現在人潮擁擠的T大食堂，有多麼震撼。凌凌不自覺偷偷計算了一下回頭率，不計算還好，計算之後才發現楊嵐航不但回頭率高得驚人，而且看完的人都會低頭補充一句：「他不是楊嵐航嗎？」
有時候還有人搭話說：「真的嗎！他就是那個從MIT回來的副教授？」
「比BBS照片上的還有氣質啊！」
聽到這句話，凌凌偷偷瞄了一眼身邊的某人，又瞄了一眼，不是她想看帥哥，她僅僅是想確定一下自己的品位是不是真的很差！
再瞄一眼……有沒有氣質沒看出來，反正在喧囂雜亂的食堂里，在眾多平凡男生的襯托下，越發顯出他的非凡。
「那個會不會是他女朋友？」有人說。
凌凌偷偷擦汗，嘀咕：「美女啊，拜託你們理性一點成不？我們怎麼看也不像一對情侶吧？」
隨即，一個女生理性的分析傳來：「楊嵐航這種男人決不會隨便帶女人來食堂這種完全沒有情調的地方吃飯，除非他們的感情極好，到了不分彼此的地步。」
凌凌再次抹汗，故意很大聲地說：「楊老師，您先在這裡坐坐，我去幫您打飯。」
楊嵐航淡然點點頭，瞭然的目光中噙著曖昧的笑意，笑得讓本就不安的她更加局促。她手足無措地伸手撩撩及腰的長發，遮住臉上的紅暈。
「凌凌？！」驚詫加興奮的聲音剛落，漣漣已經撲過來摟住她的腰，來了一個親密無間的擁抱。
從尷尬的境地被挽救出來的凌凌剛穩定了心跳，就聽見漣漣的驚人之語：「哇！難怪每次找你都說忙，原來是勾搭上帥哥了！什麼時候請我喝喜酒？哇！臉紅啦……你也有害羞的時候？」
這……這絕對是被氣的！
漣漣畢業答辯因為不跟她同組，沒機會領教傳說中的「人才」的魅力沒關係，多少也該跟別的女生一樣八卦一下，上上BBS，看看人家的樣子。
凌凌真想裝作不認識眼前這個興奮得手舞足蹈的漣漣，但貌似已經來不及了。於是，她只能硬著頭皮解釋：「他不是……」
話還沒說完，又被漣漣打斷：「別想瞞我了！都一起來食堂吃飯了，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快點從實招來！」
「他是我的老……師——楊……嵐……航！」凌凌字字清晰地解釋。
漣漣瞪大圓圓的眼睛，張大的嘴半天才說出話：「我還有事，有空再聯絡！」
說完轉身拉著她的男朋友逃走，凌凌忍著吐血的衝動，看著楊嵐航。十秒，二十秒，半分鐘后，凌凌看一眼楊嵐航，他依舊是處變不驚的淡然，臉上看不出一絲喜怒的變化，甚至沒有一點尷尬。
她抓抓頭髮：「我和她不太熟。」
「嗯，看得出來。」
「……」他真的能看出來嗎？
吃完又一頓讓她彆扭得胃出血的飯，凌凌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衝去研究生公寓——漣漣的寢室。
「陳漣漣！」
「你不能怪我，你們那個眼神……」漣漣退後幾步，躲在桌子後面，「長著眼睛的都能看出你們關係曖昧。」
「我和他關係曖昧？！他是我老師！」
「你不說我哪知道？是你告訴我：楊嵐航長相對不起觀眾，為人對不起祖國，品行對不起人民！你覺得你的形容詞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我……」
「凌凌，你審美觀差沒關係，不要誤導別人。」
「……」這次她無言以對了，不是她口齒不夠伶俐，而是她也承認楊嵐航很帥，每當他專心於工作，或者對著天書一樣的文字有條有理地為她講解時，或者靜靜地看著她看書學習時，他總有種特別的吸引力。尤其是今天在樹下，他落寞的背影有種瓦解人心的憂鬱。
凌凌慌忙晃掉腦中的影像。完了，一定是因為這一個月和他朝夕相處，他的耐心、溫和，令她產生了一種依賴心理。
漣漣看出她的失神，試探著問：「你不會玩師生戀吧？」
「跟他談戀愛，你不如殺了我。」
「我不是說你們談戀愛。」漣漣又向角落裡挪了挪，小聲說，「我的意思是，你不會暗戀他吧？」
「你會愛上一個你討厭的人嗎？」
「不會嗎？」
「會嗎？」
漣漣嘆了口氣，模仿著《大話西遊》里菩提老祖的語氣說：「唉！當有一天你發現你愛上了一個你討厭的人，這段感情才是最要命的！」
凌凌吸了口氣，望著窗外的櫻花樹，花瓣在風中簌簌地飛落，短暫的燦爛，徒留瞬間幻滅的凄美。久久，她說：「愛上一個自己討厭的人不是最要命的，愛上楊嵐航這種男人才是最要命的。」
她一定一定一定要跟他保持距離！
白凌凌的研究生生活，不提也罷，提起來又是一段辛酸的血淚史。
楊嵐航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導師見面會的時候凌凌好容易擠過眾多女生，把自己的表格遞給楊嵐航，他卻對她視若無睹，接過另外一個學生的表格，飛快簽了字，那位同學興奮不已。
這樣的狀況讓凌凌一頭霧水，這時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師走過來，大聲問：「誰是白凌凌？」
「我是！」凌凌茫然應著。
「表格給我。」一看對方慈眉善目，凌凌頓時興奮不已，急忙把表格遞給他。
看到對方在導師欄簽了名字，凌凌悄悄看看楊嵐航，竊喜的同時略有點失落。
「白凌凌。」她的新導師說，「我快要退休了，沒有精力帶學生，關於課題的事情你直接和小楊溝通吧。」他的意思是，雖說名字掛的不是楊嵐航，但指導她課題的仍然是楊嵐航。
這分明是換湯不換藥，可是為什麼非要換這個湯呢？
對於凌凌來說這的確沒有任何區別，但對於想和她有進一步發展的楊嵐航來說，有沒有「導師」這個頭銜，至關重要。
選定了導師，楊嵐航對她說：「你跟我來辦公室，我給你安排一下碩士的課題。」
一聽選課題，凌凌有些期待，很想知道這位張口閉口「價值論」的楊教授到底會讓她做些什麼。
走進辦公室，楊嵐航伸手拿起辦公桌上厚厚一沓資料遞給她，並告訴她：「我想讓你研製一種衛星殼體的防護材料。我已經根據設計方新提出的性能指標做了可行性分析，初步選定了幾個研究方案，還匯總了國內外的研究現狀，這些是相關資料，你先拿回去看看吧。」
凌凌仔細翻了一遍資料，楊嵐航居然寫了十幾頁的可行性分析報告和幾十頁的研究方案，細緻到了每個實驗的過程和預期的結果……這變態的作風，果真跟她的本科導師有著天壤之別！
可是，就憑她這個笨腦袋，做出來的東西最多忽悠忽悠答辯老師，放在衛星上，肯定要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的。出於國家利益的考慮，凌凌試探著問楊嵐航：「楊老師，你讓我做這個材料不會真的用在衛星上吧？」
「這是有明確應用背景的項目，你如果可以做出滿足性能指標要求的材料，設計方會將它作為備選材料。」
「呃……」她的碩士課題居然這麼有意義，有價值！她瞬間覺得楊嵐航變成了帶著光環的科學家，讓她仰望，讓她膜拜，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因為，她突然想起自己粗淺的材料學知識，想起自己本科都沒順利畢業……楊嵐航居然讓她做這麼深奧的課題，他對她這盲目的信任是從哪裡來的？
她很想告訴他：我的能力有限，可能滿足不了您的期望。可她想起「永遠有多遠」說過：「……讓他見識見識什麼是人才。」
腦子一熱，她立刻點頭：「您放心，我一定會認真做好這個課題，不讓您失望。」
楊嵐航滿意地笑笑，又說：「從今天開始，你先用Ansys做做模擬運算，根據模擬的結果進行實驗。」
「嗯，好！」
從此以後，凌凌每天除了繁重的課程，熟悉課題內容，還要跟楊嵐航學Ansys，在他的指導下做一些繁複的運算，算錯了幾個微米，都要重算三天。研一第一個學期結束，她自認成績還不錯，除了大家公認的「天書課程」數值分析她得了六十多分，其他的都是七十分以上。誰知楊嵐航一看見她的成績，臉冷得像結了冰。
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他的眼神很失望，好像在對她說：成績這麼差，你腦子是不是石頭做的？她羞愧得無地自容，一個勁說：「對不起，楊老師，我下學期一定努力。」
他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些：「嗯！」
第二個學期，別的同學打QQ遊戲的時候，她對著課題資料冥思苦想；別的女生看日韓偶像劇的時候，她對著天書一樣的英文參考文獻熟悉課題；別人在夢鄉里酣然入睡時，她在自習室里度過漫漫長夜；別人跟著男朋友午後漫步，甜甜蜜蜜，她連上網跟「永遠有多遠」聊一會兒天都要來去匆匆。
可想而知，當凌凌拿著平均分89分的成績單放在楊嵐航面前，看見他眉峰微蹙，頗為失望時，她恨得牙根都痒痒。所以每次他們班的女生用羨慕的眼神望著她，說她「幸運」時，她都忍無可忍地糾正一下：「如果上天能給我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我死也不跟著他讀研究生！」
大家當然用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眼神瞪她。她再次重申：「他真的心理有問題！他不折磨死我，心裡難受。」
大家更鄙視她。
研二上學期，凌凌每天泡在實驗室里嚴格按照楊嵐航的研究計劃做實驗，她數不清自己做了多少實驗，多少測試，只知道實驗記錄本記了厚厚三本，滿滿的都是失敗的數據。
很多次，她想過放棄，拿著數據去楊嵐航的辦公室，想告訴他：設計方提出的技術指標真的太高，國內的實驗條件根本無法實現，不要再繼續浪費時間，浪費經費了。
可當他看見楊嵐航認真看數據的樣子，聽見他溫柔和煦的聲音：「很好，比我預期的結果好很多。」
「是嗎？」她不確定地問。
「嗯。」他指了指身邊的椅子，「你過來坐，說說你對這些數據的想法。」
她坐過去，細緻地把自己的實驗過程，實驗中遇到的問題，還有實驗失敗的可能原因表述一遍。楊嵐航靜靜聽著，眉目微垂，目光落在繁複的數據上，彷彿走進了寧靜致遠的世界。
她的心緒也跟著平靜了，在他的詢問和提示下，認真思考著如何優化工藝，如何探尋更好的實驗方案……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烈日不知何時淡去光芒，又不知何時西落，當她雄心壯志地回去繼續做實驗，才發現材料樓里已經一片黑寂。
而她，早已忘記了去找楊嵐航的目的。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研二下學期，課題終於有了些進展，防護材料的硬度、強度、耐磨損性能均達到了要求，但是高溫性能略比指標低一些。
雖然沒有得到滿足要求的材料，但她的實驗工作量和材料耐磨性的分析論證，足夠完成兩份碩士論文了。想到自己再堅持一年就可以逃脫魔爪，順利畢業，她暗暗鬆了口氣。
可誰知，她偏偏一失足成千古恨，一不留神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進去了。
那天，她去楊嵐航辦公室找他簽就業推薦表和畢業答辯同意書。見他沒在辦公室，凌凌本想把材料放在他桌上，下午再來取，卻無意間碰了一下他的滑鼠，屏保終止后，她瞥見電腦屏幕下面有一排沒有關閉的網頁，名稱非常之驚世駭俗：
「女人心事……
「追求女孩必讀……
「教你追女生……
「女人最無法抗拒的甜言蜜語……」
她這人生性不愛八卦，從不非議別人的隱私，但是與她有深仇大恨的楊嵐航除外！
如此千載難逢的貶低他的機會，她豈可放過！
凌凌以最快的速度奔到同班的肖肖和喬喬的實驗室，剛喘了口氣，便迫不及待地說：「我早跟你們說楊老師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裡禽獸不如，你們不信。你們猜我在他電腦上看見什麼了。」
不僅肖肖和喬喬快速湊近，還有他們實驗室兩個博士師姐，甚至還有幾個男生也湊過來，一臉興趣盎然地問：「難道他看……」
唯獨清冷孤傲的青青充耳不聞地坐在電腦前看著文獻，完全免疫。她叫盧青，正是楊嵐航名義上的學生。因為朱老師手上有個緊急的項目，急需用人，楊嵐航和朱老師又同在李校長的組內，所以李校長便把盧青安排給了朱老師。
「他在看網頁……」凌凌看看每個人臉上期待的表情，心裡莫名地興奮，報仇雪恨的快感奔涌而至，她的聲音不免高了一些，「女人心事、追求女孩必讀、教你追女生、女人最無法抗拒的甜言蜜語……你們看看他心理多變態，難怪快三十歲還沒找女朋友。」
肖肖首先發表意見：「看不出來楊老師那麼正派的男人也會對女人感興趣。」
喬喬反駁：「不對女人感興趣，難道對男人感興趣？！」
未婚的博士師姐說：「是不是小楊遇到意中人了？」
小楊？！凌凌禁不住打了個冷戰，再看看師姐眼角的魚尾紋，深切地認為這句親切的「小楊」叫得也無可厚非！
八卦不是女人的專利，一個她不認識的男生插話：「小楊這種男人追女生還需要查『參考文獻』，一句標準美式發音的『Iloveyou』不就OK了！」
另一個男生說：「你不懂，這叫專業素質！」
凌凌義正詞嚴地說：「男人和女人果然不是一個思維方式，我覺得楊嵐航這種男人看再多追求女生的方法，背再多女人愛聽的甜言蜜語也是白費，長點腦子的女人都不會接受他……」
面對門口坐著的肖肖和喬喬看了一眼門口，用一種很同情的目光看著她。
這種眼光凌凌遭遇得多了，她完全不在乎，繼續發表高見：「你們不了解他，他白天是個教授，晚上就是個……」
「楊老師！」喬喬及時對著她背後大叫，阻止了她後面驚人的言論。
受驚的凌凌硬生生將即將出口的「禽獸」兩個字咽下去，悄悄回頭，正看見臉色發青的楊嵐航和朱老師並肩站在門口，他手裡拿著的一份文件即將被捏碎……
她咽咽口水，自己彷彿變成他手中的文件，冷汗濕透衣背：「楊老師，我……我去做實驗了。」
她剛準備逃命，楊嵐航深吸了口氣，露出非常溫和的笑容，在眾人無比崇拜的目光下，他的聲音宛如天籟般悠揚：「我剛好找你有事，你來一下我辦公室！」
「哦。」凌凌提心弔膽地跟著楊嵐航走進辦公室，本已做好被他辱罵或者體罰的心理準備，沒想到他將文件往桌上一丟，淡淡地說：「這是直博的申請表，你簽字吧。」
直博？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她硬撐著發軟的雙腿，勉強向前走了幾步，試圖和他講道理：「楊老師，碩士學到的東西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我想在工作中歷練一下。」
「你認為你學了很多東西嗎？依我看，你對課題了解不深入，實驗結果很不理想。」
「文獻上用過的方法我都試了，這種材料的性能不可能再提高，再做下去也沒有意義。」
「你的意思是我的選題有問題？」
「我不是這個意思。」涉及材料科學的問題，她當然不會笨到班門弄斧，和他爭辯，「這個課題的確很有價值，可是我的專業知識有限，沒有能力解決，不如您再招一個專業素質高點的學生幫您做。」
「別的學生需要重新熟悉課題，太麻煩。這個課題也不是很難，你只要在博士階段更深入地研究，應該可以成功。」
他拿起桌上的就業推薦表看了一眼，又放回桌上，完全沒有簽字的打算。
「我——」
「你回去再考慮一下，考慮清楚再答覆我。」
凌凌剛回到寢室，班上的女生外加別的班的女生一起跑來她的寢室，七嘴八舌問了一堆問題，總結起來就是三個問題——楊老師發飆了吧？他發飆是什麼樣子？他怎麼折磨你的？
她欲哭無淚，可憐兮兮地說：「很恐怖，他打算徹底毀了我的青春！」
幾個女生嚇得臉色蒼白，用怪異的眼神把她全身上下看了又看：「難道他把你……」
她急忙搖頭：「不是，他很溫柔地讓我把直博的推薦表簽了！」
「他讓你直博？」
「今年博士縮減，名額很緊缺的。你簽了沒有？」
「我寧死也不會簽的。可是他不在我就業推薦表和畢業答辯同意書上簽字，我碩士證又要毀在他手裡了！」
喬喬機靈的大眼睛一轉，笑著說：「凌凌，我有個好辦法！」
穩坐材料學院第一名寶座的喬喬智商最高，她每次出的主意都是最妙的。
凌凌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真的？快說！」
「我建議你去跟他表白。」
「什麼？！」好在她沒喝水，不然肯定被嗆死，「人家都急死了，你還耍我？」
喬喬坐過來，儼然一個運籌帷幄的智者：「你也知道楊老師最忌諱和女學生關係曖昧，凡是女生對他示好，他不但拒絕，還會避如毒蛇猛獸！」
「是啊！」肖肖幫她舉例證明，「聽說一班有個女生向楊老師表白，楊老師不但一口回絕，還把她選的界面分析課取消了。那個女生找院長理論，楊老師告訴院長，他是怕這位女生上他的課會胡思亂想，學不到東西還耽誤時間。院長也無話可說了。」
凌凌恍然頓悟：「如果我去和楊老師表白，說我暗戀他很久了，他一定對我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人非議，自然不會讓我讀博。」
「說不定碩士他都讓你換別的導師。」
「喬喬！」她緊緊摟著喬喬，滿心崇拜，「同樣是研究生，你的智商怎麼比我高這麼多！」
接下來的時間滿屋女生熱烈地討論著她該如何表白才會讓一向鎮定自若的楊嵐航被嚇死，並且以後一見凌凌還有渾身發抖的後遺症。
最終大家一致認為，讓她穿著隔壁女生的紅色超短迷你裙，配上喬喬新買的黑色緊身蕾絲弔帶背心。至於對白，她們特意在百度搜索了一下，「打動男人的十句話」——一條比一條嚇死人不償命！
討論完畢，這些女生強烈要求看看楊嵐航失態的表情，被她以四個字「謝絕觀賞」嚴詞拒絕。
幾個女生出謀劃策了整整一個下午才離開。
大家剛走，凌凌的新室友關筱郁下課回來。
「回來了。」凌凌隨便打了個招呼，拿出零食，坐在桌前打開電腦。
對方簡單嗯了一聲，坐在電腦前，好像很忙的樣子。關筱郁是企管系研二的學生，上個月才搬來和她一個寢室。她長得非常可愛，精緻的五官，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棕黃色的捲髮鬆鬆地束起來，有點《浪漫滿屋》中宋慧喬的味道。一般來說，兩個系的同學不會安排在同一個寢室，但是關筱郁和原來的室友生活習慣不太一樣，有點小矛盾，剛巧凌凌的室友申請公派出國一年，寢室只有她一個人，公寓的樓長便把關筱郁調換過來。
凌凌一上線便看見上面可愛的小光頭在晃。
永遠有多遠問：「今天這麼晚？」
凌凌：「和幾個同學剛籌謀完一件大事。」
永遠有多遠：「什麼事？」
凌凌：「向我的變態老闆……表白！」
永遠有多遠：「這次是哪個沒品位的女生？」
凌凌：「我！」
凌凌以為他會以最快的速度問她：為什麼？
畢竟他們的關係非比尋常。
而他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幸好我戒了品茶的習慣！」
她有點失落，鬱悶地啃一口旺旺雪餅：「你不問我原因嗎？」
屏幕上出現一行字：「肯定不會因為你喜歡他！」
她很想說「我就是喜歡他，我就是暗戀他」，看看他有什麼反應，仔細想想還是算了，萬一他信了怎麼辦？
凌凌：「今天我在同學面前非議他，被他發現了，他為了報復我，不准我畢業，讓我讀他的博士。」
永遠有多遠：「所以你也報復他？你的報復手段還挺別出心裁的！」
凌凌：「不是，他最怕和女學生關係曖昧，我情真意切地向他表白一番，一定把他嚇傻。別說讀博，運氣好的話，我明天就能擺脫他的魔爪！怎麼樣？我這個方法有技術含量嗎？」
永遠有多遠：「你這麼想逃離他的魔爪？」
凌凌：「很想！非常想！想得不能再想了！」
沉默了一陣，她正啃雪餅啃得興起，電腦屏幕上突然冒出一句：「萬一他同意了呢？」
一塊雪餅卡到喉嚨，差點噎死她！
凌凌拍著胸口到處找水，捧著水杯喝了一大口，噎住的雪餅終於咽下去。好不容易從生死邊緣掙扎回來，再次看見屏幕上這句話，依然心有餘悸。
他如果同意了？她和他談戀愛？她和他牽手、約會、親吻……她不自覺地繼續「假如」下去，假如他們上床……
凌凌急忙拍拍發燙的臉頰，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水。
那不是雷，那是——晴天霹靂！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說，「單憑我的十句經典對白，就能嚇得他再不敢見我！」
「什麼對白？！」
「很雷的！你千萬別喝水！」她很快把文檔里存的內容粘貼過來，還特意為他加粗了字體，換了醒目的紅色：
「您的身高配合我的身高，據說是，接吻的完美比例。
「您的手指好美，讓我一看見，就有衝動把它們握住。
「不管你有多窮有多老，我永遠愛你。
「我願意和你生活一輩子。
「我做菜的手藝很不錯，下次有機會做給你吃。
「我時時刻刻都在想念你，儘管我時時刻刻都能看見你！
「我不要求名分，重要的是我們彼此相愛。
「我願意為你生孩子，也願意和你一起把他扶養成人，然後與你一起老去。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你一定要溫柔點……」
見對方很久不回復，凌凌打字問：「怎麼不說話，還在嗎？」
永遠有多遠：「我心率有點失常，以防萬一，我要去醫院做個檢查。」
「效果如此明顯？」
「非常明顯。順便問一句：你確定你的楊老師有超乎常人的自制力？如果不確定，後面三句話你千萬別說，後果不堪設想！」
「你放心，根據我們院女生的一致共識，他比柳下惠還要坐懷不亂，比孫悟空還鐵石心腸，讓他就範，沒可能！」
「我深表質疑！」
凌凌毫不遲疑地告訴他：「你完全不用懷疑！」
第二天一早，凌凌穿上隔壁女生和喬喬無私貢獻的衣服，在鏡子前一站，冷汗直流。
隔壁女生的紅裙子不僅短，而且貼身，她穿上之後裙子緊緊裹住大腿，連走路都困難。至於喬喬的弔帶背心就更別提了，瘦不要緊，弔帶居然是水鑽的鏈子，閃得刺眼，五百米以外都能看見奪目的光芒。
凌凌擦擦額頭的冷汗，問剛剛睡醒便被她嚇得目瞪口呆的室友筱郁：「我穿成這樣去老師辦公室，他會不會以『破壞學校精神文明建設』的罪名把我開除？」
「不會！」筱郁揉揉惺忪的睡眼，又打量她一遍，「他會告訴你：學校禁止提供色情服務！」
凌凌滿腦黑線！
不過，一想到平時優雅從容、成熟穩重的楊嵐航被她嚇得獃滯痴傻的表情，一種莫名其妙的快感蔓延全身，說不出的期待。
她的惡趣味，第一次被發掘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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